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骗局局中局》 作者:麦腻腻 内容简介: 麦高穿越到一个架空的朝代,这个朝代商业发达,甚至超过了历史上的北宋时期。麦高想要一展抱负成为一代豪商。在行商的过程中,他碰到一个一个精妙的骗局,这些骗局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应有的商业水平,麦高在面对着各种诱惑他同流合污的陷阱时,出于本心,他走上了对抗骗局中粉墨登场的各个利益集团的历程,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真正的幕后黑手初现端倪。 楔子 阳光透过窗棂的缝隙将空气切割成光与暗的阶梯,浮动的尘埃伴随着村口响起的喧闹声在阶梯上攀爬。 麦高盘膝坐在简陋的木板床上闭目,对远处越来越近的嘈杂声充耳不闻。 身体仿佛只是禁锢灵魂的一个容器,他整个人看起来泥雕石塑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是要结束了吗,是要结束了吧,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轮转。 麦高的这一生说平凡也平凡,说不凡也颇有些跌宕起伏之处,究根结底应该算是他的性格造成了这一切。 麦高的父亲出身于公检法世家,而母亲则出身于高知家庭,两人的生活理念和性格都格外的不搭调。他们在麦高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但是和大多数离异家庭不同的是,麦高的父母双方都在争抢他的抚养权,因为他们都想通过培养一个优秀的孩子来证明对方的错误。 在近二十年的你争我夺中,麦高接受着两种完全不同的教育理念和世界观的轮番轰炸,从而培养出了他极其矛盾而又怪异的性格。 他认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很重要,精神层面的需求是高于物质需求的,但同时他又很自私,在自己认定的底线被突破时,他所重视的那些情感仿佛变得不值一提。 他在外和人交际的时候性格开朗能言善道和他初次相识的人都愿意和他成为朋友,但同时他又很自闭,他很享受在休假的时候一两个月不和任何人联系,甚至不出门一步,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智商还不错,学什么都挺快,基本都是一点就透而且能举一反三,对大部分事情的进程也基本都能判断的**不离十,但同时他又很懒惰,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他不愿意想太多,他更愿意遵循既有的模式和规定做事,颇有随波逐流之意。 他每逢大事总能临危不惧,从容冷静随机应变,但当要做一些不那么急迫的决定之时,他往往又总是顾虑良多,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他很愿意相信人性本善,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通过自己的一份努力帮助有困难的人,但同时他又很冷漠,对于商业竞争中分崩离析的企业和家庭他视而不见,完全没有一点同情心。 人性的闪光点和黑暗面在他身上矛盾又和谐的存在着,而他也在不断的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中,走向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的结局。 大学毕业后,麦高的叛逆期突然而至,他没有听从父亲的安排进入司法系统,也没有听从母亲的安排继续深造,他离家去了遥远的南方,进入了一家不大不小的贸易公司,像大多数的应届毕业生一样做了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 之后不到一年,他接受了刚刚回国的好哥们的邀请,与他一起进入了另外一家科技公司,而在这家公司他一呆就是二十年,到现在他也说不清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到底是美梦还是噩梦。 这二十年里他享受过大部分普通人都没有享受过的醉生梦死,各国的风景他都看过,各类的美食他都吃过,各种的疯狂刺激的他都玩过,各色的温柔小意他都享过;而他同时也经历了大部分普通人都没有经历过的苦难,被蒙蔽陷害,债台高筑,名声扫地,隐姓埋名,有家不能回。 他即使到现在都无法清晰的回忆起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麦高和他的哥们只是负责些底层的销售业务,从他们加入团队后,业绩持续增长,也可能是他们够努力,也可能是运气好,总之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就顺利的成为了老板面前的红人。那时作为两个刚刚涉世不久的新人,对于很多东西他们都凭着一腔冲动相信着,在他们眼里老板是一个让人感觉大方又仗义的人,且他的经历就像中写的似的,充满了戏剧性色彩,而且他的年纪又不大,一来二去的,老板就成了麦高他们所认定的“老大”,从此一条道和他走到了黑。 他们这个小公司最开始靠着代理别家的电子产品起家,后来头脑灵活的老板抓住了机遇,开始研发自己的品牌,在这个过程中,麦高他们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凭着一腔少年意气和对未来功成名就的向往,他们消耗着一切能消耗的东西,无所顾忌,这其中的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一路走来,掺杂着数不清的真实与虚妄,真诚与谎言,忠贞与背叛,终于,小公司变成了当地知名的纳税大户,而麦高他们也变成了衣冠楚楚的商业精英。 日子越过越好,麦高本就不是一个有追求的人,他开始倦怠,对一切都没有难么上心了。自己当着挂名的运营和财务总监,时不时去公司点个卯,好哥们移民海外,结婚生子,他们都提前过起了退休养老的日子。 而老天爷就像看不惯麦高他们舒适安逸的生活,仿佛一夜之间公司突然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那一年的审计就像一个导火索,引爆了一个又一个的炸弹,虚假交易,骗税,非法融资,非法借贷,资金链断裂,证监会审查,就像雪崩一样,大有摧枯拉朽之势。而直到这个时候,看着一夜间憔悴了许多的“老大”,麦高这才知道,“老大”不甘于现状,想要更上一层台阶,于是便筹划着让公司上市。只是这里面骗局陷阱太多,他为人所蒙蔽,将自己奋斗多年的身家都搭了进去。而那设局之人早已不知所踪,后续引发的所有的责任都被推到了“老大”这个法人和他这个挂名的财务总监身上。 麦高安抚了远在海外的哥们,劝阻了他回国的计划,并发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想要暂缓公司面临的危机,想尽力挽救公司的颓势,然而,现实给了他们致命的一击,粉碎了他们的全部信念。 曾经亲密无间的那些朋友都开始打起了官腔,而往日里求着他们存款融资的金融机构也都换了一副面孔。如今的局势像是给麦高他们判了死刑,他们现在只能孤军奋战,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可是偌大一个公司崩盘哪是说救就救得了的,那段时间麦高这些还在公司坚持的人就像是一个个行尸走肉,公司员工的质问,上下游合作商的追责,还有各个不同部门的各种审查质询,麦高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陀螺,每个人都拿着鞭子在一遍一遍的抽他,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要被抽打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终于,尘埃落定,各种各样的处罚决定,罚款,纷至沓来,公司破产,被拍卖,麦高名下的所有资产都被查封,他从意气风发的公司高管,变成一个人人喊打一文不名的罪人。而这还不是最终结果,他还即将面临着司法机关对他经济犯罪行为的调查和追究。 麦高跑了,他的双亲,尤其他的父亲,接受不了一个犯罪嫌疑人做他的儿子,曾经的生意伙伴怕惹祸上身都断了和他的联系。最后还是他远在海外的好哥们通过以前的关系帮他跑到了一个贫困山村里,躲了起来。哥们儿想帮他离境,被他拒绝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已经被确诊了癌症晚期,麦高不见任何人,不和任何人交流,就在那个简陋的茅草屋里等死。 记得老人们说过,人之将死,一生的过往会愈加清晰,他所经历的种种,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最终伴随着麦高的一声叹息都化为虚无。 如有来生,如有来生…… 第一章 新生 麦高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一片寂静。 意识渐渐回笼,他这是怎么了,他应该是已经死在那个贫困山村的茅草房中,死于他的自以为是和逃避。 现在这又是在哪里,难道是他没死成? 麦高又仔细感受了下周遭,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似是漂浮在水中,温暖舒适的感觉让他分外安心,似是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母亲??!!! 麦高的脑中一道惊雷闪过,他又尝试动了动手脚,这时隔着周遭的液体,传来了一道爽朗的女声: “哎呦,臭小子又踢我,真是个不老实的!” 边上另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夫人,小少爷健康活泼,将来一定是有大出息的!” 麦高觉得自己遭受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冲击,这,这分明就是在母体之中啊,他这是死后重新投胎了?可他还有自己的记忆又是因为什么呢? 麦高的思绪如一团乱麻,回想上辈子的种种,又想到现如今的诡异状况。想着想着,麦高的意识又渐渐陷入黑暗。 日子就在麦高时醒时睡中,伴随着外面时有时无的交谈声,慢慢向前。 这段时间麦高通过清醒时听到的,母亲与其身边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中,初步了解了关于他所投胎的这个家庭的一些简单情况。 出乎意料的,这并不是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而是一个封建王朝,而他所投生的这个家庭应该是世代经商,而他的母亲应该也是出自商贾之家。 母亲身边的小丫头曾说过,大老爷也就是麦高这辈子的父亲,率领家中商队出了远门,但必会在母亲临盆之前回到家中。且曾有母亲娘家的嫂子前来探望,二人所聊的内容亦是涉及此次商队出行,话语中母亲娘家的哥哥也率领着自家商队一同前往。姑嫂二人虽言谈中对于自家男人出远门虽有所挂念,但并无忧虑之言,可见出门行商在两家看来极为寻常。 母亲的临盆之日越来越近,但家中的氛围却越来越紧张,概因远行的父亲一直未有消息传回,麦高可以感受到母亲的焦虑忧思一日胜过一日。 就在晒秋之日,母亲打起精神带领家中诸人为秋忙会做准备,麦高也在母腹中静静聆听,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母亲真是当之无愧的当家主母,处理起事情井井有条,对待下人恩威并施,她的沉稳大气充分安抚了家中因父亲迟迟未归而产生的浮躁氛围。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了阵阵惊恐慌乱的呼喊声: “夫人,夫人,不好了” “出,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麦高顿时觉得母亲的身体一震,但兀自镇定的喝到 “莫要大呼小叫的,天还没塌呢,且说发生了何事!” 传话的人大大呼了几口气,哆哆嗦嗦的回禀到 “门外,门外来了官差,说,说是,老爷,在,在南深城,假借临江商会的名头行,行骗,被举告到官府,然后,然后……” 母亲一个踉跄,厉喝一声 “什么!来人到底说了什么!” “说,说老爷,在,在南深城,行骗不成,然后,然后,老爷他,他,畏罪自尽了……” “现在州府的官差来,来拿家里的主事人前去问话……” 母亲又是一个哆嗦 “不,这不可能,老爷他绝不会如此!” “我哥哥呢,我哥哥此次同去的,现如今我娘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传话人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喏喏回到 “据官差说,舅,舅老爷已经在南深城被下了大狱,官府说他伙同老爷行骗,舅老爷已经认罪,现在,现在……” “现在怎么样了?”母亲急急问到。 “现在南深城的官差已经禀明通判大人,官府已经派人到张府去查抄家产了……” 麦高听闻此言亦是心中一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挤压感朝他袭来,外界顿时乱哄哄成一片 “这,这是,夫人见红了” “不好了,快,快,夫人早产了” “快快去请老夫人” “快,快,快去请大夫,快去请稳婆”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身遭的液体在快速流失,而周遭肉壁的挤压让麦高顿感呼吸困难,外界乱糟糟的各种声音在呼喊,母亲的惨叫夹杂其中。 “夫人,夫人,你用力啊” “夫人再坚持一下,就快了” 随着母亲的呻吟声逐渐的消失,麦高清晰的感觉到推挤自己的力道越来越小,而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难道他新的人生还没开始就要就此终结了,他这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想着想着窒息感迫使麦高的意识渐渐陷入黑暗…… 大通朝,金宝十二年 又是一年的立秋之日,坐落在边城外的一个繁华的小镇上,是一年一度的晒秋集市。这望北镇的晒秋集市是漠北州治下最大的晒秋集市,因毗邻边城之故,边外的外族商队最是常来常往。故此南北闻名的大商都会在这一段时间来此与外族商队互通有无,大赚一笔。 在人流熙熙攘攘的街市中,一个半大的少年一步三摇的流连于各个摊位之间。 如果有心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孩子不是漫无目的的闲晃,他重点关注的都是外族前来大通边城贸易的商队,在每一个商队的摊位之前他都会驻足良久,仔细聆听交易双方的对话。 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在现代的麦高,如今他已经在这个陌生的朝代生活了整整十二个年头。 当年麦高身死在那个偏远的贫困山村,一闭眼一睁眼就重新投胎到了这个陌生朝代的一个麦姓人家。到底为何会有如此机遇麦高打破头也没有猜到,但是性子中的懒惰劝服他既来之则安之,他也就不再多想,就当老天听到了他死前的不甘,让他重活一世吧。 麦高投身的这个麦姓家族是大通朝治下临江州的一个中等商家,十二年前,也是在立秋之日,在麦高母亲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之际,家族中在外行商的商队传来噩耗,率领商队前往南深行商的父亲据传行骗不成畏罪自尽,同去的母亲张氏的娘家哥哥也一同陷在了南深。 后来麦张两家被南深城的大商告上官府,状告他们假借临江商会的名头行骗,最后被判定抄没家产赔偿大商损失,全家老少均被发配边城,幸得新帝即位大赦天下,麦高全家才得以在边城的这个小镇上做点小买卖安身立命。 当年母亲张氏惊怒之下难产,眼看就要一尸两命,最终是雷厉风行的奶奶临危决断,剖腹取子,他这个麦家的遗腹子才得以存活。 这些年来,在这个西北边城的小镇上,他和奶奶,小姑姑以及几个一起发配过来的老仆相依为命。幸而奶奶手里有当年陪嫁的一张酿酒方子,他们一家人才不至于衣食无着。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自小奶奶就对他严格教导,家族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行商经验不管他是否能理解,都像讲故事一样向他娓娓道来。麦高怎么也是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接受起来毫无困难,这也让老夫人颇感欣慰,深觉麦家复起有望。且常常向他讲述他父母的种种,并言之凿凿当年之事必有蹊跷,时时耳提面命要麦高记得当年他父亲的冤屈,必要在他有能力之后调查个水落石出。 这十二年,麦高从口不能言的稚儿,长到如今的半大小子,对这个历史上所没有的朝代也算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个朝代有点像原本历史上的宋朝,政治格局,法律体系都类似,但是商业之发达远超在华国历史上本就商业兴盛的宋朝。商人的地位也是极高的,大商完全可以和士族比肩,这和麦高已知的历史上大部分朝代商人低下的社会地位完全不同。而且这个朝代的商贾大族自有一套完善的行商模式,不光对区域和行业有极其细致的利益划分,且大商行还设有专门的商学堂,用以招揽贫民子弟,为商行培养合适的人才。 麦高早已和家中奶奶商量好了,明年他就可以去西北联合商会下设的学堂去当学徒了,他必要尽快成长起来,查明当年的真相,以全今生父母的生恩,以报奶奶的养育之恩。 第二章 求学--入学考试 金宝十三年春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较往年来的更早一些,四月初的时节,房屋楼舍间已经隐约可见薄雾般的新绿,街市也仿佛一夜间被初春的暖风吹的热闹了起来。 镇南临街一间酒肆的后院,麦高背着行笈长身而立,身边围着家中的老老少少一应人等,他不厌其烦地听着麦奶奶和麦姑姑一遍又一遍的叮咛嘱咐,脸上始终挂着和煦的微笑。 今天是西北商学堂招考新学徒的日子,西北商学堂是由西北联合商会辖下的五大商行联合设立的。每年四月都要招收新学徒,通过教考最基本的书学和算学来筛选合适的人选收入学堂,然后经过精心培养以便不断地向西北联合商会辖下的商行输送合适的人才。 “老太太,车行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该出发了。”管家麦秦进来回禀道。 “时候不早了,奶奶,姑姑你们且安心,在家等我就好,我定会好好考试,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的。”闻声麦高对着比自己还紧张的家人道。 “好,好,奶奶就不啰嗦了,我们就在家里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小三子,你要照顾好少爷,机灵着点儿,少爷考得好,老婆子定会重重赏你。”麦奶奶又叮嘱道。 一个小眼小鼻子的小厮连声应道“老太太,您就放心吧,少爷必定会一鸣惊人的。” 麦高无奈笑笑,只是一个商学堂的入学考试,让全家搞得像是要去参加科举,仿佛考过了就能中状元一般,也真真是望子成龙心切了。 麦高在家人的殷殷目光中登上马车承载着他们的期望前往了西北商学堂,开始了他的求学之路。 马车出镇后驶上官道,过了半个多时辰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小三子隔着车帘道:“少爷,路上的车架越来越多,看样子都是往松涛山去的,行不快,好在时辰还早,耽误不了考试的。” “好,我知道了。”麦高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已经可见松涛山就在不远处了。 西北商学堂建在望北镇外二十里的松涛山脚下,学堂依山而建,远远望去,依稀可见松林掩映下房舍次第而立。远处学堂正门处人头攒动,密密扎扎的都是各式各样的车架,颇有点上辈子高考时考点外家长陪考的意味。 随着马车越驶越近,一个雕刻着端端正正的商字的牌楼闯入视野,隐藏在牌楼后的楼舍像一幅画卷徐徐展开。即使是见多识广的麦高也不禁为扑面而来拙朴之气而感叹,当年设立这商学堂之人绝非泛泛之辈。 马车驶到近前,麦高跳下车,汇入人流慢慢向前,靠近大门处,却见三五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挎刀而立,并齐声喝到:“随行的一应人等请止步与此,此门只许待考的弟子入内,其他人且在门外等候。” 闻言麦高转身交代了三子一声,步出人群,和其他年龄相似的小子们缓步进入大门内。 步入正门,迎面便是一个由青砖铺就的宽敞空地,空地上依次摆了五张条案,每张案旁都树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分别写着漠北,秦兰,利兴,永京,河太,这是西北五州的名字。每张案几前都排着一个或长或短的队伍,目前看来漠北队伍的人数明显较其他四州多出不少。 众人入门后便开始按照引路侍人的指引分别汇入自己所属州的队伍中。麦高排到队伍的末尾,安心等待,轮到他的时候已经又过了不少时间,其他几张条案前几乎已经没有人了。在条案前登记了姓名籍贯等资料后,麦高拿到了一个木牌,低头一看,上书:戊字壹拾捌号。然后便随着引路的侍人进入了位于条案后方的二门。 举步跨入二门,入目的是一个更为宽敞的院子,院子四周种植了层叠的松柏,苍翠掩映中,正前方的一段汉白玉阶梯上是一间大祠堂,里面供奉的应是商道的祖师爷范蠡的雕像,院子两侧各有三间标识着甲字堂,乙字堂,丙字堂,丁字堂,戊字堂,己字堂的大屋,里面规规矩矩的摆满了桌案,想是用来做考试之用的。 院子里已经聚集了百十多个半大的少年,大都是普通布衣打扮,间或也有几个看起来特别潦倒的,在靠近祠堂阶梯位置处有一批孩子,就显得格外的不同,身着统一的白衫,眼中隐隐带着倨傲之色,引得麦高不禁好奇起来。 麦高慢慢走向人群,竖耳仔细聆听,四下的人议论纷纷,有猜测考试题目的,有担心温习不足的,也有夸夸其谈胸有成竹的,当然也有议论那批白衣弟子的。听了几耳朵后,麦高才明白,那些孩子是商学堂开蒙班的弟子,都是西北各大商行家族中的子弟,这些人和一般的平民子弟不同,他们从小就读于商学堂的开蒙班,虽也要参加入学考试,但是考试的内容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易如反掌,可以说这批人是内定的学徒,因此地位格外的不同。 麦高来的算晚的,不久随着后续登记的学子全部入内,二门缓缓的关闭起来,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宣告着考试即将开始。不多时一位身着赤衫的老者站上正中的台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他眼神凌厉的四下一扫,院子内的窃窃细语声渐止。 待四下一片安静,老人低沉浑厚的声音这才响起:“此次招徒考试马上开始,你们每人会领到一份试卷,只可以在试卷上填写你们各自的编号,试卷内容根据你们的所学尽力回答,考试时间为一个时辰,钟响后立即停笔,三日后学堂会将考试结果张贴出来。有违以上规定者取消成绩,现在,每人按照木牌上的指示落座,一盏茶后未落座者亦会被取消考试资格,现在开始。” 老人语落,便走向一边摆放好的座椅不再言语。而院子里的少年们先都是一默,然后就开始嘈杂起来,有低头研究木牌的,有互相询问的,有慌乱四顾的,而与这些平民子弟不同的是,台阶旁的那些白衣少年镇定的四散开来,走向那六间标识着不同名称的大屋。麦高心下一晒,看来考试从现在就开始了。他不禁佩服起设置考试流程的人来,见微知着,小事上更见人的性格和反应能力。 麦高不慌不忙地抬步走向之前就已经看好的戊字堂,入内有三排桌椅,每排大概有十张左右,低头看去,入门第一张写着壹号,向前迈了两步,并排的第二张写着壹拾壹号,见之麦高不再细看,举步向第二排的最后走去,稳稳当当地坐在倒数第三张桌上,正是壹拾捌号。麦高所为都被坐在堂前正中的青衣夫子看在眼里,不由暗暗点头。 麦高顺利的找到了自己的位子,沉心静气,端坐于案前,抬眼看去,堂内端坐等待考试的也无非只有三五人,基本都是之前看到的青衣学子。不得不说从小就得到正统启蒙的人,还是有些不同的。陆陆续续的又有不少学子进入堂内,有一桌一桌查看号码的,也有找个大概位置前后左右查看的,甚至有人起了争执,因为两人都认为那张桌案是自己的,这明显代表着有人走错屋子了,甚至有人感觉时间紧迫,随便找了个空桌就坐下了。面对这些,堂中的夫子都未言语,只是默默看着诸人的表现。 一盏茶的时间转瞬即逝,钟声又起,夫子直起身扬声道:“还未找到座位的人请立即离开。”还站立在过道上的少年们无法,被侍人请了出去。堂门被缓缓关上,堂内的座位已坐满了近半的学子,而院子里隐隐传来低泣的声音,看来还是有不少人没有通过这第一关。 这时夫子又道,“将你们的木牌放于桌角,侍人会一一检查。”一番检查下来,还真的又请出去几名少年。麦高不禁默默地想,这还真是比高考更严格啊。 待确认过所有落座的学子没有疏漏后,又一青衣夫子携着一沓纸张步入考场,侍人将考卷一一分发下来,麦高将视线落于卷上,仔细观看上面所书题目,前面都还算正常,无非是一些基本的书学和算学的问题,对麦高来说和这种难度就相当于小学生的程度。但是看到最后一题他不禁愣了愣,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最后一题写到:东家委派你率领一支商队前往异域,还允许你携带两名随从,现在有四个人选,一名对当地情况十分了解精通异域方言,一名武艺高超可以保护你的安全,一名人缘极好商队的伙计都愿意听他差遣,一名吃苦耐劳任何工作交给他他都会认真出色的完成,那么你愿意带哪两个人前往,原因为何。 看到这一题麦高不禁想到当年公司招人的时候hr给出的西游记的心理测试题,和这个题目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不禁疑惑,虽然这是个不曾存在过的朝代,但是心理测试是不是也有点太超前了。不过这倒是难不住麦高,当年他也看到过hr给出的答案,虽然不以为意,但是答案还是谙熟于心的,再加上他从商那么多年的心得体会,自然是成竹在胸。 整个考试,毕竟不是考状元,对麦高来说完全没有难度,虽然答的轻松,但他还是谨慎的又检查了一遍,就停笔静坐,等候考试结束的钟声。 考试结束后,麦高随着人流缓步走出考场,看着门外或焦急或期盼的表情,仿佛有了时空错乱之感,仿佛曾经也有那么一个时刻,有那么一些人也是如此的对他期盼着。他摇头苦笑,昨日种种已不可追,他复又挂上和煦的笑容走向拼命向他挥动手臂的小三子。 第三章 求学--放榜开学 三日后 艳阳高照,暖风和煦,一切似乎都预兆着这是个好日子。今天正是商学堂的放榜之日,一早起来麦奶奶就打发小三子前往松涛山等候消息。麦高心里有成算,倒是并未过多担忧,反而优哉游哉地在家中的酒肆帮忙。 时过晌午,酒肆中已无客人颇为清闲,麦高坐在柜后,翻看着近段时间的账本,而麦奶奶则是坐立不安地向门口张望,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忽地就听到由远及近地传来小三子大呼小叫的声音“过了,过了,少爷过了。” 门帘一打,小三子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老太太,少爷过了,少爷得了头名。” 闻言麦奶奶眼眶泛红,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谢天谢地,祖宗保佑。”家中其他诸人听闻这个好消息顿时也是一片欢腾。 小三子又道“上榜之人都要在四月二十八那日去学堂报道,老太太,这也没有几天了,咱们也该开始准备准备了。” “正是,正是,高哥儿要去商学堂了,一应物件都该准备妥当。”麦奶奶随即同着听到信儿出来的麦姑姑和其他人商量起来。众人立时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也要带那也要带,大有把家里搬空之势。 麦高无奈道“奶奶,姑姑,我是去求学,不是搬家,带太多的东西反而显得不稳重,恐会惹师长厌烦,就带几身换洗衣物,备齐笔墨纸砚等物我看也就够了,如有短缺休憩之日我回来后再行置办即可。”麦奶奶觉得麦高所言也不无道理,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麦家诸人便开始了马不停蹄地准备麦高可能需要的东西。 转瞬就到了四月二十八,麦高辞别家中诸人,又一次前往西北商学堂。车架再次行至商学堂的大门前时,麦高又一次体会到了大学开学新生入学的盛况。 大门口还是那几个壮汉,不过这次仍是只可以报道的学徒入内,那些家里携带着大包小裹的听闻不免挠头,看着周围好些少年欲哭无泪的模样,小三子不觉庆幸自家少爷的先见之明。麦高背起行笈,接过小三子递来的包袱,交代了几句让家人放心的话,便转身进了大门。 入得大门后,只见已经入内的学子分为六队,分别站在六张桌案之前,每张桌案旁写着甲字班,乙字班,丙字班,丁字班,戊字班,己字班。向侍人禀明自己的名字后,便被带到最左侧的案桌前,侍人躬身道“邵斋长,甲子班的麦高到了,这是最后一个了,甲子班全都到齐了。” 闻言静坐案前的夫子与一旁伫立的少年们都把目光移到了麦高的身上,看着麦高的布衣打扮,邵姓夫子微微蹙了蹙眉,眼中的厌烦之色一闪而过。“为商之道最应是诚实守信,守时更是重中之重,念在你初犯,便饶过你这一次,莫要因为一次考得好便轻浮了,以后若再有此类行径,你也不用呆了,免得污了我西北商学堂的清名。”邵斋长犀利地盯着麦高道。 麦高闻言不禁一愣,之前未听三子提及报道还有时间限制一说,而且门外还有许多未入内的学徒,邵斋长的这顿教训倒颇有些莫名其妙。转念一想,麦高又有些明悟,这怕是有人看他不顺眼,有意使绊子了。如今他初来乍到,倒不好和夫子理论,显得自己咄咄逼人。心念一定,麦高立刻躬身道“斋长教训的是,弟子断断不会再有下次了。” 邵斋长见他虚心受教,便也不再多言,勾了他的名字,交给他一块铜制小牌,又道“此牌是用以证明你的学徒身份,务必随身携带,出入学堂各处都需凭此牌,也可用来借阅藏书阁内的文献,切记不可遗失。” 麦高低身应是,邵斋长又道“今日已是为你耽误了许久,我还有要事在身,邵青,一应的事项你和他细说吧。”人群中一白衣少年躬身称是,言罢,邵斋长便已起身而去。周遭的少年齐齐躬身“恭送邵斋长。”待人影远去,麦高直起身来,便见之前应声的少年率众而出,微笑道“麦兄,我乃永京邵青,西北商学堂我也是呆了几年的,此番就由我来为麦兄讲解一二吧。” 顶着四周或明或暗的打量,麦高拱手一礼道“那就有劳邵兄解惑了。” “不敢不敢,师长所命,我们边走边说吧。”邵青微微一笑。 碰了个软钉子,麦高也就不再多言了,随着邵青的脚步,进入了二门。 一路上,邵青也算尽心,和麦高讲了西北商学堂的一些规定,并带他办妥了报道的相关事宜,将他送至所分配的号舍,便也就告辞了。 号舍是一间青砖瓦房,房内并排放置着八张床榻,每个床头都有一个可以放置杂物的木柜,床位摆着一张桌椅,想是供弟子们课后读书所用。 送走邵青,麦高选了号舍内最里面的一张床榻,放下一应行李书本,坐在榻上,整理着思绪。 从邵青的言语里,麦高了解到了一些西北商学堂的基本情况,每年的入学考试,只招收成绩排在前八十名的弟子。这八十人按照成绩分为六个班级。前十名是甲字班,束修全免,剩下五个班,每班十四人,每年需缴付十两银子的束修,这对普通人家来说可谓是一笔巨款了。在未来近一年的时间内,这六个班所学内容都是一样的,明年三月会有一次大考,之后按照考试成绩再次分班,那之后学习的内容就完全不同了,这颇有点高考选专业的意味。这期间每个月会有两日休憩,学徒可以归家,也可留在学堂。不过这些恐怕也仅仅就是最表面的信息,更详细的就需要自己慢慢的摸索了,毕竟他还是能感觉到邵青的有所保留。 心念微定,麦高也就不再多想,起身开始打扫归置自己的床榻和一应私人物品。 整理好后,号舍仍尚未有其他人到来,闲来无事,麦高便开始整理今日刚刚领到的书本,分别是书学,算学,地理志,物志,商会简史,商史。 麦高将学堂发放的书本一一简单翻看,书学,算学对他来说并无新奇之处,地理志是介绍大通朝各州的人文地理情况,物质是介绍大通朝各种流通商品的类别和等级,商会简史是介绍目前大通朝域内所存商会的基本情况,商史介绍的是商道的历史变革。这其中他对商史最为感兴趣,概因他一直好奇,为何这个朝代的商业如此发达,而且这个并未存在在华国历史中的朝代,和他上辈子的现代是否在同一时空,还是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这些疑问估计商史或多或少会给他一些答案吧。 慢慢翻阅着商史,渐渐地他豁然开朗,果然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信息。史书上显示此朝之前,确实是按照华国既有的历史进程展开的,但是从唐末的历史开始发生了重大变化,本应出现的五代十国之乱并未出现,唐末民变的时候出现了一支历史上从未出现的力量,也就是大通朝的开国皇帝率领的势力,推翻了唐朝的统治,以至于藩镇割据的局面还未成型,就被他一一化解,并未让整片大陆陷入五代十国的战火纷飞中,而是一统华夏,成立了大通朝。这位开国皇帝是商贾出身,在乱世中凭借着富可敌国的财力,和高人一等的眼光,招兵买马,一统江山。立国后,这位皇帝倡导大力发展商业,故此之后的百十年,行商一道发生了质的变化,而且由于开国皇帝出身商贾,故在本朝,商人的地位也在不知不觉中快速提高。这位皇帝有很多远超这个时代的政治决策,同时很多的商业规则和制度也都是他最先提出的,这其中就包括了倡导设立商学堂,培养专门的商业人才;建立了以皇家为主私人为辅的连锁柜坊,作为这个朝代的金融机构;鼓励兴建造船厂,大力发展海运;而且与域外诸国保持着良好的通商关系。整体来看,这位开国之君在立国后,建立了一套颇为完善的商业体系,同时利用商业手段,让整个大通朝的政治经济文化都迈上了一个新台阶。而且在商史中还提到,这位皇帝在位期间有好多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也出现了,比如说玻璃,肥皂,等民生用品,麦高看到这里就默默地就呵呵了,看起来这位皇帝似乎也是个穿越的老乡了,而且还颇有抱负和野心,相信书上没提到的火药一类的东西应该也是被发明出来了的,只不过应该是掌握在皇室手中。被他这么一搞,相信华国未来的发展会远超其他国家,一些历史应该也会改变了。 了解的越多,麦高越是佩服,时势造英雄,这位一百多年前的老乡开创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时代,麦高不禁更对这个时代更是充满了无比的期望。 第四章 求学--初遇吴欠 就在麦高翻看着商史,沉浸在自己翻腾的思绪中时,一阵踢里踏拉的脚步声闯入耳中,紧接着伴随着一声巨响,屋门被撞开,他豁然被惊醒,抬头一看一堆包袱滚了进来,麦高不由得一时也是呆愣当场,这是包袱成精了不成。 再定睛细看,饶是镇定如麦高也是拼尽了全力才没有笑出声来,只见一个圆滚滚的少年上半身扎在包袱堆里,空留一对小胖腿在外挣扎,头埋在其中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麦高忍住笑意快步上前,使尽浑身力气,才将这个小胖墩扯了起来,少年大喘了几口气“终于得救了”随即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望了过来。 麦高这才将少年的长相看得分明,他面色白皙,圆滚滚的小眼睛黑白分明,好笑的是那黑眼仁儿似乎较常人小些,居于眼白的正中,转动间分外灵活,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两颊上一堆眉飞色舞的小雀斑,再搭配上他圆滚滚的身材,见之就像一个小动物在求抚摸,分外可爱。 麦高握拳置于唇边轻咳了一声,压下翻腾不止的笑意,轻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事,可有哪里碰到了?” 小小少年连忙手舞足蹈的站直,满面通红故作镇定地团团一拱手道,“兄台,大恩不言谢,我乃秦兰吴欠,敢问兄台大名。” 听闻他的名字,麦高又是一咳,涌上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这是什么倒霉家长给起的鬼名字。 少年似乎早已习惯别人初听自己名字后的尴尬,连忙解释起来。原来吴欠家中是经营酒楼的,他是家中独苗,他父亲天生好交朋友,对经营却颇是不怎么上心,总是赊欠酒钱给一些称兄道弟之人,久而久之他家的酒楼因为赊欠太多几乎经营不下去了。快生他的时候,看着家中的寥落景象,他父亲幡然醒悟,开始认真经营家中的生意,并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用来警示自己不可再随意赊欠。虽然家中生意没有破败,日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但是这么个倒霉名字吴欠却是无法更改了。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都拿他名字的谐音打趣,给他起了个外号“没钱”,好在他也是个心大的,倒是不以为意。 麦高闻言心下不禁乐出声来,这孩子倒是个坦诚质朴的,连忙道“我乃漠北麦高,我倒是觉得兄台的名字颇蕴含了几分为商之道,旁人的言辞倒也无须放在心上。” 麦高话音刚落,吴欠就咋呼了起来“麦高,你就是漠北麦高,天啊,你就是此次的榜首,我太走运了,竟然和榜首同室。我自小就笨,长辈常教导要和聪明人一起玩,没准能变得聪明些,不过感觉并没什么用,我好像还是笨笨的。不过我运气倒是一直不错,这次考试我也是走运的将将过线。不说这些,麦兄你可真真是个好人,又是个顶顶聪明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话说我可以和你挨着吗,我想住在你旁边,离你近一些。” 被吴欠这一顿长篇大论的抢白,麦高也是无奈,遂道“当然可以,只要兄台你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只要你不嫌弃我就好。” “不过,话说我们也别兄台来兄台去的了,这样显得不亲近,我们都是好朋友了,你就叫我欠欠吧,我就叫你高高,这样别人一听就知道我们很要好。”吴欠又喜滋滋地道,那样子颇为自己的主意感到洋洋得意。 麦高听得险些喷出一口血来,这是什么倒霉叫法,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被人叫过这么“可爱”的称呼。可是看到那满含期待的小眼神儿,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罢了,这样率真单纯的孩子,他又何必较真呢,于是也就默认了。 可能是因为两世为人,麦高看吴欠就像个可爱的晚辈,不自觉的也就多了几分耐心。他帮着吴欠将大包小裹放到临近自己的那张床榻上,看着他想把东西一窝蜂地塞进床头的木柜里,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他说,“你这样是不成的,还是我来吧。” 看着麦高开始井井有条的整理着自己的一应物品,吴欠满眼崇拜,围前围后,小嘴儿叭叭地说个不停。 “高高,你真好。” “高高,你真厉害。” “高高,我跟你说,我有个表哥也在商学堂上学,他会照顾我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定是要一起照顾我们两个的,你放心吧。” “高高,我听表哥说过,学堂里新生总是会被欺负的,不过有我表哥照顾我们,我们就不用怕了。” “高高,我表哥一会儿就会来找我们的,让他请我们吃饭,你想吃什么,你都爱吃什么呀?” “高高,你说…” “高高,你听我说…” 麦高觉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摇头苦笑,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小麻烦吗。 麦高手脚利落地将吴欠带来的大包小裹整理好,还没等喘匀一口气,就又被他拉着坐在塌边听他嘀嘀咕咕地讲述自己的成长史,那张小嘴儿一刻都没得闲,一会儿工夫就几乎将他家祖宗十八辈儿都交代了个清清楚楚,包括一会儿要来找他的表哥吴凡。在吴欠的絮絮叨叨中,麦高甚至知道了他四岁还在尿床被他娘摁在炕上抽,五岁想跑出去玩翻墙摔坏了腿,六岁点了厨房,七岁被狗咬,一直等到他说到十岁喜欢上了隔壁的张小花,告白不成反被她哥哥揍了一顿的事儿,屋门才再次被推开,这是又有新的室友到了,这才打断了吴欠的喋喋不休。 麦高默默地松了一口气,不由暗叹,这么个傻孩子,要是没有个表哥顾着,怕是家里也不敢把他送来商学堂当学徒,典型是被卖了还帮忙数钱的主儿。 同号舍剩下的人陆陆续续都到齐了,大家简单的做了自我介绍。这六人其中有三个漠北的分别是苏清,段晨和段阳,其中段姓的二人是两兄弟;两个永京的分别是候博和邵宁;一个秦兰的于洋。听到吴欠的名字众人的反应相当的一致,而当听到麦高的自我介绍后,六人将或明或暗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显然众人都知道此届的榜首名叫麦高,听闻自己和榜首同一号舍后,这六人的表情各不相同。麦高留心观察,漠北的三人羡慕中又颇有些与有荣焉,于洋和侯博是充满了好奇和探究,这些都属正常,但邵宁的表情就有点意思了,嫉恨中夹杂着蔑视,甚至不顾脸面地当场就扭头不屑的嗤了一声。 见此情景,吴欠立时就涨红了一张小脸想要上前分辨,却被麦高稳稳地拉住,冲他微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麦高心下暗暗留意,虽不知邵宁为何如此作态,但还是提醒自己小心提防,毕竟还要同住一年,他可不想大江大河都闯过了,最后在一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就在这颇为尴尬之际,敲门声响起,一个穿着浅青色的少年推门而入,见到屋内的景象也是一愣,然后就看到和麦高站在一起的吴欠,扬起笑意,抬步朝他走去,边走边道:“欠欠,我刚刚下课,就赶着过来了,整理的如何了,需不需要表哥帮你。” 众人看是找吴欠的,也就不再傻站着了,纷纷四下忙活起来,整理着各自的床榻和私人物品。 看到来人,吴欠开心的迎了上去“不用,不用,表哥,高高都帮我整理好了,你就放心吧,表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高高,他可是这届的榜首,特别聪明,而且人还特别特别的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被他吼了出来,边说还边恨恨地瞪了邵宁一眼。 听着吴欠吹捧式的介绍,麦高面上有些赧然,任谁刚认识一天就成了最好的朋友,还被这么带到家人面前,都是有些让人尴尬的。 不过吴凡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吴欠,摸摸他的头,冲他笑了笑,转头上下打量了下麦高然后温和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此届的榜首,我们家欠欠真是走运,我乃秦兰吴凡,是欠欠的表哥,这小子必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要谢谢你照顾他。” 麦高闻言摇了摇头真诚地笑道“吴欠纯真活泼,和他相处很是轻松,谈不上麻烦,吴兄就不要客气了。” 吴凡于是也就不再纠缠“既如此,我们也就都不要如此生疏,为兄痴长几年,你就随欠欠称我一声凡表哥,我便称你…” “高高,表哥你就叫他高高,这样才显得亲近。”吴欠又不甘寂寞地叫到。 吴凡轻咳了两声,嘴角挂满笑意“如此,那为兄便称你为高高吧。” 麦高感觉一头黑线,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这个“可爱”的称呼要伴随自己很长一段时间了。 吴凡压下唇边戏谑的笑意,温和的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带你们四下熟悉熟悉,然后再一起去用夕食吧。”麦高和吴欠齐声应好,三人便一同出了号舍。 第五章 求学--表哥吴凡 春季的山间,空气清冽,松柏的草木气息充斥于呼吸之间。松涛山脚下的西北商学堂依山而建,整个学堂呈倒金字塔型从山脚向半山蔓延。大门二门和祠堂位于中轴线居中建于山脚,二门院子中祠堂两侧的六间大屋是新学徒的上课之所,祠堂两侧有两个月亮门通往半山,左侧是通往教场,伙房,和学徒号舍的,右侧则是通往高年级的学堂,学堂的藏书楼和夫子们理事的场所。 一路行来,吴凡边走边说,指点着他们学堂的布置和各处的禁忌,也尽量详细地说了学堂的各项规定,又根据自己的经验提醒他们需要小心谨慎的地方。 这样一圈逛下来,麦高对学堂的情况有了更为系统的了解,吴凡的讲解也更为实用,远比邵青的走马观花细致了许多。 首先提到的便是学堂关于课程和时间的安排。 每日卯时有一个时辰的早课,各年级在校场上进行不同的射御之学;辰时用朝食,申时用夕食,中间的三个时辰,每个时辰一科,新学徒所学的六门科目是隔天一上;夕食后的时间都可以由学徒自行安排,即可去藏书楼借阅文献,也可去校场玩耍,还可加入学徒间设立的社团参加各种活动;但每日亥时之前务必回到号舍就寝,不得再外出,学堂亥时之后是实行宵禁的,万不可违反。 学徒们设立的社团也是各种各样的,有基于个人爱好的像是诗社,书画社,棋社,琴社,蹴鞠社,赛马社等等,也有出于互帮互助所建立的各地的同乡会,还有为家境不好的学徒寻找合适工作所设立的助学社,而最被众学徒看重但又门槛十分高的当属新商社。 新商社成立的主要目的是集结才能出众的学徒,集思广益,在就学期间就开始将所学的各种知识运用到行商实践中,以期能走出一条独特的从商之道,同时也能为出师后的前途提前做好准备。麦高听闻不禁想到,这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大学生自主创业,不过商学堂又和现代大学完全不同,西北商学堂是为了向西北联合商会输送人才,他不免好奇,如果学徒自行创业,那么学堂的培养岂不是付之东流,而且搞不好还会有养虎为患的可能。 想到这,他也就将所思所想问了出来,吴凡听后,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然后道“首先开创新商道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本朝对于商道林林总总的规定细致以极,你们之后的学习中会了解到的。其次,这新商社里大部分都是大家族的子弟,他们大都是为了向家族证明自己从而搞出来的名堂,而平民子弟一无本钱,二无人脉,又怎会那么容易就可以成功。而且在学堂期间的创业,无论什么类型,学堂都要占三成的干股,而且新商必要加入西北联合商会,这样不管新商发展成什么样子,学堂都是稳赚不赔,而且还能壮大商会的规模。” 麦高听着吴凡的解释不由暗暗点头,这样的操作确实可以让商会立于不败之地。 吴凡又提醒道“开创新商不易,很多大家族子弟,会在学堂内找寻低年级才能出众的学徒联合到一起,一个是证明他们看人的眼光和御下的能力,另一个就是提前培养自己的心腹班底,以图后续,但因为极有可能会涉及到大商家族的内斗,所以我建议还是尽量不要参与其中,一个弄不好很有可能会影响以后的发展。虽然学堂提倡学内事学内了,但是出师后谁又知道自己会在哪里讨生活呢,还是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对我们这些平民学徒最是要紧。” 麦高虽认为吴凡所言过于谨慎了,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还是很感激吴凡善意的提醒。 之后吴凡又简单的说了下学内课业的设置,一年的基本科目学习结束后,会根据考试成绩结合着学徒个人的意向分为四个专业:管,财,行,助。 管指的是培养未来商行的管事或者掌柜,财指的是培养商行的大帐和账房,行是培养行商商队的领队,助培养的是各类领头人身边的常随,这每个学科都设有天地玄黄四个班,只有每年的考试通过了才能向上升。这四个专业各有各的好处,全要看个人的能力和自己最后的选择。 说完课业,吴凡又说起学堂内夫子和学徒们的一些情况,学堂内的所有人,无论是夫子还是学徒,都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来分辨,就是通过服饰。这方面他说得很是细致,并提醒麦高和吴欠务必记清楚,有助于避免触犯到他们得罪不起的人。 关于学徒比较简单,着布衣的都是刚刚入学的新学徒,白色衣袍的则是学堂开蒙班和开蒙班升上来的新生,区别是有没有佩戴身份铜牌;高年级的学徒都着浅青色衣袍,但是腰带和铜牌搭配的丝绦颜色不同,代表了不同的专业和班级。腰带图案的颜色代表着不同的班级,天地玄黄从高至低分别是紫色云纹,红色云纹,绿色云纹,青色云纹;铜牌丝绦的颜色则代表了不同的专业管是紫色,财是红色,行是绿色,助是青色。 夫子们的就比较复杂了,吴凡学堂的师长们的职位和服饰做了大概的总结: 商学堂有一名山长,三名副山长,管理着整个商学堂,山长着深紫色袍服,副山长着浅紫色袍服;高年级每个专业都有一名负责人为堂长,着深红色袍服;每届新学徒有一名总负责人为斋长,着浅红色袍服;每个班级都有一名负责人为学长,着深绿色袍服;每个科目的夫子称为讲书,着深青色袍服,并配两名教习一般由高年级的学徒担任;骑射课的夫子称为训导,着棕色短打,新学徒以及各专业均配有一名助训和一名都训,基本都是训导的徒弟担任。 除了这些会经常接触到的师长,学堂还设有一些其他的机构,吴凡大略的说了一下: 祭祀院,主要负责祭拜祖师爷,设有主祭、主奉、陪祭、经长;学堂里的事务性工作,包括行政、财务、学徒管理、藏书阁管理等都由监理院所掌管,设有监院、监理、司书、掌书、掌管、董事、钱粮官、司总、经理、账房、司纠;顺带一说学徒设立的每个社团都要请一名夫子担任会主,方便学堂进行管理。 说了一通后,麦高接受起来倒还好,吴欠的小眼神儿已经是一片迷茫,吴凡看着他颇感无奈道“欠欠,让你记那么多也不易,这样吧,学堂人员繁杂,如果你无法一一记清,最简单的,你记衣服的颜色吧,从重到轻别是深紫色,浅紫色,深红色,浅红色,深绿色,浅绿色,深青色,浅青色。你就记得颜色越深,你就越要谨慎,万万不可无理。知道了吗?” 吴欠闻言欢喜道“嗯嗯,这样就简单多了,表哥放心,我省得了。越是黑不溜秋的,我就越是离得远远的。” 吴凡和麦高两人相视苦笑,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一圈逛下来也快要到夕食的时间了,吴凡便带着他们向伙房走去。 进入祠堂左侧的月亮门,转过一段小径,一个不大的跨院里拱立着三个月亮门,上面分别写着:校场,伙房,号舍。进入设有伙房的院子,东西两间大屋,东边的一间差不多有西边的两个大,两间大屋之间是一个大厨房和一个小厨房,里面依稀可见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吴凡介绍到伙房分为东西两间,东边一间吃的是大锅饭,西边一间可以点菜,这也是考虑到不同出身学子的需求。虽然吴凡邀请他们去吃小灶,但是麦高还是拒绝了,毕竟以后还是要吃大锅饭的,还是及早适应来的要好。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他们还是去了东屋,菜品的价格倒是不贵,一份饭菜五个铜板,一个馒头搭配一荤一素,当然即使这样还是有吃不起的,故伙房还单独卖馒头,一个铜板两个馒头且提供咸菜。麦高对这个价格感觉还行,每天两顿饭十个铜板,一年下来差不多四两银子,而且依着他的成绩也是不用交束修的,这样算下来对家里应该不会造成太大的负担,转念又想到助学社,有时间的时候可以了解一下,如果有合适的工作,也可以帮家里轻省些。 用罢夕食,吴凡将他们送回号舍,就告辞离开了,麦高和吴欠二人折腾了一天也是累得不轻,打水洗漱后,又闲话了一阵子,虽然激动兴奋之意仍在,但是为了第二天的课程,还是都早早睡下了。 第六章 求学--开学早课 第二日清晨,天光未明之时,因惦记着昨日吴凡交代的卯时的早课,麦高早早的就醒了。依稀听着外面水运仪象台传来的更声,已经是寅时三刻了。麦高摸黑爬了起来,黑暗中依稀听到旁边吴欠均匀的呼吸声,可见是睡得正香。 拿着洗漱之物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外,山间的冷空气迎面扑来让人一振,不由得精神大好。举目望去,学堂仿佛还在山间沉睡,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光亮间或从层叠的屋舍中透出。 号舍的院子建在半山,石阶以树枝状从山脚蜿蜒向上,每一层靠近主阶的两旁各有一口水井,以供学徒使用。时间尚早,井边几乎不见人影,麦高利索地洗漱好后,想到睡得香甜的吴欠,还是打了一盆水回去,免得等下用水的人多了,耽误早课。 回到号舍,大家陆陆续续也都起了,只有吴欠还在蒙头大睡,麦高也是无奈,上前轻声唤他起来。听到响动吴欠掀开被子,迷蒙着一双眼睛,小雀斑都显得萎靡不振,迷迷糊糊地嘟囔着再睡一会儿,麦高是真怕他再睡过去连忙道,“不早了,快起来吧,再睡恐会耽误早课。” 看着吴欠还是赖在榻上腻歪,麦高想了想,走向水盆,拿着占了井水的面巾敷到吴欠的脸上,井水冰凉,吴欠一个机灵,终于是彻底醒了过来。 “高高,什么时候了?” “还有不到两刻钟就要到早课的时间了,你须要快着些才好。”闻言,吴欠火烧屁股一般跳了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就要往外冲,麦高赶忙一把抓住他,“莫慌,我已经帮你打好水了,你快些洗漱。” “高高,你真是太好了”吴欠闻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洗漱过后,二人整理好穿戴便急急出了门。早课需要穿短打,但是之前麦高并不知晓,想来又是小三子被人耍了,还是昨日吴凡提醒,才知道。但是麦高整理行李时并没有携带,现准备明显也是来不及的,还是吴欠激动地表示他有多准备的正好可以给麦高穿,才免去了麻烦。可是因为两人的身材实在相差不少,穿起来很是不合体,一看就知道是别人的衣服,但为了避免惹事,麦高还是穿上了。 一路随着人流向校场走去,跨进通往校场的月亮门,是一段平整的青石地面,两侧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用来存放射御课所需物品的瓦房。再向前几十步绕过一个巨大的影壁,便豁然开朗,一大片平整的水洗砂铺就的校场跃然眼前,校场四周以青石堆砌起高大的阶梯式看台,前方正中还搭建着一个两层高的阁楼,想来此处除了用于上早课,还会举办大型活动。 校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徒,远处高年级的队伍排列的井然有序,刚到的人也有条不紊的汇入自己班级的队伍。靠近入口处不远的位置聚集了一大帮的布衣学徒,想来这便是新生集合的地点了,二人连忙加快脚步赶了过去。 散乱的人群前方,在看台的台阶上站着两个穿着浅褐色短打的青年,这应该就是吴凡提到的助训和都训了。看着人也来了不少,站在前方的一个青年大声地道“所有新学徒按照班级站好队伍,由左至右,按照甲乙丙丁戊已的顺序排列。动作快一点,不要交头接耳。” 于是场上的人群骚动起来,混乱中参差不齐地排了六队。麦高在吴欠依依不舍的眼神中,走向了最左侧,队伍中还是昨天见过的那些白衣少年,只不过今天都换上了白色的短打,麦高的一身布衣打扮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邵青站在甲字班的队首,众人余光扫到麦高的到来,看到他一身借来的打扮,纷纷嗤笑出声,邵青倒是未有明显的表示,但眼中的讥笑之意还是颇为明显。麦高自顾自地站到队尾,丝毫不见窘迫,对四下讥讽打量的视线也是视而不见。 待卯时的更声响起,一名身穿棕色短打的彪壮大汉站到了校场正中的台阶上,虎目不怒自威,无需言语,便觉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整个校场随着他的到来一片寂静。面对下面的所有学徒大汉沉声道“早课开始。” 话音刚落,就可见高年级那边迅速有序的动了起来。 新学徒这边两名青年自我介绍分别是严助训和武都训,介绍完毕,严助训在前方站定,另一名武都训则走到一旁巡视起来。 严助训简短地讲述了新学徒未来一年早课的内容,每天前半个时辰会传授他们健体拳法,剩下的半个时辰则是慢跑,早课迟到或者未到的学徒被记名五次便会被学堂退学,说到这里他看向入口处,那被两名褐色短打的青年拦住的几名布衣少年,严肃地道“你们这些今日迟到的学徒会被记名一次,超过五次你们就可以回家了。”语毕便不再多言,带领大家开始早课。 今日教他们的是这套健体拳法的第一式,麦高感觉其实就是扎着马步双手轮流出拳,完全看不出有何精妙之处,不过这扎马步倒是可以起到锻炼身体的目的,于是也就跟着认真地做了起来。可以看出队伍中的白衣少年们对于早课很是熟悉,动作一板一眼,干净利落,但是布衣学徒们则是毫无章法,颇有些手忙脚乱,要么就是马步扎的不对,要么就是出拳绵软无力,引得旁边巡视的武都训不时大声呵斥。 一段时间过去后,开始有人坚持不住了,于是动作也就乱了起来,一旁的武都训见了,口中毫不留情,责骂不止,其毒舌程度让人咂舌。 麦高也在坚持了三刻钟左右的时候就有些受不住了,可是听着武都训口中的恶言,他咬紧牙关,死命坚持着,成年人的自尊心让他怎样也无法接受被人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责骂。 就在麦高的腿已经抖得如筛糠一般的时候,终于严助训道“时辰到,整理队伍,调整呼吸,接下来开始慢跑,从甲字班开始,一个班接着一个班,保持队伍整齐,出发。” 麦高闻言连忙收回马步,活动活动手脚,他感觉自己的腿已经麻木,还没来得及多喘几口几,队伍便出发了,无法,他也只能拖着发软的两条腿迈步跟上。好在慢跑的速度不快,这也让麦高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难,打头的邵青明显开始加快了速度,麦高跟在队尾颇感吃力。又跑了约有两三百米后,后面乙字班的白衣学子也开始加速,本就体力不支的麦高渐渐地就被后面的人超越了。这时监督他们跑步的武都训喝到,“甲字班最后穿麻袋的那个,你是残了吗,没人教过你什么是跑吗,你那是走,队伍都被你冲乱了,你要是不会跑,回家学好了再来。” 刻薄的毒液喷洒而来,麦高苦笑,还是没有逃过,虽然心下暗恨,咬牙追赶,但是体力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练就的,麦高暗想,骂就骂吧,也不会掉块肉,今日确是他技不如人,不过自己定要开始私下锻炼,决不能让人日日如此羞辱。好在武都训骂过他后就将矛头指向了别人,麦高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校场占地十分广阔,新学徒的慢跑队伍只是在离近出口的位置绕着小圈,随着队伍靠近了高年级的场地,麦高边跑边好奇的观察着,远远看去高年级的课程很是丰富,有御马的,有射箭的,有练拳的,有练兵器的,还真是五花八门,看来学堂对于射御的教育也是很重视的。 半个时辰跑完,白衣少年们仍有余力遥遥领先,而布衣学徒们则是坠在后面,呼哧带喘,分明的分成了两个阵营,甚至有些人已经体力不支,瘫倒在了校场上。等他们再站好队后,大部分的布衣学徒们都已经精疲力尽了。这时辰时的更声响起,训导又站到了校场前面,四下一扫,接着道“早课结束”,然后学徒们齐声躬身道“谢训导教诲,恭送训导”。待训导和助训和都训们先后转身离开校场,学生们才纷纷向着出口涌来。 终于结束了,麦高长舒了一口气,转身看到吴欠朝他跑来,看着他精力旺盛的样子,麦高很是惊奇,他以为吴欠应该挺不住这么严格的早操,便也就问了出来。吴欠却得意洋洋的道“我自小身体不好,家中长辈便请了武师傅教导我,你看我虽然体胖,但是我体力却很好,所以高高,别说是这一个时辰的早课,就是两个时辰我也不在话下。” 麦高听闻心下大定,然后道,“如此,那以后你带着我锻炼吧,免得我跟不上早课的进程。” 吴欠高兴地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二人边走边说,一路回到号舍,又是一番洗漱,换好常服,就赶往伙房。 一到伙房后,里面的景象,简直是人山人海,装饭的队伍排的老长,想找个座位都难,麦高看到有好多正在用膳的人还穿着短打,看来是下了早课就直接过来了,他想下次他们倒是可以如此,也可以节省一些时间,免得耽误了接下来的课程。 早课的这一顿折腾,他们也是饿得很了,好不容易吃饱喝足后,时间已经不早,回到号舍,整理好行笈,便出发前往学堂了。 麦高和吴欠在祠堂前的院子里分别,并约好下课后一同去用饭,便去了各自的班级。 第七章 求学--邵青其人 天光已经大亮,用罢朝食的学徒们三三两两的从月亮门进入祠堂前的大院,走向自己的班级。麦高与吴欠分别后,便向甲字班走去。 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将学堂内照得敞亮,麦高抬步入内,便发现一室静谧,间或有轻微的纸张翻动声响起。同班的其他学徒都已坐定,唯一的空桌只有靠门的第一张,想来便是自己的了。麦高也就不再耽搁,迅速放好行笈坐下。 麦高到现在为止仍不知道今天要上什么科目,昨日吴凡也提到过,每届新学徒的课程安排都不尽相同,不过应该在报道之时拿到相应的通知。但是邵青却没有将课程安排交给麦高,所以他也只能带着所有的课本过来了。又因他不知道第一堂课的学科是哪一科,所以只能将六科的书本都摆在桌上。 邵斋长早已经端坐于堂前的桌案后,见人已经到齐,便道“为商之道博大精深,你们初入门径,尚有很长的路要走,求学之道最要紧的便是要勤勉,自律自强,不要荒废时光,每日能早些来学堂预习当日科目,课上才能领会的更加透彻,课后也要温习所学,方能查缺补漏,此乃向学之道,尔等需谨记。” 众人齐声应是,麦高心道,这明显又是在敲打自己,也不知这邵斋长为何如此看他不惯,看来有必要留意一下,不然对自己之后的求学生涯是大大的不利。 巳时更响,邵斋长起身,瞄了一眼麦高的桌上,又沉声道“课堂上只需专注课上所学科目,都摆出来成什么样子,且将其他的书都收起来,这就开始上课了。” 麦高顿感头疼,他实在是不知邵斋长讲得是哪一科,又不想耽误,引来更多的斥责,于是口中应是,作势收拾书本,余光向旁边扫去,坐在旁边的便是邵青,对他的视线视而不见,而且他桌上的书本已经展开,看不到书封上的名字。不过定睛细看便发现露出的一页绘有大通朝的地图,好在昨日麦高翻看过所有课本,这一页看着很是眼熟,刚想把地理志拿出来,不过转念一想商会简史也绘有地图,以邵斋长的地位,讲地理志明显不合理,于是心念一定,拿出商会简史打开,把其他书本收了起来。 麦高不由感叹,幸亏昨日已经简单翻过所有科目,不然真是要出个大丑,从昨日开始,种种迹象表明,自己的求学之路不会太平坦。 邵斋长看到麦高结束动作,便也不再多言,开始讲课。虽然他为人刻薄,但是对各大商会的情况倒是烂熟于胸,课也讲得精辟。只是麦高在听他讲课的过程中,很快发现他竟是没有按照课本的顺序来讲,完全是兴之所至,随性发挥。他讲课的速度很快,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板书课件之类的东西用以参考,麦高听起来颇为吃力,加上毛笔并不适合速记,笔记写起来也没有那么顺畅。非但如此有很多麦高还有疑惑的地方他都是一带而过,似乎默认听课的学徒们都是应该了解的,想来这种讲课的方式完全是配合着开蒙班的进度,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意思。 一堂课下来,麦高总结,邵斋长着重讲述的都是各大商会的发展和历史沿革,对于商会的现状,以及辖下商行的背景情况,还有涉及到的大商家族都没有详细的讲解。看来在这一科目上如果想要学得透彻,只能靠他自己额外多做功课了,于是暗自打算放学后还是要去藏书阁找一下相关资料,免得这样听课,事倍功半,一头雾水。 今天的另外两门是书学和地理志,书学的讲书是一个老秀才,他的课让麦高见识了古代老夫子哼哼呀呀的功力,本以为商业堂会有些不同,没想到也是如此,听得麦高一头的黑线。地理志的讲书则是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看起来不太像夫子,不过这位讲书是行商出身,走南闯北多年,由他来讲这门课程是再合适不过了。 三节课是连着上的,每当更声响起,下一科的夫子就会进来,完全无缝连接,虽然每一位夫子课前都会闲话几句今天要讲的内容,给大家一点时间翻看课本,麦高看到其他人都是危襟正坐,心里虽觉得应该有一点休息的时间以供大家方便,但是毕竟初来乍到,也没敢多动多言。连续三个时辰的课程,让麦高也不禁苦笑,好在早上没有多喝水,不然自己真是尴尬了。即使是这样地理志上到一半的时候,一股股的尿意还是涌了上来。麦高极力忍耐,夫子后面讲的内容几乎没有听进去什么。 最后一科一结束,麦高几乎是和夫子前后脚出门,其他人还在闲话或者整理着行笈,但他实在是憋得不行,还未及收拾,便急匆匆的出了学堂,奔向井屏的所在。 解决了人生大事一身轻松的走回学堂,行至窗旁便听到里面一片嬉笑之声,隐约间麦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禁驻足,很是想听听,这些对他绝无善意的同窗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 “邵七少,这个麦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龌龊手段夺了头名,让我们没脸,这回终于是解气了。” “就是,头名本来就应该是邵兄的,那等下作之人也配。” “你们看麦高那个傻子,想来已经是憋得受不住了,就差尿裤子了,哈哈哈哈” “没错,邵兄这招真是高明,我们不动,他也傻乎乎的不敢动,平民就是平民,下等货色,什么都不懂,怎配同我们一室学习,总算是出了这口恶气。” “对,对,就是要让他吃够教训,再也风光不起来。” “好了,就是给他个小小的教训,让他明白,商学堂不是他那等平民等闲能风光的地方,你们也都遮掩些,闹将起来大家面上也不好看。”这声音很是耳熟,正是邵青。 “哼,谁会怕他,就是要他闹起来,让斋长重重责罚与他,退学最好。” “万不可乱讲,叔父最是公正严明,不是那等公私不分之人。”邵青喝止说话之人,周遭的人赶忙连声称是。 “你说明天他会不会连水都不敢喝了,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麦高听到这里哪还不明白,自己是让人戏耍了。原来邵斋长是邵青的叔父,想是自己这个平民小子夺了邵青势在必得的头名,引得他们不快了。 心里有了底,麦高不禁暗想,只是一个入学考试就惹得如此的麻烦,想来早早地他们就已经在小三子看榜的时候便起了龌龊。看来学堂内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这些大家族子弟的优越感,都让他们对自己这个夺了风头的平民学徒不甚友好。不过如今知道了原委,麦高心里也是不惧,今日他断不能不言不语就任由他们如此耍弄,还是要有所动作,让他们知道自己也不是个软柿子才好。 念头一定,麦高抬步向前,迈步进门,见他回来众人便不再言语,但还是纷纷看着他嗤笑出声。麦高倒也不以为意,径直朝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邵青走去。 麦高直视着邵青,语气温和地道,“邵兄,昨日斋长让你交代学堂的一应事项于我,不过想来是邵兄事务繁忙,有所遗漏,不如现在得空,再与我细说可好。” 邵青闻言抬眼看来,似是诧异麦高缘何有此一问,也是有礼地道“麦兄如此一说我倒是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遗漏了何事,不如麦兄与我说来听听,便是我知道的不清楚,其他同窗也是可以参详一二的。” 麦高想他定是认为自己羞于提及如厕之事,也是不慌,便道“如此便请邵兄为我解惑了,例如每日的课程安排,例如早课的着装,再例如报道的时间。” 邵青闻言仍是不动声色,道“麦兄这是何意,课程安排大家都是知晓的,我以为麦兄应该也是如此,另外两件我倒是不知和我有何关系,想来是麦兄家中安排的看榜传话之人不尽心,我总不能帮麦兄管教家里的下人。”周遭众人闻言也是纷纷低笑出声。 麦高也不恼,又道,“如此说是我错怪邵兄了,即是这样,那我还有一问,邵兄说大家都知晓课程的一应安排,那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是谁通知的,既然我没有得到通知,想必是有人做事不尽心了,既然不是邵兄的错,那我必要找到犯错之人,为邵兄正名,学堂治学最是严禁,有如此阳奉阴违之辈,想来监理院的师长们必是不会姑息的” 邵青脸上谈定的表情不在,沉下脸道,“麦兄这是何意,如此小事也要如此大动干戈吗,麦兄就不怕此番作为日后在学堂后寸步难行。” 麦高也不惧,“我此番作为是在帮学堂清理害群之马,谈不上大动干戈,至于是否会遭小人记恨导致寸步难行尚未可知,不过我想学堂对于我这等规矩求学的学徒应该还是会庇护一二的。” 言罢周围一片安静,麦高老神在在,待看邵青还要如何。 邵青只是略微沉吟一瞬,面色便是一缓,弯腰从行笈中拿出一张纸来,递向麦高,重新又挂上了温和的笑意道“麦兄言重了,此事着实是没有必要如此追究,西北商学堂新学徒的甲字班历年都没有外人考入,想来做事的人疏忽了也是情有可原的,麦兄如此执着怕也会引得师长们为难,报道的学徒都会拿到一年的课程安排,既然麦兄的不见了,就将我的给了你吧,也省的麻烦,你看如此可好。”邵青盯着麦高的双眼,语气虽然温和但暗含警告,同时也算是给了麦高一个台阶。 麦高迎着邵青的视线不闪不避,微微一笑,“如此我倒是要谢谢邵兄的慷慨了,邵兄果然是出身名门,如此宽容大气,不像我等小门小户锱铢必较,断难忍受旁人欺负到头上的。”话落便也不再多言,接过课程安排,转身回到自己的位子,对身后邵青阴沉下来的视线视而不见。其他诸人见邵青也没有讨到好,颇感无趣,便也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学堂。 麦高边收拾行笈,边心下暗暗警惕,邵青此类人自视甚高,面上温和,内里睚眦必报,最是小人行径,身后又有邵斋长这个亲叔叔做靠山,不可轻忽,今日二人算是彻底撕破脸皮,以后的一年里自己必要事事小心,免得被坑。不过此时担心为时尚早,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遂也就不再多想,背起行笈走出门去。一眼便看到院中空地上站在阳光中的吴欠,正扬着一张笑脸,朝他挥动手臂,心下顿觉松快,不再想之前的糟心事儿,扬起笑意迎着他走去。 第八章 求学--去藏书阁 麦高和吴欠二人结伴用罢夕食,回到号舍,略略整理后闲话几句,想到白日商会简史这个科目听得一头雾水,麦高觉得还是要走一趟藏书阁,心里方才踏实。 吴欠则是和表哥约好去他的号舍玩耍,于是二人便分开,麦高独自前往了藏书阁。 走入祠堂右侧的月亮门,便进入一个圆形的院子,院子正中是卵石堆砌成的一个池塘,池中矗立着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湖石,上书两个苍劲的大字“商道”,池水中浮着初绿的莲叶,间或可见几尾锦鲤穿梭其中。以池塘为中心,四条小径通往四个月亮门,上面分别写着,学堂,藏书阁,监理院,库房。 麦高沿着小径进入藏书阁所在的院子,一条石板路穿插在林木之间曲折向前,转了几个弯,路面倏然变宽,道路尽头苍翠掩映间的青石塔基上矗立着一栋五层的砖塔。麦高抬眼望去,砖塔高达三十多米,六角形,外观呈楼阁式,可见每层每面的中间建有窗户。砖塔最底层每面宽约十米,从下而上逐层收缩,到第五层呈平顶。平顶上依稀可见一座小塔,这使整个砖塔看起来状似编钟。昨日吴凡便大概和他讲过藏书阁的布置,塔基南北均有拱券门,但互不相通,前来借阅书籍的学徒须从南门进入,在一层藏书阁的登记处登记身份。离开的时候从北门出。 麦高抬步登上塔基,从悬挂着藏书阁牌匾的南门进入,时间已过申时三刻,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从拱券门射入塔内,入口处一片昏黄。入目是六角形的塔心室,室顶一盏硕大的层叠状莲花型挂式灯台已被点燃,正对着门口的砖壁上并排悬挂着四块木匾,方方正正的书写着藏书阁每层藏书的种类,下方摆放着一排木架,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沓一沓的卷宗。堂内正中一张巨大的桌案,案两侧都排放着立式的照灯,桌案后面坐着一位看书的青衫老者。 待麦高走近,就看到桌案上并排放着六本展开的卷宗,青衣老者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见到麦高的打扮,随意道,“新学徒的登记簿子是右手第一个,写上你的班级和名字即可上去了。”便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麦高躬身应是,迈步走向右边,发现卷宗上一片空白,提笔写上甲字班麦高,然后又恭敬地和老者告辞,转身便向门边的甬道走去。 砖塔底层的墙体内,开辟了一条甬道内筑有阶梯,阶梯甬道布置在外墙之内,随外墙的转折而转折向上通往各层。 刚才登记的时候麦高已经看过木匾上所书,所有藏书分门别类地存放于砖塔的二三四五层。其中第二层放置的是书学和算学涉及到的经史子集,第三层放置的是历史类的各种文献,第四层放置的是地理志和物志涉及的游记通稿,第五层放置的是名人传记,商道大家的着书和一些杂谈。至于平顶上的小塔是做何用处的倒是没有提及,麦高心里暗暗好奇,打算有时间要打听一下。 直接来到第三层,进入塔室,是一间六角形的大屋,和第一层一样也是悬挂了一盏挂灯,只是略小些。高大的书架倚墙而立,塔室的中间整齐的摆放着六排桌椅,每排六张呈正方形排列。每张桌上都有一盏照灯,用以在阅读的时候照明。室内只除了在角落的一张桌案后坐着一人,再无他人。那是位老者,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浅灰常服,正在伏案专注地看书,有人进来也未见他抬头。 麦高也不想影响他人,找了前面角落的一张桌子将行笈放下,便开始轻手轻脚地查看起室内摆放的书架上的藏书。 沿着墙壁,边走边看,他发现每个书架上方都写明了书籍的大类,而书架每层的隔断上也用蝇头小楷注明了小的类别,如此查找起来倒是省时省力,和现代图书馆的图书分类颇为类似,但没有索引也就只能一个架子一个架子看过去了。 走了一圈,麦高总结了一下,关于商会简史,这里的存放方式是按照每个商业区域一个书架,每个商会一层,有的大商会会多占几层,每层又按照辖下的商行隔断起来。但是麦高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汇总类的文献,如果想达到自己希望的初步了解各大商会背景资料的目的,只能通过海量的阅读,这样耗时耗力,而且无法快速补充自己所需的信息。 麦高坐回桌前,边拿出纸笔和商会简史的课本,边暗暗思量如何能快速有效的先初步了解背景知识,再在学习中查漏补缺做有针对性的阅读。整理好桌案后,麦高便已经有了初步方案,他打算自己做个古代版的企业图谱,先大概了解下必要的信息,然后再有计划的针对每个商会做深入研究。 主意一定,麦高翻开商会简史,先按照书里所写的列了一个表格,纵向表头的第一层级是州府,第二层级是商会,第三层级是商会辖下的商行,第四层级是商行所属的家族,横向表头则依次是商会成立时间,商行成立时间,家族可考据的发迹时间,商会主营业务,商行主营业务,家族主营业务,商会附属产业,商行附属产业,家族附属产业,家族姻亲关系,家族竞争关系,诚信度测评。然后按照书本上已经提供的内容先将表格填了个大概,然后按照顺序朝着第一个书架走去。 他拿着自制的小本和炭笔,走到第一个书架之前,开始翻看架上的书籍。基本上简单的信息在开篇概述中就可以查得到。麦高没有深究,只是用最快的速度提取所需的信息,然后誊抄在小本上,为了便捷,他用的都是阿拉伯数字甚至拼音,一个架子的书很快就过了一遍。记了个大概,转身便走回桌前,将第一个商业区域的信息填到表格上。然后又走向了第二个书架。 当他回到桌案前正在誊写第二个商业区域的信息的时候,突然头顶一黑,抬头一看,发现是之前坐在角落的灰衣老者,正站在他的桌前,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写写画画。 见麦高抬头看来,这灰衣老者很是温和的问道“你是今年的新学徒?你这是…”老者略一沉吟继续道“这是商会简史?” 麦高赶忙站起身,躬身道“学生是这一届的新学徒,漠北麦高,学生正是在整理商会简史的一些资料。” 老者闻言很是感兴趣的看着他问道“哦,那你弄的这条条框框的东西是在整理资料?” “学生愚钝,今日商会简史的课上,有很多内容不甚明了,故想在藏书阁找一些有用的资料,免得耽误课业。” 老者呵呵一笑“你是哪里听不明白呢,为何不去问你的夫子,反而是自己在这里瞎忙活。” 麦高闻言一滞,心下暗想该如何解释,毕竟眼前这位老者的身份不明,入学不过两天他已经和邵氏叔侄交恶,如果再乱说话难免又引来麻烦,想了想还是委婉地道。 “商会简史的夫子胸有沟壑,课讲得也好,只是学生学识浅薄,跟不上课上的进度,又不想拿一些琐碎的问题去烦扰夫子,故才想先私下做些功课,免得落下课业。” 老人微微一笑“如此,也是你有好学之心,勤能补拙,也是好的。” “不过你弄的这些条条框框是如何想的,是否可以和老夫说明一二,我看着十分有趣。” 见老者不再纠缠学堂上的事,麦高心下也就放松,于是和老者讲解起了表格里的内容,和自己这样做表格的目的。 “学生在听课的时候对一些商会的发展决策和兴衰节点不能理解,想来应该是因为不了解其后的背景沿革,学生所列的这些信息,虽可能不够全面,但是用来初步判断掌权人的意图和各自的利益冲突应该也是能用上一二的” 老者也是渊博之人,闻言略一沉吟,再看向麦高的表格,一想之下便已明白此表的精妙之处,不由得笑出声来“不错,奇思妙想,另辟蹊径,如此倒是可以窥得商会发展的一些门道了。” “老夫对你此图颇感兴趣,不知是否能参与一二,有老夫在,你这图的很多内容不用你再一一查证,想是可以快上很多。” 麦高愣了愣“怎好如此麻烦先生,这类不入流的小事,怕是会耽误先生的时间。” 老者佯装恼怒道“你这是看不上老夫。” 麦高忙道“学生不敢,只是怕麻烦先生,先生既如此说,学生便却之不恭了,还请先生指教。” 又道“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老者捋着白须道“老夫姓甚名谁并不重要,你我相逢即是缘分,你便称我一声老师,也是使得。” 麦高忙躬身道“老师,学生麦高谢老师教诲。” 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如此老夫便帮上你一帮,等你这图完成,记得送老夫一份,你看如何。” 麦高连声应是,然后帮老者搬来一把椅子,便讨论起来。 这灰衣老者果然是有大才之人,对各家商会的情况也是知之甚祥,在老者的指导下,麦高很快就把表格上的信息填好了近半。 见此老者又问“如此,待所有内容都填满,此图便算是完成了吧?” 麦高想了想,老者对他诸多帮扶,他也须待人以诚,于是便说道“这只是初步的信息搜集,学生查找这些其实是为了绘商会图谱所做的准备。” “哦?何为商会图谱”老者大为感兴趣。 麦高沉吟,他要如何和老者解释这种现代企业资信调查的产物,于是便道“其实学生是想,每个家族都有族谱,那么每个商会和商行也可以有商谱,用图显示更为直观,所以学生想不如就叫商会图谱。” “哈哈哈,好好,你这个小子很是有趣,有几分聪明,这样,你每日来藏书阁寻我,我看着你如何做这商会图谱。”老者兴致大起。 麦高闻言一喜,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大师当顾问,着实是幸运,连忙躬身道“那学生就谢谢老师了。” 二人不知不觉已经忙碌了一个晚上,突然一阵钟声响起,老者忙道,“还有一刻钟就要宵禁了,你快些回去吧,明日再来寻我。” 麦高也就不再推辞,收拾好东西,急急忙忙赶回号舍。前脚更声响起,后脚麦高跨入门内,屋内众人表情各异,邵宁明显对他及时赶回面带遗憾。而吴欠则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高高,你可算是回来了,怕你赶不及,我把水已经打好了,你快些洗漱吧。” 然后又道“高高,下回莫要回来的这么晚了,免得给别人可趁之机。”说完还狠狠瞪了一眼邵宁。 麦高想来是有事发生,但现在着实不是谈话的好时机,暂且谢过吴欠,收拾好后就上床休息了。 第九章 求学--考教算学 第二日一早,筋疲力尽地上罢早课,麦高觉得耳边还回荡着武都训毒舌至极的喝骂声,颇有些绕梁三日的意思。没有回号舍,和吴欠结伴直接去用朝食,一路上吴欠絮絮叨叨地和他讲起了昨晚发生的事。 原来昨晚因为麦高迟迟未归,邵宁叫嚣着麦高逾时不回号舍,违反了学堂的规定,鼓动同室的其他人一起去找司纠告发,严惩麦高,免得被他连累。要知道学堂对宵禁管理极其严格,如果同号舍有人违反规定,其他人也要受罚。吴欠自是不愿和他争吵理论了一番,又怒斥他小人行径,刚好麦高及时赶在宵禁时回来了,这才没有给他发作的机会。 麦高没有想到邵宁竟如此作为,又联想到他的姓氏,怕是此人和邵氏叔侄有些许渊源。于是叮嘱吴欠也要小心,毕竟二人走得近,他又是个心大的,此番被记恨上了,难免会吃暗亏。 今日时辰尚早,麦高记起昨日邵斋长的敲打,于是就辞别吴欠,早早地去了学堂,免得落人口实。 今日的三门课程分别是商史,物志和算学。到了学堂,大部分人都已经安坐,他觉得自己已经来得不晚,不成想这些人比他还要早些。堂内诸人对麦高都是视而不见,他也没有必要自讨没趣,于是安静地坐下,开始翻看今日要学的科目。 未及更响,便有一位青衣夫子跨门而入,麦高抬头看去,这位夫子有些面熟,仔细一想正是当时考试监堂之人。青衣夫子将书本放于案前,回身就见到麦高正望向他,微微一笑,上前两步温和地道“你便是麦高吧。” 麦高连忙起身躬身道“正是学生,见过先生。” “之前在考场便见过,你很不错,商史这一科由我教授,你便称我林讲书吧,以后课业有什么不明的,可来寻我。” 这是第一个对麦高释放善意的夫子,麦高忙应声“学生谢过林讲书。” 此时更声响起,林讲书便也不再多言,冲麦高温和一笑,转身回到桌案后开始讲课。商史本应是门枯燥的科目,但被他讲得很是生动,引经据典,鞭辟入里,而且偶尔还结合一些民间的传说故事,麦高一堂课听下来顿觉所得颇丰。 接下来物志的讲书是一位看起来就很精明的山羊胡老者,听他所言可知,这位讲书曾是一家大当铺的掌眼师傅,过手的物件不计其数。课上他很喜欢讲述自己过往的经历,吹嘘自己独到的眼光。但他丰富的识物经验却也做不得假,很多内容让麦高受益匪浅。 最后一门算学,讲书是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如此年级便在商学堂当夫子着实很是难得。这名夫子看着很是眉清目秀满身书卷气,但面上的倨傲之态却惹人不喜,难免给人恃才傲物之感。虽然甲字班里几乎都是家族子弟,但是仍可以感觉到他在面对众人时的俯视之姿,麦高不免对他的身份有了几分好奇。 待到麦高发现所有人都拿出了个算盘,而自己却没有准备的时候,不禁心下暗脑,这恐怕又是给自己挖的坑,也怪自己平时懒得用算盘,倒是忽略了此事。 年轻夫子看到麦高桌上除了书本笔纸再无其他,又见他布衣打扮,微微皱眉,想来他和邵青是熟识的,便直接向邵青问道“我倒是不知今年的榜首竟是个平民学徒。”话语中不满之意甚是明显。 邵青忙回到“许学长,这位是漠北麦高,能得头名,想来应是有大才的。” 见这位许学长面露不屑,他又道“这次考试的算学学生都觉得颇是为难,麦兄能拔得头筹,他在算学一道上应很是出类拔萃。” “而且麦兄课上不带算盘,想来是根本不需此物,必是可以心算的大家了。”邵青这一番言语中的挑拨之意昭然若揭。 许学长听到这里面色便是一沉,道“我倒是不知现在平民人家也是随随便便就能出个算学大家的了。” 转头看向麦高轻蔑地道“既然敢称算学大家,想来也是难以让你服气地称我一声先生了。” 麦高不禁苦笑,自己一句话没说,只听这二人的言辞往来,竟是将自己架了起来,看来这又是一个对自己得到头名心怀不满的了。 麦高不欲再得罪人,给自己树敌,还是谦逊地道“学生才疏学浅怎敢称大家,只是运气好罢了。” 不想这一句更是让许学长火气大增,“竟有人觉得商学堂的考试可以凭借运气二字,我倒是要考教你一二,看看你的运气是如何的好。” 麦高见他竟揪着自己的自谦之语不放,连道不敢。但这许学长颇有不依不饶之意,道“作为师长要考教你一二,你倒是惫懒推脱,可见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麦高忙道“学生并无此意,只是算学一道博大精深,学生只略略懂些许皮毛,还要先生多多教诲才好。” 许学长见他还是推脱,怒道“果然是竖子猖狂,一个头名就让你把师长之言完全不放在眼里,如此,你这样的学生我也是教不得的,我的课你就不要再上了。” 话到此处,竟是完全不留余地,麦高如再推辞,一顶不尊师重道的大帽子只怕要被扣在头上。他无奈也只能低声应是。 见他答应,许学长便又道“想来你一平民学徒,在算学一道上也难登大雅之堂,估计也就是些账房本事,我就考考你算账的工夫,若是连这最简单的琐碎都弄不明白,想你也难成大器,还不如退学回家。” 麦高见这许学长言辞咄咄,对自己的不喜之态毫不遮掩,如此他也不必再妄图圆这个场子,全了许学长的面子自己也落不得好,反而是让人觉得他软弱可欺,且于算学一道他还真是不惧考教,便只道“请先生赐教。” 许学长略一沉吟便道“客人点了一桌酒菜,四道荤菜,两道素菜,两道凉菜和一道汤,荤菜三十四文,素菜十二文,凉菜八文,汤二十文,酒水六十四文,这桌饭食花费几何?” 对于麦高来说,这种简单的加加减减,甚至都不需要笔头演算,心算即可,故凝眉微思,便答道“回先生,共计二百六十文。” 见麦高如此快作答,许学长和众人具是一愣,不用算盘竟也可以做到这种程度,真真是难得。 许学长面色不善,也不说麦高所答正确与否,但又不容他如此轻松过关,于是又道,“这般简单也难为你还要思虑良久,如此,我便再问你一题。” “客人订寿宴的席面,一共八桌,来人付了二两定钱,寿宴当日每桌席面的菜式为,鲍参翅肚共计三百文,另四荤四素,八道冷盘,一道汤,四坛汾酒每坛四十文,客人还需付几何?”这里许学长故意使了个诈,他想若麦高记不清之前的菜品价格,断断是算不出来的。 可麦高是何出身,一辈子从商,对数字极为敏感,就是上辈子上市公司那么复杂的财报也能凭心算纠错,这么简单的账目转念就在心间。 “回先生,三两八钱银子并二十四文。” 这回众人真是吃惊了,不由均暗暗思忖,看来这麦高着实是有几分真本事。 麦高不欲再与许学长纠缠,便道“学生运气不错,家中就是开酒肆的,客人来来往往,在算账一道上还是有几分心得的。不知先生可还有其他问题,看看学生在算学的其他科目上是否也是如此好运。” 许学长被噎的无话可说,见难不倒他,面上又过不去,再继续下去又怕更失颜面,一时间脸色青青白白好不热闹。 见状麦高又道“此番考教已是耽误了许久,学生是断断不愿拖累同窗们的学习进度的,毕竟求学谦恭勤勉才是正道,总不能都像学生这般靠运气,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许学长被如此落了脸面,心中已是怒极,但自己理亏又无法将此事闹大,遂生硬地转了话题,强自镇定道,“理账只是算学小道,不可仗着几分小聪明便目无尊长,你需谨记。” 麦高见他如此更是看他不上,便道“谨遵先生教诲。”遂也不再言语。 这次吃瘪不禁让许学长面上难看,心中更是恼怒不已,一堂课下来,他颇是心思不孰,课毕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经此一事麦高觉得众人看他的眼神又有了些许不同,唯一不变的就是邵青,眼中的恨意更浓。麦高觉得他如此作态着实是没什么意思,也就懒得再看,和吴欠用罢夕食,又独自前往了藏书阁,继续自己和灰衣老者整理图谱的大业。 第十章 求学--纳新风波 麦高在商学堂的日子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邵斋长和许学长还是时不时地敲打他,邵青也是经常在言语上对他挤兑一二,但这些对麦高来说都是不痛不痒。在藏书阁和灰衣老者的图谱整理工作也在逐渐接近尾声,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休憩的前一日,图谱基本信息的整理终于完成,麦高决定第二天回家看看,一来家人对他应该也是颇多担忧,他需要回去探望一二。二来绘制图谱用到的很多东西都需要他自己准备,麦高打算趁着这个休憩日将图谱完成。 休憩日一早,小三子便雇了车架来接麦高,吴欠则是决定和表哥一同留在商学堂。临行前吴凡提醒麦高明日早些回来,因着到了一年一度社团纳新的日子。麦高听了连连答应,互相告别后,他便乘车往家中赶去。 家中诸人均是翘首以盼,看到麦高回来一番嘘寒问暖自不必提,麦高和奶奶姑姑又闲话了几句在商学堂的生活,让他们安心,交代了家人帮忙准备短缺之物,便出门前往街市上购买了制作图谱所需的一应工具。回到家后,就一同扎进房间开始绘制图谱。时间匆匆而过,熬了一夜图谱终于是完成了,麦高辞别家人收拾好行李就又出发前往了商学堂。 回到商学堂已近午时,远远地就能感觉到一片欢腾的氛围。进入大门往号舍一路行来,一张张条案摆放在两侧,每张桌案旁都竖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各种社团的名字,桌案后不少青衫学徒都在和桌前的新学徒细细讲解着什么,那景象和现代大学社团纳新并无二致。 麦高边走边看,各种各样的社团五花八门,让人眼花缭乱。忽然就听到“高高,高高”的呼唤声,循声望去正是吴欠和吴凡两兄弟。 吴欠冲他跑来,兴奋地道,“高高,你有没有想过要加入哪个社团,我们一起呀。” 此事麦高倒是还没有考虑过,概因琴棋书画麦高是一窍不通,骑射一类的他又不擅长,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经商,但是新商社似乎水又太深,所以他是真的没有加入社团的意思,不过助学社倒是可以一看。 吴欠是真的很喜欢热闹,对每个社团都很感兴趣的上前观看,雀跃之情溢于言表。麦高则和吴凡跟在后面,边走边聊,麦高说起了助学社,便向吴凡问起了此事。 吴凡想了想道“虽然知道有不少家境贫寒的学徒加入这个社团,但是据说做的都是些跑腿打杂的工作,收入微薄,但是很花费时间,如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毕竟为了些许小钱耽误了课业的时间倒是本末倒置了。” 麦高听了也觉颇有道理,遂就熄了心思,看来挣钱一事需要再做打算了。 又向前走了一段,吴凡就被相熟之人叫走,离开前他让二人先四处看看,一会儿再来寻他们,又反复叮嘱吴欠不可惹事。 送走表哥,吴欠便如脱了缰的野马,跑跑跳跳地冲在前面,见麦高不紧不慢的坠在远处,便边跑边回过身来大声喊到“高高,你快着些,前面似乎有人在表演功夫,我们快去看看。” 吴欠回身同他说话也没有放慢脚步,一个不小心迎面便撞上一人,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没有看到,实在对不住。” 他撞到的是一个白衣少年,少年听了他的道歉并不满意,怒道“我这么大个人你看不到,你是瞎吗。” 他言语难听,吴欠自是不甘“你怎么说话的,我只是不小心,也和你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白衣少年冷笑一声“不想怎样,你这没长眼的下等货色,我要你下跪向我道歉,不然要你好看。” 听到二人争吵起来一伙白衣少年便围了过来,麦高见状怕吴欠吃亏也赶忙走了过去。 这群白衣少年围上来便对吴欠言语讥讽,纷纷指责什么平民小子不知礼数,什么缺少家教,什么蠢笨如猪,甚至是些侮辱家中长辈之言。 白衣少年见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更是洋洋得意,“你今日要是不给小爷磕头赔罪,我让你在这商学堂混不下去。” 吴欠被挤兑的满面通红,他本就不是个能忍的,又仗着自己有几分身手,跳起来一拳便砸到这叫嚣的正欢的白衣少年面门之上,顿时那人鼻血横流,众人见状更是嘈杂,对吴欠推搡起来。眼看吴欠挽起袖子就要大打出手,麦高快步上前,将吴欠拦在身后,道“我的朋友也是无意的,已经给这位道过歉了,他打人虽是有错,但诸位言辞也太过了,大家都是同窗,还望各位得饶人处且饶人。” 众白衣少年对麦高的劝说根本不理,颇有不依不饶的意思,不断吵嚷着要找司纠,绝对不能轻饶了吴欠,必要让他付出代价。 麦高在吵闹的人群后方看到了邵青,旁边站着的正是邵宁,这二人都意味深长地看着这边的热闹,面上带着自得的笑意。麦高心下一凛,此番恐怕不是什么误会,想来倒是自己连累了吴欠,今日之事恐难善了。 心里有了谱,麦高便也不再好言劝阻,强硬地道“找司纠也不是不行,监理院的师长们最是公正严明,就算我朋友有错在先,但是诸位的言语辱骂也着实让人不耻,难道这就是高门大户的教养不成。且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上跪天地君师,下跪祖宗双亲,你们非让吴欠下跪道歉,难道自比天地君师不成,既如此确实是要让监理院的师长们裁决一二了。” 麦高的一席话让众少年僵在当场,见状,后面看戏的邵青上前几步,微微一笑道“大家都是同窗,何必如此,此等小事也无需叨扰师长们,既然麦兄愿意帮自己朋友出头,那我们也就不论之前对错,比试一场,愿赌服输。麦兄以为如何?” 麦高心下暗忖,正戏来了,便道“哦,那邵兄以为该如何比?” 邵青笑着看向麦高二人道“一个月后就是商学堂一年一度的大比,如果麦兄可以在大比中胜出,此事便罢了,若是输了,二位需向我这位朋友赔罪,并离开商学堂,麦兄以为如何。” 麦高听了心下存疑,商学堂的大比是什么,他完全不了解,又涉及到退学此等大事,他不得不慎重。吴欠也在身后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可轻易答应。 邵青见他犹豫,又道“商学堂的大比,比的是经商之道,麦兄既是能在商学堂考试中夺得头名的大才,想来区区大比应该也是不在话下,不过如果麦兄不愿,我们也不强逼,就按照我这位朋友说的,下跪道歉,我们虽比不得天地君亲,但教教你这位朋友为人之道,自比师长还是可以的。” 周遭的白衣少年们哄堂大笑,不少人叫嚣着“对,对,跪下道歉,叫老师。” 麦高闻言,心下微定,要说是比琴棋书画和骑射,他是完全没有办法,但是这大比比的是为商之道,麦高却是不怕的,于是便不慌不忙地道“我倒不是不愿意参加大比,只是这赌约,我们输了便要赔罪退学,你们输了不痛不痒,邵兄的公平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如此‘公平’也不知是否邵兄的家学渊源。” 这话就颇重了,邵青怒道“你待如何?” ”我以为输的一方向赢的一方赔罪,并离开商学堂,这样才公平。我这边自然是我和我兄弟,只是不知邵兄出了这个头,你那边是不是包括在场的诸位同窗呢,毕竟刚刚我看诸位都很是同仇敌忾。” 周围的白衣少年均是微微一滞,面上都不太好看,赌约涉及到退学,这就有些严重了,谁都不想随意答应。 麦高又道“既然诸位赌不起,那也就无须再多言。” 白衣少年们互相看了看,最后齐齐把视线落在邵青身上,看来隐隐以邵青马首是瞻。 邵青略一沉吟便道,“麦兄如此胸有成竹,这倒也不是不行,既如此我们便击掌为誓,正好今日就是大比报名之时,我们这便去吧。” 麦高微微摇了摇头,笑道,“击掌为誓还不够,诸位刚刚的言行,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中诺之人,既是要赌,还是需有个见证,也不用麻烦旁人,我们就将赌约立于纸面,在伙房门口张贴七日,让来来往往的学徒都做个见证,你看如何。” 话到此处,邵青暗脑麦高这厮心思诡秘,但骑虎难下,也不得不答应对方的条件,不然岂不是自己怕了。 众人遂借着旁边社团的桌案立好字据,都各自签上名字,麦高见邵宁并未上前,便喊住他,道“邵宁兄怎还不签,你怎么也算邵兄的身边人,怎可不一起。” 邵宁略有犹豫,但看着邵青眼中的威胁之意不得已走上前来也签上了名字。麦高又让他们多签了两份,众人本是不愿,麦高便道“伙房门口风吹日晒,万一文书有所损毁,没能挂满七日,我们也好有个备份,免得到时大家麻烦。”这番话直接断了邵青他们毁掉文书的可能。 众人愤愤地又按照麦高的要求签好文书,也不耽搁,便追着他一起来到了大比的报名处,麦高登记好后见邵青并没有报名,便又问道“邵兄不参加吗?” 邵青笑道“商学堂里的师兄人才济济,我不像麦兄,有信心技压群雄,我只当个看客便好。”一番话又给麦高拉了不少仇恨。 “既如此,那便这样吧”麦高也懒得再和他废话。 “我们就拭目以待,看麦兄是否还能继续好运了。”邵青言罢便率领着一众白衣少年离开了。 这时吴凡匆匆赶来,他问明原委,叹到“高高,你冲动了。”又对吴欠教训道“欠欠,你须知商学堂不比家里,你的脾气是要收一收的,这样冲动倒是连累了高高,实在不该。” 麦高忙道“凡表哥,不怪他,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反而是我连累了欠欠。” 又道“凡表哥也不必过于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日就算圆过去了,他们还是会再找机会找我麻烦,还不如就借着此次机会教他们个乖,免得以后麻烦。不说这些,你且与我详细讲讲这大比的内容和规则吧,小弟仍是一头雾水呢。” 吴凡叹到“也罢,今日已经闹成这样也不要再逛了,你们且随我回去,我与你们细说。”于是三人结伴,向吴凡的号舍走去。 第十一章 求学--准备大比 1 三人一路行至吴凡的号舍,是一间二人住的小间,与他同屋的人还没有回来,三人便围着屋内正中放置的四角方桌坐了下来,倒上茶水,吴凡与他们说起了商学堂大比的事。 其实麦高也颇为好奇,这大比到底要如何操作,毕竟这是古代,很多信息手段有限,也不太可能拿出一些本钱或者商铺让参加大比的学徒真的去经营,然后根据盈利的情况定输赢。 吴凡说起来也没有参加过大比,但他还是把知道的内容尽可能说的详细些,供麦高参考。 边听吴凡解释,麦高边细细思量,他默默地总结了一下,这个大比很类似现代网游里虚拟经商的游戏,只不过这些古人把虚拟的游戏放到了现实。 商学堂的大比从开始到结束为期一个月,在这个月里每参加大比的学徒都须以白银一万两作为本钱,独立经营一门生意。比赛开始时,商学堂就会把大通朝现有的各个行商行业列出,并将这些行业的经营成本和销售收入都根据该行业的平均水平做出明确的量化规定,而且对于商业可能会涉及到的各种原始资源也都做了定量,在整个赛程中都不会发生变化。任何一个行业如果有学徒选择经营,那么该行业的销售卖价就不再受学堂量化规定的限制,而由该学徒自行制定。 参加大比的学徒可根据自己的兴趣自由选择行业,没有任何限制,但是一旦选定就不可变更,大比过程中的商业规则和法典都比照着大通朝的实际情况。 大比的结果是按照每个参加的学徒在大比结束时,手里存有的现银,货物和固定资产的折价进行核算的,总额最高的学徒基本就可以判定胜出了。整个大比过程中每个学徒都需要对自己的交易情况进行保密,而且要整理好账目和交易记录,除了最终的资产总额,账目和交易记录也是很重要的评判标准。而每届大比的优胜者的奖励是白银一千两,如果表现优异还可能有机会成为堂长甚至山长的入室弟子,这才是重中之重。 另外,颇有趣味的是,在大比中会设有起辅助作用的虚拟衙门,学徒们一旦有商业纠纷就可以到此处解决,当然是由商学堂的夫子来负责裁决。而且还会有一些突发事件的设定,比如天灾,比如匪患,比如战争;这些突发事件的种类,波及到的行业,和受损程度是每七天由抽签决定的,整个大比过程**会有三次。 吴凡怕自己说的还不够明白,就又给麦高举了两个简单的例子: 如果一个学徒选择经营的是马市,初始的本钱是一万两,而原始资源马匹的数量是商学堂预先规定的一千匹。学徒就要先买地,雇人,买马,然后卖马,这个过程中会涉及到的其他行业就有牙行,域外卖马的商队,和需要马匹的商行。如果涉及到的这几个行业都没有学徒选择经营,那么开办马市的学徒,他所需要建马场,雇人,买马的成本,和卖马的收入就都会是按照学堂量化的规定来计算,大比结束后的最终的结果也就只是平平,当然如果有突发事件造成了额外的损失,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但是如果涉及到的这几个行业都有学徒选择经营,甚至还有其他学徒也选择开办马市,那么就出现了竞争和各种不确定性,学徒建马场,雇人,买马的成本,都会因为经营该行业的学徒制定的价格而有所变动,而且因为有了竞争对手,能买到的马匹的数量也是不确定的,而在卖马的价格方面,因为有了买家,学徒也就也可以自行决定,在这种情况下大比的结果就会有出乎意料的变化了。 如果学徒选择的是经营酒楼,本钱还是一万两,但是不涉及占用任何原始资源。因为酒楼这种生意不涉及大宗买卖,受众群体也都是个人,所以租店,布置,雇人,采买的成本和每日经营的收入都是按照商学堂规定的行业平均标准来进行核算,也就是说如果选择经营酒楼,整个过程中并没有什么发挥的空间,一个月大比结束后,比赛的结果不会有任何出彩的地方。因此,为了赢得大比,几乎不会有学徒选择这种没有大幅度增加收入可能性的行业,大部分参加大比的学徒还是会选择经营各种过手大宗贸易的商行。 此外关于大比期间交易的操作方式,这个设计的就更为高明了。因为要保密学徒身份和所选行业,以及交易细节,以此来避免暗箱操作,所以大比期间采取的是全程匿名的方式。 在大比开始时每个学徒都会领到一个号码牌,同时,学堂会在校场设立几个巨大的布告牌,其中一块作为公用,用以公示突发事件以及商业纠纷的裁决过程和结果。布告牌下设有一个诉讼箱,产生商业纠纷的学徒可以将诉状投入其中,之后的受理与否以及调查,调停和审判结果都将在布告牌上公示。其他的布告牌则是每块用于一个被选择的行业,这样参加大比的学徒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哪些行业是由学徒经营的,如果自己经营的行业涉及到这些,就需要和对方交易了,而不是按照商学堂的量化规定来核算。 参加大比的每个学徒都有一个专属的交易箱,上面标有参加大比领到的号码,这些交易箱会放在所属行业的布告牌下。每天,参加大比的学徒都可以将交易意向写下来,注明自己的号码,然后将之投到目标行业的交易箱内。收到交易意向的学徒,再将自己的回复投到对方的交易箱。这个来往的过程中,可以讲价谈条件,如果双方达成共识,就签订契约,每份契约一式两份,也方便最终大比结果的判定。每天投递意向文书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所有参加大比的学徒都集中在校场外的院子里,每次只能进去一个人,所以谁也不会看到文书投递的情况。这样整个过程就几乎是不透明的,看起来也更加公平。 麦高听完吴凡的这一番解释,倒是觉得这个大比的各种设定都非常精妙,既考验了参赛学徒对行业的了解,和经营的手段,也考验了学徒对市场的整体把握,和统筹安排的能力。不过具体要在这样的比赛中如何胜出,麦高想自己还是要仔细琢磨一番,好在一个月后才是大比还有时间。 第二日,麦高就将文书张贴到了伙房门口,来来往往的学徒看着都很是好奇,兴奋的议论纷纷。不出半天功夫,一个新学徒要参加商学堂大比的消息就几乎人尽皆知了。 而邵斋长不知是不是觉得麦高退学有望,难得的在课上没有隐晦的冷嘲热讽,只是对他视而不见。 一日的课程结束,麦高前往藏书阁去见了灰衣老者,将自己绘制好的商会图谱奉上。老者将之在桌案上展开,只见不同的颜色和线条,将大通朝内各大商会和家族之间庞杂错综的关系直观的展现了出来。老者细看下连声道好,又问起他各种颜色和线条代表的含义,麦高指了指卷轴的右下角,他单独辟了一块位置已经做了详细的注解。老者对照着注释再看图谱,更是一目了然,看向麦高时,眼中的赞赏之意更浓。 如此图谱的绘制已然完成,灰衣老者便和麦高坐下闲话起来,他也听闻了麦高要参加商学堂的大比,便问起他此事。 和老者相处了一个月,麦高心里已然拿老者当做自己的授业恩师,于是也不隐瞒,便将前因后果大概讲述了一下,又言虽然大概了解了大比的内容,但是要如何准备还需仔细谋划。 老者知道了原委后也颇是无奈,着实是为他感到忧心,遂与他仔细分析起来。老者学识渊博,自是比吴凡看得更深,“商学堂的大比虽比的是为商之道,但你要知道,这其中还牵扯着很复杂的人际关系和利益关系,而你作为新学徒加入本就在学识眼界上不占优势,况且其他人在商学堂都有根基,且为大比准备良久,甚至可能在报名之前就已经找好同盟,你反而是孤军奋战,想要杀出一条血路并不容易。” 麦高也明白此中关键,想了想后,便将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一下“虽然学生没有同盟,但没有同盟也是一种优势,盟友之间肯定要在内部平衡各自利益,而学生则没有那么多顾虑,无需考虑利益分配,也没有敌对方,学生想我需要做的就是在各个利益同盟中寻找商机,出奇致胜。” 老者闻言道“你想的不错,但是老夫说的利益关系不单单是浮于表面的学徒之间的牵扯,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含义,这些并不是一时半刻能说清的。这样吧,大比前的这一个月你还是每天都来寻我,你自己要打听清楚参加大比的人选,如果是家族子弟老夫便可以帮你分析这些家族的行商模式,你还是要做到心中有数才好。” 麦高闻言大喜,连忙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谢老师帮我,老师的大恩大德学生此生无以为报。” 老者忙让他起身“罢了,罢了,老夫只是不想你这样优秀的孩子就此折损。”又问他还需要准备些什么。 麦高十分感激老者不遗余力的帮助,想到自己在行商规则,账目整理和商业法典方面还很是欠缺,于是便问老者有什么建议。 老者想了想道“你明日早些过来,我帮你寻几本书,你先看看吧。” 麦高谢过老者,便告辞了,老者也没多留,于是今日早早就回到了号舍。见屋内还有其他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麦高也没在意,只是将吴欠叫了出来。 “高高,今天好多人都找我问起你参加大比的事儿,哼,还有敢瞧不起我们的,我可是和他们说了,高高你最厉害了,一定没问题。”吴欠见他就兴奋地说道。 麦高看着他自豪的小样子,无奈地道“我也只能是尽力而为,要是输了你莫怪我就好。” 吴欠拍着胸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大不了你和我回家,经营酒楼,你这么厉害,搞不好能把我家的酒楼经营成大通朝最厉害的呢。” 麦高见他根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也是松了口气,毕竟是自己连累了他。于是不再多言,便和他说起了自己的计划,想让吴凡帮忙看看能不能打听下参加大比的学徒的情况。 吴欠兴奋地大包大揽道“你找表哥还不如找我,我最是包打听了,你就安心地准备其他,侦察敌情就交给我了,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麦高虽仍心存疑惑,但又不好打击吴欠的积极性,于是就将此事拜托给他。 第十二章 求学--准备大比 2 一夜无话,第二日麦高走在路上,随处可见他人的指指点点,虽然有些困扰,但这也是麦高选择公示此事导致的必然结果。 白日课上,林讲书也过来关心,问是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而许学长则是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兴奋之意,似乎坐等他主动退学。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在这期间,吴欠每日都会给麦高带来参加大比学徒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探出来的,不过这倒是给了麦高很大的助益。麦高日日和灰衣老者在藏书阁商讨应对之法,老者详尽地帮他分析了这些学徒所在家族的情况,麦高听的仔细,也基本都做到了谙熟于心。 他又在藏书阁找来了历年大比的资料,仔细研读后麦高发现,基本上各家族的子弟均不会选择自家没有涉及到的行业,历年的大比几乎都是默守陈规,按部就班,之后的结果看起来也并不是完全依靠个人的能力,更像是利益平衡的产物。不过这样于麦高也并无坏处,变数更少,却是方便他制定应对的计划。 同时他也在抓紧熟悉大通朝行商的一应规定,账簿的记录方式和商业法典,免得在大比的过程中出现原则性的错误,从而导致一败涂地。麦高了解的越多就越是发现大通朝在商业一道上的行业规定和法律法规都极其细致,远超他的想象,规则越是完备,可钻的空子就越少,这也让麦高指定计划的难度大大地增加了。 大通朝的开国皇帝真可谓是用心良苦,因为毕竟此时和现代不同,当下还是一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为了避免出现官商勾结产生垄断的情况,他在位期间从地域,行业,行商规则,商法典,甚至行政机构等方面都做出了详细的规定,且因为他的诏令这些均沿用至今。 其中对商业区域和行业都有很细致的划分,按照地域和主要行业将大通朝分为六个主要商业区域:西北五州包括漠北州,秦兰州,利兴州,永京州,河太州;其主要行业有马匹,皮毛,畜牧,鞍具,武器制造,铜矿,石涅。西南三州包括成州,梓州,姜州;其主要行业有金银矿,象犀珠玉,林木花卉,茶叶。湖广三州包括广静州,广南州,荆湖州;其主要行业有香料,水果,粮食,制笔,制砚。江浙三州包括福州,两浙州,临江州;其主要行业有丝绸,陶瓷,造纸,漆器,水产,海产,海运。东北三州包括河真州,河名州,京青州;其主要行业有药材,木材,酿酒,砖窑。中部五州包括京襄州,京开州,京应州,淮寿州,淮扬州;其主要行业有盐,铁,铸币,柜坊,印刷,皇家作坊。 大通朝的商品种类繁多,行业划分细致,而且对商行的经营规模也有明确的规定:除了皇家所掌控的盐铁金属矿藏作坊,以及遍布各州的柜坊外。在民间,每家商行都不允许跨行业经营,如在不同的州府设立分号则不得超过五个州,任何一家商行的经营规模不得占该行业的五成以上,同一家族如有涉及不同行业的产业,则主要产业只能有一个,其他产业不得占其所属行业的一成以上。这样就把大商限制在了一定的区域和行业内,避免了危及国本的巨富的形成。 而为了配合这些规则的贯彻实施,大通朝专门设立了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三部勾院用于审查监管全国的财政和商业,又在三司设金部司,各州府设都商税务,提举市易司,提举常平司;各内陆交通要道河运海运码头设提举通路司,提举堤岸司,等等。这些行政部门用以监督执行朝廷制定的一应政策和法律法规。虽然实际操作起来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度,而且想来各大家族为求发展,也会有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情况,但是这些规则制度的设定还是会对规范商业市场起一定的作用。 参加大比的学徒基本都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报名了,所以也没费几日功夫,麦高和灰衣老者就把目前已知的学徒都分析了个遍,空闲之余又和老者聊起了商学堂大比的由来,老者也不藏私,便细细与麦高讲了起来。 “西北商学堂在建立之初并不是为了帮西北联合商会培养专门的人才,其实大通朝的所有商学堂在最开始建立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应太祖皇帝的诏令,立学以教化万民。太祖常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而要如何让百姓仓廪实衣食足,那便是授人以财不如授人以才。太祖希望的是授民以一技之长,进而惟进取也故日新,以期能达到大兴商道的目的。” “然而商道越是兴旺,那些大商家族的势力就越是繁盛,为了各自的利益,他们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对商学堂开始进行渗透和掌控。到了今时今日,西北商学堂的本质也就被改变了,如今已是完全变成了几大家族从根本上控制西北五州商业市场的工具。” “从商学堂走出去的学徒,要么受雇于商会靠着依附各大家族生存;要么远离纷争死水无波的过一生;即便是有惊才绝艳之辈,也往往会被商学堂缚住手脚,难成大器;当然也有一些心有不甘的后起之秀,最终也只能碰个头破血流,黯淡收场。” “而商学堂的大比,原是为了让求学中的学徒能身临其境地感受为商的不易,将所学所得在学堂中提前进行演练,通过此种方式进而知道自己的不足之处。这原本就该是帮助商学堂内所有学徒熟悉商道的比试。可是时至今日,这场每年一度的大比已经变成了那些只占少数的家族子弟们用以炫耀资本的戏台,完全失了本来面目。且这些家族子弟往往还代表着他们身后的势力,又有家学渊源,为了能出尽风头博个声名,家族里的长辈也会为他们的大比出谋划策,最后倒是变成了几大家族之间资源的比拼了。而平民学徒只能看个热闹,在大比中除了依附于各大家族的子弟,占个名额,根本无法出头。” 老者语重心长的看着麦高道“老夫此番助你,也有私心,乃是抱着一线希望,望你能打破这一潭死水的局面,这些年来,商学堂的发展已经是故步自封,毫无进益,被大家族操控于股掌之间的这种态势,无论是对西北商学堂还是整个西北五州的商道而言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其实,老夫说的这许多,就是之前曾和你提到过的更深一层的利益关系。虽然各大家族互有争斗,但你要明白,作为平民学徒,你是站在他们所有人的敌对一方,对于这些家族子弟和他们背后的势力来说,你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这才是你此次大比的最为难之处,他们之间之间的争斗可待后续,但是绝不让你出头的目的却是一致的,故此你需万分小心谨慎才是。” 听了老者一席话,麦高方才明白,原来学堂内此般阶级分明的环境不是原本就有,这是各种利益之间互相博弈后畸形发展的产物。虽然开国皇帝极力想要避免垄断,但是如无后人延续其理念,严格把控监管力度,则慢慢地商业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本质就会在有机可趁之时迅速膨胀,规避既有规则,改变成了另外一种形式,从而进行垄断。 而麦高进入商学堂后所经历的种种,都是因为他就是那出头的楔子,先是打压,发现他并无依附妥协之意后,便是铲除。其实这不仅仅是邵青等家族子弟个人对自己的忌恨不满,也是各大家族不想让反骨的平民学徒出头所造成的。 了解到这些,麦高就更加明了这次大比对他来说的难度,他站在了所有家族甚至是商学堂的对立面,这些利益同盟之间即使互有嫌隙,但是在更大的共同利益的驱逐下,针对他便变成了他们有志一同的目的,这倒是难办了。 麦高又细细思索,自己在此次大比中到底该如何应对,忽地想到可以自由选择行业,突然灵光一闪不免计上心来。越想越觉得此法甚妙,但此举是否可行还需细细思量,不过想来应该可以帮他打开局面。好在他还有时间可以好好的筹谋一二。 第十三章 求学--准备大比 3 且说麦高心里已然有了初步的应对之法,主意一定便也就不再浪费时间,开始更有针对性的研究起他既定的目标行业和相关的一应规则。同时也比照着历年的大比资料,细细思量完善破局之法。 其实各大家族的子弟在参加商学堂大比的时候,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已经参加过的子弟不会重复参加。因此大比的结果看起来更像是各大家族适龄子弟人数的比拼,他们完全是把自己家族的产业经营模式搬到大比中来,因为既有的行业模式经过现实的千锤百炼已趋于成熟,所以几乎没什么漏洞可趁,故人数占优的家族自然就有了天然的优势。 看到这样的结果,麦高就更加理解了灰衣老者所说,这不是个良性的发展状态,已经习惯于家族资源优势的每个人都不主动跳出自己的舒适圈,如此下去在行商一道上就不会有创新和发展,所有人都只是在这既有的圈子里不断的互相蚕食,继而慢慢腐朽。 随着时间越来越紧迫,麦高的计划也在逐步成型。在他每天马不停蹄地做准备的时候,外界已经开始悄然地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化。 西北五州几乎所有的家族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这次商学堂的大比之上。各大家族对于麦高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平民学徒敢于挑战他们的权威,均是持以嗤之以鼻的态度,虽都有些不以为意,但是借着此次大比给他个教训的想法倒还都是颇为一致的。近几年商学堂中出现了越来越多不满的声音,借着此次,他们也有着杀鸡儆猴的目的,要把反抗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 而平民学徒中,虽然也有一些对于麦高此举颇感不智认为他以卵击石的人,但是大部分都还是觉得欢欣鼓舞,期待着此次大比麦高的表现能改变平民学徒在商学堂内仰人鼻息的状态。 于是突然就有很多早已经过大比就要出师的高年级家族子弟,和不少各年级的平民学徒都突然开始报名参加大比,以致人数激增。 这一日麦高从藏书阁出来,往号舍走去,碰到了一个青衣学徒拦在路上,似乎是在等他。见到麦高,他便迎了上来,道“我乃河太石峰,麦师弟叫我好等。” 麦高听到他的名字很是熟悉,仔细回忆这不正是前些天吴欠和自己说过的参加大比的平民学徒之一吗,疑惑他找自己何事,便道“见过石师兄,不知师兄所为何来。” 这石峰中等身材,体态略胖,长相爽朗,面上带笑,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眼中神色难辨,“麦师弟此次敢于参加大比,勇气过人,此举虽是出人意料,但我等平民学徒都很是鼓舞期待。” 麦高忙躬身道“师兄谬赞了。” “麦师弟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我和其他师兄弟亦觉要帮衬一二,故均已报名参加此次大比。想来那些家族子弟必是会联合在一起,我等也不能坐以待毙,正所谓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如此便想着约上参加此次大比的众位师兄弟商讨一二,也免得我们一盘散沙,独木难支。麦师弟以为如何。” 麦高心念微动,若自己的计划可得旁人配合一二,便更是妥帖了,遂回道“石师兄所言不差,若是能集思广益,定是比各自为政要强上许多。” 石峰见他应了,也是一喜“既如此,不知麦师弟何时有空闲。” “小弟白日还有课程,不便耽误,不若就明日酉时,师兄你看可否。”麦高答道。 石峰应道“正当如此,我已找师长借了新学徒己字班的学堂,那便约在明日酉时。”与麦高约定好后,见目的已然达成,他便也就告辞离开。 麦高往号舍慢慢走去,边走边暗暗思忖,此事看起来对他倒是有些益处,但参与者众,到底他还是个毛头小子,人微言轻,该如何行事还要明日观察一二,莫要弄巧成拙才好。 转日到了约定的时间,麦高赶到己字班的学堂,跨门而入,堂内一片嘈杂已经是来了二三十人。站在当中的石峰抬眼见到他进来,遂迎了上来,众人也都带着好奇和打量的目光看向麦高。 石峰笑着道“麦师弟来了,我来帮你引见诸位师兄弟。”众人遂一一上前与麦高见礼。 麦高躬身有礼地道“漠北麦高,见过诸位师兄。”打过招呼后,他直起身,同时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堂内诸人。 通过衣着打扮,麦高发现这些青衣学徒大都是属行科和助科之人,间或有几个财科,一圈看下来就只有石峰一人是管科的,而且看起言谈举止之中的意思,这些人隐隐都是以他为首。 一番闲话之间,陆陆续续又到了几位,似是人已到齐,石峰便站到前面,示意众人安静,接着朗声道“此次西北商学堂大比,是我等平民学徒在近些年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究其原因,想来在座诸位也都如我一般,均是看到了商学堂内平民学徒的举步维艰,亦为此感到痛心,决心借着此次大比,一解此困顿局面。今日与众位师兄弟相约于此,便是要群策群力,商讨出个办法来。” 一番言辞颇是鼓舞人心,可在这之后,石峰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但在麦高看来都是些书本套话,听着似乎微言大义,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过周围诸人的情绪倒是被他带动了起来,颇有点同仇敌忾的氛围。一时间满室皆是对家族子弟种种恶行的讨伐之言,简直就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批判大会。真是不知这些人是来商量对策的,还是来发泄心中堆积已久的不满情绪的。 麦高不由听得昏昏欲睡,虽面上还是一片虚心恭谨的模样,但心里不免有点后悔来这一遭。若此番参加大比的平民学徒均是如此状态,如无法疏导得力,难免不会因为敌对情绪昏招频出,到时反而对执行他的计划不利。 不管麦高作何想法,上面的石峰还在继续“在下以为我等平民学徒应集众人之力,畅所欲言,定能商讨出一个万全的方案,让那些自视甚高的家族子弟再不敢看低了吾等。” 见众人纷纷应和,石峰又道“既如此,诸位也知时间紧迫,大比之前,就每日酉时约在在此处碰面,相信大比之时我等定能一雪前耻。” 麦高听着他就这么漫无目的的鼓动着大家的情绪,没有一句话是涉及到应对大比的可行性方案的,还要每日都来,若日日如此,真是不知何时才商量出所谓万全的方案。到了此刻麦高已经是打定主意再不过来,免得浪费本就不多的准备时间。 听着在座诸人的附和之声,麦高心里暗自摇头,虽有奋起之心,但无执行之力,虽不可说是乌合之众,但相差亦不远已。 眼见事情就要如此定下,麦高终是不能再继续静默了,但又着实不想打击诸人,毕竟敢于抗击强权的品格无论如何仍是难能可贵,于是便道“石师兄所言皆有道理,振聋发聩,我亦是期盼可尽绵薄之力,但小子毕竟才疏学浅,只是初窥门径,自是比不得在座诸位师兄见多识广,况且我对如何应对大比尚无头绪,只恐一时半刻是给不出什么主意。且我连目前所学课业尚自顾不暇,参加大比实乃是形势所迫,若论在大比中的策略恐怕还要靠诸位师兄多多费心思量。不若师兄们先行商讨,如是有了什么应对之法需要师弟我配合一二的,麦高定是义不容辞。” 他此番话一出,四下一瞬安静,望向他的目光各异,似乎众人对于他这一番自暴自弃的言论颇感出乎意料。 石峰听闻此言,也是一愣,探究地看向麦高,似是在研判他此番作态的目的,沉默半饷,仍是笑道,“麦师弟过谦了,既如此倒是不好耽误师弟学业,不若这样,现今距离大比也不过十来日,每隔三五日你便过来一趟,若是我等商量出了应对之法也方便你知晓,若麦师弟你有何想法也可及时与我等沟通一二,你看如何。” 麦高见他颇为坚持,再拒绝下去倒是显得自己特立独行,若是造成其他误会对自己就更是不利了,毕竟这些师兄暂时还算是自己的同盟,于是便也就应承下来。 眼见时候已经不早,众人约定好日后诸番事宜,便也就散了,三三两两地朝着号舍走去。 第十四章 求学--准备大比 4 回到号舍,麦高和吴欠讲了今日之事,拜托他帮忙打听下石峰其人,麦高越想就越觉得此事颇有诡异之处,自己正处在风口浪尖,防人之心不可无,倒是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第二日,吴欠便带来消息,这石峰就读于管科玄字班,算是平民学徒里有些名号的人物。本来平民学徒读管科的就少,而且他能顺利升到玄字班,应该也是颇有才学的了。不过倒是没有听说有被哪个家族看重,或是和哪家的子弟走得近密,而且他人缘不错,是助学社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在平民学徒里也算是一呼百应了。 这石峰历年倒是没有参加过大比,此次也是突然报名,而且聚集了不少平民学徒一起,至于目的到底是如他所讲,为平民学徒争得一席之地,还是另有其他,目前尚不可知。 麦高听了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他不否认每个强权下都有敢于反抗的热血青年,但是这些人的此番作为却是太过突兀,虽不排除他们顺势而为,但是以他看人的经验,这石峰应该不是冲动行事之人,而昨日观他所言,又完全没有章法,并不像筹谋安排已久,这就很是怪异了。不过不管是同盟还是敌人,暂时也不需要他多费心思,只要将自己的腹案做好,小心应对,想来还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而后又去参加了两次众人的集会,麦高从只言片语中,稍稍窥得了一丝石峰的心思。此人虽是平民出身,但颇有野心,他似乎想通过此次大比收拢一些人为他所用,与众人一起商量应对之法只是他立威的一个过程,至于最终要达到什么目的,目前尚看不清楚。但是如果他在此次大比中无法一鸣惊人,前期的努力就全部会付诸东流,故此麦高觉得他还有后手,遂也就暂时选择观望,并不多言。至于他把自己拉进来的目的,目前看来更像是树立一个精神榜样,用以激励众人,至于之后还会起到什么作用,恐怕要等到他图穷匕见的时候才知道了。 不过麦高又想,增加了如此多的平民学徒参加大比对他也有好处,正方便他浑水摸鱼,不过见着他们目前盲目乐观的状态,为了更有效的调配这些人的作用,麦高还是决定对他们加以引导,以便自己行事。 于是在又一次的集会上,麦高终于打破了一直以来的静默,对众人道“听了这些天诸位师兄的真知灼见,师弟受益匪浅,我私下也做了些功课,遂有了些不成熟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石峰闻言,颇为意外,但还是笑着道“我等诸人在此就是要讨论大比的应对之法,正是需要大家畅所欲言,麦师弟既然有想法,不如讲出来,也便大家参详一二。” 麦高虽有主意,但又想到石峰借此立威的目的,着实不想将焦点转移到自己身上,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以为还是含蓄地引导更为合适,于是便道“师弟我近段时间,很是费了一些时间看了往年大比的记录,发现那些家族子弟往往都是选择家族日常经营的行业参加大比,不知我们是否可以从此处下手。” 众人还以为他会有什么惊人之言,听他如此说,不免都有些失望,有人忍不住不屑地道“这些我等也都知晓,麦师弟不如说些新鲜的。” “就是,知道此事又有何用,又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我们就该借着人数的便宜,选同样的行业与他们挣上一挣,打压他们的气焰,出一口恶气。” 麦高见众人如此冥顽不灵,不由暗暗叹气,难怪这些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都是意气之争,完全不考虑破局之法。看来他不把话说得通透些,这些人估计到了大比也想不出主意。 石峰见众人对麦高所言不以为意,且颇有微词,也不阻止,等大家都发泄一二后,才站出来,安抚道“大家耐心些,麦师弟还年幼,若是有何应对的想法,麦师弟可与我们再细细说说。” 麦高听了深感无趣,但是想到自己的计划,见状也不推辞,不过还是斟酌了下说法,不想显得自己太过老练,只希望有人能看透其中关节,把话接下去,便道“师弟我想的比较浅显,如果有错,还请诸位师兄指教。师弟不懂那许多大道理和为商之道,只是想,往年这些家族子弟若是选择经营马市,他们买马匹的价格都是按照商学堂预先规定的价格进行核算,原因为何,想来正是因为没有学徒选择经营域外商队或者马场。若有人选择经营这两个行当,岂不是就可以把马匹的价格抬高,而那些人并没有其他办法,只能高价买马,这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制约他们一二。” 麦高此言一出,石峰猛地抬头,目光闪烁地盯着麦高,看他的神态想是已经猜透此中关节,于是麦高也就不多言,等着石峰接话。不负所望,只见他整了整神色,肃然地道“正是如此,往年这些家族子弟每每选择与他们家族生意一样的行业,若我们也选择这些想来并不占优势,但往年参加大比的人少,又大都是家族子弟,所以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挟制,而大比的结果无非来源于他们的相互配合和销售手段。但若此次我等选择可以牵制他们的行当,想来他们也就无法赢得那么轻松了。” 接着他又详细解释道“换句话说,如果有家族子弟选择经营马市,那他的马匹是从何而来,自然是要从域外买卖马匹的商队或者马场手里买。大比并没有限制我等必须选择何种行业,若我们选择马场或者商队,那么卖马的价格就可以由我们决定,到时自然就可以把卖价提高,如果他们想继续比下去,即使价格超过预期也还是要从我等手中买马,这样就会被我们牢牢地控制在掌中。此次大比,若我们通过此种方式掌控所有行业,进而提高他们采买的成本,最后大比的结果也就被我们一手掌握了。我这番浅见不知诸位师兄弟以为如何。” 众人闻言大声叫好,不少人赞石峰大才,麦高默不作声,他愿意出风头就让他出好了,只要不影响自己的计划,麦高却是毫不在意。而被众人称赞的石峰则是隐晦地瞥向麦高,眼中神色莫名。 计划一定,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分析家族子弟们会选择哪些行业,而众人又要选择哪些行业用来钳制他们。参与讨论的诸人有了方向更是兴高采烈,而麦高则是继续保持沉默,当起了隐形人。 日子就在众人跃跃欲试中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就到了第二个休憩日,麦高也准备的差不多了,于是就决定回家看看。此次休憩之后就是大比开始,未来的一个月想来自己都会很忙碌,且下个休憩日他很有可能无法归家,所以他还是决定回去并将情况简单的说与家人。 其实麦高对自己的方案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里面有些东西超过了这个时代的应有的发展,他一旦拿出来后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且而家中又势单力孤,这里毕竟不是现代,人命如草芥,他对自己是否要如此出头,是否应该和那些庞然大物对抗,如此做是否适合还尚有疑虑。 回家见到家中诸人,闲话一番,麦高想到麦奶奶是个有成算的人,便私下里将事情的原委和自己的种种顾虑有选择地和她说了起来。 而麦奶奶听完他的思虑后便对他道,“不招人嫉是庸才,我们家尚有你父亲和舅舅的冤屈需要你来洗刷,若你只是按部就班的上完商学堂,去商行当个掌柜,如此何时才能出头,我们麦家何时才能翻身。虽前路荆棘遍布,但若要走坦途,你也登不上峰顶。且为商一道本就不会一帆风顺,此时你便怕了,日后面对昔日仇人之时,你待如何。至于你担心家中诸人,你奶奶我孤老婆子一个,你姑姑又被夫家休弃,早已是生不如死,我们何惧之有,和死比起来,我们更怕当年的仇家仍逍遥法外。” 说到这里麦奶奶满含恨意,当年麦家出事,小姑姑的夫家怕被连累,于是便落井下石,不顾脸面,也不顾尚在襁褓中的稚子,将小姑姑休弃回麦家,之后她就随着全家来到了边城。小姑姑思念自幼便被迫分开的幼子,每每都是以泪洗面,只盼着有生之年还能有再见之日。 麦奶奶的一席话点醒了麦高,许是上辈子走的太快太高,摔得又太狠,让麦高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不由得有些小心翼翼。想到那位开国皇帝,人家连改变历史都不畏惧,自己这小小的商学堂的新学徒,只是一次大比又何必顾虑重重,且他这方案的内中关窍,相信别人也难以看透,遂也就安下心来。 在家好好陪伴了奶奶和小姑姑两日,麦高第二日傍晚回到学堂,养足精神等待明日大比的开始。 第十五章 求学--学堂大比 1 第二日,晴空万里,整个西北商业堂都浮动着一股躁动的氛围。今日因为商学堂的大比即将正式开始,故此停课一日,用以进行大比的抽签仪式。 用罢了朝食,人群就陆陆续续地赶往校场,麦高和吴欠收拾停当后,也结伴前往。一路上吴欠像老妈子似的叮咛嘱咐,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紧张几分,搞得麦高颇有些哭笑不得。 转过影壁,入眼的还是那个校场,但整体的布置和氛围都与往日大相径庭。场内一片沸腾,周围的青石看台上坐满了人,正中建造成阁楼式的主看台上也有零星的身着各色衣袍的夫子落座其中。主看台前方,三张巨大的条案间隔着一字排开,摆放在主看台的两侧的桌案上各放着一个大木箱,旁边各站着一位青衣夫子,中间的那张桌案上则是摆放着笔墨纸砚一沓册子。麦高和吴欠也不耽搁,迅速找到新学徒的位置坐下,静候大比抽签的开始。 巳时更响,坐在主看台上的训导起身,站到台前,沉声道,“时辰已到,肃静,仪式开始。”话落,场内已是一片安静。训导四下一扫又道“所有参加大比的学徒,速到场中,按照班级列队。”于是便从四周看台上开始陆陆续续有人起身,向场中走去,麦高观察了一下,也迅速步入场中,站到了最左侧,孤零零地自成一队。这过程中,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四周或明或暗的目光几乎将他扎成刺猬,已到此时,他也不惧,平心静气地站在那里,任人打量。 见众人均已站定,训导请出一位身着浅紫色衣袍的长髯老者,他走到台前轻咳了两声,便开始讲话。当老者的声音清晰地落到耳中时,麦高不免惊诧,训导的声音可传遍校场,他以为是因为训导身负内力,不足为奇;可到此时,他方反应过来,想来整个校场和主看台的设计应是内有玄机,如此才能让这位老者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也清晰可闻。老者照本宣科地讲着大比的历史,此举的意义和重要性,以及大比的一应规则,又展望了下商学堂的悠久历史和发展前景,还鼓励参加大比的学徒要努力云云,总之可谓是又臭又长。麦高听得颇有些时空错乱之感,仿佛回到了现代学校大型活动时,听着主席台上领导们长篇大论的情境。 终于在全场学徒都听得昏昏欲睡之时,紫衣老者讲到了抽签的顺序和规则,众人精神一振屏息聆听,三五句说得明白后,便宣布抽签开始。 所有参加大比的学徒都站在场中等待抽签,按照班级从高到低的顺序,被叫到名字的学徒,先行走到左侧的桌案前在木箱里抽取一个拴着一把小小铜匙的号码牌,然后在中间的桌案领取一本写满大比规则的册子,并于纸签上写好自己的号码和选择的行业,折叠好后将之投到右侧桌案上的木箱里,抽签便算是完成了。 麦高记得灰衣老者曾叮嘱自己,抽取号码牌后务必看管仔细,虽说最终还是有可能被别人通过其他渠道获知,但是能够多瞒一时,对他也是好的,免得早早就被众人针对。 好在顺序是从高年级开始,到了麦高已是最后一人,这样反而不容易被人看到自己的号码。而且麦高还谨慎地提前准备了个荷包,拿到号码牌看清号码后,便将木牌放入了荷包之中,继而走到中间的桌案提笔写下自己选择的行业,赫然是“柜坊”。待麦高这边将纸签投入右边的木箱,整个抽签过程也就全部结束了,只等商学堂的夫子整理好后明天便会将行业情况公示出来。 这边抽签结束,那紫衣老者又说了些遵守规则,不可舞弊的套话,便宣布此次西北商学堂大比正式开始,整个抽签仪式也随之落下帷幕。 第二日商学堂一切恢复正常,早课的时候到达校场的众人入眼就可看到,一排木制的告示牌竖立在校场一侧。趁着早课还未开始,众人围上前去仔细观看,正中最大的一块的上面还是空白,下面一张案几上放着一个带锁的大木箱,木箱顶端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以便学徒向其中投递文书。两侧稍小些的告示牌,每个上面都写着一个行商行业的名称,下面的案几上则放着一个或者多个带锁的小木箱,顶端同样开了个小口,且每个上面都有着不同的号码。这些应该就是之前吴凡讲到过的告示牌,诉讼箱和交易箱了。 围观的众人细看各个告示牌上所写的行业,一看之下均是面面相觑。今年的告示牌较往年多出不少,除了历年常规的马市,皮货行,商队,粮行,布庄,酒庄等行业,还多了好些从未出现的营生,比如马场,域外商队,牙行,铁匠铺子之类,甚至还有一些大家想都想不到的比如粮贩,织布坊等这类的小商小贩,最显眼的还有一个往年从未出现过的行业,就是柜坊。听着身边诸人的议论纷纷,麦高低头笑了,好戏开锣,希望此次一切能按计划进行。 看着与往年大比大相径庭,种种乱七八糟的行业,麦高隐隐听到一些家族子弟的议论,大意无非是此番大比被那些下等人搞得如此不伦不类,也就那些人才觉得这些小商小贩之流也算行商之道等等,想来这次平民学徒的此种操作方式必是会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到了白日课上,邵斋长也不免言语嘲讽“蝇营狗苟之辈也配称商道,尔等需谨记,为商一道切忌只盯眼前蝇头小利,目光需放长远,着眼大局,方成大器。”想来也是知道了此次大比的乱象。 而课后邵青也是难得凑上来语带讥诮地问道“不知麦兄此次选的是何行业,看着似乎没有酒肆,麦兄怎地不选个熟悉的营生,也免得在大比中手忙脚乱。” 麦高淡淡地道“商学堂规定大比期间均需遵守保密的一应规定,邵兄此般探听,莫非是对赌约没有信心,还是另有所图谋。” “荒谬,你这般见识短浅之辈,岂还需费心图谋对付,你莫要高看了自己,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邵青怒道。 “如此,邵兄且安心等待大比结果就好,也不必多费旁的心思。”便也不再与他费嘴皮功夫,转身离开学堂。 麦高边走边默默地想,他倒是希望所有家族子弟能一直保持这般轻慢的态度,如此倒是与他有利,不过想来是奢望了,毕竟还是有心思玲珑之人的。 果然,麦高与吴欠用夕食的时候,吴凡便找了过来。一坐下便笑着道“高高,你们此次可真是出人意料,着实是给那些自视甚高的家族子弟找了个大麻烦。” “哦,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麦高虽然口中好奇,但心里却叹到,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知这些家族子弟要如何应对。 吴凡左右看看,略压低声音道“是高年级的家族弟子那边闹了起来。说是今日布告牌一出,见到那些稀奇古怪的行业,初时还不见说什么,只是朝食还未结束,管科天字班的许师兄就找到了堂长,说是此次大比如此行事颇为不妥。” “这许师兄倒是看得通透,明白解决此事宜早不宜迟。”麦高赞道。 “这是自然,许师兄是三年前大比的头名,才学自是不一般。” 吴凡接着道“据说堂长也觉得难办,便携着许师兄同着其他几位颇有盛名的师兄已经找到监理院了,此时想必还在监理院争论此事,就是不知最终会如何解决。此次大比才刚开始便闹到这般地步,真真是有热闹看了。” 麦高暗笑,可不正是热闹了,因着那些五花八门的行业,现如今,开马市的要找马场买马,商队也要找铁铺买武器,粮行要找粮食贩子进货,各家雇人买地也均要找牙行,可谓是一团混乱,想来那些家族子弟的计划都被这奇招给搅乱了,换做是自己也是坐不住的。只是不知这监理院的师长会如何处理,要说是重新抽签进而限制行业,就会完全打破西北商学堂大比的惯例,这未免显得偏袒太过;但若是完全不做调整,那些家族子弟就会一直受制于人,想来他们背后的家族对商学堂也会颇有微词。目前看起来真真是左右为难。 不过麦高却是乐于见到此等局面,对他来说此番是越乱越好,越是如此其实反而越贴近真实的商业竞争,对他就越是有利,遂心下大定,且看明日师长们如何裁决再行计较。 第十六章 求学--学堂大比 2 在众人议论纷纷,或期待或忐忑的情绪中商学堂大比的第一日便如此过去了。因局势未明,酉时的文书投递,所有参加大比的学徒均是未做任何动作。 第二日商学堂就在公用告示牌上发布了公示,大意就是,一切仍按照往年大比的既有规则来进行,所有公示出来的行业均都有效,只是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规定,针对的正是那些稀奇古怪的行业,规定这些行业的销售价格不得高出商学堂规定的行业价格三成以上,又言商学堂的此番决定,也正是考虑到要更为贴近行商的真实情境,且避免了大比中出现恶意竞争的行为。 看到这份告示,麦高心下安稳,看来商学堂的师长们还是要保留几分颜面的,到底没有彻底不顾脸皮地偏袒家族子弟,且没有针对柜坊的限制,想来要么就是考虑此行业对其他行业的影响不大,要么就是被闹得还没有顾及到,不过此时针对柜坊的规则不做调整,之后再想要有所变动也就师出无名了。至此,商学堂的此次规则变化对麦高的影响不大,他也就可以开始按计划行事了。 当日到了投递文书的时辰,麦高将自己准备好的交易意向书一一投递到所有的交易箱内。他并没有选择在告示牌发布公告,不只因为投到每个行业的交易意向书微有不同,还源于他不想过早地将自己的全部意图展露人前,免得被人捉住马脚,有计划地针对。 转天所有参加大比的学徒就都在自己的交易箱内发现了一份柜坊的交易意向书,但是柜坊的告示牌上并没有任何公告,故此所有学徒便都以为自己收到了一份单独的文书,虽不知道别人是否也有,内容为何,但还是对这份意向书颇为好奇,均都拿着仔细研究起来。 其实,麦高给出的交易意向书在他自己看来并没有什么特殊,就只是现代金融行业非常常规的业务,即存款,贷款,保险,投资理财。 麦高详细地核算过,此次大比平民学徒的人数较之家族子弟差不多是两倍之数,而平民子弟按照之前的既定计划选择的又大都是小本经营的行业,虽然不排除有个别人私下行事,但大体的行业格局是不会有太大差异的。在这种情况下,一万两的本钱对于那些小本经营的行业就着实是太多了,而冗余的本金就正是他要吸纳的存款和投资理财的资金。而那些家族子弟在此次大比参加人数众多,行业又有竞争的情况下,想要抢占先机,率先打开局面,一万两是断断不够的,故此贷款就是他们必不可缺的了。而售卖保险的想法源自那三次突发事件,往年参加大比的学徒如果因此遭受损失只能自认倒霉,概因没有其他的选择,而此次保险业务的推出,相信还是有很多人会有所青睐的。 因此麦高给出去的交易意向书也都是有针对性的,对于那些成本被拉高的行业是贷款,对于小商小贩则是存款和投资理财,而对于所有行业他都提供了保险业务。当然贷款业务是要求提供担保的,也就是说一旦无法偿还,那么那家无力偿还的生意就要归麦高所有了。这样一番操作下来,麦高只需要坐等鱼儿上钩,以不变应万变,顺利的话几乎可以说是立于不败之地。 转眼就过了两日,麦高这两天心情挺好,因为他每日都可以收到几份存款业务的回复,契书是他早就准备好了的,签订好契约,他手里的资金也就算是初步到位,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很多。其他的业务虽然还没有收到回复,他也不急,只是早晚的事,不过是需要耐心等待罢了,相信第一次突发事件之后会有惊喜到来。 他现在要着重考虑的是关于投资理财的表弟商户的相关事宜。毕竟这只是个虚拟的比赛,没有金融市场供他操作,因此在这方面他所能做的就是将资金投到他觉得可行的行业中。而要如何说服经营那些行业的学徒接受自己的投资,虽然已经有了腹案,但一是还要等自己手中的资金再丰盈些,二是他还要给目标行业一些发展的时间,竞争加剧后投资行为才有用武之地。故此他把选择投资目标的时间暂时定到了第二次突发事件之前。那个时候想来存款和保险业务都应该已经颇具规模了,而各个竞争激烈的行业只靠贷款恐怕也是满足不了需要的,那时他可操作的余地就大了很多。 就在麦高稳坐钓鱼台之时,却是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事,他被人告了,有学徒拿着他的投资理财交易意向书作为证据,状告他欺诈。而商学堂的虚拟衙门已经受理了此桩纠纷,并在公用告示牌上公告了此事,要求他在两日内应诉对此事做出解释,将诉状和一应证据文书投递到诉讼箱。 麦高看了暗暗发笑,这算是天上掉馅饼了。其实他也知道,大部分参加大比的学徒对于他提出的投资理财业务是秉持着怀疑和观望态度的,这次商业纠纷的诉讼反而是给了自己一个宣传的机会,如果赢得此次诉讼,就等于官方承认他这一模式的合法化,反而会帮助他拓展此类业务,他真真是要好好感谢下这位好心人了。 对于商业诉讼麦高本就是轻车熟路,且在决定选择柜坊这一行业之后,对于商法典他也是着重研读了的。大通朝虽然已经有了自成体系的金融机构柜坊,但是业务类型目前也只限于存款和贷款,而且它更重要的现实作用在于尽可能地取代实体金属货币的流通,以便于加速流通,节省交易成本,而金融衍生业务在这个时代暂时还没有出现和发展。麦高以为,大概那位开国皇帝也是想得通透,金融业若是控制不好那就是一只出闸的猛虎,概因它涉及的后台行业太多,且需要一套完善的金融数学知识体系来做支撑,同时如果没有规范的制度和严格的监管,金融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业发展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而麦高也只敢在商学堂大比这种虚拟赛事中将它拿出来,若要将它应用到现实中,他也是断断没有这个胆量的。 接下来的时间麦高细细地推敲,想来状告他的学徒,也无非就是基于投资理财的回报率远远高于存款,而又言会有本金损失的风险,故很有可能认为他是把钱拿到手,而后就告知投资人本金全部损失掉了,以达到骗钱的目的。麦高在交易意向书中本就只是简要扼要地介绍了一下金融产品,并没有像契约书一样列明条条款款,故有如此误会也不稀奇,只能说此人太过着急,若是和他再沟通个一两次,或者拿到了契约,也就能明白他这次的状告是站不住脚的。不仅赢不了诉讼,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大通朝对于诬告在商法典上是有着严格规定和处罚的。不过麦高还是要谢谢此人,经过此事,也省得他日后一一解释了。 麦高将诉状并着投资理财的契约书整理好后当日便一并投到了诉讼箱内,契约书其实就能说明一切,不过他还是针对契约书的每一条款都做了解释。因为毕竟和现代不同,这里的人暂时是没有什么投资理财的概念的。而且因为金融行业的规则也有不同,麦高对契约书也做了一定的修改。并且针对他认为有可能状告他的几个理由,也都在诉状里一一做了说明。 首先说明的就是,投资理财和存款的回报率不同是因为要承担的风险不同,存款是完全不会有本金损失的,故此利钱自然就低,而投资理财是有可能损失本金的,所以回报自然就高。 其次,关于本金损失这一问题,因为考虑到时代的局限性,他在契约里的内容做了与现代不同的详细规定,根据这些规定他所做的投资几乎是透明化的。也就是说,如果投资成功就会按照约定返还本金和盈利,如果投资失败,他会公示自己投资了哪个行业哪个商家,投入了多少,损失了多少,因何会导致失败,且会按照损失的比例,将剩余的本金返还,绝不会存在暗箱操作,吞掉本金的可能性,因此也就不存在欺诈一说。 最后他又说明了一下,投资本来就是有风险的,自古富贵险中求,如果无法承担风险那么选择没有风险的存款就好,如果想要高回报,自然就要有承担损失的思想准备,但投资理财绝不是欺诈手段。 不出所料,第二日,虚拟衙门就在公用告示牌上对此次诉讼作出了裁决,判定状告柜坊欺诈不成立,而且因为诬告,麦高意外地得到了一笔赔偿,这可真是意外之财。不过想来最大的可能是商学堂目前还不知道经营柜坊的是何人,若是知道是他,恐怕赢得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待此事尘埃落定,转天商学堂大比就迎来了第一次的突发事件。 第十七章 求学--学堂大比 3 大比的第七日,早课前,公用告示牌就张贴出了公告,公示了此次大比的第一个突发事件:干旱,公告中列出了一些受影响的行业,这些行业在此期间无法经营,持续时间为七天。只是公示出的只有那些小商小贩,同样应该受影响的那些被家族子弟选择的行业却不在其中,公告同时也说明,这期间,那些不在限制中,但又需要采买此类产品的行业其采购成本按照商学堂大比前的规定进行核算。 麦高站在告示牌前,看到公示的这个突发事件,心下暗暗思忖,显然因为在之前的规则调整中没有完全限制住那些平民学徒选择的行业,而那些家族子弟和商学堂依附家族的势力并没有放弃,此次恐怕是有人开始动手了,希望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打击那些小商小贩们。这倒是不利于保险业务的开展了,毕竟这些小商小贩的保额实在没有多少利润空间,而且如果一直被这样针对,反而变成了高危行业,在这种行业中推行保险业务反倒是得不偿失。 麦高想如果接下来这种针对平民子弟的突发事件持续发生的话,他就需要改变些策略了。不过目前也不能就如此简单的听之任之,还是要有些动作,要让商学堂即使想要一直针对,也要有所顾虑,这样突发事件能起到的作用也就有限了。 于是早课结束,他和吴欠交代了几句,也没有去用朝食,趁着这段时间决定还是先去找石峰。他堵在伙房门口,远远看到石峰与人结伴过来,迎上前道“石师兄,不知是否方便借一步说话。” 石峰见是麦高,略一犹豫,还是和身边人说了几句,然后随着麦高走到僻静之处。 “石师兄,不知看到今日的公示,师兄作何想法。” 石峰见他上来就谈及大比之事,不明所以,但也还是应道“为兄觉得此番着实是对我等不利。” 麦高见他并不深说,颇有些疑惑,毕竟他打着的是为平民学徒出头的旗号,怎的如此不上心,不过还是道“石师兄,按照我们之前所安排的,恐怕大部分平民学徒在此次突发事件中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我们难道不做些什么吗?” “可是此事乃是由师长们抽签决定的,历年亦是如此,并不能因为影响到我等就去找师长们理论,如此做法实在是没有道理。”石峰虽是不耐,但仍是解释道。 “师兄此言差矣,师弟我并不是觉得此次突发事件不合理,只是觉得发生天灾,但是其他行业的采买成本反倒是降了下来,此处却是不妥,师兄以为如何。” 石峰闻麦高如此说先是一愣,然后应道“麦师弟所言有理。” 麦高见他还不接茬,只是应付自己,立时明白此人恐怕在此番大比中另有图谋,现如今所表现的和他之前义愤填膺的状态完全不同,于是也就不再含蓄,直接道“石师兄,可还记得此番大比之前当日师兄所言,参加大比的本来目的是要为在商学堂求学的平民学徒打开局面,怎地师兄在此关键时刻反倒是退缩了呢。” 石峰见麦高如此直接地点破自己的态度,不免也有些尴尬,道“不是为兄我不愿争取,只是此事本就为难,我们贸然前去找师长理论,若无合适的理由,反倒是不好,不如从长计议。” 麦高见他到如此境地还要推诿,便已明白,平民学徒在此次大比中如何恐怕对他并不重要,他应该是另有计划,贸然出头反而会受影响,于是也就不再客气,便道“既然石师兄觉得此事为难,那师弟我也不便多言,只是不知石师兄是否代表了所有师兄的态度,若不是,我再去找找其他师兄想想办法,若是大家都觉得难办,也无需担心,我便自己去找监理院理论此事,定不会叫诸位师兄为难。” 又讥讽道“毕竟如诸位师兄大比之前所说,此次大比意义不同,虽不明师兄们的为难之处,但于我来说,总觉不能只说不做,反倒是雷声大雨点小,如此更显得我等平民学徒均是口头英雄,其实一盘散沙一般。言尽如此,师弟便告辞了。” 言罢转身就走,可石峰哪能放他就此离去,若今日之事宣扬出去,之前种种岂不是都竹篮打水一场空,追上两步道“麦师弟何必如此心急,为兄我不是不理,只是想从长计议。” “师弟我却是觉得此事拖不得,若今日没个说法,反倒是落了下乘,且无论监理院的师长如何裁决,至少我等已经尽力而为,若只是坐以待毙,倒叫人看轻了去。”麦高回道。 话已至此,石峰也不好再推脱,于是便携着麦高,又找了几个参加大比的平民学徒一同去了监理院。 麦高是初次进到监理院的院子,此处和其他地方大为不同,风格迥异,不太像治学严谨的商学堂,倒更像是一处布置精美的园林。院内曲径通幽,蜿蜒转折间可见花木掩映,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步步成景,处处入画,一片幽静之意。 众人跨入院子后均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安静地在石峰的带领下,转过几个弯走到一处二层小楼前,门上正中挂着“司纠堂”。 石峰抬手敲门,随着门内一声“进来”传来,他便率众人推门抬步入内。堂内一名身着浅绿色衣袍面容庄肃的中年夫子坐于堂中的桌案后伏案而书。石峰上前一步躬身道“学生管科玄字班石峰拜见龚司纠。” 那位龚司纠抬头见来了这么许多人也颇为诧异,放下笔沉声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开课,你们这许多人不在讲堂,来此所为何事。” 石峰略一犹豫还是道“学生等诸人皆是参加此次大比的学徒,早课间见到了告示牌上的公告,有些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龚司纠颇感不耐“觉得不当讲就不要讲了,今年大比被尔等如此儿戏,但凡觉得不妥都要闹上一闹,真真是无理。” 石峰见龚司纠如此态度,颇有些打退堂鼓的意思,迟疑着就不敢再说话了。 见他如此,龚司纠便道“即是无事,你们还是早早上课去吧。”言罢也不再看他们,就又拿起刚刚放下的笔来。 麦高见石峰如此,很是无奈,连装装样子都不肯,话都还没说清就要退走,真真是指望不上,于是便越众而出道“学生新学徒甲字班麦高,见过龚司纠。” “哦,你就是麦高,”龚司纠来了兴致“你又有何事。” “学生确是有话要讲,还请龚司纠指正。学生以为商学堂大比的突发事件应是用以考验我等在行商之中的应对能力,此中关节正是师长们用心良苦之处,且更是为了贴近行商的真实情境。” “你能明白这便很好。”龚司纠点了点头。 麦高又道“师长们如此费心,但学生以为若是天灾,不应该单单只是影响到告示总所列行业的经营,其他依托于此的行业也应该受到影响,从没听说大灾之年,农民颗粒无收,粮贩无粮可卖,但是粮行还能按照原有价格收粮,如此规定学生以为着实是有所偏颇,不知司纠以为如何。” 龚司纠终于正眼看他,神色严肃地道,“那你以为该如何。” “学生只是按照常理推断,若是大灾之年,各行各业都应受到影响,不然大比所谓贴近真实行商的说法就真真是儿戏了。”麦高回道。 龚司纠深深滴看了他一眼“此事却不能单单凭你三言两语就做改变,我等会酌情商议的,你们且回吧。” 麦高见他如此不以为意,若不分说个明白,此事恐怕也是不了了之,于是便躬身道“学生等自然是相信师长们的决断的,只是担心有所误会,才来此分说一二。想来之前师长们为了更贴近行商的真实情境,既然可以限制我等选择的一些行业的定价,我等见此次大灾下的处置颇有异处,故此才来请师长指正。” 龚司纠见他不依不饶,微恼道“既你非要问个明白,我便好叫你知晓,如此正是商学堂考虑后的决定,尔等只需按照师长们的规定行事便是,休要再胡闹。” “如此学生受教了,学生家里本就是小门小户,不懂那许多行商的大道理,原以为为商之道大同小异,想是学生孤陋寡闻了,原来这商会商行的生意都是定好价格的,并不受任何天灾**的影响,如此想来,大比要考教的不是我等的行商应变能力,考教的原来是算学,是学生想差了。”麦高故作恭谦之态道。 龚司纠被他挤兑地恨恨地说不出话来,怒视着麦高。 麦高视而不见又道“既如此,学生觉得其实商学堂也不必如此劳心劳力地针对各个行业限定价格,倒不如把名次定好,省得学生们白忙活一场。” “竖子猖狂。”龚司纠再也忍不住,怒吼道。 “学生不敢,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学生心有疑惑,故此才来请师长指教,并无顶撞之意。既已明了师长们的心思,不论别人,学生我是必然要退出大比的。想来司纠也是听闻过学生所立赌约的,既然无法光明正大的赢得大比,反正也是要被退学,还不如自己堂堂正正地离开。想来商学堂要教导我们的无非就是弱肉强食,那也不必再学,学生已经领悟,而想必大部分平民学徒也会通过此次大比学到其中精髓,也省了师长们费心教导,龚司纠您说是也不是。”麦高讥讽道。 “既如此,学生就先行告辞,打扰龚司纠了。”言罢躬身一礼,之后也不再看那些乌合之众,转身离开了。 不出半日,麦高大闹司纠堂的事便在商学堂内传开了,用夕食的时候,不少人频频望向他,吴欠知道了来龙去脉倒是颇为担心,麦高安抚道“你无需替我担心,此番我也是以退为进试探商学堂内师长们的态度。若最终确实不做任何调整,那也就证明对于家族子弟的偏袒已到极致,如此倒不如离开商学堂,这两个月我已经所得颇丰,就算离开也不会有太大损失,且我如此离开倒是不会再连累于你,但只怕你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我到时鞭长莫及,你今后要自己小心。” 吴欠见他说得如此丧气,急的快要哭出来,麦高只得慢慢安抚,让他不要那么忧心。 吴欠恨恨地道“你若是离开,我定也是要离开的,此等不公的地方也学不出什么好来,离开了也痛快。” “莫要说气话,局势未明,也不用过于悲观,且等明日看吧。”安抚好吴欠,麦高也不再多想,只等明日看商学堂的决定。 第十八章 求学--学堂大比 4 转日,布告牌又出了新公告,竟然是对昨天发出的公告做了些微调整,旱灾所影响的行业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所有需要从这些受影响行业采购的采买成本,则是在原有商学堂规定的基础上增加一成。此番变动虽也不尽如人意,但总是代表着商学堂的一种态度,如此也算是给那些打算靠着龌龊手段控制大比的人一点警示。 通过此番还是可以看出,虽然商学堂内等级分化严重,但毕竟绝大多数还是平民学徒,若没有了平民学徒作为支撑,商学堂这个西北联合商会的人才输送基地的根本就会被破坏,且治学一道名声还是要的,若捧高踩低,计功谋利的名声被宣扬出去,不只对西北商学堂甚至对整个西北商道的信誉都是个沉重的打击。 虽说如此但商学堂的妥协还是颇出乎麦高意料,想来若只是因为这些顾虑和自己三言两语的威胁却是不可能的,这其中必然还有人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且想来必是个享有盛名之人,毕竟能让监理院和家族势力妥协的人还真是不多。 此事已尘埃落定,也就无需再想,紧接着麦高的柜坊就迎来了一波存款和贷款业务的高峰。 想来是因为到下一次突发事件之前的这段时间,小商小贩们无事可做,就把闲置的资金都存了进来,而其他不受影响的行业都急需趁着这波难得的低价大肆采购。趁着这股东风,麦高也提前把投资意向书投递给了几个目标行业,静待回复,而保险业也有几个小商小贩投了低额保单。 麦高在投递投资意向书的时候选择的都是竞争比较激烈的行业。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接受能力,和目前大比的实际情况,投资意向书麦高都制作的简单明了,投资方式也选择的是比较简单的股权投资。 为了避免大量的解释工作浪费沟通时间,麦高直接把投资形式,投资条件,投资金额,和期末投资处置都一一在投资意向书上列明。在每个行业麦高只打算投资一名学徒,这样才能更有效地集中资源。而在这个时代要看对方的账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又要审核投资目标的资质,好在这只是大比,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于是麦高就让有意向的学徒提供存货情况。至于其他的情况他自己通过数据核算就可以知晓个大概了。而在期末投资处置方面麦高只给出了两个简单的选择,一是麦高继续持有股权且按比例分享投资目标的盈利,二就是在期末时投资目标按照麦高的定价回购股权,而他则不参与盈利的分配。 投资意向书投递出两日,陆陆续续也收到了一些回复,不过有一个情况引起了麦高的注意,一个最应该需要投资的行业却没有任何学徒给自己回复,这很是不寻常,而这个行业就是马市。 照理来说马市本就是需要大量本金的行业,同时此次大比马市这个行业竞争又十分激烈,有十数人都选择了这个行业。麦高又回想到从大比开始到现在,马市也没有任何人向自己贷款,这其中必有因由。 麦高也不耽搁,迅速地开始整理从大比开始到目前为止的资金情况,结合着参加大比的人员构成,他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按照大比已经公示出来的行业和参加人数,麦高所获得的存款实际金额和他预计会获得的存款金额有着一个不小的差额。以常理推断,断不会有学徒会选择将本金放在手中闲置,而不将其存到柜坊获利,这毕竟是个比赛,而决定输赢的是每个学徒的盈利情况,那么这就只证明了一件事,他们的资金另有用途,按照金额来看差不多有十多个人将本金挪作他用了。这对于麦高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这个变数甚至可能影响到自己在此次大比中的成败。 这一发现颇有些让他措手不及,麦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索,大量资金没有进入柜坊进行存款,而大比中资金留在手中也并无用处,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在私下进行了民间借贷,但是如此动作就需要一定的信任基础,匿名操作的可能性不大,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石峰。这个名字的出现让麦高似在一团乱麻之中抓到了一个线头,很多事情渐渐就对得上了。 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他,原以为他之前的种种行为只是为了出风头,显然自己错了。将脑中的思路捋顺,石峰此人的形事计划和意图也就清晰了起来。 到此就不得不说一下大通朝关于民间借贷的规定了。为了维护金融体系的稳定,大通朝对于除柜坊外其他各种形式的民间借贷行为都有很严格的规定。一般而言,这个时代的借贷行为必然伴随着的就是抵押担保,但是除了柜坊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地接收各种形式的抵押物之外,其他形式的民间借贷都受着行业的规则限制。 比如说,当铺算是一种可以通过接受抵押物然后进行借贷的行业,但是当铺只能收取实物抵押,如果是商铺或者土地之类的抵押物,当铺就不能接手。又如,如果是民间家族间或者商行间的借贷,商铺这类的抵押物就必须要到衙门处登记,如果借贷双方不是经营同一行业,由于可能出现跨行业经营的情况,那么就无法在衙门完成登记,一旦出现纠纷,衙门对于抵押物的归属也不予以判定。当然无抵押的借贷是不受这些限制的,可此种行为就需要强大的信任基础存在,在商业运作中这种情况毕竟还是少见。如此就限制了除柜坊外,其他形式的民间借贷大都只能在同行业中进行,借此避免了通过资本运作出现跨行业经营的情况。 也正因如此,如果想在大比中有借贷行为,要么就选择经营柜坊,要么就只能在自己所选行业中进行,或者是不计得失的进行无抵押借贷,但若如此那目的就必然不单纯了。 想来石峰在大比之前早早就应该已经做好了计划,先是集结平民学徒,选择可用之人,回想他在集会中的言行和潜移默化的引导,麦高估计他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鼓动这些平民学徒选择同一个行业,然后利用人数抢占资源,再通过资金和资源的运作,垄断整个行业,从而达到他在大比中胜出的目的。而麦高自己只是他参加大比的一个靶子,用以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而自己在集会中的主意其实对他的计划也没有什么影响,同时还能帮助他限制选择其他行业的家族子弟,从而更是使他在大比中胜出的可能性大大地增加。 麦高有了思路回头再看,他发现那些稀奇古怪的行业虽然杂乱,针对各行各业的都有,但是细究下来,只有限制马市的最为全面,不管是买马,建场地还是雇人,买草料,买马蹄铁,种种开销所涉及的行业都有人经营,安排的如此细致到位,想来也是好好筹划过的。但石峰此举是通过牺牲其他平民学徒的利益来赢得大比,所以在大比前的集会上,他才会那般口口声声的抨击家族子弟,激起众人的同仇敌忾的情绪,如此他便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即使靠着牺牲他人的方式赢得大比,想来也不会有人有所不满,反倒更有可能把他看做英雄般的人物。 而自己的主意让他在此次大比中更轻易地就可以集中资源,他甚至可以和马市涉及到的所有行业都提前打好招呼,低价将马匹等资源卖给自己,而通过高价限制其他马市的经营者,最后再以借贷的方式控制对手甚至进而将之并购,想来等大比结束之时,只他一家独大,且马市本就是高盈利的行业,那么赢得大比也就不在话下。若不是自己横插一杠,恐怕他进行的会更为顺利。也正因如此他对于此次的突发事件他才会如此地漠不关心。 转而想到了另一件事,因为之前没有考虑这么多,他投递的投资意向书石峰必是也已经收到,恐怕这份投资意向书会给他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想必接下来,在马市这个行业他势必是会和自己打擂台了。 事情的脉络已然清晰,对于行业竞争倾轧的手段麦高是谙熟于心,根本无需多想,应对之法已然成竹在胸,接下就只看他如何请君入瓮,必会好好给石峰此人上上一课。 第十九章 求学--学堂大比 5 接下来的几日麦高就把精力着重放到了马市这个行业。 其实对于马市目前如此的局面,破局对麦高来说颇为容易。究其根本,想要破坏一个行业的平衡远比控制一个行业要来得更为轻松。而麦高已经打定主意放弃马市这个行业,故此他只需要通过手段将之搅得一团混乱便好。 在这次较量中,若石峰只是按部就班地继续进行他行业间借贷还好,但凡他敢参照麦高的投资意向书参与到投资行为中去,那就很难再翻身了。但如石峰此类人必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且又有自己这个竞争者暗中下绊子,想不中招也难。 要知道每个金融产品都因着行业盈利情况和资金体量,存在着一个盈亏平衡点,这是要通过复杂的金融精算体系进行测算才能得来的,而以现如今的算学体系是很难支撑如此复杂的计算的,简单地对资金的成本和收益比例进行估算根本满足不了需要。石峰自然是不具备此等素质,所以麦高打算通过竞价的方式打破他的盈亏平衡点,只要突破了这个临界点,那么无论石峰再如何操作,在行业间借贷和投资的这个领域上必然就只有亏损这一条路。且因为竞争者的存在,条件一旦被压下来,再想升上去也根本不可能。 当然麦高也不想打草惊蛇,还是要循序渐进地通过一次次地压价,最终将贷款和投资条件引导到自己的目标节点。 于是麦高每天都将更新过的投资意向书和贷款意向书投到所有马市的经营者手中,将利息,投资金额,占股比重和盈利分配的条件一点一点地向下调整。 从调整了意向书的第二日,就开始有学徒给他回复,想来经营这个行业的学徒们已经发现了两股势力的竞争,也侧面证明了麦高所开出的价码,已经接近或者等同于了石峰所给出的条件。 麦高也不急,温水煮青蛙一般,循序渐进地把条件往下压了又压,也不过就三两日的工夫回复他的人就越来越多。而到目前为止都是沟通性的回复,并没有任何学徒提出明确的合作意向,如此就代表着石峰那边必然也是随着自己的动作而不断地做着调整,他终是一脚踩进了麦高设好的陷阱。 就在这不断地你进我退之间,一直到第二次突发事件的前一日,在麦高终是把贷款和投资的综合条件压到了盈亏平衡点之下,而收到的回复还是没有明确合作意向的时候,麦高心里终于大定,如此便稳了。接下来,就看能让石峰亏成什么样子了。于是他动作未停,继续一点一点地降低条件,一直到有学徒回复要商讨契书的条款,麦高也就不再继续,并告知对方要考虑一下,便暂时停止了动作。 到了此时,就马市这个行业来说,资金的成本和投资条件已经被自己打压到了一个极致,而后续到期末的时候,贷款和投资的处理方式还埋有一个一个的雷没有炸开,而石峰为了平衡在资金方面的损失,势必是会操控相关行业的价格,但是这样只会陷入一个恶性循环之中,至此马市这个行业已经可以说是全军覆没了。麦高也就不再理会,静待第二次突发事件的到来。 大比的第十四日,第二次突发事件在公用告示牌上发布了,火灾,所有受影响的行业,存货减半。布告上公示了所有受影响的行业,麦高看了后也是无奈,真真是不改龌龊本色,所列明的行业还是那些小商小贩。麦高也懒得再理,石峰本就另有所图,至于其他人,人不自救,孰能救之,此次本就对麦高影响不大,他也不愿再出头被人当枪使。 而受此次突发事件的影响,想必几个投了小额保单的学徒应该是欢天喜地,至于其他人想来应该也会重视起保险业来。果不其然,随之而来地麦高收到了大量的投保意向,但此时他却没有急于回复,而是慎重思考起了大比接下来可能的发展方向。 截止到目前为止,大比的一切似乎都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但他并不敢掉以轻心,也不相信那些计划着针对他的人会就此罢手。想来之前的种种动作虽说都是针对平民学徒,但是打击面太广,更像是一种试探,毕竟这种大范围打击的做法,其实达不到制裁自己的目的,而要更准确地针对自己恐怕还是要摸清自己所经营的行业才行。 一旦那些人弄清楚他所经营的行业,想要更有效地打击他,势必就要通过最后一次的突发事件下功夫。而想要探听到自己这边的具体情况,偷看他的号码牌可算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了,想来此事恐怕最后还是会着落在和他同号舍的邵宁或者同班的邵青身上。 至于知道了自己的行业后,该如何行事,就要看背后之人对金融业的了解了。如果换位思考,麦高有无数种办法,但他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既然已经猜出个大概,他想了想,还不如将计就计,将风险引导控制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也省得他被动,猜来猜去地疲于应付。 主意一定,这日麦高便和吴欠商量起应对之法,且实施起来不能太过突兀,还是要巧妙些才好。 “欠欠,我有一事要和你商量看看,要如何才能办的妥帖些。” “高高,什么事,你说,是要打听谁的消息吗,包在我身上。”吴欠一听麦高有事找他帮忙就兴奋起来。 “不是打听消息,我是觉得,此次大比到目前为止,邵家人还没有动作很是怪异,我猜想邵宁最有可能会在近期做些什么。”于是麦高便将他之前的种种猜想一一说与吴欠。 吴欠听罢,立时跳了起来“这些个小人,只会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我要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麦高赶忙拦住他,道“你别冲动,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冷静些,且听我说。” “我想着他既然要探听我的虚实,可能要做小动作,我们不如将计就计,如此这般……,你看如何”麦高悄声道。 吴欠听后笑得跟个偷了油瓶的小老鼠般“咯咯咯,高高,你真坏。” 二人相视坏笑,便就依计行事。 麦高打定主意将针对自己的办法引导到留存资金的方向,同时基于此,他也将保单做了修改,将保险业务放到了实物方面,避免自己有可能会产生的额外损失。 调整了保单后,麦高就接到了大批的保险业务,如果计划顺利,这些在他看来就是送上门的银子。 而接下来的几天他留心观察,果然发现邵宁在号舍内颇是心神不宁,碰到麦高时也是眼神闪烁,想来是要有所动作了。 为了计划顺利,麦高不能太过轻松地就让他达到目的,不然未免显得刻意,且他也不想留太多时间给对方商量对策,以防会有超出自己预期的手段来针对他。 于是这几天在号舍内,他先是时不时地和吴欠窃窃私语时,偶尔提到一些关键词,让邵宁先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以便之后可以更顺利地将之引导到自己希望的方向。 而后在第三次突发事件的前一晚,宵禁之前,麦高便携着吴欠出了号舍。吴欠虽是故作镇定,但是一脸的兴奋之意掩都掩不住,而麦高也用余光瞟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尾随而来,二人故作不知,行至一僻静之处。装模作样地四下看看,便开始按计划说起台词。 “高高啊,大比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你那边进行的怎么样啊。” “我这边都还好,目前还算顺利,只是……” “高高,只是什么啊,你要知道,你若是输了我也要同你一样退学的,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想办法啊。”吴欠一本正经地背诵着预先设计好的台词。 “唉,欠欠,我也不瞒你,我有些担心,担心……”麦高看着他的小样子,努力忍住笑道。 “高高,担心什么,你倒是说啊,莫让我如此着急。”吴欠瞪了他一眼,故作严肃道。 “你也知道,就还剩一次的突发事件了,但我手里现在有大笔的现银放不出去,也不知马市那边是怎么回事,完全没有人从柜坊贷款,唉,如此下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麦高唉声叹气道。 “高高,你也别担心,银子在手里还能飞了不成,反正还有半个月呢,你也不要着急。”吴欠假意安抚道。 “我也知道着急无用,好在突发事件也波及不到我的身上,总不能把我的银子都要走吧,为今之计也只能是慢慢等了。”麦高故作无奈地道。 “唉,高高,我是相信你的,手里有钱总会有人找你借的,你莫要担心了。” 二人接着又说了几句来来往往的废话,余光便瞥见那道鬼祟身影转身朝着号舍而去,想必该听的都已经听到了,显然计划已成,至于上不上钩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而且在这之前自己的布局也基本已经完成,如果明日的突发事件不出意外,那么接下来的发展就完全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了。和吴欠嘿嘿地相视一笑,做完坏事的二人便向号舍走去。 回到号舍见邵宁果然不在,便更无疑虑,其他诸事就且等明日再看了。 第二十章 求学--学堂大比 6 果然,转日一早第三次突发事件公示了,战争,朝廷要求所有商家上缴自己的全部现银用以充盈国库。看到此,麦高差点笑出声来,为了针对自己也难为他们能想得出来。 看到这个公告人群中一片喧闹,此次事件的波及面确是比较大,不排除有预先得到内部消息的一些人,但绝大多数学徒或多或少地都还是有些损失的,想来如此做法也是为堵住悠悠众口,免得事情有反复。其实如此反而是让麦高占了便宜,其他学徒损失的越多,他最后的得利就越大。麦高侧目,人群中可见石峰一脸青黑,想来是损失不小。 之前为了应对此次突发事件,麦高预先就核算了下手里剩余的资金,在突发事件之前,签好投资契约和贷款契约的就放款出去,之后也没有吸纳新的存款,额外还剩有些许盈余,他就把这些作为存款的利息预先给付了出去,一番运作下来账上一分现银都没有剩,他就这样空着双手坐等突发事件,不过他猜想这事的最终受害者很有可能是石峰,毕竟他是除了自己之外手头现银最多的人。 不出意料这次不等麦高有所动作,石峰便找上门来。 他神色颇有些焦急,也不寒暄,上来便道“麦师弟,此次的突发事件实为不妥,从未听说过往届大比有过如此做法,为兄觉得还是要和师长们沟通一番,师弟以为如何。” 麦高不紧不慢地道“石师兄,这突发事件本就是为了考教我等的应对之能,想来是师长们考虑到如果一直一成不变,也就起不到应有的作用,真真是用心良苦。且此次所有行业都受到了影响,师弟我也未看出有何不妥之处,师兄以为我们该如何去和监理院理论呢,还是从长计议为好。”他把石峰之前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石峰面色难看,但此时却是需要麦高,还是忍耐地道“为兄也是觉得此事难办,正是想找麦师弟和诸位师兄弟共同商量一二,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师长们收回成命。” “师弟我以为不妥,此次所有大比涉及到的行业都受了影响,若只是我们出头,倒显得我等平民学徒无事生非,反倒是不好。”麦高见他如此颇感好笑,真真是刀割在自己身上才觉得疼。 “那师弟的意思是?” “若师兄觉得此次突发事件颇有不妥,倒是可以集结所有参加大比的学徒一起去和师长们沟通,看到大家都认为不妥,想来师长们也会考虑一二的。”麦高想都不想就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只是麦高没有想到,石峰真是病急乱投医,竟真的开始去游说所有参加大比的学徒,无论是平民学徒还是家族子弟都在齐列。他如此这般上蹿下跳,倒是显得格外惹眼,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也算是给自己打了掩护,想来那些针对他的人恐怕会以为中了自己的计,而石峰经营的才是柜坊,不然他怎会如此着急,这下自己反倒是安全了许多。 想到那些人以为被自己骗了,麦高也是忍不住偷笑,怕是接下来探听自己到底是什么行业就成了重中之重,反而是对于柜坊的针对就会停下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麦高喜滋滋地想。 虽然石峰日日心急火燎地活动着,而邵宁和邵青一个在号舍一个在讲堂也都是小动作不断,但是麦高仔细地将号码牌收的妥帖,完全不给他们机会,商学堂最终也没有对此次的突发事件进行任何修改。 之后的几日波澜不惊,麦高无非就是整理下账簿,然后与贷款和被投资的学徒确认下还款的相关事宜,以便确认自己的最终盈利情况。 转眼就到了大比的最后一日。这期间,也有几个学徒贷款还不上的,最终将生意就抵给了麦高;而投资这边倒是证明麦高眼光不错,也有可能是瞎猫碰死耗子选择的都是有背景的家族子弟,总之这几家都愿意回购股权,敲定了个回购股份的价格,投资款也就都收回来了,而且收益还颇为不错;再把存款和利息返还后,麦高柜坊生意的经营情况也就明朗了。看着账上的盈利情况,麦高放下心来,其实就单单抵押给自己的那几间铺子就足以让他立于不败之地了。 而相比麦高这边的状况良好,石峰那边就是可见的脸色一日黑过一日,想来之前埋下的雷应该是已经一一引爆,再加上躺枪突发事件,此次大比他应该是输得很惨了。 其实石峰此人也算是有野心又有魄力,只是手段有些不光彩。不过无奸不商,也不能说他有错,只是他此次对上的是麦高,能力不足又过于贪心,导致今日局面,也没什么可惜之处。 而当日的夕食,麦高从包打听吴欠同学的嘴里又听说了他的一些消息。 “高高,高高,我和你说哈,听说高年级那边闹起来了。”吴欠跟做贼似的悄声和麦高八卦道。 “哦,怎么回事?” “说是十几个参加大比的平民学徒和石峰师兄吵了起来,闹得很不愉快。旁边听见一两句的人说是他们怪石峰师兄骗了他们,而且说什么连累他们在大比中丢了大丑。”吴欠好奇地问道“高高,你定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和我说说呗。” 反正是闲来无事,麦高也见不得他急的抓耳挠腮的模样,于是便和他解释起其中缘由。 “其实此事很简单,石峰师兄参加大比之前打着为平民学徒挣名的旗号,那些师兄都被他给忽悠了,但他实际上是想利用这些师兄让自己在大比中大出出风头,若是此次赢了倒还好,大家也就不会过多计较,可是现在看来他是必输无疑,矛盾自然就遮掩不住了。” 接着便和吴欠细细说起了其中关节,也是想让他那一根筋的小脑瓜子开开窍。麦高从大比之前的种种,到后来他发现了石峰的所作所为,以及之后的应对,最后是此次突发事件石峰被躺枪的乌龙。直听得吴欠是晕晕乎乎,他眼中仍满是不解。 “可我还是不明白,虽然你是和石峰师兄互相压价,最后搞得他无利可图,但是钱还是在的呀,怎么会想你说的一败涂地呢。”吴欠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 麦高也不嫌麻烦,又细细和他讲起了后续涉及到的那些隐患。其实旁人或许很难参透,但是麦高一说起来就简单明了许多。 当时石峰为了与麦高抢占马市这个行业的融资份额,同时又被他步步紧逼,根本没有考虑到,也没那个能力考虑这其中隐藏着的风险。 在开始的时候他虽然从与其合作的平民学徒手里拿到了低息甚至是无息的无担保借款,看起来资金成本几乎为零。但是他和麦高不同,麦高经营的是柜坊,纯资金运作,没有其他方面的压力,但是石峰的资金却还需要用来买地雇人买马和其他必需品,虽然他可以控制各行业将采买价格压到最低,但还是要有必要的花费的,至少不能低于这些行业的采购成本。不然其中的猫腻就一目了然了,等到大比结果出来那些家族子弟必是不肯罢休的。 而他为了控制行业资源,必然要大量囤积马匹,这也会占压他不少的资金。同时他贷款和投资出去的资金收益又被麦高压到了最低。因此虽然他控制了整个行业的资源和资金,但是由于他控制不了下游买马的行业,其实整体的经营链条并不通畅。 这也是麦高最开始留了个心眼,只是提示他们要控制行业上游的各种资源,但是没有提到下游行业,也就避免了更大的混乱。而在大比中,涉及到会购买马匹的无非是商队,粮行这种被家族子弟控制在手里的行业。石峰既然可以联合平民学徒,家族子弟那边也不是吃素的,自然也会一致对外。 如此一番下来,石峰虽然占有资金和资源优势,但是下游的销售却完全打不开局面,同时又经受了一次毁灭性的突发事件的打击。而且为了平衡在资金方面的损失,他势必是会控制相关行业的价格,尽可能地抬高采买的成本。最后造成的无非就是他手里有大量存货卖不出去,而接受贷款和投资的学徒很有可能在采买价格过高的情况下经营不善,即使石峰手里有被抵押的店铺,但是没有现银无法偿还之前的借款,而抵押的店铺和存货在最终核算时却是会有折损,一来二去,入不敷出,不光是他自己是亏损状态,连带着借给他钱的其他行业的平民学徒也是亏损的,如此一来,自然就是被他连累惨了。 “可既然那些师兄是自愿帮他,就算是在大比中输了,为何会闹到如此地步。”吴欠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附身。 麦高摇头笑道“这就是人性了,虽然他们为了自以为的大义可以放弃自己的一些利益,可是关键就在于石峰输了,而他们所秉持的大义也就是一场笑话,而且石峰这段时间和家族子弟又往来颇多,对比他之前所说简直是自打脸面,且在大比中他输的又不是一星半点,而大比的成绩是要公示出来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万两经营的小本生意,若最终账上只有百十两,你说丢人不丢人,要是你你能忍吗。” 一番话下来吴欠也已经明了,这石峰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带到结果公布出来的时候,可真是要丢人了。 休憩当日,所有参加大比的学徒都在整理账簿和交易记录,以便第二日将资料上缴。之后便是或忐忑不安或满怀期待的等待商学堂大比的结果揭晓了。 第二十一章 求学--结果揭晓 八月初一,秋高气爽,正是商学堂大比结果揭晓的日子。 朝食过后,所有人蜂拥到了校场。入目可见一个大大的告示牌上遮盖着红布,想必上面所写的就是此次大比的结果了。而此次商学堂的师长们来得很全,校场正中的主看台上五颜六色地座无虚席。 巳时一到,训导站到台前,沉声道“时辰已到,肃静。”待到场内安静下来,又道“参加大比的学徒到场中列队站好。”待诸人在场中站定,训导便请出了一位身着深紫色衣袍的老者。 麦高站在下面,感觉一道道的目光向自己射来,也不过多理会,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以为接下来必然又是一番商学堂师长的长篇大论。声音入耳,麦高一惊,猛地抬头看去,顿时愣在当场,虽然正在讲话的老者穿着一身深紫色的袍服,但赫然就是与自己在藏书阁朝夕相处的灰衣老者,难怪老者学识渊博,对商学堂的背景又如此了解,看待事情也通透,原来他竟是这西北商学堂的山长李老。 李山长并没如其他人一般滔滔不绝,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言辞中颇是意味深长,“商学堂大比举办的目的乃是要激励学徒们在求学途中不断认识不足,创新,发展,此乃兴旺商道的根本,相信此次大比,更是让尔等看到了商道不只是书本上的知识,也不只是商学堂制定的种种规则,商道乃是千变万化暗藏玄机的。同时也给我等身为师长的诸人上了很好的一课,老夫在此也就不多言,先行揭晓此次大比的结果吧。” 钟声响起,红布被揭下,一个写满字的告示牌显露人前。上面依次写着名次,班级,姓名,行业和最后的资产总额。 第一名赫然是新学徒甲字班,麦高,柜坊,资产总额是五万两。 待所有人看清的那一刹,都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校场都嘈杂起来。 麦高看到结果倒是心下松了一口气,还好,虽然估计自己会赢,但是还是难免担心出现意外,现如今他也终于是心下安定了。 就在此时参加大比的学徒队伍中突然有人大喊出声道,“这不可能,最后朝廷征收了所有商户的现银,他的柜坊应该是亏损的,怎么可能盈利,还这么多,这其中有问题。”麦高循声望去,正是石峰,他满面通红,神色激动。 此言一出,纷纷有人跟着附和起来,校场内更是喧哗,见此,穿着棕色短打的训导站了出来,大吼一声肃静,顿时不敢再有人吭声,但是面上的愤愤之色犹在。 山长也不恼怒众人的微词,微笑着继续说道,“此种出人意料,出奇制胜的方式,正是行商之人所应追求效仿的。姑且不说尔等不解其内里,纵然是身为师长,老夫等也具很是好奇,故此商学堂才会安排讲商这一环节。尔等须知,若是现实行商之中断不会有人与你等分辨此中的关窍,但在商学堂,尚可把大比获胜者的经验之谈拿出来分享,尔等需秉承着感恩之心,并从中有所得才好。”他又将视线转向麦高,温和地道“麦高,你上前来,就和众同窗讲讲你这五万两是如何挣得。” 麦高没有想到还有这个环节,但是也不好推诿,于是便抬步登上主看台。他边整理着思绪,边好奇地四下打量。透过楼梯和阁楼间的缝隙,他发现看台的正下方一层建有共鸣地井,而放置坐席的第二层上方的天花板上建有八角形的藻井作为扩音之用,再想到校场周围台阶式的看台,想来这就是为何在主看台上讲话,校场内可以如此清晰的原因了。就在登上主看台的过程中,心里已经想了个大概,此次大比的操作中涉及到的很多现代金融知识他不欲讲得太多,但又不好过于敷衍,挑着影响不大的,打了个腹稿,人也就站到了台上。躬身向诸位师长施了一礼,迎着山长欣慰的目光站到了主看台前。 麦高毕竟也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对于上台讲话也是轻车熟路,于是将自己的商业计划娓娓道来。当然其中并不会涉及其他人暗中下绊子的事儿,也没有提到石峰和他在马市中的明争暗斗,只是简单说了他设定几个金融工具的目的,然后大概讲了讲每个阶段的进度,至于最后一次突发事件的影响,他归结到刚好把钱都借了出去,或者投资了,自然就没有损失,总结下来就是他运气好使然。简明扼要地说完这些,麦高觉得也就足够了,转头望向山长。“老师,学生讲完了。” 山长在旁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周围其他人也都神色莫名。 见众人也没有其他异议,麦高也没有急于离开,想到之前和邵青的赌约,为了避免以后麻烦,还不如一并解决为好,于是又向山长躬身道“老师,学生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山长笑着对他说“你且说来听听。” 麦高又对着看台上的众位师长躬身一礼,然后道“学生之前和同窗有一赌约,想来众位师长也应有耳闻,但毕竟涉及退学此等大事,学生也不好擅作主张,想来不若趁着师长们都在,将此事分说明白。” 四下一肃,坐在后面的邵斋长沉声怒道,“纯属无稽之谈,也敢在此等场合拿出来说嘴,你好大的胆子。” 山长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怒,转头又对麦高道,“哦,老夫倒是不知,还有此等赌约,究竟如何,你且说清楚些。”见李山长故作不知,想来是给他发挥的机会了。 遂麦高条例清晰不偏不倚地讲明整件事的原委,又将之前就随身带着的赌约的文书拿了出来,递给山长细看。 麦高又对着众人道“愿赌服输,学生也不是有意为难,但无规矩不成方圆,且我等为商当以诚信为本,学生想不如就交于司纠,看如何处理,不知众位师长以为如何。” 坐在角落的龚司纠探究地看了看邵斋长和李山长的脸色,又将视线扫向一位身着浅紫色衣袍的消瘦老者,一时也不敢言语。 就在众人静默的当口,那位浅紫色衣袍的老者悠悠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同窗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听到那老者开口,他身边的几人也是随声附和。 邵斋长更是满面怒容地起身冲着老者躬身道“监院,此子恃才傲物,不服管教,挑起如此事端,若是不重重惩罚与他难以服众。” “哦,也是,如此行事轻浮,却是要好好训诫一番,免得日后败了我西北商学堂的声明。”紫衣老者沉声道。 麦高听闻心下冷笑,绝口不提赌约胜败,如此说法,此事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真真是无耻之尤。转念一想,如今大比已经结束,奖金也能到手,这三个月在山长的教导下他也学了很多,对大通朝的基本情况摸得更为通透,此时就算是离开商学堂他也不惧,今日势必要讨个说法,不然日后也是举步维艰的局面,若是那般倒还不如离开这腐朽的商学堂,免得浪费时间精力,只是枉费了山长的教导之谊,感觉有些对他不起。 想到这里麦高不禁悄悄抬头看向山长,只见他神色祥和地看着自己,麦高顿时坚定了眼中的信念,老者似也明白他所想,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麦高心下大定,躬身行了一礼,站直后道,“学生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监院见他也不服软还要争辩,便道,“你讲吧。” 麦高朗声道,“商学堂乃是教化之所,教书育人,传播商道理念,学生以为,商道立足的根本是诚信二字,这话学生记得邵斋长也曾教导过,姑且不论这赌约的由来是非对错,单就约定已成,立约双方就应有契约精神,愿赌服输,师长们若觉得学生有错可以责罚,但这赌约白字黑字,也不是谁人逼迫下所写,如此怎就不值一提了。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可见诚信无论在做人还是立业上都是根本。可如今诸位师长所言所行不知是要教导学生的是何种品格,恕学生物法参透,还诸位师长明言。” 那监院满含压力的目光盯着他道,“小子果然骄狂,老夫今日就是要教你做人的道理,你懂不懂什么叫谦逊恭谨,尊师重道。” 麦高坦荡地道“学生自是懂得尊师重道之理,但圣人亦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师长们所言实在有违诚信二字让学生困惑,故此才有之前之言。” 众人被他的诡辩一噎,一时无言应对。 麦高又道,“若诸位师长是要教导学生连诚信都可以不必理会,反而是人情凌驾其上,那商道的根基何在,想来大家也不用行商了,行人情即可,朝廷制定的规则和法典亦是形同虚设,其实也不用遵从了。不知学生理解的可对。” 言辞咄咄,将众人压得一时无话可说。 麦高继续道,“师长们想惩罚学生,学生无话可说,可公理二字自在人心,诸位师长如此行事,西北商学堂立校近百年,其名声基石怕也是摇摇欲坠。” “学生言尽于此,至于师长们想如何决断,自不是学生一个小小学徒能够左右的,学生自是遵循商学堂的一应规定。若无其他,学生这便告辞了。” 言罢又是躬身一礼,便下了主看台。他这一番言辞清晰地传遍校场,四下一片寂静,但想来这潭静水之下必已是波涛汹涌。周围各种各样的视线看向他,有敬佩,羡慕,探究,也有愤恨,嫉妒,鄙视的。 麦高统统视而不见,迎着远处向他扯开大大笑容的吴欠,一片秋日正好。 第二十二章 求学--尘埃落定 商学堂的大比在诡异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吴欠倒很是兴奋,拉着麦高说东说西,说到他在主看台上的那一番言辞,颇有些与有荣焉。而麦高现下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将心中激愤的情绪发泄一空,谨慎的性格又占了上风,难免又有些担心。夕食过后,安抚了吴欠的激动情绪,他还是忍不住去了藏书阁,想试试看能不能见上李山长一面。 到了藏书阁,拾级而上,感觉心中酝酿了很多莫名的情绪。上到三层,见到山长还是身着灰衣坐在老地方,麦高顿时心里就有了着落。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恭敬地道“学生有付老师教诲,做事冲动了。” 山长不在意地摇摇头,“不,老夫很欣慰,你一番振聋发聩之语,给那些闭目塞听之辈上了很好的一课。” 转而严肃地又道“但你须要明白,商学堂目前的格局毕竟不同,监院在商学堂和学徒管理上,其实比我等这些教书的夫子更有话语权,如果他们打定主意要处置你,老夫恐怕也是无能为力,目前也只能是尽力而为。” “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担心,今日想和你谈的是另一件事,老夫意欲收你为徒,无论你是否留在商学堂,你可愿意。”山长温和地笑着看向他道。 麦高闻听此言顿觉胸中抑郁之气一扫而空,分外激动,这比继续留在商学堂煎熬要更为难得,于是二话不说立刻跪下磕头,“学生拜见老师。” 山长欣慰地受了他这一礼,将他扶起又道,“你且安心上课,其实商学堂众人间的意见也并不统一,还要再看,老夫自当尽力斡旋一二。每日夕食过后你且到老夫的院子来寻我,我自会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只望你能坚守初心,勿忘你今日所言。” 麦高忙连声应是“学生定不负老师所望。” 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邵青等人也消停了很多,所有人都在等监理院的最终决定。 麦高已将想说的都说了出来,其实对最终结果也就没有那么在意了。反倒是每日都专心与山长请教学习,麦高发现之前制作的商会图谱被山长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可见是十分满意,二人每每会对着图谱探讨一二。 这一日的早课,龚司纠和训导一起出现在了校场,宣布了对赌约的处理结果。 出乎意料的是,监理院采取了和稀泥的处理方式,各打五十大板,并没有很明目张胆地偏袒某一方,大体说的就是学徒之间设立赌约不合乎商学堂的规定,罚参与赌约的所有人打扫藏书阁半个月,以儆效尤。 虽然究根结底商学堂到底还是偏袒家族子弟,但是也没有将事情做绝,毕竟还是将麦高留在了商学堂,想来山长自是出力颇多,同时那背后的家族势力也是要顾念一些舆论的风向。 于是麦高每天的活动就又多了一件,就是和吴欠用完夕食,去藏书阁打扫,而和山长的课程也只能暂停了。 处理结果出来后,邵青他们也很是安分了一阵子,但是麦高以为他们不可能就此罢手,总觉得还是会有事发生。 波澜不惊间,转眼就到了十一月。这期间麦高也曾邀吴欠到家中做客,麦奶奶和麦姑姑对这个单纯的小胖子都很喜欢。吴欠将麦高在商学堂大比中的表现眉飞色舞地讲给他们,众人具是听得津津有味,讲到最后麦高一举夺魁,家中诸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麦高在商学堂每日随着山长学习,也是进益非凡,而且他每每有其独到的见解亦是让山长也感耳目一新,一老一少沉浸在这种讨论式教学中乐此不疲。而商学堂中的氛围也有了些许变化,平民学徒以往畏畏缩缩的状态在悄无声息地蜕变着,莫名的更是有了一番积极向上的态势。 这一日,包打听吴欠同学带来了一则消息,说是同乡会联合成立了个互助会,和助学社打起了擂台,两边闹得不亦乐乎。听闻这互助会主要帮忙家境贫寒的平民学徒缴纳束修,但是要收取一定的利钱,而且同时又鼓励有闲钱的学徒将钱存到互助会,会给予他们一定的回报。 麦高听到此心里顿觉蹊跷,若此事是商学堂或者某一柜坊发起的,他倒是不会多想,但是这种学徒间以社团名义开办的借贷行为,就颇有些不妥了。 也不是麦高杞人忧天,但心里总觉的不安,于是就让着吴欠去仔细打听一番,了解清楚具体的情况,再做计较。 吴欠果然不负包打听的名头,不过两三日工夫,便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高高,此事有些奇怪,若不是我们日日在一起,我可能都信了。”吴欠神色莫名地道。 麦高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有问题,便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竟然还和你有些关系,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想不很明白,我且说与你听听,你好好分析分析吧。”于是吴欠便把这几日打听到的消息一一和麦高说了起来。 原来这互助会成立之时,虽然没人明着说,但是私下里都在传这互助会的办法是麦高所想。这也就造成了很多人觉得麦高是这互助会的创办人。且又因着麦高在大比中获胜的名声,平民学徒都愿意相信他是为了帮助寒门子弟,另外不少学徒投钱到互助会,则是觉得麦高有能力帮他们赚钱。甚至有不少家族子弟都觉得此事可行,考虑将钱存进来。据说目前这互助会已然是吸纳了一些学徒的资金了。 这也就不得不说虽然大部分的家族子弟和平民学徒之间存在着天然的对立状态,但是家族子弟中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只有各个嫡系和旁系嫡出的才是大家族的中坚力量,旁支庶出的家族子弟,甚至一些小家族的嫡系庶出,其实和平民学徒比起来也好不了多少。家族对他们并不重视,资源也不会向他们倾斜,想要寻求出路还是要靠自己才行。而此次互助会提出来的投入回报,正是给了他们一个原始积累的机会,所以很多家族子弟还是很看好的。 剩下的都是些口耳相传的消息,貌似这互助会还有诸多规定颇为细致,也有很多吸引人的条件。大体总结下来,首先,入会需要交纳一定费用,作为入会费,不论是寻求帮助的平民学徒还是想要投资回报的家族子弟;其次,入会后所有学徒需要按照互助会的规定和安排行事,如果决定退会,入会费是不予以退还的,且如果有从互助会借款,则在退会之时必须偿还全部借款和利钱;再次,互助会不单单只是帮助家中困难的学徒缴纳束修,同时还为入会的学徒们做一些类似于现代职业培训性质的讲学;而且互助会还会为入会的学徒安排一些临时性的活计,甚至是安排到商行进行见习,不过这其中所得归互助会所有,作为互助会的盈利。而对于存钱到互助会的学徒,每个月都会给与他们相当不错的回报。 互助会专门设立讲学这一环节,主要还是基于商学堂学徒毕业后存活艰难的窘境,很是吸引了一批即将毕业的学徒。每年商学堂毕业的学徒不知凡几,也不是人人都能找到合意的差事。互助会会找来一些已经毕业,发展还不错的师兄分享经验,甚至因为吸收了不少家族子弟入会,进而承诺加入互助会,这些家族子弟和已经在商行当差的师兄会帮忙介绍合适的差事。 麦高听完这些,心下暗想,虽然不能一概而论就说这个互助会有问题,但是就目前看来里面的漏洞太多。这其中涉及到的,借贷款的周期,利息的计算,并没有看到明确的规定,一旦出现任何一方毁约要怎么解决;而且就借贷的金额来说,势必是不对等的,那么冗余的资金如果找不到可行的利润增长点,之后投资回报的给付也会有问题。想来这互助会的设计有些是仿照着自己大比的模式来进行的,但是这里面的种种问题不是一群看过他大比的热闹,听他说过三言两语的商学堂学徒所能掌握的,如此管中窥豹的做法实在是后患无穷。 想到这里,麦高觉得,这互助会到底是由谁主导的,是很关键的问题。若这互助会的创办人确是好心,他就有必要去提上一提,免得这些疏漏造成不好的影响;若是有其他目的,他不光要把自己摘出去,为了避免出现更大的混乱,和山长必是也要说上一二的。 遂嘱咐了吴欠去打听这互助会到底是谁人设立,且和山长上课的时候也略提了提此事,将自己的考虑也一一言明,经他提醒山长也重视起来。但无论麦高如何担忧,这互助会的宣传和管理都弄得很是惹眼,于是也就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平民学徒和家族子弟的加入其中。 第二十三章 求学--互助会 1 吴欠很是卖力地打听了一圈,目前被众人所知的据说都是被委派做事的学徒,至于互助会的创始人和实际负责人到底是谁,商学堂内众说纷纭,始终也没有打探出任何准确的消息。麦高不禁想,越是如此,这事情恐怕就越是不会简单,看来只能自己找个合适的时机,动作一番,看看能不能把这幕后之人给炸出来。 这几日种种流言蜚语在商学堂中愈演愈烈,连邵斋长都忍不住在课上敲打了几句,“在商学堂进学期间尔等当以课业为重,万不要效仿某些人仗着一些小手段就这般搅风搅雨,未免贻笑大方。” 麦高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做理会。 而邵青在课下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酸了麦高几句,“我等竟然不知麦兄有如此手段,不过尚在商学堂进学,便这般行事,未免太过急躁了些。” “话说回来,好歹你我也算同窗一场,怎的如此发财的机会竟不叫上我等,麦兄未免也太凉薄了些。”邵青语带讥讽地道。 麦高故作不知他话中所指,回道“我真真是不知邵兄何出此言。” “互助会办的如此大张旗鼓,据说经营的也是风生水起,麦兄何必故作谦虚。”一旁亦有人附和着邵青挤兑道。 “虽不知这互助会是何人所为,但确实与我无甚干系。”麦高着实不愿与他们浪费时间掰扯这种毫无意义之事。 邵青见他如此,轻嗤一声道“麦兄何必如此藏头露尾,我等也不是要贪图你那蝇头小利,无非是出于同窗之谊,劝说麦兄行事莫要如此张狂罢了。” “我这人向来是不屑于做那等言而无信的小人行径,相信邵兄也是知道的,此事若是我做的我绝不会遮遮掩掩,但不是我做的我又何必贪图那个名声,还望邵兄慎言。”麦高对他们的纠缠也颇感不耐,语带讥讽地回道。 邵青被他言语中的暗讽激的面红耳赤,其他诸人见麦高如此言之凿凿,也不由得面面相觑,不免也是信了几分。 当日夕食之时,吴凡也找了过来,兴致勃勃地问起互助会之事,麦高想到此时此地正是个好机会,于是便将声音放大了几分,概因尚不知这创办人目的为何,他也没有语带偏颇,只是客观地道“凡表哥,互助会一事确是和我无甚关系,说实话,我也不知为何商学堂内具都传言此事为我所创,如今搞得我也是一头雾水。想来还是要与监理院的师长们分说一二,最好能出一个告示,也免得众位师兄弟们有所误会,毕竟我也不想抢了旁人的风头,若如此创办这互助会的师兄们岂不是为人做了嫁衣。” 吴欠在一旁也是连声附和道“表哥,确实如此,此事断断不是高高做的,我们日日在一处,也很是奇怪商学堂内为何会有那些传言。” 正在伙房用夕食的诸人均是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听闻麦高所言,又观其神态坚决,具不免都有些神色莫名。 麦高相信今日这一番话必是会迅速传播出去,若是还要有人想打着他的名头行事也应该要有所动作了。 果然,当晚,便有人找上门来。来人麦高并不认识,观他身材高挑,面容白净,一副温文尔雅之态,上来便自我介绍道“我乃财科天字班漠北林杰,久仰麦师弟大名。” 麦高微微躬身应道“林师兄过誉了,不知师兄此来所为何事。” 林杰温声道“却是有一事想要拜托麦师弟,不知师弟此时可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 麦高也不推辞,随着林杰便出了号舍,向路旁无人处行了几步,待二人站定,林杰便道“想来麦师弟也听说了些互助会的事了。”他边说边观察着麦高的神色。 “不错,却是听到了那么一点风声。”麦高淡淡地道。 “麦师弟以为此事如何?”林杰又试探道。 “师弟我只是觉得很是奇怪,此事为何会与我扯上关系。”麦高也不谈此事好坏,单是就牵扯到自己一事提出了疑问。 见他神色喜怒难辨,林杰忙道“我与几位同窗初时确是依着麦师弟的想法行事,但也绝不是想欺瞒着麦师弟作为,只是也不知道如何就被传成了如今的模样,师弟万勿见怪。” “倒也不至于,如此还请林师兄帮忙澄清一下,也避免日后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麦高见话已至此,也就不再遮掩,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自是要将自己从这里摘个干净。 “此番前来,一是要与麦师弟解释一二,另外却是师兄我有想拜托麦师弟之处,只是之前一时间还没有想好如何和麦师弟说及此事,才耽搁了这许久。”林杰忙道。 “林师兄但说无妨,若是力所能及,师弟我自是愿意为帮助家境贫寒的同窗们出一份力的,绝不会推辞。”麦高倒是想看看此番之事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既如此,那师兄我也就不客气了,我等虽说是依着麦师弟大比中的思路行事,但是直到今日着实也是没有什么好的挣钱门路,想来还是要麻烦麦师弟指点一二才行,且此事本也是麦师弟最先想出来的,师兄们也必不会让你白白辛苦,定是要酬谢一番的。”林杰终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麦高虽然觉得他的话语听起来有些怪异,但是也没多想,只是道“若是此事,林师兄着实是高看我了,之前大比中获胜师弟我也只是运气好罢了,如今的局面我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且众位师兄劳心劳力,我却没出力半分,自是不敢居功,谈不上酬谢二字,想来还是需要师兄们集思广益才好,师弟我怕是帮不上这个忙了。” “若是麦师弟担心这酬谢的金额,这些你我都可以再行商量,无需担心,目前互助会的资金还是颇为丰盈的。”林杰见状急忙道。 “师弟我绝不是与林师兄讨价还价,着实是帮不上什么忙,还请师兄见谅。”麦高怕再生误会,连忙解释道。 林杰见麦高态度如此坚决,颇感无奈,如今也只能是无功而返了,遂向麦高告辞,便转身离开了。 麦高与林杰这一番沟通,不知为何心中总还觉得有些别扭,又说不出是为什么,回去号舍就和吴欠说了林杰之事,让他第二日打听一二。 果然有了方向就好办事,接下来有很多消息就被吴欠打听了出来。 这林杰乃是漠北林氏的偏远旁支,此次和他一同管理互助会的,除了平民学徒还有不少其他家族的旁支子弟,人员结构比较复杂,不过就目前来说,他算是站在台前的主要参与者之一。且这林杰和旁的家族子弟不同,并没有和平民学徒诸多对立,想来也是所在的旁支势微,不免要谨慎些。平时倒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也从不与人交恶,人缘还颇为不错,因此在互助会中如今也算是如鱼得水。 此外吴欠还打听到目前互助会的会主是林讲书,这个消息倒是给麦高吃了个定心丸。在近半年的接触中可以看出,林讲书为人谦和,专注于做学问,待人接物又不是那等捧高踩低之辈,平时对麦高也是颇多善意,如此想来此次互助会一事的初衷应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既是知道了这些,麦高决定还是要去寻林讲书恳谈一番为好,和他沟通一下此番互助会之事的疏漏之处,讲明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免得日后出现问题林讲书反而会受连累,一个不小心反倒是好心办了坏事,相信以他的为人当不会误会自己的用意才是。 打定主意,麦高也不多耽搁,刚好第二日就有林讲书的课程,课下与他约定好时间,待到用罢夕食,便前往夫子们所在的院子去寻林讲书详谈。 监理院所在的院子,除了安置监理院下辖的一应理事堂,还为在商学堂教书的夫子们各自设立了居所。寻到林讲书所在的小院,入眼是一座一进的三合院,正房和东西厢房呈品字形排列,入得院门可见院内栽种着几棵造型独特的松柏,院子正中还设有石桌石凳,此外就再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和花草了,整体给人的感觉就是简单干净。和山长所住的独立居所不同,这个院子内的正房和东西厢房各有三间屋,此处正是用以供等级不高的讲书们合居之所。 林讲书便住在东厢房的居中一间,上前轻叩门扉,随着屋内和煦的声音传来,麦高应声推门而入,便见坐于桌旁的林讲书笼罩在透窗而入的殷红夕阳之中,方桌上已然备好了茶点,似是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第二十四章 求学--互助会 2 林讲书见麦高进来,笑着起身迎道“麦高,你今日难得有空来找我,神神秘秘的,快来坐下与我细说,究竟是所为何事?” 麦高躬身行了一礼,道“林讲书,学生确是有事想与您请教。” “哦,这倒是稀奇了,究竟何事,你且说与我听听。”林讲书边说边拉着麦高坐到了桌边,并亲手斟了杯茶给他。 麦高忙谢过林讲书,坐定后,单刀直入地道“此来其实是学生听说林讲书担任了互助会的会主,不知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原来你是为互助会之事而来,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问题吗?”林讲书好奇道。 麦高想着还是先了解清楚来龙去脉才好,于是问道“不知林讲书是因何担任这互助会会主一职的,可否方便告知学生其中缘由。” 林讲书闻言温和地笑道“这有何不可,其实就是之前几个高年级的学徒与我说起成立互助会之事,请我做这个会主,我大概了解了下他们的计划,倒是也觉得此举可让很多学徒得利,就没有推辞,于是挂名当了这个会主。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麦高整理了下思绪,先是道“学生以为互助会确是可以让众多学徒在吸取前辈经验和毕业后谋生方面得力,而且还帮助了不少家境贫寒的平民学徒,此举可谓大义。” “不错,我也正是如此以为。”林讲书应道。 麦高接着道“只是学生心中还有些忧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与我你但讲无妨,无需如此客套。”林讲书笑道。 麦高斟酌着说道“学生以为此举的初衷实是大善,但是恐怕其中有些顾虑不周之处,学生觉得还是要向林讲书您坦言,也免得日后若是出现问题,反倒会搞得大家措手不及。” “你自也是为了众人考虑,不必有所顾忌,你且与我详细说说吧。”林讲书看着麦高笑意加深了些。 麦高见林讲书果然不出所料,并不排斥自己的指手画脚,遂也就不再有所保留,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娓娓道来。 “既如此,学生就将自己的微末见解说与您听听,若是有不妥之处,还望林讲书见谅。” “学生以为,目前创办互助会此举里有几处稍欠妥当,若不适当调整一二,恐会在之后有些麻烦。至今互助会已是吸纳了大量本金,但是需要借款缴纳束修的平民学徒毕竟还是少数,且商学堂束修的花费也并不多,如此一来就会有大量的闲置银钱。若只是靠着学徒们缴纳的加入互助会的会费和做点零碎活计的收入,这些却是远远不足以支付分红给那些存钱的学徒。 此种情况下,若想要解决问题当然最好是用这些银钱进行投资,但要投往何处,就又是一个难题。学生虽然还不知互助会在这其中是否已有所安排,但是想来无非就是投到各个家族的营生中去。且不说如此做法是需要时间才可以见到成效的,单就论这些家族的生意又为何要从学徒的手中借钱。相信以这些家族产业的规模和世代积累,相信他们应是更愿意向柜坊借钱毕竟这样更为稳妥。 如此一来,久了必然会出现入不敷出的局面,那么给予那些将钱存到互助会的学徒以丰厚的回报,就很难进行下去了。更旁论从互助会借款的学徒大都家境贫寒,就算是毕业后找到合适的活计,该如何确保他们能及时还款,若是找不到活计又该如何处理,而且这必将是个漫长的过程。若在此期间,将钱存在互助会的学徒如有需要,或是一旦毕业势必是要取回本金和红利的,那个时候又该如何。 故学生以为,互助会的很多方面恐怕还要想得周全些才好。” 看着林讲书不断加深的笑意,麦高又道“当然这些只是学生的一些浅薄看法,着实是因为担忧林讲书深陷其中,不吐不快,若现下不考虑清楚,之后未免有些麻烦。” 林讲书面带欣慰的笑意,拍了拍麦高的手,徐徐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我自是明白你一心是为了我好。” 又道“你既已想得如此透彻,又为何不出面挑起大梁,也免得旁人做起来难免有所疏漏。” 麦高连忙回道“实在是学生力有不逮,虽说能看出些许问题,但也尚无解决的良策,这些恐怕还是要师长和师兄们费些心思了。” 林讲书见他如此也不强求,笑着对他道“既如此,你且放心,我自是会细细思量你今日所言,也会与你那些互助会的师兄们商讨一二,你也无需担心与我,若是实在无法应对,不继续做也就是了。” 麦高见林讲书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也就放下了大半,其实在麦高看来,并非此事不可行,只是需要设计一个完善的方案,且定要有一个很了解资金运作之人进行全盘掌控,但就目前看来条件确是不成熟,一个不小心就会崩盘,还不如暂时停止是为上策。 此番既是已经向林讲书晓以利害,麦高觉得他也算是尽力了,遂向林讲书告辞,便就将此事暂时放下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互助会之事还在继续发酵,参与其中之人却是越来越多,且助学会看起来没有丝毫暂停的势头。麦高也不知林讲书有没有将自己的顾虑讲给会中诸人,他也不好过多追究,心想或许他们找到了办法也未可知,毕竟在商学堂能人确是不少。 转眼就已是临近年关,麦高自觉把能说的都提点到了,也就没再过多关注,毕竟自己又不是菩萨没有普度众生这个功能。 商学堂的年假是从小年开始,直到过了上元节,正月十八才正式开课。于是收拾好东西和吴欠吴凡拜了个早年,便回到家中准备过年去了。 这一年,虽然在商学堂有诸多不顺,但是也收获颇丰,有了至交好友,拜了授业恩师,又通过大比赚到了未来创业的启动资金,整体来说还是向着好的方向在发展。一整个新年麦高和家人是其乐融融,对未来的一年也是满含憧憬。 初一当日,麦高早早地便出门,提着节礼前往李家给李山长拜年。李山长原是河太李家三房的老太爷,只是早年就已经分家出府单过。李山长这一支虽说是已经分出来了,但是家中人口众多,其规模也不比一般的小家族差。 李山长和夫人鹣鲽情深,共育有四子,具是出类拔萃之辈。如今李家大老爷已官至漠北知州,四老爷则是在军中效力,官拜军都指挥使,二老爷和三老爷却是走的行商的路子,酿酒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其下的孙子辈多达十数人,年龄大的具都已经成家,重孙子辈也已然有了三五个。因着李山长担任西北商学堂山长一职,而李家大老爷又任漠北知州,遂就将他们这一支都迁到了漠北州,现居于州府所在的北丰城中。 北丰城距离望北镇还有些路程,眼看着快到晌午,麦高才进了城。一路打听着,行至李宅,麦高下了马车,便见高高的台基上一扇高大气派的广亮大门,门上悬着上书李宅二字的牌匾。大门两侧矗立着两只汉白玉石狮子,威武霸气。只见大门敞开,有两个门房立于左右,想来李山长桃李满门,大年初一上门拜年的人必是不少。向门房递上拜帖,不一会儿便有一位面容端厚的管家将麦高迎了进去。边走边笑着说道“老太爷问了好几次了,就等着麦少爷您呢。” “是学生的不是,倒叫老师久等了。”说话间便随着管家进了院子。进得大门便可感受到此宅的端方之气,不似一般高门大院的奢华铺张,想来也是李山长治家有方。 待到入得正厅,只见李山长和一位面容慈和的老妇人端坐堂上,想来这位便是李老夫人了。堂下或坐或站着二三十人,应都是来拜年的家中晚辈和学生。见到麦高进来李山长面上带笑,嘴中却佯做嗔怪“你可算是来了,叫我和你师母好等。” 麦高连忙躬身一礼,“学生的错,叫老师和师母久候了。” 李老夫人笑着对李山长道“孩子都来了,大过年的,就你事儿多。” 转而慈祥地笑着对麦高道“好孩子,莫要理他,路上辛苦了吧。” “师母莫要担心,学生不辛苦。”转而麦高正了正神色,端端正正地跪在堂下,朝着二老恭敬地磕了个头,“学生给老师师母拜年,祝老师师母新年百事顺遂,福寿安康。” “好好,好孩子,快起来。”李山长大笑道。 坐在一旁的李夫人也是面带微笑“好孩子,快来,让师母我仔细看看,你老师在家中时常提起你,也是难得见他这般看重谁。” 待麦高上前,李老夫人又从旁边的婆子手中接过一个红封递了过来,“快收着,这是给你的压岁钱,拿去买糖吃。”麦高微囧,想他活了两世,如今又重新拿到了压岁钱,还被人当做孩子看待,这感觉颇是有趣。 李山长在一旁对着堂下诸人道,“这是老夫的关门弟子,麦高,”又转向麦高,“这些都是你的师兄们,正好借着今日你与他们也都认识一番。” 遂介绍着麦高与堂下众人一一见礼。麦高看到了林讲书竟然也在其中,如此说来他们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了,不禁感叹缘分不浅。 与众人闲话了几句,李山长便放他与李家的孙子辈们去玩耍。麦高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还是个舞勺之年的小少年,旁人眼中正应该是贪玩的年纪,于是也就随着李山长的安排,与一群少年一处出了正厅。 李家的孙子辈人数众多,几个年纪大的自是随着父辈在正厅叙话,一同出来的具是些半大的孩子和十几岁的少年郎。其中以年龄最长的长房次子李福为首,他和麦高年纪相仿,身量却不高,身材瘦削,长相倒是白净精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对年幼的弟弟们也很是照顾。 二人都不是喜欢闹腾之人,倒是很谈得来,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李福不似其兄长对仕途上心,反倒是对行商一道颇感兴趣,之前因着身体不好,所以明年才会去西北商学堂进学。他从祖父那里听说了麦高的很多事情,尤其对商学堂的大比颇为好奇,于是不免拉着麦高问了许多问题。麦高倒很是喜欢他温柔安静的性子,也不藏私,二人不知不觉就聊了很久。 时至傍晚,李山长留了麦高用饭,顾念他年幼,回家路途又远,便留他住在家中。李福听闻倒是开心得不行,拉着麦高宿在他的住处,二人秉烛夜谈,天近破晓方才沉沉睡去。 转日用过朝食,麦高便辞别李家众人,在李福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启程返回到家中。接下来的日子麦高都静心在家中陪伴家人,过完上元节,在十七这一日,方才回到了商学堂。 第二十五章 求学--互助会 3 年关刚过,整个商学堂似乎还沉浸在年节的氛围中,一片喜庆之意。可是好景不长,还没出正月,商学堂内就爆出了一个惊天的消息,互助会出事了。 原是过完新年,将钱存到互助会的学徒想要领取红利,却发现拿不到钱,一追究起来,出面的互助会诸人均是互相推诿,具不知该如何处理,此时众人方才发觉找不到真正的负责之人。原来那林杰并不是互助会真正的主事人,其他几个出面管理或是组织活动的学徒也都不是,这一番追责下来,竟发现无人可究。 如此大事,不出一日就闹得整个商学堂翻了天。麦高顿觉不妙,若说是入不敷出从而导致互助会崩盘,此刻为时尚早,还不至于。但如今闹得如此之大,只能说明一件事,互助会已是无钱可用。虽说尚在进学期间的学徒手头余钱有限,但是因着参与的人数众多,想来互助会吸纳的银钱怎么也应该有几千两了。若说是投资失败,总不可能点滴不剩,如此想来必是全部资金都出了纰漏,这样的话互助会里面的问题就大了。 几日来麦高总是想着互助会之事,越想就越觉得头大,一时也抓不出什么头绪。 这一日,正赶上邵斋长的课,从他进入讲堂,麦高就隐隐在他眼中看到了幸灾乐祸之意。而课程开始也就不到一刻钟,便有人打断了邵斋长,原是监理院来人找麦高过去问话。 讲堂内的诸人均是窃窃私语,而邵斋长却是说了句让麦高颇感莫名的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此次也是让你受个教训,以后行事需更谨慎些,你且去吧。” 麦高随着来人朝着监理院而去,一路都在想,这段时间除了互助会之事再无旁的,可此事却是与自己无关,怎的会寻他前去问话,心中不免觉得莫名其妙。 片刻便行至监理院最大的理事堂,监理堂。跨门而入,可见监院居中坐于堂上,左侧上首坐着李山长,堂下两侧其他座位上均坐着身着各色衣袍的师长们,而堂中则站着二三十个青衣学徒,隐隐分为两帮,其中赫然就有林杰。 见到如此情况,麦高心想此番必是关于互助会一事了,于是默默上前行礼,恭声道“学生麦高,见过山长,监院,见过众位师长。” 起身后将视线扫过堂中诸人,见李山长眉头轻蹙,神色凝重,麦高见了心中顿觉不好。 此时,站在监院一侧的龚司纠,站出来沉声道“此番寻你前来,是为了调查互助会一事,你要如实回答师长们的询问,不可有所欺瞒才好。” 麦高虽不知这里与他有什么关系,还是恭敬回道“是,学生定当据实回答。” 于是龚司纠清了清喉咙,严厉地问道“麦高,这互助会可是你设立的。” “回龚司纠,互助会并不是学生所设。”麦高回道。 龚司纠厉声喝道,“你撒谎,商学堂内诸人都知此事乃是你的主意,还不如实回禀。” 麦高沉着回道“那些都是以讹传讹罢了,此事学生确是没有参与。” 麦高转而看向堂下站着的林杰,继续道“此事林师兄亦是可以证明,他也曾找过学生商谈互助会一事,我还拜托林师兄帮忙澄清此事,虽之后他并未如此做,但是想来也是可以证明此事确实与学生无关。” 听闻此言,众人遂将视线落在林杰身上。 林杰面色惴惴,转向麦高道“当日我寻麦师弟是讨论支付酬劳与你,虽说你确是拒绝了,但并不能证明此事与你无关,”他接着又道“若此事与麦师弟无关,你何故找林讲书说了那许多要我们注意的关节,此事互助互众人都是知晓的。”他虽面色略带惊惶,但倒是言辞凿凿,目光也不闪烁,看着确是不像信口胡言。 麦高心头微恼,当日林杰找他虽然看到的人多,但是二人具体说了些什么倒是没人知晓。而他找林讲书提醒一二本是好意,如今反倒成了他参与其中的证据了。 不过转念一想,好在他出于担忧与李山长时时说起互助会之事,倒是可以证明整个过程与他无关。心下稍定,于是道“林师兄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学生与林讲书的所言,皆因担心互助会诸位有想的不周全的地方,未免日后麻烦才好心指出。而林师兄当日找我,无非是因为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已经声明互助会一事与我无关,而林师兄想要我参与其中,继续借着我的名头行事,才许以我好处,但被我当场拒接了。” 麦高接着又道“现如今,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创办之人,可有何证据,总不能凭你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下。” 林杰似是对麦高的针对也颇感委屈,喏喏说道“可互助会的主意,这之后的一应规则具是由麦师弟制定,怎么就能说和你无关呢。” 麦高被他的话拱得心头火起,怒道,“你说是我制定的,便是我制定的吗,如此空口白牙,你可有什么证据,是有我写下的文书,还是我口头讲与你听,如此又有没有人证,若是什么都没有,你又凭什么说是我操控这一切的呢。” 麦高接着又转向堂上沉声道“而且学生认为,现在的关键也不应该是单单追究谁是互助会的发起人,想来商学堂内不少师兄弟在此事中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如今的重中之重应该是要查清楚钱都去了哪里才对。如此说来这互助会的银钱由谁掌管,账目又由谁记录,这些事总不会也是我做的吧,诸位师兄总该说得明白,若还是要诬赖到我的身上,也需有个凭证才是,只靠着诸位几个人红口白牙地说该是师弟我负责恐怕是不行的。” 麦高出离愤怒,此情此景让他不免想到了前世的种种,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这时李山长倒是站出来说道“麦高是老夫收的关门弟子,日日在我那里上课,之前他也与我谈及过对互助会的诸多担忧,且此事我也曾和监院提过,若他是发起人断断不会如此行事。” 听到李山长的一席话,众人一愣,监院出乎意料地也没有唱反调,这倒让麦高很是奇怪。不过好在山长的话倒是可以为他证明一二。 李山长转头看向林杰等人,沉声道“事已至此,你们还不如实说来,到底在包庇何人,而这互助会的银钱又去到了何处。” 林杰与互助会的诸人面面相觑,神色也很是憋屈,回道“并非我等有意诬陷麦师弟,确是之前学生们所言句句属实,望师长们明断。” 见他们如此执迷不悟,堂内一时陷入了僵局。仔细分辨着众人的神色,以麦高的眼力实在没有看出这堂中诸人有何欺瞒的痕迹。 麦高越想就越觉得奇怪,突然一个激灵,猛地回想起当日林杰与他的对话,突然发现了很多不妥之处。如今细细想来,其实从林杰的话语中还是可以听出他始终认为互助会是麦高的主意,只是麦高先入为主,认为此事与自己无关,才忽略掉了谈话中的奇怪之处。越是细想,就越是觉得此事确有蹊跷之处。 转而想到,刚才被气昏了头,忘了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人物,林讲书,忙问道,“互助会一事学生确是曾和林讲书恳谈,也言明此事与学生无关,如今互助会出了如此大事,不知可否让林讲师为学生证明一二。” 龚司纠见监院望向自己,连忙回道“属下已经让人去请了。”话音刚落,便见林讲书跨门而入。 见着堂中如此阵仗,林讲书倒是不慌不忙,先是向着监院和山长施了一礼,然后便问起唤他来此的缘由。龚司纠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林讲书细细听完,而后略整理了下思绪,缓缓地道,“这一开始确是几个高年级的学徒与我说起创办互助会一事,言语中倒也提到是麦高的主意,当时我只是觉得此事甚好,也就答应了担任会主。至于麦高确也是找我也讲了许多需要注意的细节,也曾言明自己能力不够,所以不欲主导互助会一事,之后我也将麦高提到的都一一交代了下去。至于说麦高到底是不是此次互助会的创办人或是负责人,倒是从没有一人和我说明。” 麦高心里一个咯噔,想到当日和林讲书讨论互助会所涉及的细节之时,将重点都放到了自己担忧的地方,至于互助会是否和自己有关确是没有把话说得明白。若是换个角度来看他们的谈话,也可以认为自己先是想了创办互助会的注意,继而又发现了漏洞,想找林讲书帮忙解决一二,如此理解倒也未尝不可。 麦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间感觉手脚冰凉,而周围的视线像是一张大网迎面扑来,似想将他困于其内,一举绞杀。 第二十六章 求学--互助会 4 事已至此,似乎一切又都陷入了僵局,坐于堂上的监院此时沉声道“麦高,你自入我西北商学堂以来真可谓是麻烦不断,此次你连番推脱说是互助会一事与你无甚干系,但除了李山长并无他人可为你证明,你还有何话可说。”言语中的挑拨之意昭然若揭。 而堂下站着的那些蒙受损失的学徒又不免鼓噪起来,好些人手里还拿着入会和存款的文书凭证在不断挥舞,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麦高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事确不是自己所为,理清头绪必会有蛛丝马迹可以探明真相。他脑中飞速运转,将整件事又细细想了一遍,整理好思绪,冷静地开口道“请诸位师兄容我一言,”又转向堂上监院道,“学生以为,形之正,不求影之直,而影自直也。既如此,学生也不多做分辨,只是有几句话想请教诸位互助会的师兄不知可否。” 监院似是成竹在胸,不在意地道“你且问吧。” 麦高直视立在堂中的诸位学徒,言辞恳切地道“相信在场的师兄们经此一事都有着不小的损失,无论是丢失银钱,或是损坏名声,其实想来诸位与师弟我一样都希望能尽快查明真相,不知是也不是。” 众青衣学徒听他此言,静了一下,便纷纷附和应是。 麦高又道“既如此,师弟我希望能请教诸位几个问题,也便于在座诸位师长们抽丝剥茧查清真相,不知可否。” 见麦高条理清楚,沉着冷静,众人也就纷纷应承下来。 见此,麦高先向着那些损失银钱的学徒问道“想必众位师兄应该是缴纳过互助会的入会费,或是将钱存到了互助会的,那么师弟想问,当时收钱之人是谁。” 这些学徒毫不犹豫纷纷指认,都说交予了林杰等人。 麦高又看向林杰道“那不知林师兄你们收到银钱之后,将钱又交给了谁呢。” 林杰忙应声道“收到的银钱我等都按照之前互助会的规定存入了柜坊。” “既然钱在柜坊,那如今为何又这般闹将起来。”麦高追问道。 林杰这才解释了起来,却原来是前几日有学徒到互助会要求领取红利,负责的学徒就前去柜坊提钱,没想到被柜坊告知账户里一分钱都没有了。细问之下才知晓是有人拿着信物早在年前就将账内的现银全部提走了。至此众人才发现出了大事,但是又实在不知道该找谁负责,才闹到如此地步。 麦高听完不免奇怪道“既然你们是在前去提钱的时候发现此事,想必柜坊的信物现在正在你们手中,但是年前被人拿着信物将银钱全部提走,那么彼时柜坊的信物由谁保管,保管之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众人顿时又看向林杰等人,追问当时细节,林杰这一帮人吞吞吐吐地半天也没说明白,只是时不时将视线瞟向麦高,麦高见状又有点压不住火气,这又干他什么事。 不过还是强自平和地开口“林师兄,现在是要查明真相,你们这般遮遮掩掩,反倒是难免让人怀疑你们牵扯其中,不管是什么但说无妨,弄清各处细节才好解决问题。” 互助会诸人见实在推脱不过,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这一番交代听得在场众人也是目瞪口呆,顿觉此事有些儿戏。 原来,林杰等人一直认为麦高是互助会的创办人,而他们又想在此事中做出一番成绩,也算是为自己之后的前途铺路。整个过程中,一切一直都进行得颇为顺利,只是久未寻到好的投资门路,虽说众人也是想尽办法,但着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却说是直到商学堂放假之前,麦高突然通知他们把柜坊的信物交给他,并言他已想到办法,要在年节期间安排投资的一应事宜。众人听闻自然是欢喜异常,也就没有多想,便将信物交了出去。 麦高听到这里实在是忍不住,怒道,“节前我从未见过诸位,又该如何通知你等,莫非千里传音不成,且我从未见过众位所言的柜坊信物,你们又是如何凭空交给我的,完全是无稽之谈。” 林杰等人喏喏不知该如何言语,李山长出言安抚道“麦高,你也不要心急,且等他们将全部事情说完,再做理论。” 于是林杰等人又惴惴开口,当时因为高年级和新学徒的上课时间有所差异,所以是有人前来传话,而且信物也是交到传话之人的手中。而来人乃是一名新学徒中的平民子弟,他一直都在互助会帮忙,言语中也可得知他和麦高的关系近密,而当时临近新年假期,众人归心似箭,也没过多求证,就如此简单地将信物交了出去。而开课后,信物就被留在了互助会的日常理事之所,他们也没有过多在意,毕竟麦高一直都是神神秘秘的,直到闹出了这些事,他们才反应过来,或许是这其中出了纰漏,但是又怕承担责任,才一直有所隐瞒,将事情都推到了麦高身上。 麦高几乎被他们的白痴行径气笑了,追问道“既如此,那位新学徒呢,怎么没有一同前来监理院。” 林杰等人犹豫了半天才又说出了一个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消息。原来那位新学徒从互助会成立之时就一直在会中忙前忙后,和众人混了个脸熟,均是以师弟自称,而他们所有人待到出事才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此人姓甚名谁,在哪个班级。而之所以认为他和麦高交好,无非因为一来他是新学徒中的平民子弟,二来就是在往日交谈中他总是把“麦高说”这类的话挂在嘴边,仅仅如此而已。听到这些简直让人无语至极。 麦高心累地又问诸人可否还记得此人相貌,若是到新学徒上课的地方是否可以指认出来。闻言林杰等人均面带难色,终还是说了实话。那个新学徒虽是一直在互助会跑腿打杂,但是互助会人来人往,众人都未将其放在心上,只依稀记得身穿一身布衣,中等身材,寻常长相,要说将人认出来,没人敢说一定可以。 在座的众位师长们听到这里也感到很是无奈,如此一番下来倒是成了个无头公案,看着堂下站着的这些毛头小子,纷纷叹息着摇头。 眼见此事走进了死胡同,一时怕也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于是监院就让着众人先行散去,监理院之后会再想办法。 离开监理院麦高没有急于回讲堂,而是在监理堂外等候李山长。此时林讲书却是走了过来,自责道“师兄没能帮上什么忙,心中实在愧疚,此事也怪我,若是再上心些,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听到林讲书的自称,麦高先是一愣,转而想到他也是李山长的门下,如此说法倒也没错,连忙道“师兄无需如此自责,此番是别人有心算无心,该来的躲是躲不掉的。” 林讲书又面带歉意道“之前在堂上师兄不好有所偏颇,虽是心中信你,但还是要实话实说,你莫要怪罪师兄才好。” 麦高连连摆手道“师兄如此就言重了,配合监理院调查本就应实事求是,若是师兄明着偏袒与我,师弟我心中反倒会是不安。” 见麦高没有心存芥蒂,林讲书又安抚了他几句,听他还有事寻山长谈,也不多耽搁,便告辞离去了。 待到随着李山长回到了他所居住的院子,一路行来心里也逐渐冷静下来,同时开始细细思索起此事。如今看来互助会虽是个策划周密的骗局,但是若想操作得当却避不开几个关键行事之人。其一自然是那个传话又拿走信物的新学徒,其二就是将创办互助会的主意授意给林杰等高年级学徒的那个人,其三林杰他们说过互助会一应规定是自己制定,那就还要有一个假意传递自己意图之人。这三个人正是破局的所在。 与李山长将自己的想法讲明,麦高觉得此事宜早不宜迟,一定要尽快洗清自己在这其中的干系,不然不光自己的名声实在难看,且还会连累到李山长身上。想来今日监院之所以没有咄咄逼人,就是要冷眼旁观,看着事态的发展,一旦自己的罪名被扣实,想来李山长也是为难,而且会清名受损。 李山长听了麦高所想,虽也觉得此事为难,但还是劝慰麦高不要急躁,正所谓清者自清。至少现在不会有人认为是麦高贪墨了那笔银钱。至于他是不是互助会的负责人,虽说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但是也没有能确实证明他是的人或者物,所以暂时还不算走到了绝地。李山长又告诫他,越是此时就越不可急躁行事,免得反而会被人捉住马脚,得不偿失。 麦高在李山长的劝解下也静下心来,先是抽丝剥茧地理清自己的思路,然后便找到吴欠细细商量,着他开始打探自己需要的消息。 本来以为此事会沉寂一段时间,可是没有想到,商学堂里的风向却变了,各种关于麦高的各种传言也是一日难听过一日。麦高明白,这是有人见不得他如此安逸,要逼他动作,激他犯错,才好做接下来的动作。 第二十七章 求学--互助会 5 伴随着种种流言的酝酿,如今在商学堂内,不止是家族子弟对麦高嗤之以鼻,连平民学徒也是对他指指点点,有些甚至是怒目而视。麦高对此也不在意,无论在哪个时代,舆论永远是基于大多数人的从众心理,被用来操控那些不知情的人,借以作为打击敌人的工具。认真对待就输了,麦高早就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倒是把吴欠气个倒仰,天天像个斗牛,恨不得见谁怼谁。麦高虽感无奈,但是心中熨帖,被人这么护着的感觉他是真心欢喜。 麦高收拢了吴欠打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又细细将此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感觉事情的关键还是着落在林杰等人身上,于是决定要找他们恳谈一番。 麦高找到林杰等人,这几日他们也正被互助会之事搞得焦头烂额,见到麦高更感不耐。 麦高也不介意他们的脸色,此事换做是谁都不会痛快,于是诚恳地道“我知此事其实诸位师兄也是受到连累,只是被人算计着了道,师弟我相信师兄们断断不是那等谋取同窗钱财之人。且诸位师兄愿意参与到互助会之中,也是心存善念之辈,只是被小人当了枪使。” 林杰等人见麦高如此说,心中好受了许多,具都纷纷说着近日的种种憋闷,一时间倒是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麦高趁势道“此事的真相一日不水落石出,我等就一日难以摆脱污名,师弟我此番前来就是想与众师兄商量应对之法。我等具都是此事的受害者,互相针对也无非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师兄们说是也不是。” 听麦高说的在理,众人也是感同身受,遂纷纷应是。 麦高见此,也就将自己所来的目的明言“其实师弟我这些时日一直在思虑此事,觉得有几个问题还是要恳请诸位师兄坦言相告,既是帮了我,也是帮师兄们自己。” 林杰等人至此便应和道“麦师弟,你只管问,我等定知无不言。” 麦高斟酌了下缓缓说道“其实此事之中最为关键之处无非几点,就是在最开始到底是谁说出互助会这个主意的,而师兄们又是如何商量成立互助会的,之后的种种规则又是谁主张的。其实不论是不是传言说此事是师弟我的主意,这并不重要,只是麻烦师兄们务必好好回忆一下,摒除之前先入为主的那些念头,只须客观地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境,说与师弟我听,才方便我找出其中的疏漏之处。” 听到麦高如此说,众人也无意隐瞒,便开始细细回想,之后你一言我一语,将当初之事说了个全面。 麦高听完,心中一凛,不免担心自己听错,又揪着其中关键细细地问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之后,顿觉心下一沉,若是此人,那他真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心下为难,遂将此事暂时放到一旁,转而又问林杰等人还能不能认出当日取信物的那个新学徒。虽然没什么信心,但是众人还是答应去新学徒的讲堂那边看上一看。观察了一圈下来,诸人纷纷摇头,毕竟那人的长相无甚特点,实在难以辨认。 麦高心情沉重的谢过诸人,言明若是有任何消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他们。辞别众人,虽然心里有了大概的猜测,不过想到这幕后操控之人,如何也是放松不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麦高又让吴欠去查探有哪个新学徒在过年之前经常单独行动,或是表现异常,同时再查查正月有没有新学徒没来上课,毕竟此事闹得如此大,不管是有心还是被人利用,听到商学堂内的风声,总是会有些异常表现,或是干脆躲起来闭门不出。 不出两日吴欠便探听到丙字班有一新学徒很是奇怪,是一名平民学徒,过完年后也正常来上学了,可是出事后第二日就请了病假回家,这也太过巧合了,而且吴欠还说此人据说很爱与同窗吹嘘,听说是和很多高年级的师兄们关系很好,若是有事他定可以帮忙云云。 麦高听了之后几乎就可以断定此人有问题,于是便找到李山长,询问是否可以将此人带回商学堂加以询问,毕竟此人当是很重要的人证。不过其实虽还没见到人,但麦高心里已经有了大概,情绪不免沉郁,一时间颇有些犹豫不决。难免抱有侥幸心理,万一证实自己猜错了呢,毕竟他还是不愿相信那人会做如此行径。 不过三两日工夫,商学堂内竟然开始流传李山长包庇麦高的言论,至此麦高却是坐不住了,而李山长那边也传来了已将人带回商学堂的消息。 那新学徒本就不经事,一番问话下来就将他所知道的种种交代了个一清二楚。旁听之人不多,只是几位商学堂内有分量的师长,概因麦高之前和李山长交代了幕后之人可能的身份,山长虽是不信,但未免打草惊蛇,还是没有将消息扩散开来。此番虽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是麦高仍是心有不甘,恳请李山长准他亲自问明这背后的缘由,也算给自己个交代。 转日,麦高又再次来到林讲书所居住的小院,因着心境大为不同,看着眼前的院落难免有些萧索之感。行至林讲书房前静立了片刻,轻轻扣响了门扉。屋内还是那道和煦的声音“进来,”听得麦高几乎落下泪来。 定了定心神,麦高推门而入,见到那道青色身影静静坐在桌旁,压在心中的情绪再难控制,开门见山地道“麦高不知如何得罪了林讲书,竟让你要如此花费心思地来对付我。” 林讲书倒是不怒不恼,还是温和地看着麦高道“何事让你连声师兄都不愿唤了。” 麦高被他如此态度激的更是心头火气,被自己尊重之人的背叛让他几乎理智全失,前世今生的境遇似乎是重叠了,他一迭声的质问,不知是向着面前之人,还是向着另外一个时空曾经所认定的朋友,“你无需再装糊涂,所有事情我都已经查明,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自我到商学堂进学,你就对我颇多照顾,待我如兄长般,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如此。” 林讲书看着麦高如此崩溃,不免有些心疼,欲开口说些什么。 可麦高完全没给他机会接着道“其实知道是你后,一切就都一目了然,之前大家都是一叶障目了,忘记了其实从始至终的关键都是你。我和林杰师兄他们都聊过,原来从始至终根本不是他们找你,而是你利用了他们,只是大家先入为主了,而你又在言辞中不断给涉及此事之人加深是他们拜托你这个印象,才会误导众人。其实最初那天正是他们与你一起讨论大比,而后你引导着他们觉得我大比中的主意很好,若是能用于帮助学徒更是好事,进而推动了成立互助会。恰好你又正在现场,他们自然找你当会主,之后再不断地对外说是他们找你,自然众人也就自然地认为你加入是在互助会成立之后。之后的种种规则的设立无非是借着我的名头,而最后我去找你详说的那些,让众人以偏概全,倒是坐实了我通过你控制互助会一事。而那个新学徒也无非是你的工具,只是出事后,因着他这人惯是爱吹嘘的,反而担心没有人相信他一个新学徒所说,且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缘由,又是个怕事的,所以才躲回家中,倒是把你从此事中摘了出来。不过想来能指使新学徒做这件事,又不让人起疑,还能顺利将信物归还,整个过程中又丝毫没有违和感的只能是作为会主的你。” 林讲书静静地看着麦高发泄,像是纵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麦高也渐渐地冷静下来,将心中堆积已久的情绪爆发出来之后,支撑他最后的力气也渐渐消失,麦高缓缓地摇着头,问道“你摸清了所有人的心理,操控着他们如同摆布棋子,我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是为什么,我不相信你只是为了那些许银钱,我也不愿意相信是因为我,到底是为了什么……”麦高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林讲书走到麦高身前,温和地看着他,面上的笑意不变,道“我确实并不是针对你,其实也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我所求乃是为了大道,你还小,还不懂。” 麦高猛地抬头,红着眼眶反驳道“我是不懂,我不懂何种大道是要用此等骗局才能达到的。” 林讲书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莫要伤心,不值得。” 麦高闻言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目光已经变得坚定“不管你所谓的大道是什么,我现在已经没有兴趣知道了,你认罪便好,也免得那许多学徒家中的血汗钱不知所踪。” 言罢,不再看他,转身推开门,门外已是站了不少人,望着林讲书的视线各异。 监理带着几个都训将林讲书带走了,只是林讲书的神色一直很平静。路过站在一旁的李山长时,林讲书停下脚步,长揖至地,恭声道“老师保重,学生就去了。” 李山长一时间像是苍老了许多,神情有些委顿,叹到“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林讲书直起身,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去,身影逐渐消失在满目余晖之中。 而之后商学堂将追回来的银钱都还给了受损的学徒,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只是麦高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去追问李山长,林讲书的大道到底谓何,山长似乎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一直闭口不言,麦高见他实在伤心,也不好过多追问,只是此事还是在麦高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第二十八章 求学--三月大考 针对互助会一事虽是在商学堂内尘嚣甚上,但如今也算是暂时盖棺定论了。虽说是洗清了麦高和一众互助会师兄们的嫌疑,但是关于林讲书的种种议论却还是让麦高心中憋闷,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麦高自然是不愿意相信林讲书是如传言中的那等小人,但是事实摆在面前又无法为他开脱。且因着林讲书曾拜于李山长门下,使得山长的名声多少也受了些损害。好在最终是麦高和李山长揭发的此事,也算是占了个大义灭亲的名头,多少能挽回一些。只是麦高一直不敢追问林讲书的结果,沉郁的情绪无从发泄,却还要强打精神,也免得连累着李山长伤心。 就在这流言纷纷之中,一众新学徒即将迎来了三月底的大考。 其实对于此次大考麦高并没有多大把握,毕竟书学他确实是不拿手,而商会简史毕竟是邵斋长所教的科目,他可不敢奢望对方能在考试中给他高分,不给他使绊子就要谢天谢地了。不过想来其他的科目倒也还好,虽说难以一举夺魁,但成绩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大考会连续进行两日,考试结束三日后放榜,之后有三天的时间让新学徒们选择专业和调整号舍,假期过后,待到四月二十才会再次正式开课。 眼见着临近考试,号舍中众人即使过了宵禁,也不能安睡,几乎日日都温书到半夜。 吴欠对此次大考颇为担忧,成日里如惊弓之鸟一般,总是疑心自己的成绩无法顺利升学。麦高也是无奈,除了安抚,只能陪他细细地温书。见他每日毫无头绪地备考,又每每抱怨临时抱佛脚的时间很是不够用,麦高想着自己上一世累积的丰富的考试经验,便挑着重点和他一一解说,倒是将这一年所学又都过了一遍。尤其在算学方面,吴欠不很灵光,麦高也不藏私,将一些口诀让他死记硬背下来,想来也能起到些作用。 这一年来因着和号舍众人不在同一个班级,商学堂内又一直大事小事不断,平时还需忙于和李山长的课程,所以相处的并不亲近。只是此时临近大考,众人又听说过麦高于算学上的造诣非凡,于是便开始纷纷和麦高示好,同时经常会拿着些算学的问题来请教。麦高虽不会像教导吴欠那般尽心,但是也没推脱,还是愿意帮助一二,算是结个善缘。 因着众人这般热火朝天的备考,倒是冲淡了几分麦高抑郁的情绪。现今号舍内表面上一片祥和,如此反是显得邵宁有些格格不入。 麦高对他能安生度日根本不抱期望,这一年下来,小动作不断,眼看就到最后关节,想来若再不行动恐怕也没机会了。不过此人有贼心没贼胆,无非也就是些龌龊的污糟手段,小心谨慎些想来应无大碍。 其实细想下来,到了这个时候,无非也就是在考试期间做些手脚,主要目的还是要影响他的大考成绩。而能破坏到他考试的无非就是因病无法出席考试,或者缺少考试必备的物件。麦高先是想到了身份铜牌。可是此物人人都是随身携带,若是遗矢立马就会发现,虽是有些为难,但想来因着自己和李山长的关系,补办也是不难。若是在饮食上做手脚,很容易被抓到马脚,一个不好他本人也是要麻烦,以他的为人想来不敢如此动作。 麦高突然想到,其实考试最重要的就是笔墨纸砚了,若是考试时无笔可用或是墨砚损毁,自是考不成了,想来到那时甲字班也绝不会有人愿意帮上自己一帮。 若如此其实再备一份笔墨也不难,但是太过招眼,又不能随身携带,起不到预防的作用。突然麦高想到了个主意,越想就越觉得可行,便开始准备起来。 说来也简单,麦高打算制作一支羽毛笔,轻便易携,旁人就算看到也不知道到底作何用途。若是制作竹笔或芦苇管笔实在太过麻烦,材料也难寻,记得之前见过伙房后院养的大白鹅,还是做鹅毛笔来的方便,反正也只是作为预防。于是麦高便拜托吴欠想办法弄几根大鹅左边翅膀的长羽,吴欠很是好奇,麦高神秘兮兮地说是暂时保密,弄好了自会和他说,于是吴欠也不多问,转日就搞来了几根。 晚上麦高到李山长处,借着他的地方,就做起了羽毛笔。山长好奇问他要做何用,麦高笑着说做好老师就知道了,李山长无奈只当他是贪玩,又难得见他一扫近段时间的烦闷,也就没再多问,便由着他胡闹。 其实羽毛笔的做法并不复杂,而且麦高只是为了解一时之困,所以也不用那么精细。拿着鹅毛进行清洗晾干进行脱脂,免得留有异味;然后将鹅毛管进行热处理使其变硬;之后用锋利的小刀,斜着将鹅毛管切下一小段,在斜切后,将羽管中的鳞片状物质做适当清理;最后在笔尖的中间位置用刻刀钻一个小孔,再由小孔到笔尖的最尖端用刀划一条刻痕,小孔和刻痕的作用都是让墨水能够顺利地流到笔尖。如此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麦高美滋滋地拿着羽毛笔展示给李山长看,又与他讲解起虽然羽毛笔没有毛笔写出来的字有观赏性,但是用于速记或者是算账还是有其便捷的优势的。山长只是觉得他孩子心性,但是因为握笔方式不同,李山长还是用不惯,便也就放在一旁了。麦高倒是开心地带了两支回去,打算事后送一根给吴欠,虽然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不过一旦出现什么问题至少不会措手不及。而且想来若是靠着这种手段,大约会选择算学,毕竟能由着他们胡闹的夫子不多,但许学长绝对算是一个。且算学是最后一科,而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算学是强项,若是这一科考试出了问题,恐怕对自己的影响会很大。 一切准备妥当后,转眼就到了月底的大考。 第一日的考试倒是波澜不惊,而到了第二日算学考试的时候,邵宁忽然跑来说吴欠出事了,让麦高过去看看。麦高虽知道这可能只是他们的诡计,但是关心则乱,难免心中紧张,担心这些人为了对付自己反而连累了吴欠,于是便急急忙忙地跑到了吴欠的班上。还未进门就看到一个小胖子被人围在中间,正在吹嘘自己对算学考试很有把握,且全赖麦高给他补课云云。只见他说的口沫横飞,周围人眼中一片钦羡。麦高顿觉哭笑不得。将吴欠唤了出来,确认他无事发生,也不想影响他考试,便没多说什么,约好考试后一同去用夕食,便转身回了自己的班级。 果然一进讲堂便发现笔墨纸砚散落一地,墨条和砚台都摔断了,而落在地上的笔也被损坏。 麦高简直要被他们如此简单粗暴的手法气笑了,不过还是沉声问道“不知是发生了何事,怎地我桌上的东西如今都丢在地上。” 堂内众人纷纷嗤笑,邵青则是漫不经心地道“麦兄,你自己忙乱中将笔墨碰到地上,与我等有何关系。” 麦高知道他们采取如此毫不掩饰的方式,也是借着马上要开始考试,不是争辩的好时机,且此事也无从对峙,便复又问道“既是如此,不知诸位同窗可有闲置的笔墨借与我一用。” 邵青笑道“麦兄,你如此作态可不像求人帮忙。”其它众人纷纷附和。 麦高心知他们是故意要给自己难堪,即使拉下脸面也不会有结果,反而是让人看了笑话,反正自己也早有准备,便不打算再多言。 正在此时许学长带着考卷走了进来,看到堂中情景,也不问缘由便呵斥道“马上就要开考,麦高,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整理好,免得耽搁大家的时间。” 麦高见此也不慌张,便向着许学长道“学生的笔墨纸砚都被人损毁,正想找诸位同窗借上一借。” 许学长闻言虽心中暗自幸灾乐祸,却还是故作姿态问向众人“可有人愿意借他。” 众人嬉笑着纷纷回道“不是我们不愿帮忙,我等也没有闲置的笔墨,大考此等大事,麦兄怎的不小心谨慎些。” 许学长对着麦高道“既如此,你且自己想办法吧,若是无法你便静待考试结束,总是不要耽误旁人考试才是。” 麦高心想等的就是他这话,将东西都整理好后,便从怀中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鹅毛笔和一小瓶墨水,安稳地坐着等待考试开始。 众人见此大惊,许学长不禁出声呵斥他不成体统,麦高不紧不慢地道“不是许学长让学生自己想办法吗,只要能完成考试就好,许学长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免得影响我等的成绩。” 许学长一时拿他也没有办法,如果耽搁时间反倒成了他的不是,只能咬牙不再纠缠, 顺利的考完试,和吴欠结伴去用夕食,一路上便和他说了发生的事情始末,吴欠听完大骂邵宁不要脸,一会儿回去定要找他讨个说法。麦高笑着安慰他好在自己早有准备,也没有耽误考试,给他看了自己做的鹅毛笔,又说还有一支送给他的放在号舍,闻言吴欠转怒为喜。 二人用罢夕食,回到号舍,便发现邵宁的床铺已经空了,问及其他人,说是一考完试,邵宁就急急忙忙的收拾东西回家了,说是家中有急事。想也知道是怕二人找他麻烦,躲了出去。麦高也懒得和此种小人计较,便和吴欠商量起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第二十九章 求学--李家阿福 大考结束后,吴欠计划着要在商学堂等到放榜进行选科后再行归家,所以还有几天空闲,于是二人便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 说到选科,李山长对于麦高的大考成绩倒是不太担心,大考之前也没有将二人的课程停下。只是关心他之后专业的选择,对此麦高倒是没有其他过多的顾虑,没有丝毫犹豫地决定选择管科。 吴欠对选科却很迷茫,按说他总是要回家继承酒楼的,自然是应该选择管科或者财科。但是在算学上的硬伤,很有可能最终导致他无法顺利毕业,如此便让他有些难以决断了。二人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麦高建议他选行科,不仅因着他善于与人交际,且又身负拳脚功夫,更因为他这个活泼的性子,到处去走走看看,开阔眼界,反而有利于他日后的成长。待到需要接管家中产业之时,即使在管理经营上的本事有所缺失,总还有麦高在,自是不会放任他不管。如此吴欠也就做了决定选择行科,剩下的就是祈祷自己的大考成绩不要太过难看。 选科的事情定下后,反正这几日也无他事,李山长又说李福时常问起麦高,二人便一同到了李家,打算和李福在北丰城中玩耍些时日。 李福对麦高和吴欠的到来自然很是欢喜,之前因着身体原因除了家中兄弟少有同龄的玩伴,且吴欠又是个单纯活泼的性子,李福也很是喜欢。 因着天气尚有些寒凉,李福这两日多是带着二人到处吃吃喝喝。大多时候都是麦高和李福二人看着吴欠耍宝,过的自然很是轻松惬意。而吴欠这个昵称小能手早早就已经将称呼从李兄变为了阿福,麦高听得莫名有点想笑,这名字实在是很喜庆。 正赶上这日吴欠听说了城外蟠龙山上的龙泉寺有祭拜龙泉神的庆典,便吵着闹着要去看热闹。李福看着吴欠笑道“你就是不说,我也是打算带你们去看看的。” 于是三人在家中用过朝食收拾停当后便出了门。马车行到山脚下便不能更向前了,便嘱咐车夫候在原地,三人就下了马车带着小厮步行上山。 蟠龙山一片喧闹景象,从山脚开始,沿着山路,两边的集市热闹地向龙泉寺蔓延。三人随着人流缓步向前,边走边逛,一路上李福与二人讲起了这蟠龙山和龙泉神的传说。 据说上古时期,蟠龙山东面的官山住着两条黑龙,西面的黑山住着一条白龙。黑龙整日惹是生非,兴风作浪,殃及无辜百姓,把山上和山前平川搅得乌烟瘴气。而白龙则是造福一方,使得周边百姓具都是对白龙顶礼膜拜。于是官山附近的百姓纷纷迁往黑山,寻求白龙的庇护。那两条黑龙看不惯白龙的行事作风,又嫉妒它受人供奉,便打算杀死白龙。三条龙激战了三天三夜,由于势单力薄,白龙伤痕累累,眼见不敌。危急关头,它化身青烟直奔位于蟠龙山的蟠龙洞,向久居于此的老苍龙借出宝剑,用尽最后的力气斩杀黑龙,据说当时龙吟响彻天地。恶龙殒命后,白龙虽是斩除了两条黑龙,但仍是重伤不治便于这蟠龙山间化作一股清泉。此泉水甘甜,清澈透明,冬暖夏凉,传说可驱邪祟,医治百病,是以供山前百姓食用,养育着山川,护佑一方平安。天帝感念白龙的仁德之心,便封其为龙泉神,可永世受所庇佑的百姓香火供奉。这便是此间龙泉水和龙泉神的由来。 时至今日,每年的四月初,周围的百姓都会进行祭拜龙泉神的祭典,以感恩龙泉神对这一方土地的庇护。祭典的庆祝活动一般会进行七日,今日正是第一日,因为刚刚开始,所以来蟠龙山的人还没有很多,若是到了祭祀大典当日,整座山都将是人满为患。祭典的这几日除了有集市,和一些庆祝活动,最重要的还是来蟠龙山取龙泉水带回家中,或是供奉或是与家人共饮,以祈求阖家安康。 麦高与吴欠正听得津津有味,忽就听到一道爽朗的女声叫到“李家哥哥。” 三人回头,便见一位穿着杏粉色衣裙的俏丽小姑娘,身边还带着个小丫鬟,冲着他们这边奔了过来。那女孩儿十一二岁的年纪,长相很是明艳可爱,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喜之意。 “田妹妹,你怎地也在此。”李福忙向前迎了几步,稳稳地接住了扑上来的小姑娘。又关心地问“怎不见你兄长,你是自己过来的吗,这几日山上人多,你要小心些才是。” 见着李福那紧张的模样,吴欠贼兮兮地笑道“李阿福啊,这是谁啊,不和我们引荐一下吗。”边说还边和麦高挤了挤眼睛。 李福微窘,但是也没有放开拉着小姑娘的手,将人带到二人面前,介绍到“这位是田家四姑娘,是……”他犹豫了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 小姑娘倒是大方“小女田丽,是李哥哥未过门的妻子,之前未曾见过,想必二位兄长是李哥哥新近结识的朋友吧。” 此时的大通朝,延续了唐朝开放的民风,男女大防并没有严格的限制,所以见到如此爽快的姑娘,二人也都很是欣赏,便回到“见过田姑娘,我是麦高,这位是吴欠,我二人是西北商学堂的学徒,因我有幸拜于李山长门下,故才和李兄熟识。” 既然已经碰到了一起,于是四人就结伴逛起了集市。这位田家姑娘,性格很是开朗活泼,倒是与李福沉稳安静的性子互补。二人虽年级尚小,但是默契十足,让人看着也很是羡慕。麦高不禁感叹,古人还真是早熟,十三四岁的年级在现代还是个孩子,此时却都已经说好人家了。 吴欠和田家姑娘碰到一起就像两只小动物找到了同伴,不一会儿就结伴冲到前面看热闹去了,麦高和李福则是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李福似是酝酿了很久,借着两人单独一起,便和麦高说起了一些他的心思。 “高高,其实我有些话一直不知当讲不当讲。虽说你我相识的时日不久,但我自觉总是拿你当兄弟看待的,所以一些想法憋在心中已久,不吐不快。” 麦高略带惊奇地道“何至于此,有何事是不可讲的,你何须与我这般外道,但说无妨。” 李福见他如此也就直言道“其实我总是觉得,你似乎拿欠欠与我当做小辈,凡事都是诸多照顾,可仔细想来你也只是个与我等一般大小的年纪。” 麦高听了心下微晒,自己活了两世,自然是拿他们这些半大的少年当小孩子看待了。便戏谑道“这有什么,算起来我还是你的小师叔呢,自然要对你照顾些。” 李福却是正了正神色道“高高,其实我是想说,平日里你似乎有很多事压在心头,即使出来玩乐,面上不显,我却总觉你心中其实不太开怀。” 麦高暗叹,李福真的是个心思敏感剔透的少年,便无奈道“可能是最近发生的事我总有些看不开,难免思虑有些重了。” 李福却不赞同道“我本以为也是因着林师叔的事,让你忧心,可我观察了两日,总觉得不单单是如此。你似乎总是愿意将很多事当做自己的责任,出了问题也将其归咎到自己身上,如此一来自然就压得你轻松不起来。可这其中有许多事不是你能承担的,也不是你这个年纪该忧虑的,我只是不明白高高你为何要将自己的日子活的这般辛苦。” 麦高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定是李山长不放心自己,又不好多说,想着李福是自己的同龄人,便让他来开解自己一二。想到此麦高心中甚是感动,也明白互助会一事后,自己的很多表现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忧了,其实他们不明白的是自己两世的经历,难免会让他心思重了些。 可此事又无法对旁人说起,于是便和李福讲起了自家的一些事,然后道“可能是我自小就被教导着要光耀门庭,日后为家父洗涮冤屈,所以难免总是想着要尽快立起来,有时不免就有些多思多虑了。” 李福劝慰道“各家总是有着自己的不容易,只是高高,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如今考虑这许多其实为时尚早,因你还没有能力做任何事,但你为此放弃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待到日后你再回忆起此间时节,是不是会有些后悔。我以为在哪个年纪就做哪个年纪该做的事,我们现如今就应该是认真进学,开心玩乐,享受年少时光,待到从商学堂毕业后,你自是就要背负起你所需要背负的责任,如今想太多其实于诸事无意,莫要等到年少时光一去不复返之时才空余叹息才好。” 麦高听了颇有感触,自己总是忘记自己现如今的年纪,拿着成年人的思维在这个朝代行事,可这岂不正是辜负了此番得来不易的新生,和这重来一次的成长时光。 李福又道“林师叔的事我姑且不做过多评述,但是他的为人你我都是知道的,现在想的太多也于事无补,何不等到日后我等有能力了,再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呢。” 可能也是难得有个愿意相信林讲书的人和他说起此事,麦高顿觉豁然开朗,就是如此,自己相信林讲书的为人,就不要管别人如何议论,他或许是有着不为人知的苦衷也未可知。之前林讲书也说过自己还太小,那何不等他长大,再去给这件事画个句号,现在这般成天抑郁,又有何用呢。 麦高面上终于如乌云散开,笑着对李福道“阿福,谢谢你,是我着相了。” 李福见麦高已然想通,也很是欢喜,便拉着他道“我们快去追上他们吧,这二人都快跑没影了。” 快步向前,追上了吴欠二人,吴欠笑着大声道“高高,阿福,你们快着些,我们快些去取龙泉水,田美丽说可以祛病强身,很灵呢,快走,快走。”这家伙果然是个自来熟,给人起外号张口就来,竟然已经开始唤田家姑娘为“田美丽”了。麦高二人听闻相视无奈一笑,四人便聚到一处朝着龙泉水而去了。 第三十章 求学--选科开课 蟠龙山之行结束后,麦高一扫阴郁的情绪,整个人的心态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开始带出了些少年人的心性,李福见他如此便也就放下心来。 转日回到商学堂,便是大考的放榜之日。吴欠下了车便拉着麦高兴奋又忐忑地跑到了张榜之处。 见到榜上所列的名次和各科成绩,果然不出麦高所料,邵青此次得了头名。麦高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邵斋长为了制约自己也是拼了,想到商会简史试卷上的所有题目出的都是论述类,打分完全可以凭着阅卷主考的喜好,也不能说就是完全针对自己,但是事实就是他商会简史的得分确实很低,再加上书学的成绩平平,于是就把他的名次拉了下来。不过好在还在前十之内,倒也让他松了口气。 榜前,邵青接受着众人的恭贺,一脸洋洋自得,瞥见麦高,眼中的讥嘲得意之色藏都藏不住。麦高见此不免失笑,其实大考的名次并没有那么重要,只要没出前十,在接下来的进学中就不用缴纳束修,也不会影响到选科,如此一来是否得头名于他就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吴欠的成绩也算还好,排在了三十名左右,这比起入学考试的时候踩线通过要强上太多。虽说这个成绩不好不坏,但若是选行科应当没有太大问题。 接下来的三天就是向商学堂提交选科申请,等候批复。而关于更换号舍,麦高二人决定不再与人合住,也免去了许多磨合和麻烦。于是选了像吴凡所住的那种小间,只二人同住,虽是要缴纳一定费用,但却是比住八人的大间要舒服方便了许多。 将一切收拾停当后,二人便离开了商学堂返家,等待四月二十开课之日的到来。 回家休息的这段时间,麦高又收到了李福的邀约,便前去李家住了两日。在此之前李福已经参加完商学堂的入学考试,二人便就着新学徒入学考试的一些情况很是讨论了一番,尤其是关于最后那道心里测试题。虽然年年都不一样,但是心理测试都是大同小异,无非考教的就是眼界和判断,只要掌握了其中的关窍其实不难。 家中酒肆的生意也一如既往的不温不火,在家中帮忙度过了这半个来月,转眼便到了开课的日子。 麦高未到晌午便到了商学堂,先是去领了定制的服饰,书本和课程安排,拿着东西麦高便回到了号舍。吴欠还没有到,麦高就先行整理收拾起来。就在快要将号舍内收拾停当的时候,等到了身上挂着大包小裹的吴欠。 见他又是带着这一大堆行礼,麦高也是无奈,快步迎了上去,接过两个包袱,好帮他分担些重量。吴欠长长地出了口气,刚将大包小裹放下,便开始不停地往外掏各种各样的零食,嘴上不停地道“高高,你看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有杏仁酥,饴糖,炒栗子,核桃,瓜子。都是我爱吃的,你快尝尝。” 麦高看着他闪亮的小眼神,又看向桌上的一团混乱,有些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好,谢谢欠欠了,我们先把东西都整理好,等领了书本回来再慢慢品尝可好。” 说罢便帮着吴欠将他的这一堆行李整理好,之后又陪他去领了衣服和书本,待到二人再次回到屋中坐定,麦高边和吴欠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边开始翻看起领回来的课本和课程安排,他很好奇这分科之后的进学内容两科到底有何不同。 书学和算学想来是每个专业都有,只是看起来书的厚度有些不同,应该内容也是有所差异的。至于其他的课程就完全不同了,管科需要学习的有商法典,刑法典,民法典,大通商策,大通商史,大通吏制,大通礼制,管学。而行科的则是大通朝周边各国的地理志,各行业的物志,射御课,行学。 麦高最好奇的就是管学和行学,他大概翻了翻课本,管学有些像是现代管理学的初级理论,而行学更像是市场营销学的初级理论。只是没有现代分科分的那么细致,大都是些入门的概述,且涉及的内容也比较庞杂,但是都很浅显,单就书上所述的理论知识看起来不难。 不过想来在此时最有价值的应该是授课夫子们的经验与眼界,就像李山长的课上传授给他的,大都是各个家族的发家史和兴衰的经典案例,以及背后所涉及到的政治和经济利益纠葛,还有就是李山长行商从教多年所积累起来的经验之谈。 又看了看这两科的课程安排,管科所要上的课程一共有十门,除了书学和算学,其他课程都是每四日安排一堂课,而书学和算学则是隔天上一次,且都安排在第一堂。行科的课程门类比较庞杂,除了射御课是每天都要上一个时辰,行学是每三天安排一堂课,剩下的科目一个月才能轮上两三堂的样子。看到行科竟然要学如此多的科目,麦高都不禁有些为吴欠感到头痛。 二人在号舍呆了不多时,吴凡便找了过来,正好麦高对于高年级的课程很是好奇,就细细的问了起来。 原来高年级的课程设置和麦高想的有些不一样,虽说大部分人都是每年升上一级,但其实每半年就有一次升学考试,每个班的课程上半年和下半年是重复的。若是学徒觉得自己已经将所学悟透,便可参加考试,只要成绩合格就可升级,若是感觉仍有所欠缺,也可以不参加考试,下半年继续再学习一遍。如此一来在商学堂的课程最快两年就能毕业,这对麦高来说倒是个好消息,可以比之前预想的节省不少时间。 而目前发到他们手里的书本其实是四个年级通用的,只是每个班会按照进度教授其中的一部分,如此说来若是将手中的书本都学习完毕也就到了可以毕业的时机了。 而且因为高年级的课程是重复安排的,且升学考试并不是强制参加,所以如果没有计划要尽快从商学堂毕业的话,其实是会有很多自由时间可以利用起来的。 吴凡知道麦高选了管科,还特意着重说了下,这管科乃是家族子弟的天下,却是平民学徒的坟场,让麦高务必多加小心才好。虽说在管科进学的学徒的总人数是四个专业最少的,但是与之相反的,管科的黄字班往往却是各科中人数最多的那一个。主要还是因为有很多大家族中的纨绔子弟并不急于毕业,只是想要在商学堂混混日子,也算是给家中的长辈做个面子,于是便年复一年地呆在管科黄字班,如此一来这个班的混乱程度绝对是超乎一般人的想象。管科黄字班据说最多的时候会有六七十人一同上课,因此实际情况很是错综复杂,如果能尽快升学离开黄字班对麦高绝对是利大于弊。 而说到行科,吴凡笑着道“此番欠欠必然是欢喜的,行科和助科的射御课是日日都要上的,若是你课上表现的好,没准能得到那些真有本事的助训和都训,甚至是训导的赏识,说不定就被收入门下,传授你些不外传的功夫呢。” 麦高也很是期待地看着吴欠道“若能如此,待日后你成了高手,我就靠你保护了。” 吴欠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地道“那是自然,日后我必会好好护着你们的。” 三人顿时笑作一团。眼见时候尚早,吴凡又作为向导,带着他们去熟悉了一下高年级的讲堂。 这高年级的讲堂要比新学徒的大了很多,尤其是各科的黄字班。吴凡告诉他们,主要是有很多没有办法顺利升学的高年级学徒,会一直留在黄字班进学,所以黄字班是天地玄黄四个班级中人数最多的一个,而天字班则是人数最少的。其实很少有人半年就可以升学的,甚至很是有一些两三年都无法升一级的学徒。而且据说想从天字班毕业还有额外很严格的考核,因此,能从商学堂顺利毕业的学徒都可算是人中龙凤了。 其实在商学堂有很多学徒等不到从天字班毕业家中就已经无力负担束修了,于是便会想尽办法在商学堂内找些门路,然后从商学堂退学出去谋生。这也是家族子弟会在商学堂内占主导地位的一大原因,毕竟讨好他们总是比得罪他们要强,说不定哪一日就要求到人家头上挣口饭吃。 所以虽然对外有很多人说是从西北商学堂毕业的学徒,但是其实很有可能只是在读到地字班甚至是玄字班的时候就离开商学堂了,只是也没有人去过多追究此事,故此只要是在西北商学堂就读过的学徒往往就都说自己毕业了。 逛了一圈,三人结伴去用夕食,之后麦高又独自去问候了李山长,便回到号舍洗漱收拾,等待明日开始正式开课。 想到今日吴凡所讲的关于管科黄字班的种种,麦高心里清楚,这新的进学环境只会比新学徒的时候更为复杂,只希望可以尽快顺利升学,也免去更多的麻烦。 第三十一章 求学--孔学长 第二日的早课,麦高怕因为不熟悉情况,万一耽误了又惹出事来,便早早地就将吴欠叫了起来,二人一起赶到了校场。 果然因为新升学的学徒的加入,校场上颇有些混乱,不过通过人数和直观感受倒是可以对所属的专业判断一二。管科的人最少,助科的人最多,行科的人看起来都比较彪悍,财科的人则显得比较文气。 麦高和吴欠分开顺利找到了管科所在的位置,寻到了人最多的一个队伍,见到里面有几个原来甲字班的熟面孔,想来是没错了,便顺势站到了队尾。站定后,麦高默默观察着队伍里的人,发现这一队的人大都懒懒散散,面带倨傲,而且互相也都熟识,散乱着三三两两的聊着天。有人瞥见到麦高,便示意着身边的人都看了过来,众人眼中针对的意味都不屑于掩藏。见此,想到吴凡昨日的提醒,麦高意识到自己未来半年要呆的这管科黄字班,恐怕要比之前的新学徒甲字班更为凶险。 此次早课倒是没有像新学徒时那般难过,想来主要还是因为占大多数的纨绔体力没有那么好,主要还是练那套拳法,再之后跑圈,至于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其他项目恐怕要等训导安排才知道了。早课结束用罢朝食,麦高便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讲堂。 今日的第一堂课是书学,麦高猜想应该是为了让新升上来的学徒先熟悉下环境和进度,就没有安排有难度的课程。到了讲堂发现人已经坐满了大半,麦高也是无奈,毕竟家族子弟都是吃小灶,比他这种吃大锅饭的定然是要快上许多。见到前排就有空位,麦高也不想麻烦,于是随便找了一个位子便要坐下,还不及放下行笈,就被人喝止住了。 抬头望去,便见一个膀大腰圆,一脸戾气的少年趾高气昂地道“你是今年新升上来的吧,也不怪你不懂规矩,教你个乖,像你这种小子是没有资格坐在前面的,”然后又向着讲堂的后方努了努嘴“看到没有,那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快滚去后面找位子吧。” 麦高见此人如此行径,周围人又具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他不怒反笑,平静地道“这是为何,莫非是商学堂有了什么新规定吗,我倒是没有听说,我只是记得这黄字班上课的座位并不是固定的,应该是按照先来后到,现今这些位子还是空的,我却坐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那少年见麦高竟然敢回嘴,怒道“你聋了吗,我说了这不是你能坐的地方。” 麦高淡定地道“哦,我知道了,原来这商学堂是你家开的。” 那少年不明所以,回道“当然不是。” 麦高笑道“不会吧,你管的这么宽,连商学堂都没有的规定,你却张口闭口规矩,还给我安排位子,这没有人的位子你都能做主,若说这商学堂不是你家开的,那就是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若如此我只能说,这位兄台,你这闲心操的也太过了些。” 周围的人群中隐隐有嗤笑声传出,那少年怒目扫视了一圈,众人安静下来,他转头狠狠瞪着麦高道“我劝你立马滚去后面,免得自找苦吃。” 麦高也没有被他吓住,镇定地道“我倒是很好奇,这位兄台,你不但要操心这讲堂座位的安排,竟然还要操心司纠堂的事儿,帮忙惩罚学徒,在黄字班进学恐怕是有些委屈了你,我以为你如此大才,该去当监院啊。” 那少年被气得满面通红,怒吼道“你这杂碎,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今日定要给你点厉害尝尝。” 麦高隐隐瞥见讲堂门口站着个绿色的身影,心知这是夫子到了,自觉今日必是要压一压这群人的锐气,于是继续激怒那人道“呵,我倒是不知竟然有人敢这般视商学堂的规矩于无物。如此横行学里,欺压同窗,商学堂的师长们必是不会纵容你如此行径,想来应是你家学渊源了。我见你年岁也不小了,竟然还呆在黄字班,莫非你家中长辈只顾着培养你这蛮横的性子,却没有教你些有用的学识不成,那真真是耽误你了。”边说还边故作惋惜地叹气。 眼见那少年已经攥紧拳头就要冲上来,一人跨门而入沉声喝到“都在吵些什么,不成体统。”却是一位身着深绿色袍服的中年人。 见到此人进来堂内顿时一片安静,麦高惊奇地见到众人都乖觉地躬身道“见过孔学长。” 麦高随着众人行礼,听到这个姓,心中一惊,不知是否是商丘孔家,若是的话那可真是名门出身了。 孔学长见众人安静下来,沉声问道“谁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旁边立刻就有学徒开始七嘴八舌地说麦高不尊敬师兄,出言顶撞云云。想来这孔学长怕是在门外已经听了不少,倒是没有偏听偏信,喝了一声“安静。”然后看向麦高问道“你怎么说。” 麦高观他神色便知此人应是公正严明之人,便回道“学生一早到讲堂,看到这空的位子便想要坐,这位仁兄,我也不知该称呼师兄还是同窗,告诫学生这些位子我是没有资格坐的。可是学生记得这黄字班的座位应是按照来的先后顺序入座,不知为何在这位兄台嘴中的规矩却是不同,学生觉得奇怪便请教与他,只是不知他为何火气如此之大竟是与学生争执起来。想来也许是商学堂改了规矩学生孤陋寡闻了,若是如此那倒是学生的不是了。” 孔学长听完转向那位少年沉声道“哦,我倒是不知管科黄字班何时定的如此规矩,你来与我说说。” 那人此时却诺诺不敢多言,憋了个满脸通红。 孔学长转而又对着堂内诸人道“看来你们这段时间是有些懈怠了,是不是要我重新教教你们规矩。若如此我就再说一遍,但凡还要在这管科黄字班进学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不管你们是混日子的,还是另有所图,或是真心求学,都不能破了这个规矩。今日所有人罚抄学规十遍,明日交上来。”又转向那名少年道“无故滋事,你加倍,罚抄二十遍。” 言罢就转身端坐于堂上再不言语,堂下诸人均是恭敬地道“是,谨遵孔学长教诲。”便再不敢多言,不过愤恨的目光都纷纷射向麦高。 麦高不禁好奇这管科黄字班竟然还有自己的规矩,不过想来也是,如此多的家族纨绔,若是不严格些,恐怕也是压不住,这孔学长看起来倒是位铁面公正之人。 麦高也不管其他,找了第一排居中的位子坐下,翻开书本静候开课。 陆陆续续地有学徒到来,几乎每个刚进来的人都朝着麦高的位子好奇地观望,麦高心想自己恐怕真的是占了有主的位子,不过商学堂的规定如此,想来应该是这个班级学徒间不成文的规矩。 几乎是和巳时的更声前后脚,又嘻嘻哈哈地拥进来几名学徒,见到麦高坐在那个位子面色瞬间就阴沉下来,接着又发现了坐在堂上的孔学长,倒是也没敢多言,其中一人愤愤地撞了下麦高的桌案,便向后面走去。 开课之前,孔学长先是让着教习发给每个新升上来的学徒一人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学规二字,想来这就是之前孔学长让抄写十遍的管科黄字班的规矩了。 孔学长站到堂前,沉声道,“今日无论是新升上来的还是原来的学徒都要抄写学规十遍。”根本不解释原因,看样子很是强势,接着又道“若是违反学规,无论是谁,都没人救得了你们。”麦高也明白此番除了震慑一应家族子弟,也有敲打他的意思。毕竟从入学以来大大小小的事也不少,他现在又是公开地李山长的关门弟子,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且思及自己以往的行事风格难免会让人有些忌讳。 孔学长见众人都恭声应是,之后便也不再多言,开始讲课。 孔学长的课程倒是和新学徒时的那个老秀才不同,想来应该也是深入研究过针对商学堂的教育方式,毕竟他们这些人又不是要考科举,最重要的不是做锦绣文章,而是要通过书学识字,明理,书写商业文书。所以孔学长的课一反老夫子哼哼呀呀的那一套,而是带着学徒们学习一篇一篇的行商中会用到的文书,分析其中的含义和表述的优劣,以及言语中的漏洞。这倒是让麦高大开眼界,毕竟原来他所接触过的现代商业中的各种合同或者文件的表述,和这个时代确实有些出入,这门课倒是能弥补他的很多不足。不免就听得越发的用心,笔记记录的也很是仔细。 只不过班里大多数人却听得没有那么认真,不过也不敢闹出动静,倒是衬托的麦高格外醒目,孔学长似是对他的进学态度也很满意。课程结束,难得和颜悦色地对着麦高道“课业上若是有任何问题可随时来寻我,你很好。”这话听到麦高耳里难免又想到了林讲书,几乎要红了眼眶,抬眼认真地看向孔学长,然后躬身一礼道“学生谢谢师长教诲。” 孔学长也不多言,又敲打了其他学徒几句,便离开了。 今日接下来的课程是商法典和大通商策。其实商学堂设置的这些科目都很有用,麦高听得也都很认真。不管夫子们的水平如何,但是总是有所得。 而除了早上闹得那一通,剩下的时间黄字班诸人倒是很安静,也不知是在酝酿着什么。 麦高晚上到了李山长处,和他说起了白日之事。李山长便和他说起了孔学长的为人,孔学长此人最是刚正不阿,他也确实出身商丘孔家,只是因为他的脾气太直,所以在商学堂内一直不上不下,而且之前麦高惹出的那些事中,他也是帮麦高说了不少公正之言。 虽说很多人恼恨他的性格,但是因着孔家的名头,又对他有些忌惮,唯恐从他嘴中说出什么不好的会影响家族名声,故此他倒算是商学堂里的一股清流了。 说到被罚抄学规,李山长笑着说只要是管科的人都抄过,麦高也不用介意,用心抄便是。于是二人当日便没有上课,麦高辞别李山长回到号舍就开始用心抄写学规。 麦高本以为,此学规会像是论语中劝学类的那些文言,没想到孔学长倒真是妙人,可能也知面对的大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并不写的那么隐晦,全是些大白话的规矩,条条框框列的分明,大都是上课不得迟到早退,课上不得喧哗,考试不得作弊,不得无故滋事,最敬师长,爱护同窗等等。而且最妙的是还有惩罚规定,就是抄学规,若是不接受惩罚就会被退学,而且孔学长会将写明退学原因的文书公示出来。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没人敢惹他,毕竟孔家人的评价在这个朝代还很是被人重视的。 吴欠见麦高回来就奋笔疾书,问起原因,麦高将今日之事讲给他听,吴欠也觉得孔学长是个有趣之人。 第三十二章 求学--五大家族 转日用罢朝食,麦高在前往讲堂的路上,边走边想,记得今日的课程是算学,民法典,和大通礼制,都不是他特别感兴趣的课,又忆起昨日关于座位的种种,心下决定还是不要进去的太早,免得给那些人针对的机会,今日可没有孔学长秉公直言。不过也不能太晚,免得一旦发生什么没有回旋的余地,最好就是等夫子到了再一同进去才是最为稳妥。 于是到了讲堂他也没有进门,只是在附近徘徊,直到看见一位身着深红色袍服的老者进了讲堂,便讯速地后脚跟了进去。见到麦高进来,堂中诸人都是一脸藏都藏不住的幸灾乐祸,麦高心知他们必然做了些小动作,又见有人的视线隐隐瞥向自己昨日所坐的位子,心下不免好笑,都是些小孩子的手段,于是也不多做停留,快步向讲堂后方走去,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子便坐下了。众人一脸见到鬼的模样,面面相觑,但是碍于授课的夫子已经坐在了堂前,又不好多言,一个个具都是神色焦急。麦高视而不见,拿出书本等候上课,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英明。 眼看快到上课的时间,又是昨日那几人踩着更声进来,一眼看到前排空着的位子,顿时面色都有些不好看。讲堂内的桌椅均是按照定数摆放的,并没有多余的位子可供安置。进来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各自找位子坐下,只留下了个神色略带畏缩之人站在原地。 麦高想,这恐怕是个地位不高的跟班,这才被推出来挡灾,不管之前他们对那桌椅做了什么手脚,恐怕最后都要落到此人头上。 更声已经响过,堂上的夫子见那人还站在地当中,顿时不悦道“怎地还不坐下,这就要开始上课了。” 那人眼见无法,只得走到那唯一空着的座位前,小心翼翼地坐下,屁股刚一沾边,整个椅子就塌掉了。见状旁边诸人忍不住低笑出声,也有些人将愤恨的目光射向麦高。 那夫子见此哪还有不明白的,怒道“荒唐,此事我必是会和你们孔学长说道说道,既是不愿意上我的课,那你们就不要上了,不把惹事之人交代出来,你们一个都躲不了。” 麦高见此已然明白,这个夫子怕是个暴脾气的,若是自己丢了这个丑,全班必然会把事情推到麦高的身上,可现在他和夫子前后脚进门,众人却是没有办法诬赖自己,不成想反倒是把事情闹大了。 老者怒气冲冲的甩袖推门而出,留在讲堂的学徒们面面相觑,顿感大祸临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孔学长就随着老者回来了。见到前排散落一地的椅子,想到昨天麦高正是坐在这个位置,目光一闪,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顺势扫向堂内,见麦高坐在后面的角落,顿时知道他这是躲过了一劫。 孔学长严肃地看向堂中诸人沉声道“今日必是要给许堂长一个交代,此事到底是谁干的,立刻自己站出来,如若不然,等我追查出来那人也就不用再在这商学堂呆了。” 麦高听到老者也是姓许,而且亦是教导算学,不免心下猜疑此人怕是和许学长有些关系,日后自己恐怕要更加小心才是。 众人面面相觑,不多时昨日那名和麦高争执的少年站了出来,强自狡辩道,“是学生不小心弄坏了那椅子,怕耽搁师长授课,才将就着拼上了,没想到这般不结实,实在不是成心的,请孔学长责罚。” 孔学长目光沉沉地道“是不是有心的你自己知道,若是再有下次,哪怕你是邵监院家的子侄,我这里也是容不下你。此次就罚你抄写学规二十遍,明日交上来。” 麦高一听,好么,又是个姓邵的,自己真是怎么也躲不过了。又想到监院,原来也是邵姓一支的,难怪总是针对自己。看来要和李山长请教一下这商学堂内的家族分布了,虽知道家族势力掌控着商学堂,但是之前没有问的那么仔细,如今还是要搞清楚才好,也免得之后着了道。 孔学长又安抚了许堂长一番,方才离去。刚刚许堂长见到惹事的是监院家的子侄时火气就已经消了大半,如今又有了台阶下,也就不再纠缠,送走孔学长便开始讲课。 老者虽是脾气火爆,水平倒是不低,难怪能任堂长一职,虽是比不上自己,但麦高还是很有兴趣的听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不知是出于孔学长的震慑,还是在酝酿大招,黄字班中诸人倒是安静了不少。 而之后在李山长处,因着麦高的询问,他便向麦高讲述了西北五大家族在商学堂中的情况。 西北五大家族分别是利兴许家,永京邵家,秦兰武家,河太李家,漠北林家。 这几家在西北商学堂中的经营,许家和邵家最占优势。现如今许家把控着治学;邵家则掌握着商学堂的财,政大权;武家具是武行出身所以掌控着商学堂的护卫和射御传授,李家虽说是有李山长在,但因为早年已经与本家分家,反倒是有些被架空了起来;而林家颇有些青黄不接,所以林讲书才会选择那样一条路吧,说到这里李山长又是闭口不言。 麦高听到这些顿时明白,其实这西北商学堂基本算是掌控在许家和邵家手里,而自己这个刺头一直扎在他们肉里,加之他又拜到了李山长的门下,必然是不除不快。且因为家族子弟们也具都是以许家和邵家为首,所以针对自己的势头才从来没有停止过。 想明白了这些,麦高认为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迅速升学,躲开鱼龙混杂的黄字班,然后尽快从西北商学堂毕业,不然自己肯定一直没什么好果子吃。 近段时间在黄字班虽然暂时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但是麦高总觉得他们在憋大招,所以也是更加小心谨慎。 转眼就到了新学徒入学的日子,麦高叫上吴欠在下课后一起去寻李福用夕食。 李福因着家学渊源考的也很是不错,还是分在了甲字班,于是麦高在用饭的时候便将甲字班的课程和授课老师都一一与他详说了一番。 同时二人都很是担心他上早课一事,毕竟李福较为孱弱,如果咬牙硬挺恐反而会对身体不好。 李福倒是反过来安慰他们不必担心,他说之前身体不好只是因为早产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体弱,经过家里精心调理了这许多年,大夫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家中这才放他出来进学。而且他也会量力而行,若是坚持不住自然也不会过多勉强自己。麦高也明白李福是个沉稳之人,交代了几句便也就放下心来。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麦高也渐渐适应了管科黄字班进学的节奏。这其中不得不提的便是管学,教授这一门的是管科的堂长。此人讲课的方式颇为有趣,有时感觉不像在讲管理学,倒是像在讲厚黑学,把人心的诡秘和利益掩盖下的血腥,直接剖开展示给众人,麦高听得倒是津津有味。 而算学的许堂长麦高后来才弄明白了,他是财科的堂长,兼顾教授管科算学。他虽说脾气有些火爆,不过治学倒是严谨,除了日常的课程,每十日还会安排一次小考,用以考教众人学习和领悟的深浅程度。麦高对此倒是没有太过在意,毕竟此时的算学对他来说真是说不上为难。因着他次次都是满分,也就让着他在算学一道颇有天赋的名声传了出去。 过完第一个休憩日再回到商学堂,经过一段时间后麦高发现这管科黄字班内竟然开始有人与他示好,虽说是偷偷摸摸地进行,还是不免让他心生警惕,不过他也没有打草惊蛇,只是不远不近地静观其变。 此事酝酿了一段时间,终于在算学小考的前一日,一个近些日子表现得最是热切的学徒,拿着一份卷子来找麦高,说是往年算学升学考试的题目,想请麦高帮忙解答一二。 此人倒也算不得家族子弟,只是个出身中等没落家族的普通学徒,姓于名锦,这段时间没少到麦高这借着请教之名套近乎。 麦高虽心下生疑,倒是也和颜悦色地推脱道“于兄,不是我不帮忙,这几日事多,且这些题目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完的,不如等到休憩日,我带回家中仔细研究,你看可好。” 于锦似乎早有预料,立时笑着回道“不瞒麦兄,此试卷是我找一位管科师兄借来的,倒不好拖拉太久,不若麦兄誊抄一份,回去慢慢做,我倒是没有那么急。” 麦高笑着道“如此倒也可行,只是课上还要听师长们讲授,不若于兄将这卷子留在我处,待我晚上誊抄完毕,明日再交予你可好。” 麦高见他神色为难又道“若是不方便让我带回号舍,于兄你抽个时间抄写一份给我也是可以的。” 于锦听闻下意识地想回头,但是不知想到什么,立刻又停止了动作,麦高也只当没看到。见他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道“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如此便麻烦麦兄了,待你回号舍抄写完,晚些时候我去寻你取回,麦兄看如此可否。” 麦高也就不再推脱,便应承了下来。待晚间回到号舍先是按照原样誊抄了一遍,想了想又用阿拉伯数字把题目提炼出来,免得于锦万一是真心求教,也不会耽误事,然后便安心等他找来。 距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的时候,于锦到了麦高的号舍,麦高故意将自己誊抄的那份置于桌上让他可以一眼看到,同时将卷子还了回去。于锦也没有急着走,又讨好地道“也不怕麦兄你笑话,于算学上我实在愚钝,不知麦兄今日可否抽出些时间先解上几道,明日带来讲堂,找时间与我先行解说一二,也方便我回去慢慢领悟,你看可好。” 麦高听闻此言心下暗笑,看来果然是没安好心,于是满口答应,待于锦离去,转身便将誊抄的卷子毁了,将写满阿拉伯数字的那张放入行笈,且看他们明天到底要如何行事。 第三十三章 求学--胡搅蛮缠 第二日的算学课上安排的是小考,麦高猜想昨日自己看到的那份很有可能就是今日算学考试的试卷,于是便等着看他们如何发作。课前于锦偷偷寻来,特意询问麦高可有带着那份誊抄的卷子,麦高应是,于锦谢过后又道课后来寻他解题,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待到许堂长安排教习将试卷发下,众人具都准备开考之时,隐约可觉察出讲堂内浮动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氛围。只闻于锦忽然咦了一声,许堂长转头看了过去,沉声道“还不安心作答,不许交头接耳。” 于锦并没有禁声,而是故作迟疑地道“这,这不可能啊。” 许堂长见他还在嘀嘀咕咕,怒道“已经开考,你竟敢如此不守规矩,不想考就出去。” 于锦连忙起身告罪,然后吞吞吐吐地道“其实,其实是学生貌似见过这份卷子,所以难免惊诧。” 许堂长以为他还在狡辩厉声喝到“你在胡说些什么,这怎么可能。” 于锦又故作姿态地仔细看了试卷片刻,却是愈加肯定地道“回许堂长,没有错,确实是一样的,学生昨日在麦高那里见到过这份卷子,他还说这是往年的考题,学生就没有多想,可如今看来和此次考试的题目真的是一模一样。” 麦高看着他的表演,也不言语,心中不免嗤笑,这些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整日玩这些小把戏竟也是乐此不疲,也好在自己留了个心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才没有中招。 许堂长转而看向麦高“他说的可是真的。” 麦高起身恭谨回道“学生着实不知道这位同窗在说些什么,学生昨日也没有拿着什么历年的考题,他这完全是信口雌黄,学生猜想莫不是看着考题太难,这才故意找事儿拖延时间。” 于锦信誓旦旦地道“许堂长明鉴,学生绝没有乱说,我今日还看到那份卷子就在麦高的行笈里放着,他必是偷拿了考卷,意图作弊。” 麦高看向于锦笑道“这位仁兄,你此话真真是好笑,以我的算学成绩竟然还需要作弊,还请切勿要以己度人才好。”又看向许堂长道“此人竟如此污蔑于我,还请许堂长主持公道。” 于锦忙道“许堂长,万不可轻信与他,证据就在麦高的行笈里,搜上一搜便可知事情真相。” 麦高笑道“我竟不知这位仁兄原来是司纠,这学徒的私人物品竟然也是你说搜就搜的,且不说你有没有资格搜我的东西,若是搜过之后没有你又待如何。” 于锦一噎倒是有些说不上话来。 麦高又躬身对许堂长说“此人不但影响我等考试,还诬陷学生舞弊,还请许堂长严惩,以儆效尤。” 许堂长见麦高如此笃定,不禁面上就露出犹豫之色,边上立时就有人起哄道“既然麦高说他没有,又何妨搜上一搜,也好以正视听不是。” 麦高笑着道“哦,若是如此随意就可让这信口开河之人搜我的东西,如我说在场诸位都要舞弊,那大家是不是就都要搜上一搜,毕竟众位同窗也觉得如此做没什么妨碍。” 堂内众人闻言纷纷对麦高怒目而视,出言针对起来。 许堂长见讲堂内闹得如此不可开交,且愈演愈烈,顿时厉声喝道“尔等当此处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讲堂,肃静,简直不成体统。” 待众人安静下来,许堂长又阴沉地看向告发此事的于锦,逼问道“此事你可确定。” 于锦很肯定地回答“学生十分确定。” 许堂长继而对着麦高道“如此,那便把你的行笈打开,也不用旁人,就让老夫看上一看。” 麦高平静地道“其实让许堂长看看也不是不行,只是学生被如此构陷,若查看后证明学生是冤枉的,对于诬陷之人许堂长要如何处理呢。” 许堂长已是不耐,沉声道“如此做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有什么处理不处理的。” 麦高闻言顿时展开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哦,原来如此,只是为了以证清白,那学生便明白许堂长的苦心了。” 忽然脸色一肃,转而看着于锦一字一句道“许堂长,学生告发此人偷了我的银钱。” 众人被麦高此番莫名的转折弄得一懵,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于锦愣了一下,立刻怒道“岂有此理,你诬陷我。” 麦高慢悠悠地笑道“学生之前在大比中获得了商学堂奖励的一千两银票,便一直随身携带,今日这位仁兄来过我座位后,便寻不见了,旁人也没有到过这边来,必是被他偷了。我看还是要搜一搜此人的行笈才好,为了以证清白,许堂长您说对吧。” 于锦顿时慌了,连声道“许堂长,学生绝对没有拿过他的银票。” 麦高完全不给他分辨的机会,厉声道“你撒谎,之前你当着众人说过在我的行笈里看到了所谓的试卷,如此便可证明你必然翻看过我的东西,之后定是顺手牵羊偷了我的银票。想来是怕被我发现此事后找你麻烦,你便设计在此时诬陷与我,又鼓动旁人搜我的行笈,待到翻看过后,若我发现银票不见了,你倒是可以推到搜查之人的身上。” 然后略一停顿,故作恍然大悟状大声道“哦,我明白了,你故意引导许堂长搜我的东西,原来是要诬陷许堂长偷拿我的银票,你可真是恶毒啊。”麦高转向许堂长义愤填膺地道“许堂长,此人竟敢诬陷师长,如此奸险小人你万万不可放过他。” 包括许堂长在内的众人被麦高如此一番胡搅蛮缠的言论震得目瞪口呆,虽然知道他定是胡说,但是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道理。 麦高见于锦面红耳赤,但又无从分辨的样子,义正言辞地道“许堂长,此等敢冒着大不为欺师灭祖之辈,决不能姑息,他今日竟敢冤枉您偷学生的银钱,这要是传扬出去,外人哪知其中真假,学生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无法替您辩驳清楚啊,到时您的名声可就毁了,我真真是替您忧心。” 然后故作机灵地道“学生觉得还是请监理院前来调查吧,调查清楚也便以正视听,免得有损许堂长您的清名,您说是也不是。” 麦高这三言两语说的许堂长心烦意乱,一件小事,怎的被他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那人见许堂长竟有些犹豫,看着旁边人暗中的频频示意,也是心下一狠,高声道“学生也赞同找监理院来处理,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麦高好笑道“然后呢,就算是证明你诬陷了我,诬陷了许堂长,监院也会说都是同窗何必如此斤斤计较。”他突然转向邵青道“邵兄最是知道了,毕竟之前你也经历过不是。” 继而边摇头边对着许堂长叹到“唉,学生只是为许堂长不值,被黄口小儿如此诬陷,却不能惩罚一二,毕竟商学堂内还是邵监院说的算,想来我等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邵青怒极,拍案而起,喝到“你乱讲。” 众人见他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挑拨,皆是瞠目结舌,具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凭着口舌之利如此颠倒黑白。 许堂长虽说知道麦高此番作为是在挑拨离间,可他这是阳谋,若是自己不做处置,想来明天若是商学堂内一旦传出他为了贪图些许银钱搜查学徒的私人物品的这种传闻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就算一时将流言压了下去,可又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自己的声誉必然受损。想到之前商学堂内传言李山长包庇麦高的时候,他着实是看了不少热闹,只是没成想如今竟然轮到了自己。 左思右想之下,心知今日这个亏他是吃定了,且想来惹事的必然又是那邵家的子侄,自己何必帮忙担这个干系,虽然不想和邵监院对上,但是再这样下去对自己的名声实在没什么好处,心思一定,便让帮忙监考的教习去寻孔学长和监理院的人来处理此事。 眼见着事情越闹越大,麦高也不惧,坐等看戏,反正这把火是无论如何也烧不到自己身上的。反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打压下这管科黄字班中家族子弟针对自己的势头,如此也可以清静些时日。 也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闻讯而来的孔学长以及监理院的邵监院和龚司纠还有其他的监理院的师长们就都到了。想必是听闻事涉许堂长,商学堂内众人也不敢轻忽。 人都到齐之后便开始查问原委,此时麦高也不多言,就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讲着事情的始末。心中不免好笑,偶然瞥见孔学长投来的探究的目光,也只是笑着微微躬身示意。孔学长顿时明白这是又有人要设计他,恐是被他给反将了一军。心下也是无奈,暗叹这麦高真是个惹事精,不过也明白这也着实是怪不得他。 而眼见着前来的监理院众人被听到的消息弄得面上越来越黑,麦高心想今日必要让他们吃个大亏,也不枉自己之前所受的那些憋屈。 第三十四章 求学--哑巴亏 眼见着众人将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讲堂内也渐渐地安静下来,邵监院将阴沉的目光看向麦高,咬牙切齿地道“又是你。” 麦高也不惧怕,只是故作无奈地道“正是如此,学生也很是赞同邵监院的看法,怎地就有这么多人非是要针对学生,这般无故地惹是生非。学生自从考入商学堂便一心进学,无奈总是有些蝇营狗苟之辈,做些龌龊勾当,还竟然乐此不疲,真真是坏了这商学堂的风气,学生和监院一样感到忧心不已。” 邵监院也不愿再听他这般巧舌如簧,不然自己早晚被这个小子气死,于是沉声道“你说于锦诬陷许堂长可有证据。” 麦高满面诧异道“学生什么时候说他诬陷许堂长了。” 听到他竟然如此直接地矢口否认,众人不免又被气了个倒仰。 麦高微笑着悠悠地道“学生这是合理推断,想他今日课前私自翻动了学生的行笈,这可是他自己说的,在场的同窗和许堂长都可以作证。而之后我就发现银票不见了,怀疑他偷拿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之事。而他又恰在此时诬陷我意图舞弊,还一直鼓动着许堂长搜查我的行笈,如此一来只要脑子没有问题的人,都可以想的明白,他这明显是要栽赃嫁祸于许堂长。这些都是学生根据目前的情况推断出来的,可供师长们参考。” 见麦高如此说,众人心中暗恨,若是不赞同他所说的,岂不就成了脑子有问题。如此说来,事情就又回到了于锦说看到麦高手中有考试的试卷,而到底要不要搜麦高行笈这个问题上。 邵监院也不欲纠缠,打算快刀斩乱麻,立时就道“既如此,就先搜搜你的行笈,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偷拿试卷,再论其他。” 麦高盯着邵监院笑着道“邵监院,您可要考虑清楚才好,此人最是龌龊,若是您亲自来搜,难免这偷盗银钱的脏水就要泼到您的身上了。而若您安排旁的师长搜,那搜查之人也难免洗不干净嫌疑,唉,这可如何是好啊。不得不说此人心思真真是诡诈,这是定要拖着一位师长下水才能罢休。” 邵监院恨声道“你既然替我等这般思虑良多,那便由你自己打开行笈,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给我等查看,也好免去那许多麻烦。” 麦高故作惊惶地道“哎呀,这恐怕不成,若是如此做,一旦什么都没有发现,待到那时,怕是他又会说我借着翻看的行笈的时候自己偷偷将银票和那所谓的考卷藏了起来,接着说不准又要搜我的身,还要搜查我的号舍,若是我会遭受此等侮辱定是要以死明志的,想来邵监院与众位师长也不愿承担这将平民学徒逼迫致死的名声的。” 邵监院实在忍无可忍怒吼道“成何体统,简直不知所谓。” 众人看向麦高和放在一旁的行笈,感觉看到的仿佛是一块烧红的火炭,谁碰谁烫手。麦高见着在场诸人越来越难看的面色,也不再多言,立在一旁喜滋滋地等着他们的决定。 立在堂前的监理院众人觉得此事着实难办,这麦高就是个刺猬,谁碰扎谁。但是又不好一直如此僵持,最终还是邵监院咬了咬牙道“若是搜查了你的行笈没有发现考卷,那么商学堂定然会给你个交代。” 麦高不紧不慢地应声道“学生自然是相信邵监院的,只是还要烦请言明是何种交代,不是学生心存顾忌,毕竟这落到纸面上的文书都能被视作无物,若到时又有人拿同窗情谊压迫与我,学生也实在无法可施,邵监院想必是可以理解的。” 见麦高又在翻旧账,邵监院压着怒意沉声道“若是证明你是被冤枉的,商学堂必是会让随意诬陷同窗之人退学,以儆效尤。” 麦高又接着问道“哎呀,那学生的银票呢,那可是一千两啊。” 邵监院恨恨地道“自然也要将他的东西搜上一搜,不过若是搜不出来,也可能是你记错了,冤枉了他,那也就没有办法了。” 麦高听了连连摇头“不,不,学生时时将银票放在行笈里,绝不会记错,学生以为从此人偷拿我的银票到考试开始的这段时间,他完全有机会将银票交给其他人帮忙隐藏,不若就将在场的黄字班同窗都搜一搜吧,想来大家也是不会介意的,毕竟是为了自证清白。” 见到众人愤怒的视线,麦高又叹息道“唉,学生自知无权无势,所以即使被人如此欺负了也只能忍耐,可那一千两可是我的血汗钱,是学生放弃了尊严和底线换来的,邵监院此事您是知道的,如此重要的东西遗失了,若是商学堂不能给我主持公道,我怕是只能去告官了,想必衙门中人必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邵监院被他这一番言论气的要死,这麦高简直是个滚刀肉,如今自己还奈何不了他了,沉声道“你待如何。” 麦高心下暗想自己可不当这个恶人,笑着道“师长们一向是公正严明,学生自是谨遵师长们的决定。” 见他如此,邵监院心中暗恨,这小子嘴上说的漂亮,若是不顺了他的意,还不定有什么难听话。此时邵监院也是想尽快将此事了结,不欲再多加耽搁,对惹出事来的于锦也是暗升不喜,于是便沉声道“既如此,若是搜查了你的行笈后证明了是他构陷于你,商学堂绝不会姑息此等奸险小人,必是会将他退学,至于你的损失,也不必再行盘查,商学堂会负责另行赔偿。”转而又神色一厉恨声道“不过若是查出你确有舞弊的嫌疑,无论是谁求情,商学堂也是留你不得,莫要到时再说有人逼迫于你。” 麦高心下满意,也不在乎邵监院的威胁,笑着道“邵监院果然是秉公处事,学生自然是服从商学堂的一切安排。”于是又指着身旁的行笈道“既如此,那众位师长请便吧。” 龚司纠在邵监院的示意下上前几步,提着麦高的行笈置于桌案之上,将其打开,继而便开始翻看起里面的一应物品。除了在一沓纸中翻出了一张写满阿拉伯数字的纸张看着颇为怪异之外,再无其他收获。在场众人看着那张写满了像鬼画符一般字符的纸张,转而向麦高询问这是何物。 麦高感叹道“啊,这个啊,这是学生偶然间突发奇想所悟出的行商的灵感,奈何身边小人太多,怕被有心人窥见,又惹出什么麻烦,不得已才用了只有我自己看得懂的暗号记录下来,不知这张纸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见他到了此时还语带暗讽,也不愿过多理会,便不再多言。只有孔学长看到那张纸上的数字神色一震,深深地望向麦高,眼中含义莫名。 监理院诸人也不欲与麦高过多纠缠,怕被气死,再三仔细地翻了又翻,只是还是一无所获。 而关注此边情景的于锦见状顿时脸色灰败,再无一言。 见一切已成定局麦高笑嘻嘻地道“邵监院您也看到了,学生我着实是被冤枉的,而且银票也确实是不见了,还望邵监院秉公处理。” 邵监院一时也没有办法,众目睽睽之下,且又有孔学长在一旁看着,也只能做出了让于锦退学并另行赔偿麦高一千两的决定。 麦高不仅让这群人吃了个哑巴亏,又空手套白狼得到了一笔银钱,心中简直笑开了花,口中却意味深长地道“学生自考入西北商学堂一心只是为了求学,待到学成毕业后也才能得以谋生。本是没有什么大的志向,谁成想这商学堂内像学生这般想安稳求学脚踏实地的人实在不多。不过也无妨,作为西北商学堂的一员自是有责任维护商学堂的名誉,学生自当配合监理院将商学堂内的害群之马一一清除出去,如此邵监院也就不用这般劳心劳神了。” 邵监院自是不愿再留下来听他嘲讽自己,甩袖而去,而堂中的一众学徒也都是安静如鸡。 麦高暗自满意,想来如此也可以震慑他们一段时间了,于是笑的更加灿烂,看向堂内“诸位同窗,还望以后可以好好相处了。” 而堂中大多数人纷纷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当然也有怒目而视的,麦高全不在意,整理好东西,竟然安静坐下开始认真地做起了考卷。 之后的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受到家中长辈的警告,还是暂时还没有想到整治自己的办法,这些纨绔们倒是安静了下来。 而麦高也是争分夺秒地学习,希望能在十月的升学考试中顺利升级,不再在黄字班耽搁时间。 转眼就到了又一次的学堂大比。今年麦高纯属是个看客,有了去年的惊心动魄作对比,此次大比看起来颇有些波澜不惊。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不仅仅是参加的平民学徒多了起来,而行业的选择也越发的多样化。其实如此才是商学堂大比的本来面貌。虽然结果还是家族子弟获胜,但是如此百花齐放的状态,才能让所有参与其中的学徒受益。 就在麦高沉浸在课业中乐不思蜀之时,西北商学堂即将迎来十月的升学考试。 第三十五章 求学--升学考试 转眼就临近了十月的升学考试,麦高提前就与李山长讲了自己想要参加的意愿,以期能尽快升学,也免得在黄字班过多耽误时间,李山长也很是赞同他的这个想法,于是这段时间麦高便就进入了全力备考的状态。 而吴欠对于是否要参加此次升学考试很是犹豫,毕竟所学科目实在不少。麦高不免劝他还是参加一次为好,即使不能顺利通过,也好知道到底如何考试,且都考些什么,就算没能升学总是还有下半年的那一次,也不妨碍什么,于是吴欠便也就做了参加考试的决定。而在这个时候当初选择住二人小间的好处就显现了出来,无论他们熬夜温习到多晚也不会影响旁人。 忽有一日吴欠神秘兮兮地与麦高讲起,他们行科私底下有学徒贩卖升学考题。麦高听完忍不住笑出声来,此事恐怕也就只能是骗骗单纯如吴欠的这类人,简直是不知所谓。 吴欠见麦高嗤之以鼻的样子,很是奇怪地问道“怎么了,这不是个很好的机会吗,我们要考那么多科目,要想自己将书全部都背下来哪及得上有现成的考题,反正我又不会在考场抄袭,提前背下来也没什么吧。” 麦高摇头笑道“欠欠,你又怎知买到手的是真的考题呢,对方定然是要你先付钱的,若是在之后的考试中发现不是真的考题,你待如何。” 吴欠挥舞着小拳头“自然是去找他们算账。” 麦高无奈失笑,同他慢慢分析道“唉,欠欠啊,你买考题本就是违反商学堂规定的做法,若是发现被骗你能去找谁,司纠吗,到时候要怎么说,说你买考题被骗了。姑且不论对方最终会如何,你是肯定要受罚的。而若是私下去找他们出气,必也会被告到司纠那里,你又要如何辩驳,无故殴打同窗,你一样讨不了好。” 麦高接着道“其实卖考题的学徒就是算准了,买题之人即使发现被骗也就只能吃个这个哑巴亏,才敢这么干的,你千万莫要花那冤枉钱,知道了没。” 吴欠听了麦高如此分析,顿时就有些没精打采的,看来还是对考试没有什么信心。 麦高又安慰道“你且安心温习,就算考不过,还有明年呢,也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不过也没有完全放着吴欠不管,麦高还是抽出时间将行科这半年的学习要点帮他总结出来,让他死记硬背。而算学也如同之前一样整理出来涉及到的一些口诀,以期这一科不要拖他整体成绩的后腿。 本以为卖考题一事就此完结,没成想竟然还有后续发展。 没过几日,一本据说是麦高押题的算学小册子一时风靡整个商学堂。吴欠很是惊奇地说与麦高,听了之后麦高也顿觉无奈,也不知是针对自己的人太多,还是自己真的是事故易发体质,怎么什么事儿都与他能扯上些的干系。 联想到上一次互助会一事就是自己在一开始太过轻忽了,于是麦高也不敢耽搁,立马央着吴欠去打探具体的消息,若是能弄到一本那所谓的押题册子就更好了。 也就两三日的工夫,吴欠就偷偷摸摸地拿回了一本小册子回来,麦高忙接到手里翻看起来。看完心下已然是有了大概的猜想,这册子上记录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半年管科算学小考的考题,只是被人整理成册了。 麦高又问了吴欠,原来只有管科和财科因着是许堂长教导算学才会有这十日一次的小考,行科和助科都是没有的。如此想来行此事之人应是管科或者财科的学徒,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科的学徒与这两科的人联合起来。而此事打着自己的名头,无非是因为商学堂上下具都传言自己于算学一道颇有造诣,如此才更能取信于人。 麦高看完手中的册子,又向吴欠问起此书的价格,和售卖之人的情况。吴欠表情颇为怪异,便将打听来的消息与他细细地讲了起来。 原来这押题的小册子公开的价格是一两银子,但却是买十送一,也就是说你若是能卖出十本,自己的那本就可以算是是免费得来的;若是你能卖二十本,除了自己有一本免费的可看,再将另外一本卖出就可以挣一两银子。如此一来,现在在商学堂内根本无法直接找出到底谁是此事的源头,因为几乎人人都在买,而买的人又都在卖。 麦高听到这里脑袋嗡的一声,立时觉得头大如斗。此事已经不仅仅是打着他的名头行骗这么简单了,如此做法分明是现代传销骗局的简单模式。 此种返利模式的传销骗局虽是最为简单,但是受所处时代的限制,封建王朝时期很多时候人情大过法理,故此这发起人最是难以分辨,而且蔓延的势头也极为不好控制。尤其是在商学堂内,若是追究起来,涉及的学徒人人都可以说自己是被他人带着参与到其中,若是想要寻找源头,恐怕会要引起极大的动荡。且此事又是打着自己的名头行事,一个处理不好这盆脏水怕是又是要扣到自己头上。 麦高深知其中的危害,片刻也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去找李山长,要尽快将其中利害关系与李山长分析清楚。因着担心李山长无法理解其中的关窍,又没有时间详细地展开论述,于是麦高单是就着目前商学堂的情况,说的格外透彻细致,希望能起到见微知着的效果。 他向李山长解释,就此次在商学堂内售卖押题小册子的营销模式来看,虽然打的旗号是多买多得,但本质上只有位于最上游的极少数人才能够敛财得利,而位于下游的众多学徒必然都会遭受到或多或少的钱财损失。 这种模式其实主要是抓住了人心趋利的本质,一般不会有人想着几个学徒凑钱买一本看看就好,大部分人想的是要多卖几本出去,就能挣到一笔银钱。而且因着现如今混乱的局面,也不排除其中还可能会有浑水摸鱼之人。最终导致的必然就是轻信此事的普通学徒承担了全部的损失。 而且这种模式会将人心中的逐利心理放大,滋生出不劳而获和一夜暴富的不良心态,而这却是行商之人最最要不得的。 事发之后若是学徒们发现被骗,必然要求商学堂出面主持公道,因着一时半刻无法查明或者很有可能到了最终也解决不了之时,学徒们怨恨情绪的产生甚至是报复闹事也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待到那时西北商学堂的百年基业势必会被动摇。 最最重要的是这种行为摧毁的是行商的根本,也就是诚信道德体系。此种模式的一个最重要特点就是“杀熟”,所有参与的学徒必然是要先向关系亲近之人兜售,而后自然就会将这些人也拉入泥潭,如此往复。一旦事发,必然导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度严重下降,完全违背了商学堂所秉持的诚信之本。 讲完这些,又和李山长说起了解决之法,麦高以为即使一时抓不到那发起之人,此事也绝不能拖延,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股势头在商学堂内蔓延,不然必成大患。 李山长自是见多识广,又听了麦高的分析,立时就明白了了其中的凶险,也不耽搁,带着麦高就前往了监理院。 邵监院见到李山长携着麦高前来,心中顿感不耐。故意对麦高的施礼视而不见,只是与李山长寒暄起来。心知事态紧急,李山长也没有打太极的心思,便直接进入正题,与邵监院说起了押题册子一事。 邵监院心不在焉地听罢李山长所言,颇是有些不以为意,麦高见此也不退缩直接道“邵监院,不知可否听学生一言。” 邵监院抬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我不想听你就不说了吗,罢了,总还是要给李山长些面子的,你且说吧。” 麦高也不理他言辞中的讥讽,沉声道“邵监院,此事着实是很紧迫,一个处理不好,不光是动摇西北商学堂的百年基业,各位师长们的名声也必会受损,学生绝不是危言耸听,还请邵监院放下成见,监理院须尽快拿出应对之法以解此次危局才好。” 接下来麦高说的就没有李山长那么含蓄了,甚至夸大了几分,将此次事件的利害又细细地陈述了一遍。看着邵监院渐渐凝重起来的神色,麦高又道“若是邵监院还有顾虑,学生也是理解,只是还望监理院可以出一份声明,讲明此书绝不是学生所作,乃是管科和财科的算学小考题目汇编,也好以正视听,避免一些心存侥幸的学徒继续上当,至于之后的应对方案,还请师长们另行斟酌。”心知此事已然引起了邵监院的重视,麦高也就不再多言,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参与的了。 想来邵监院终究还是在意商学堂名声的,之后不出两日,监理院便发出了告示,不仅澄清了商学堂内所谓的算学押题和麦高无关,还声明若是发现还有学徒行买卖私制押题册子之举,必将严惩不贷。 经商学堂的雷霆手段,此事总算是被及时遏制了。事后麦高却是忍不住深思,不知此种方法是外面传入的,还是商学堂内有学徒自己想出来的。若是日后传销在大通朝泛滥起来,朝廷是否能及时发现并有效抑制,想到此,麦高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忧虑。 转眼就到了升学考试,果然参加半年考的人确实不多,管科黄字班将近四十人的学徒中,只有五人参加考试,其中自然就有邵青。看来很有可能在商学堂未来的进学时间里他都要和自己这样一直较劲下去了。 升学考试这一日,大大的讲堂里,只孤零零的坐了五个人,看着有些可笑。麦高此次尤为慎重,考试时选了个远离众人的位子坐了,也免得麻烦。考试要进行五日,每天两科,想来不参加考试的学徒都会很高兴有这么个假期。 不过想来他们在升学考试的时候做手脚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若是考不过,半年后还有一次,对自己也没什么太大影响。果然考试进行的很顺利,接下来就是等成绩的时间了。 因为参加考试的人少,所以管科的成绩是最先公布出来的。想来管科愿意参加考试的学徒都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五个人全部都顺利升到了玄字班。 吴欠不愧是靠着运气生活的人,虽然刚考完时颇有些忧心忡忡,但最终竟然是擦着合格的分数顺利地通过了。知道这个消息后吴欠简直是欣喜若狂,麦高也不免很替他开心,毕竟接下来再开课的时候,二人就可以都到玄字班上课了,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第三十六章 求学--行乞供母 1 麦高和吴欠终是顺利地升到了玄字班,待到开课的前一日,二人满心掩都掩不住的兴奋,去领了新的配饰和课程安排之后,便回到了号舍闲聊起来。 不多时好兄长吴凡果然又兴冲冲地跑了过来,祝贺二人顺利升学的同时,倒是另外提醒了他们一件事,因着他们是通过半年考升学的,其实还是比较少见,而早课方面的安排到时估计会有些为难。 因为一般来讲,各科黄字班上半年的早课还是如新学徒时那样按部就班地练拳和跑圈,一直要等到了下半年,才会开始选择自己感兴趣的学习射御的方向。 想必他们明日的早课必然是会被问及此事,武家人通常可都没有什么好耐性,若是不想挨骂,务必要提前想清楚才好。听到此,麦高不禁想到新学徒时碰到的那位武都训,他那毒舌确是让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于是便问起吴凡到底有哪些可以选择的科目,也好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吴欠还好,之前行科在上射御课的时候,他就已经选择好了方向,是拳法和刀法,待到明日早课的时候只需和负责的助训提一声,自是会为他安排。不过麦高这边确是要好好斟酌一下了。 吴凡见他果然不知此事,便与他细细地讲解起来。 简单来将虽然训导负责的统称为射御课,但是其中的分类还是颇为庞杂。武家人世代习武,可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在这西北商学堂内他们敢说只有学徒不想学的,绝没有他们传授不了的。 只不过对于商学堂内的学徒,他们一般也只是传授些入门级的外家功夫,除非某些学徒能力出众进而被他们看重收入门下,不然内家功法和高深些的武学等闲是学不到的。故此之前吴凡才很看好吴欠,毕竟他从小就有些基础,运气又一直不错,若是能拜入武家,定是能成就一份大机缘。 而除了各类初级的外家功夫,学徒们往往选择最多的还是箭法,骑术,御术。主要还是因为这三项技能在日后的谋生经历中最为实用。无论是外家功夫还是骑射之法每名学徒都可以选择两门进行学习。 麦高听罢经过再三思量,也明白自己实在不是习武的那块料,若是之后感兴趣自是可以向吴欠请教些简单的,若论实用还是骑射之术更适合自己,于是也就做了决定。 果然到了第二日早课的时候,邵青等家族子弟恐怕是提前早都打好了招呼,最后难免就只剩麦高一人孤零零地独自站在原地。 负责管科玄字班的武助训见着他,倒也没有过多为难,只是冷漠地问他要选哪两科。麦高也没做犹豫直接告诉他自己选择箭法和骑术。 因着他是初学,也不可能和已经练习有些时日的学徒在一起进行训练,因此武助训只能单独为他安排课程。可能也是不太想花费太多精力在他身上,便只给他安排的是每日扎半个时辰马步,然后再练半个时辰石锁用以锻炼臂力。 麦高听闻也只能无奈苦笑,服从武助训的安排,总之是能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也就不要管这过程如何了。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他便自己默默地在一旁蹲起了马步。武助训见他也没闹腾倒是听话,便也再没有理他,转身离开去盯着其他学徒的训练了。 精疲力尽地上完早课,麦高觉得手脚酸软的都有些不像是自己的了,强打精神用完朝食,又回到号舍洗漱一番,便赶到了管科玄字班的讲堂。 玄字班的学徒人数相较于黄字班少了很多,只有不到二十人之数,而且座位都是固定的,因此也就不会出现之前因为占座而产生的纷争。麦高于是也就放心了不少,默默走到后面属于自己的位子,在整理东西的同时又暗暗地检查了一番,发现没有被做什么手脚才安心坐下。心中不免希望这玄字班的人能够消停一些。 管科四个班级授课的夫子都是同一批人,为了便于穿插开来,虽然课程都是一样,但安排的时间顺序略有不同。 升到玄字班之后,学习环境和节奏果然变的让麦高舒服了许多。几天时间下来,麦高发现这玄字班比黄字班要好上不少,虽然众人对他还是冷漠以待,但是至少不像之前小动作频出,让人不胜其扰,总算是可以安心读书了。 在玄字班倒是碰到了个熟人,就是石峰,只是他故作与麦高并不熟识,麦高于此人也无多大好感,自然是不会主动凑上去自找没趣。 安稳地过了几日,商学堂内又发生了一件奇事,这消息还是八卦小能手吴欠带回来的。 概因之前麦高虽是凭白得了那一千两,但总是有些投机取巧的嫌疑,以他的为人自是不会就这般收用了。于是便让吴欠留意着打听看看,这商学堂内是否有那种为人踏实肯学但家中确有困难的学徒,打算用这笔银钱帮衬一二,因此吴欠对这方面的消息就格外上心。 此次的消息据传是助科有一名平民学徒,因着家中母亲得了风疾,一番医治下来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为了能供母亲继续寻药问诊,于是他日日跪在伙房的院门口,祈求过往的商学堂内的学徒们能施舍一二。 关于风疾麦高倒是知道一些,这是类似于现代心脑血管疾病的一种,患此病的人往往都是头晕目眩,言语不利,走路不稳还动不动昏厥,严重时甚至会导致全身瘫痪不能动弹。 这种疾病之所以能被大多数百姓所熟知,主要还是因为在唐朝,李氏皇族有很多人都因为遗传患有此病,这种病一旦患上,其实就很难治愈。光是唐代的皇帝中,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顺宗李诵,文宗李昂,穆宗李恒、宣宗李忱等皆患此病。 一般来说得了这种绝症只能慢慢等死,若是想医治对普通百姓人家来说绝度是个无底洞。想来连皇家都无法根治的疾病,民间大夫怕是也没有什么良方。 这名助科的学徒的此等行为现如今已经被传扬开来,被当做致孝的美谈。麦高听闻也是无奈,只听说过行佣供母,却倒是没听过行乞供母的。 吴欠倒是很兴奋,激动地与麦高商量此事“高高,不如就用那些钱帮助此人吧,他如此纯孝,定然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麦高笑着摇摇头,倒是也没有打击吴欠的积极性,只道“不急,再看看吧。” 其实对于此事,麦高倒是有些不同的看法,倒不是说这学徒孝顺母亲不应该,但以麦高想来此人有很大可能是个内里奸猾之辈,麦高以为有着在商学堂跪求众人的工夫,还不如退学归家,踏踏实实地找一份活计用以供养母亲,甚至是卖身到大家族做事,都远比他现今的做法来的更为靠谱些。 且他此种行为也不好说是行乞还是募捐,这个时代不是没有募捐一说,但是大都是逢天灾**,在皇室的带领下,大家世族富商巨贾进行的为自家经营名声的行为。要说是在商学堂内学徒中的这种私人募捐却真是极少听说过,主要还是因为时代限制,大部分人自家的生活尚且自顾不暇,哪有那许多心思花在别人身上。 他如此行事,在麦高看来,家有余力的家族子弟大都是会对此不屑一顾,而平民学徒往往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论如何都很难讨得了好,也不知他此番作为到底为何。就算偶有心存仁善之人给予他些许银钱,可对于风疾的治疗也绝对是杯水车薪。 且麦高被现代社会捶打过的铁石心肠,听闻这种事的第一反应绝不是可怜对方,而是经过理性分析后认为此事必有问题,不过到底不干他事,暂时听听也就罢了。 因着那学徒日日赶在用饭的时间跪在伙房门口,还时时低泣着诉说自己对家中母亲的挂念,日子久了,往来的人见他着实可怜,难免有不少好心的学徒或多或少也都施舍一二。 吴欠和李福都是心善之人中的一员,对于麦高的不为所动均感到颇为不解。麦高倒不在意被他们误会,只是笑称此事必有后续,让他们静观其变。 不过麦高心中倒是暗自决定,若最终真的证实确有其事,他自是愿意将那白得的一千两借与此人以他解燃眉之急。至于为何是借而不是赠与,自然是因为麦高了解人性,绝不愿这般毁了一个人。 第三十七章 求学--行乞供母 2 麦高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此事,只是没想到却有了意料之外的发展。在那名学徒行乞也不过就十来日工夫,除了那学徒自己一如往常地跪在伙房门口之外,他身边还渐渐聚集起了一批说不上是围观还是帮忙的学徒。 这群人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不仅拦住往来之人大肆渲染那行乞学徒的仁孝之举,更是游说路过之人捐赠银钱。若是愿意扔下三五个铜板,那些人便会说些心存仁善必有厚报之类的赞颂之词;若是不予理会,便会被一群人围着指责说些冷血无情必遭报应的恶毒之语。 这一番变化让商学堂内的众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而麦高对此类行径内里的门道倒是心知肚明。想来自己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这并不是简单的行乞供母,看来应是有组织的讹诈钱财。 而之后他们的目标越来越有针对性,貌似是将重点放到了家族子弟身上。除了针对高年级的管科和财科的学徒,新学徒里的那些穿着白衣的更是容易辨认。 每每碰到这类人,那群学徒往往是一拥而上,有唱黑脸的也有唱白脸的,一番语重心长或是威逼恐吓之后,搞得被围之人头晕脑胀,为了个人的名声,也图个清静,总是会扔下几个钱,三番两次的倒是让这群人得了不少好处。 可能是大部分人的妥协助长这些人的气焰,又或者是另有目的,情况竟然是愈演愈烈,这一群人日日堵在伙房门口,竟有些拦路劫财的势头。 而商学堂内占大多数的平民学徒虽是不齿这般行径,但因着没有切肤之痛,大都是秉持着冷眼旁观的态度。而家族子弟们则是从最开始些许的同情,到现在的厌恶,甚至是愤恨,敌对的情绪日渐疯涨。整个商学堂内都浮动着一股火药味,似乎沾火就着。 麦高如今也只能无奈叹息,他明白这次的事件只能算是个导火索,长久以来被压抑住的对立情绪才是爆发的根源。只希望此次只是因为某些人的贪心,弄巧成拙,而不是有旁的幕后推手才好。 这一日,麦高刚从讲堂出来,正慢悠悠地向着伙房而去,迎面便见吴欠满面怒意地冲了过来,口中嚷道“高高,高高,不好了,阿福被人打了,快走,我们快去帮他。” 麦高听闻心里一个咯噔,李福身体虽说是调养好了,但还是有些孱弱,竟然和人动起手来,必是要吃亏的。不免也是心中大急,忙快步迎了上去,边走边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阿福一向性情谦和,怎会与人口角,甚至还动了手。” 吴欠拉着麦高向着伙房方向跑去,边跑边怒气冲冲地说“我刚下课就听说新学徒甲字班和伙房行乞的那伙人闹了起来,据说还有人动手,阿福定然是要吃亏的,就赶快来找你了,我们快去帮他。” 麦高听到此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暂时还不知道真实情况,不过脚下也是不停,二人片刻就赶到了伙房的院子门口。 此时围观的人已经不少了,聚得里三层外三层,依稀可见人群的最中心几个白色身影在被人推推搡搡,二人心下更急,快步冲了过去。 吴欠仗着体型和那一把子力气奋力拨开人群,麦高紧随其后,几息之间便挤了进去。麦高忙四下搜索李福的身影,见他完好地站在那群白衣学徒的后方,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一把将他扯了过来,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他完好无损,心中的大石这才放下。 吴欠围在一旁焦急的问道“阿福,你有没有事,到底是谁敢欺负你,我去揍他给你出气。” 李福见二人满面急色,安抚地笑道“我倒是无事,你们且安心。”接着又道“只是之前和同窗结伴来用夕食,便被那伙人拦住了,因着我未穿白衣,倒是没有被过多为难。” 转头望向还在争执推搡的众人,叹到“之前高高说的果然不错,是我过于轻信他人了。” 又对麦高道“高高,我那些同窗其实为人都还不错,之前也都施舍过钱财给他,今日着实是气不过了才会如此,你帮帮他们吧,闹大了对谁都不好,我,我说不过他们。”说到这里面色有些微红。 虽然场合不对,麦高还是差点笑出声来,李福从小因着身子不好,家中之人无不是对他轻声细语,又自幼经李山长尽心教导,涵养那是一等一的好,加之是个安静的性子,从来不会大声说话,若是与人争论或是吵架,估计他那把小嗓子,根本没人听得到。 麦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吴欠使了个眼色,二人上前两步,将李福挡在身后,站到了那两伙人的中间。 只见吴欠气沉丹田,怒吼一声“都给老子安静。”麦高差点没忍住冲到嘴边的笑意,不过为了不破坏这紧张严肃的气氛,还是生生忍住了。 众人被他这一声吼,吓得一愣,一时安静下来,眼见机不可失,麦高也不犹豫,又上前一步道“在下麦高,还请诸位听我一言,虽不知众位师兄弟为何在此处争执,但已然是影响了大家前去用餐,若是一会儿司纠过来,想必谁都讨不了好。” 麦高又盯着那群行乞之人的帮手,意味深长地道“若是诸位有何分歧,不如去监理院理论,何必挡着我等的去路,这里是商学堂,又不是江湖绿林,可不兴占山为王拦路抢劫那一套。” 对方被此话一激,怒道“这帮家族子弟冷血无情,见如此可怜之人都不肯施舍一二,有什么道理可讲。”说罢就又要冲上前来。 麦高拦住要动手的吴欠,转而又向李福示意让他劝阻那些白衣学徒,面向那人道“哦,原来见到可怜之人不施舍便是冷血无情,可据我所知这些师弟都曾经拿钱给过那行乞之人,莫非你们的意思是要见一次给一次才算心善不成。而你们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那到底是你们接着这个由头讹诈钱财,还是接受恩惠的那人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麦高点到为止,也不想激化矛盾闹得不可开交,继续道“你们若是想帮他,还是要顾惜些他的名声,别打着帮助同窗的名头,行些龌龊之事才好。” 那群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与麦高争辩,而且围观的人群中渐渐传出了阵阵附和之声,他们也不好再闹下去,瞪了麦高等人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眼见再没热闹可看,围观众人也就纷纷散去。与李福一道的那些白衣学徒也不扭捏,纷纷上前与麦高道谢。麦高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在意,便辞别众人拉着李福和吴欠一同去吃饭了。 今日闹到如此地步,李福和吴欠二人都有些闷闷不乐,吃饭的时候兴致都不高。 麦高见着二人情绪抑郁,不禁摇头失笑,他们毕竟还是半大的少年,难免之前被家中保护的太好,总是心存善意,还没有接触过人性的丑恶,这头一遭被骗,难免心情抑郁。 为了不让他们继续胡思乱想,刚好自己也想和李山长说说此次行乞供母之事,用罢了夕食便拉着二人一同去了李山长的院子。 三人到了李山长处,见到他们一同前来,李山长不免有些诧异,又见着李福和吴欠面色不好,虽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笑呵呵地先让他们坐下,之后才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麦高也不隐瞒,而且也觉得此事的发展颇为怪异,有必要给李山长提个醒,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一清二楚。同时又略加分析了一番,也是说给李福与吴欠听的。 “老师,其实学生觉得此事有些需要斟酌之处,那行乞的学徒和帮助他之人明显是合谋,虽说他们有讹诈钱财之嫌,但学生以为他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在激化平民学徒和家族子弟之间的矛盾。” 李山长颇感诧异“哦,你为何会如此认为。”李山长对此事只是略有耳闻,并不知道许多细节,不过他还是很重视麦高的意见。 麦高回道“其实学生私下里也观察了那群人一段时间,他们看似服饰杂乱,哪个班级的学徒都有,且貌似是自发前来帮忙。但是仔细观察下来他们明显互相很是熟识,而且配合的也很默契,绝不可能是凑巧碰到一起。而且这些人对家族子弟应该也很熟悉,其实学堂内除了白衣学徒比较容易辨认,其他人还是很难区分的。所以学生以为他们应该是提前做足了功课,才能如此准确地拦住过往的家族子弟。” “而且近几日学生越来越感觉到,讹诈钱财似乎只是他们顺带为之,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激怒被围堵的家族子弟,所以学生才会认为他们的目的是激化两类学徒之间的矛盾。” 转而看向李福和吴欠“就像阿福他们今日被拦,若只是为了钱财,他们不会一再纠缠已经施舍过的人,想来也是欺你们年少冲动,若你们中了计,真的动起手来,此事必有后续。” 李山长细细思索起麦高的话来,略微沉吟便点头赞同了他的想法,不过还是奇怪“可是如此做对他们又有何好处。” 麦高也甚是疑惑,回道“这也正是学生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其实此事闹将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反而会影响参与之人的名声,甚至传出去于商学堂的名誉也是不利。” “虽目前暂时不解其意,但学生以为还是要格外关注些才好,免得出事时被动,想来邵监院那边也最好能打个招呼,为了维护家族子弟,他必也是愿意尽一些力的。” 李山长点头称是,“也罢,晚些时候我去找他说上一声,让监理院那边也关注一些。” 与李山长该说的也都说得清楚了,麦高又对着李福和吴欠二人道“你们也莫要多想,往后必是会碰到各种更为诡诈的手段,这是行商的必经之路,其实早些经历,待到日后就能少吃些亏,不是坏事。” 李山长顿时明白,今日麦高不仅是要和自己说此事,还有开解这两个小家伙的意思在里面,顿感欣慰地笑着看向他们。 第三十八章 求学--行乞供母 3 天色渐晚,李福和吴欠二人乖顺地听着麦高和李山长的开导。 李山长见麦高所言切中要害,也笑着附和“正是如此,行商一道除了要坚守本心,还需能明辨是非,切忌偏听偏信,遇事先要冷静思考,切勿冲动行事,在这方面麦高做的就很好。” 李福叹息道“孙儿我只是不明白,如此诅咒自己的母亲,又于心何忍呢。”吴欠在一旁也是点头附和。 李山长和麦高相视摇头苦笑,这二人实在是太过纯善,还是要多教些,才好免得日后吃亏。 麦高想了想,与他分析道“其实每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受教育程度不同,就必然会导致其看待问题和处理事情的方式有所不同。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在北辽,一直存在着父妻子继的习俗,在我们看来这是乱了纲常,可是对他们来说却是再寻常不过的。” “所以切忌以己度人,你认为是错的事情,很大可能在旁人眼里只是平常,最重要的还是要学会思考和分辨,才能免于受人蒙蔽。” “就像之前我为何会和你们说,此事必有蹊跷。你们仔细思考一下,不论那人家中有何种困难,若是真的孝顺,其实是有很多解决办法的,而于商学堂内行乞则是下下策,若说其他办法都行不通的可能性着实不大,那么只能证明此人所图必不是如他所说的行乞供母,据此就可以初步判断此事有诈。” “阿福,欠欠,你们惯是待人以诚,但往往最是容易被人哄骗,日后遇事须得自己先多想想,若是想不通就问问长辈或者朋友的意见,慢慢见得多了,也就容易分辨了。” 二人认真地听着麦高所说,乖乖地点头应是,让坐在一旁的李山长看得又觉欣慰又觉好笑,一个小大人一本正经地教育着另外两个半大小子,不过还是很赞赏自己的弟子能有如此见解。 这一晚在李山长处说了很多,三人赶在宵禁之前回到号舍,麦高心里虽还有些担忧,但现在也无法,只能静观其变。 又过了几日,果然如麦高所想,家族子弟和平民学徒之间的矛盾借由此事越来越激化,本来许多持观望态度的学徒也被卷入其中。继而甚至引发了学堂内平民学徒和家族子弟两个阶层的敌对状态,口角争执甚至是拳脚相向的频率越来越高,麦高心中的不安之感也愈发浓烈。 笼罩在商学堂内的氛围则是越来越压抑,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摧的人心里发慌。 麦高对吴欠和李福格外的不放心,一个冲动爱动手,一个体弱容易被欺负。这段时间麦高要求他们每日下课不许乱走,等他去接,之后便将二人拘在身边,结伴去用夕食,晚上再一同去李山长处听课,课后同行回号舍。李福倒是一直乖乖听话,吴欠虽感到有些束手束脚却又不敢反抗,麦高拉下脸来的时候还是很唬人的。 这一日,刚刚下课,突然间整个商学堂就莫名的乱了起来,麦高还在收拾行笈,讲堂的门就砰的一声被人撞开,冲着堂内呼喝了一声,玄字班的十几个人就呼啦啦地冲了出去,感觉像是对要发生的事早有准备,麦高顿时心里一沉,怕是出事了。 他连行笈都顾不上了,快速跑到吴欠的班级,差点和冲出来的吴欠撞个满怀,吴欠一脸焦急之色,急急道“高高,不好了,不好了,说是家族子弟和平民学徒打起来了,我们快去找阿福,他那里太危险了。” 麦高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李福所在的新学徒的讲堂距离伙房太近,若是一旦乱起来,他那里确实极为危险。现在也不是多话的时候,二人急冲冲地奔向李福所在的讲堂。 身边到处都是些忙乱奔跑着的人,具都是行色匆匆,面上带着各式各样的神情,或兴奋的,或愤怒的,也有跃跃欲试的,更多的是彷徨无助,惊恐不安的。奔跑的人群中甚至可见一些人手中拿着木棒桌腿或是条凳,竟然还有些家族子弟拿着佩刀佩剑,面上隐隐带凶煞嗜血之气。 麦高心中一沉,这是要出大事,脚下不禁又快了几分,暗自祈祷李福千万莫要乱走,万万不要出事才好。 这一路上甚至还未到二院,就可见一些人已经打作一团,路边随处可见被人踏碎的行笈和散落一地的书本,纸张,还偶有血迹滴落其上。麦高心中越来越沉重,恨不得长上翅膀飞过去。 随着呼啸着的人群跑到新学徒的讲堂,院子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几乎人人都狂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家伙攻击着闯入自己视线中的人,甚至有满头是血的学徒歪倒在台阶上不知生死。 一名白衣学徒被七八个人围在当中,不过片刻待众人散开,便见他白衣染血委顿于地。此情此景看得麦高目眦欲裂,再不敢耽搁,拉着有些惊惶的吴欠,紧贴着墙根,极力躲闪着偶有跌过来的身影,和乱飞的杂物,快速冲向甲字班的所在。 一脚踢开房门还不及看里边的情形反身就将门大力关上,喘着粗气倚在门上,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片刻后待确认暂时无事,再回头一看,只见一群白衣学徒手拿行笈和桌椅腿聚在一起,如鹌鹑般缩在讲堂最里面的一个角落,眼中惊惶之意满满,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抽泣。麦高忙放柔声音,低声道“别怕,别怕,我是来找人的。”复又将声音提高了几分“阿福,阿福,你在吗。” “高高,欠欠,我在呢,我在这呢,你们终于来了。”就见着人群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挤了出来。 麦高长松了一口气,找到人就好,连忙又让吴欠先拖几个桌案将门堵上,才细细查看起李福的情况“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就闹了起来,你们这儿怎么这么混乱。” 吴欠堵好门口立刻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李福“阿福,阿福,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边说,边哆嗦,几乎要哭出声来。 麦高也明白他们这般年纪如何也没有见过此般血腥凶险的状况,难免害怕,于是边安慰着二人,还是问起了此处的情况。 门外还是时不时传来喊叫声,喝骂声,痛呼声,甚至是惨叫声,听得一群小孩子吓得瑟瑟发抖。 李福语带颤抖地道“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下课后我在这里等你们,只是外面突然就传来了吵闹声,之后声音就越来越大,接着没多久就听到人们打斗的声音,我,我听了你的话,没敢出去乱走,我的同窗都是后来逃回来的,我们就躲在这里不敢出去,之后,之后你就来了。” 麦高望向其他人,温声询问道“莫怕,你们可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其中一名白衣少年哆哆嗦嗦地站了出来,轻声道“我们,我们在去用夕食的路上,依稀看到好像是伙房的那伙人又拦了几名家族子弟,只是看着像是高年级的师兄,不知怎地,没说几句就打了起来,我们没敢上前,后来,后来感觉莫名的就突然冲出很多人,只是手中都拿着武器,再,再然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拿着桌椅板凳乱打,我们,我们也没太看清,到处都是人,我们很害怕,只是又回不到号舍,就跑回讲堂躲了起来。” 麦高一听也明白他们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忙安慰起这些已经被吓破胆的小孩儿,一路上看到的就已经够让人心慌了,想来伙房那边必然更是惨烈,只希望此次莫要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才好。 大约是麦高看起来比较镇定,众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便渐渐也都冷静了下来。麦高让吴欠率领众人用剩余的桌案堵住窗户,他则是走到门边,顺着缝隙向外观望。 事情发生了有一段时间了,又闹得这般的大,按说训导那边自是会有人出面制止,以避免更大的伤亡才是。可是从院外的情形看起来,似乎是随着加入的人数增加反而越演越烈,完全没有消停的趋势,麦高心下一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头望向那些白衣学徒,沉吟道“你们可知训导那边今日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吗。” 众人具都是是面面相觑,忽然吴欠一拍脑袋,哭丧着脸道“我想起来了,今日行科和助科的射御课都暂停了一日,据说训导带领着助训和都训们有什么事要外出,我也没过多留意。” 麦高心下一沉,顿时明白今日之事必不是偶然发生的,这是算好了时机,挑着训导的人都不在的时候闹事,自然无人可以阻止,才会发展到如此程度。 只是到现在麦高也想不出筹谋此事之人的目的到底为何,将事态闹到此般地步,实在是没有任何一方可以得利。麦高头痛的厉害,看向这一屋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孩子,也明白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脱身自保才是第一要务。 第三十九章 求学--行乞供母 4 麦高大脑开始飞速运转,如此在这里呆着其实并不妥当,但是贸然出去又不安全,现在还不知闹事之人的目的为何,一个不慎很有可能要吃大亏。 麦高的视线在讲堂内不断四下扫视,努力想着脱困之法,目光偶然间瞥向上方,待看到那几根一人无法合抱的巨大横梁,顿时计上心来。 麦高迅速转头看向吴欠,指着头顶的房梁道“欠欠,你上的去吗。” 吴欠拍拍小胸脯“那是自然,爬房我最是拿手了。” 麦高点了点头“好,今日我们就全靠你了。”又转向众人道“快,将你们的外袍和腰带都脱下来,我们需要将其结成绳索,然后将你们一个一个地吊上去。此处并不安全,我们还是要躲得隐蔽些才好。” 堂内的一众人等此时也明白时间紧迫,也不多言便纷纷行动起来。片刻工夫,一条条衣物结成的绳子便弄好了,麦高试了下结实程度,确认没有问题,便交给了吴欠。 吴欠拿着刚刚结好的绳索三五下便上了房梁,待到于梁上坐定,接着就将绳索放了下去。等在下面的众人将其接到手里,迅速地绑在一人的腰上,再由吴欠将其拽到梁上。 为了节省吴欠的体力,待到拉上去两个人之后,麦高便让他下来去另外一个房梁。继而让已在上面的二人合力再拉其他人上去。 好在躲在这里的孩子不多,每根房梁上呆三四个人倒也不嫌拥挤。 直到最后只剩麦高还在下面的时候,他向梁上众人嘱咐道“你们仔细些将各自的绳索在梁上系好,切莫不小心垂掉下来,曝露了行迹。” 见众人都安置妥当,他将堆在一处的行笈在堂内散乱开来,纸张书本也撒得到处都是。又小心地将挡住最后面一扇窗子的桌案移开,同时在桌案上踩一些脚印,甚至铺放了些踩满印记的纸张,之后又悄声地打开了些许缝隙。待一切都布置好后,才让吴欠和李福将他拉到房梁之上。 因着窗子被打开,外面各种杂乱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了进来,一帮小孩儿听得惊惧万分,都纷纷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丁点声响,引来祸事。 此时堂内倒是一片安静,麦高压低了声音道“若是一旦有人闯进来千万莫要慌张,也不要出声,只需伏低身子趴在房梁上就好,放心不会有事的。” 见众人的小脸上全是惴惴不安之色,麦高想了想又笑道“你们想,平日那些偷儿们,为何会被叫做梁上君子,就是因为他们行窃之时趴在梁上不会被人轻易发现。一般人的习惯是进屋后四下扫视,却很少有人会抬头向上看,且房梁之上是个死角,就算抬头,若是不仔细,因着我们趴在梁上也很难被发现的,你们放心吧。” 见众人在他的安抚下逐渐镇定下来,于是麦高也不再出声,竖耳倾听起屋外的动静。 麦高和吴欠李福趴在同一个房梁之上,麦高对吴欠格外不放心,低声嘱咐道“欠欠,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冲动,安静呆在上面就好,记住,你若是冲动行事,这一屋子的人可能都要跟着遭殃,切记。” 吴欠呆呆地看着麦高,似是不明白为何他会有此一说,麦高也不欲多做解释只是道“记住,我和阿福的命都在你的手里。”吴欠闻言狠狠地点了点头。 屋外的声音完全没有停歇的势头,麦高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严重,隐隐开始有些担心李山长那边,训导的人都不在了,希望这些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生出不敬师长的心思才好。 就在此时,突然一声巨响传来,似乎是有人的身体撞击在讲堂的门上,接着就是急速不间断的拍门声传来。只听门外有人在不断地哀求着“救命,救救我,让我进去,求求你们救救我。”拍门之人应该是已经身负重伤,门上透过来了好几个血手印。梁上的孩子们忍不住纷纷抽泣出声,麦高低喝道“噤声。” 孩子们闻言连忙捂住小嘴,但好几个已经是泪流满面。麦高暗叹让他们直面如此血腥的情景实在是有些残忍了,但是保命要紧,之后的事再说吧。 感觉身边的吴欠似乎有些蠢蠢欲动,麦高一把拉紧他,对他眼中的哀求之色视而不见。麦高的神经也随着那拍门声越绷越紧,虽说藏在梁上安全许多,但是若没人闯进来才是最为保险。 突然拍门那人一声惨叫,一口血喷到门上,然后慢慢地顺着门板滑了下去,带出了一片狰狞的血痕。 麦高心中一紧,竟然已是敢公然行凶杀人,这事断断已经不是内斗那么简单了,也不知行凶之人是浑水摸鱼趁机消除异己,还是被械斗激发了凶性,杀红了眼。麦高咬紧牙关,不管哪种,此人必是个亡命之徒,若是被发现,恐怕自己这些人也都是厄运难逃。 门外行凶之人倒是没有破门而入的打算,麦高心中的那口气还没有松下去,就又被提起来,原来那人竟从打开的那扇窗户探头看了进来。 因为角度的问题,并看不清来人的面容,麦高也不敢一直盯着看,怕引起他的警觉,瞥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那人四下一扫见堂内无人,又看到了麦高的布置,啧了一声,一边冲后面喊道“没人,估计是趁乱跑了,那小崽子倒是会躲。” 麦高闻言心中一紧,这些人竟是有目的的寻人,他们要找的人是谁。忍不住又悄悄探出头去,正好瞥见那人在窗口一闪而过的身影,麦高瞳孔一缩,管科天字班,如此说来那人是家族子弟,莫非是来寻自己。心中的疑惑不住的翻腾,麦高对着眼前布满迷雾的局面有些抓狂。 不过好在是堂内众人算是躲过了一劫,而且因着那人的动作,窗户大敞四开,路过的人见着堂内无人,想必也就不会再过多查看,暂时算是安全了,麦高不由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嘈杂之声似乎也消了许多,可是众人都被刚刚的一幕吓到了,谁也不敢妄动。 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溜火光映入讲堂。身边的吴欠突然眼睛一亮,低声道“训导他们回来了。” 麦高悄声问道“你确定吗?” 吴欠狠狠地点了点头“确定,他们的脚步声与旁人不同。” 听到他如此确定,麦高虽是放松了许多,但也没有急于求助,轻声道“再等等,左右我们现在也无事,他们总是还要忙些更要紧的。” 又静待了两刻钟,堂内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嘈杂之声了,取而代之的是院子内不时传来的恭谨汇报情况的声音。至此麦高心里大定,拍了拍吴欠,冲他点了点头。 吴欠终于得到了授意,兴奋地大吼了一声“训导,我们在这里,帮帮我们。” 声落,院中一静,便有脚步和火光朝此处而来,门被大力振开,一群助训和都训拥着训导进入堂中,众人见到他那威严的面容再不是惧怕,而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安全。梁上的许多孩子开始放声大哭。 几名轻功不错的助训和都训三两下便将这群孩子提溜下来,倒是吴欠也没用他人,自己三两下便下了房。此时麦高倒是有些羡慕他的身手了,总比被人提着领子要好上许多。 麦高脚一沾地,便上前两步,见着周围已经哭得不成样子的这些孩子,也是无奈,躬身一礼道“学生麦高,见过训导。” 训导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麦高,应该是因着大比中见过,对他还有些印象,点了点头沉声道“哦,是你,你们怎么到那上面去的。” 麦高恭声回道“当时外面太乱,我与吴欠来找李福,见外面的情景不敢贸然出去,又觉得只是在堂中躲避也不很安全,于是吴欠便把我们一个一个拉上房梁,之后学生等人就一直在房梁上藏着,一直到刚刚吴欠说听着是训导回来了,我们才敢出声。”边说边把吴欠一把拉过来,推到前面。 训导将目光转向吴欠,问道“你就是吴欠。” 吴欠挺直身板大声地道“是,学生行科玄字班吴欠,见过训导。” 训导盯盯地注视着他,吴欠在此种威压之下目光不闪不避,任其打量。半晌后,训导点了点头“你不错,明日商学堂内停课一天,之后的射御课记得前来寻我。” 吴欠激动的面色通红,大声道“是。” 训导又转向其他学徒,沉稳地道“此间事了,明日停课一天,你们都快些回号舍休息去吧。” 孩子们纷纷嘴中谢着训导,又向着麦高和吴欠道谢,便相携着哆哆嗦嗦地向号舍走去。 训导又看向李福,温声道“你爷爷很担心你,你先去给他报个平安吧。” 李福恭敬地道“是,谢谢武伯伯。” 之前麦高很是有些担心李山长的安危,但又不敢深想,见训导如此说,想是没出什么大问题,心下也是一松。三人又齐齐躬身向训导告辞,便急急忙忙向着李山长处而去。 第四十章 求学--行乞供母 5 三人到时,李山长正不住地在堂内来回踱步,面上愁眉不展,听到脚步寻声望了过来,见是他们三人,面上顿时一松。李福快步扑入李山长怀里,压抑许久的惧意这才发泄出来,边哭边道“爷爷,爷爷,吓死我了,有人死了,有人死了。”哭得竟是再说不出话来。 李山长抱紧他,抚摸着他的头,颤声道“莫怕了,莫怕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转头又看向麦高和吴欠二人,急急问道“你们有没有事,可有受伤,你们怎么在一起。” 麦高倒是冷静许多,交代了下前因后果,让李山长安心,见李福吓得狠了,便道“老师,今日还是让阿福宿在您这吧,他受了不小的惊吓。” 又安慰了李山长几句,众人忙乱了一天,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便辞别李山长,和吴欠回了号舍。 吴欠倒是被得训导看重的兴奋之情冲淡了几分心中的惶恐不安,不过一路行来的破败景象,还是让二人心情越来越沉重。 进到号舍,吴欠看向麦高,满面迷茫之色“高高,你说今日之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麦高怕他多想,晚上睡不好,便安慰道“莫要多想,此事背后必有推手,不是我等能参与的,你且好好休息,一切等监理院那边给出结果再说。” 二人也就不再多言,经过这一番的折腾和连惊带吓,洗漱过后便都躺到床上边沉沉睡去。 转日因着没有早课,麦高与吴欠二人睡了个饱,收拾停当后打算前往伙房,看看还有没有吃食。 一路行来,商学堂内一片萧索之意,安安静静地没有丝毫人气,与往常的热闹氛围大相径庭。 路上昨日散乱的杂物虽是清理了大半,但台阶上已经变成深褐色的血迹还不及清洗,昭告着众人昨日发生的一幕幕惨剧。 行至伙房,想到昨日之事此处必是重灾区,入眼果然一片杂乱,到处可见大片大片的黑褐色血迹。只在门口略略张望了一下,二人顿觉实在是没有心情在此处吃饭。商议一番便转身向着李山长处而去,打算找上李福,然后结伴同去镇上。 来到李山长的院子,李山长已经出门,想来也是要去监理院商量昨日之事该如何处理。李福正在院中洗漱,见二人过来,忙擦了一把脸便迎了上来。 听二人说了伙房的惨状,也不想再去,于是让二人稍等,收拾停当后,三人便结伴出了商学堂。 想来因着昨日之事不少人归家修整,或是出去觅食,商学堂大门处也未多加阻拦,叫了个马车,便出发前往距离最近的望北镇。 麦高不知昨日之事是否会被传扬开来,怕家中之人担忧,决定还是先回家看看。 见三人到来,家中诸人均是神色大松,麦奶奶红着眼眶拉住麦高不住上下打量,麦高顿时明白此事必是已被传了出来。 安抚住心中焦急的麦奶奶和麦姑姑,又将李福引荐给她们。安排了下人去为三人准备吃食,待众人坐定,麦高便问起了坊间关于商学堂此次事件的传言。 麦奶奶面色沉重地道“昨日傍晚便有传言,说是大家族的不少子弟因着不满商学堂收平民学徒进学,在商学堂内大闹。晚些时候就传得更为离谱,说是家族子弟血洗了商学堂。最开始的时候邻里街坊都是不信的,只当是谣传。可是,亥时左右竟然有受伤的学徒跑来镇上,见此大家便都慌了。只是那时太晚,想要打听消息已是不能,我们担忧的一宿未能安眠,一早就派了小三子过去,想来是和你们错过了。麦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麦高听了奶奶所言,急于整理出个头绪,便让吴欠和李福与他们细说昨日事情的经过。自己则是沉浸在思绪之中,捋顺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 有一点肯定是明确的,那便是幕后之人就是要将平民学徒和家族子弟之间的矛盾激化到极限,而且要让这种对立的情况大白于天下。若只是些普通的小打小闹,自然不会引起各方足够的重视,所以故意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举将此事闹大,让任何人都无法掩盖。 只是做任何事情必然都是要达成一定的结果,如此做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呢。麦高想到了几种可能,若说最直观的就应该为了提高平民学徒在商学堂中的地位;但也不排除是商学堂内的政治博弈,毕竟出了此等大事,总是要推出一个替罪羊的;还有一种可能,因着此事的源头是那群打着行乞供母由头的平民学徒,所以家族势力倒是可以借着他们扰乱商学堂秩序的名头,进一步打压平民学徒;还有一种最不可能,但若是成真也最为可怕的原因,那就是有外部势力想要摧毁西北商学堂。 麦高这边越想越是头大,若是最后一种可能,那就不单单是西北商学堂会出问题,甚至整个西北五州的经济恐怕都会受到影响。 而另一边正是吴欠的表演时间,他手舞足蹈的将事情的经过讲给麦奶奶他们听,说到麦高的机智,自己的身手,和各种紧迫之处,众人纷纷或是抽气或是感叹,直到知道他们被训导救下,才都长长的松了口气。 麦高见此也是无奈又好笑,遂也放松下心情,想来很多事自己现在确实也是参与解决不了的,只能将自己所想告知李山长,让他早做筹谋才好。 三人在麦家用过饭,又包了些吃食带着,打算晚上简单应付一下,也没过多停留,辞别了家中诸人,便返回了商学堂。 因着急于知道事态的发展,三人直接去了李山长的院子等候。 直等到夕食之时,李山长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身后竟然跟着一人,正是孔学长。 见着二人一同回来,想是有事要商量,麦高便劝着李福和吴欠先回号舍等自己,他和山长说几句便回。 二人也知此时不能添乱,乖觉地和李山长,孔学长见礼后,便立时告辞离开。 麦高待二人于屋中坐定,施了一礼,恭敬地道“学生也不好耽搁老师和孔学长商议事情,只是有几句话还想要禀明,虽也未必准确,但若不幸言中,老师也好做个准备。” 李山长已经习惯了麦高有任何想法都不遮掩的性子,孔学长也好奇麦高要说什么,于是二人便示意他直说就是。 麦高沉声道“学生以为昨日之事并不是偶然发生,而是有人选好了时机,故意为之。” 堂上二人闻言具是一愣,李山长道“你为何会有如此想法,这里也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麦高明白李山长这是完全信任孔学长的为人,便也不再遮掩,直接道“昨日学生就有所觉,其一,武训导在昨日带领手下之人外出,此事并不隐秘,这段时日学徒间口角争执一直持续不断,却偏偏选在昨日将事情闹大这绝不是偶然; 其二,昨日学生躲于房梁之上的时候,有一名管科天字班的学徒竟敢公然行凶杀人,且听他言辞中的意思是一直在寻找什么人,虽不知他到底要找的是谁,但足可以证明他们是有目的有计划的行事; 其三,学生今日归家了一趟,听闻昨日之事已经传开,而最开始的消息是于昨日傍晚之时就传到了镇上,那时商学堂内也才刚刚乱了起来,按理说就算有消息传出也不会传的如此之快,那必然就是有人提前安排好一切。” 李山长和孔学长闻言垂头深思,都觉得麦高此言有些道理,孔学长问道“你必是还有其他看法,不必避讳,姑且说来听听。” 麦高点了点头,应道“学生确是有些想法,将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必有其目的,若说是单纯学徒间的私人恩怨,谁都是不会相信的。” 接着又道“其实论起参与其中的平民学徒,家族子弟,甚至是商学堂内的师长们,无论是哪一方主导了此次事件的发展,都算是商学堂内部的矛盾和博弈。学生最担心的是可能有外来的势力想要摧毁商学堂,甚至是动摇西北五州的经济。所以才想着要和老师说上一二,若是学生杞人忧天自是最好,但若不是,恐怕还要早做准备才是。” 二人听到此神情具是一震,反复咀嚼着麦高话中之意,越想面色就越是凝重。 李山长沉重地问道“你可有想到应对之法。” 麦高摇头苦笑“其实最好还是要先摸清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只是恐怕对方不会给我们太多反应的时间。目前学生能想到的就是先平衡商学堂内的各方势力,让事情暂且平息下来。若对方发现商学堂的状态平稳,无处着手,或许会暂缓接下来的行动。” “而此事的源头,行乞供母的那群人恐怕要让训导那边格外关注一二,最好能去那人家中探查一番,说不准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也未可知。” 李山长和孔学长都颇为赞同麦高的看法,此时事态紧急,也没有那许多时间可以耽搁,二人便又去往了监理院。毕竟此事还需说服邵监院,才能顺利进行。麦高也独自回了号舍,接下来就要等商学堂内的决定和安排了。 第四十一章 求学--行乞供母 6 转日,商学堂内看似一切恢复了正常,只是人人面上都带着沉郁之色,怕是那日的阴影将会笼罩在商学堂众人的心中久久难以消散。 早课的时候麦高发现校场内少了几乎近半数的学徒,而经他观察,管科和财科的学徒人数虽有短缺,但都不及助科和新学徒那边几乎只剩下二三十人的样子。 麦高见此心下不免一沉,如此看来虽说平民学徒人数占优,反倒是伤亡最为严重,回想那日不少家族子弟似乎都手持兵刃,看似早有准备,而反观平民学徒要么赤手空拳,要么是些棍棒桌椅之类的家伙,混乱中自是难敌。 上罢早课,虽是心中有些抵触到伙房用饭,但又无他法,只得同着吴欠和李福磨磨蹭蹭地前去用朝食。 还未到近前,便见又是那帮行乞惹事之人,堵在伙房院子的门口,个个鼻青脸肿,且身上都绑着绷带上面还隐隐透出些血迹。为首正有一名头上缠着染血白布的学徒在大声嘶喊“商学堂如此处事不公,任由那些冷血的家族子弟随意宰杀我等平民学徒,如同对待猪狗一般,我们能忍吗?” 他身后的那些人则是齐声大吼“不能,不能。” 他又道“商学堂口口声声教导我们为商之道要公平诚信,可如今又有谁在意我们平民学徒的死活,我们又从哪里能得到公平诚信地对待,难道我们就要甘愿被如此压迫吗?” 那些人又附和着“不愿,不愿。” 看着眼前好似唱双簧般的情境,麦高心中微紧,对方这是要步步紧逼,完全不给商学堂以喘息之机。 只见那人还在继续“时至今日,商学堂仍不肯给我们个说法,伤人杀人的凶手还在逍遥,我们能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不能,不能。” 麦高隐约可以感觉到身边似乎已有些平民学徒也被鼓动的情绪浮动起来,而不少家族子弟则悄咪咪地向人群外避走。眼见情况不好,想要穿过人群回到号舍已是不能,麦高忙拉着吴欠和李福退到校场院门口角落的一棵柏树后躲避身形,免得一会儿再闹起来被误伤,若是太乱还可以退回校场。 那边不少人已经喊起了号子“严惩凶手,血债血偿,严惩凶手,血债血偿。” 麦高无奈叹息,这幕后之人真是狠毒,利用这些心智尚还懵懂的少年人的单纯冲动和热血,如此鼓动着他们不管不顾的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可这之后哪会有人管他们的死活,恐怕这些人的一辈子都被这么毁了。 不多时便见龚司纠带着几名助训和都训分开人群,挤到那群人的面前。劈头盖脸地便厉声呵斥道“你们还敢闹事,是不是都想被退学,我警告你们,若敢再闹,就不单单是退学那么简单了,让你们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麦高听了这话顿感不妙,这龚司纠真是人头猪脑,难道昨日李山长还没有和监理院达成共识不成,他怎敢在此时这般激怒众人,怕是讨不了好。 果然那人根本不惧,高声道“商学堂就是这般对我等平民学徒打压欺辱,公理何在,我们难道就要被如此对待吗,我们不服。” 人群中不少人都跟着大吼“不服,不服,不服。” 麦高暗暗祈祷着龚司纠莫要再乱说话,免得火上浇油。 谁知龚司纠虽是被面前的阵仗吓的有些脸色发白,但还是强自镇定地道“都不许吵,不许吵,谁若再敢闹事,将你们通通都关进大牢。” 他这一句话好似捅了马蜂窝一般,围观的人群更加混乱,他着实是错估了这些学徒的从众心理和法不责众的侥幸心态,若不是有那几个助训和都训拦着,他几乎当场就要被众人给活撕了。 为首的那人见此情景大声怒吼“看到没有,商学堂就是如此视我等平民学徒如草芥,枉顾公理律法就要随意处置我们,我等若是不放手一搏哪还有活路。” “拼了,拼了,和他们拼了。”周围的人群都赤着双眼,更加鼓噪起来。 龚司纠也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骂道“反了,反了,你们,你们简直是有辱斯文。” 那人又是一声历喝“是你们这些为富不仁的吸血蛀虫逼我们至此,我今日就是血溅当场,也不会让你们有机会毁了我的清名。”说罢竟然一头向着一旁的石墙撞去。 见此人群更乱,那人委顿在墙根处,头上的白布立时被鲜血染红。 “逼死人了,商学堂逼死人了。”人群中立时传出了阵阵惊呼声。 眼见不好,龚司纠倒是想趁乱溜走,可是已经完全没有机会,只能被躁动的人群围在中间瑟瑟发抖。 麦高见事已至此,忙扯着二人退回校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人帮忙。 转身刚跑了几步,便见训导率着一众助训和都训从影壁后绕了出来,麦高快步上前,也不废话,匆忙喊道“训导,龚司纠被人围在伙房门口了,恐是要出大事,您快去。” 训导闻言脸色一沉,运了一口气便拔地而起,几个起落便冲了过去。接着就是一声震天撼地的怒吼“都给我停手。” 院外的嘈杂声顿时消停了下来。麦高三人也是松了一口气,尾随着那些赶过去的助训和都训,又回到了门口。 只见院中诸人均是垂首而立,呐呐不敢言,此时倒是显出龚司纠了,他愤怒地大叫着“猖狂至极,目无尊长,你们统统都要退学,退学。”喊到最后嗓子都有些破音了,想来也是被吓的狠了。 训导冲着他也是一声低喝“你也闭嘴,马上回监理院去。” 龚司纠对训导到底存着几分惧意,也不敢再多言,灰溜溜地赶忙走了。 训导看着院中诸人沉声道“商学堂必是会给你们个交代,但在此之前若是有人敢无故闹事,我绝不轻饶。” 想来训导在众人心中还是颇有威信,也没有人再敢冒头,纷纷躬身应是。 见此训导便沉声喝到“如此便都散了吧,莫要耽误课程。”又让跟着的助训和都训去看看撞头的那名学徒。 麦高见事情暂时算是被压了下去,也松了口气。刚抬步要走,便被训导叫住,他冲着吴欠和李福道“你们先去上课,麦高留一下,我有事与你说。” 待吴欠与李福告辞离开,训导冲着麦高道“你随我来吧。”便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麦高虽是不知训导找自己到底何事,但想来最有可能还是因着此次的混乱,便也就乖觉地跟在训导身后,为了不被拉下只得闷声埋头猛走一通。 随着训导走到了监理院的理事堂,麦高心中颇感诧异,又见着堂内坐着的那些五颜六色的师长们,他顿时僵在门口颇有些进退两难。 训导冲着他低喝一声“愣着干什么,快些进来。”便也不再看他,进去自找位子坐了。 麦高孤零零地站在堂下,感觉有些三堂会审的意味,想着这本来不关自己的事儿,怎么又闹到此种地步,但也是无法,只得向堂内师长们见礼后,便静立于堂下再不做声了。 端坐于堂上正中的邵监院低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然后沉声道“想必诸位也明白,今日所为何事。此事已不易再拖,须尽快拿出个章程来。” 堂内竟无一人出声,想来也都是觉得此事难办。武训导倒是个直脾气,见无人应声,竟直接向着麦高问道“之前李山长与我提过,希望我安排些人手去那行乞的学徒家中探查,又让我着人关注闹事的那群人,说是你的意思,既如此,你且与我说说你是如何想的。” 麦高真是没想到竟然是先问到了自己身上,虽不知道真正策划此事的人是不是正坐于堂中,不过此时也不好推诿,只得斟酌了下言辞,便道“回训导,此事确是学生的主意。学生想着,若是那行乞的学徒家中真是如他所说那般遭受变故,可观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却是适得其反,不用说帮不上家里多少,甚至还有可能惹上麻烦。所以学生以为他家中即便有些变故也恐怕不是如他所说,想来他此番作为必不是为了供养母亲,应是另有目的,去他家中探查一二,或许可以从他家中之人的言行,或是他近期接触过的人入手,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武训导闻言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麦高又道“至于闹事的那群人,学生以为他们并不是在盲目行事,想来今日也是如此,他们的目的应是将事情闹大,用平民学徒人数上的优势,与家族子弟甚至是师长们对立,虽然暂时不知道他们是何目的,但是关注一二,至少要摸清哪些人是组织策划之人,哪些只是被蒙蔽利用之人,一旦可以找出组织者,再顺藤摸瓜,想来就可以知道此事幕后的真凶是谁。” 武训导听罢竟然直接问道“那查到之后呢。” 麦高一愣,抬头见他目光犀利地注视着自己,顿感莫名,之后该如何不应该是商学堂的师长们研究出个方案吗,怎么这也要问自己。但见没有人打断武训导的问话,而他也没有罢手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之后若是找出幕后主使,自然是要弄清楚他真实目的为何,然后再研究应对之法。”谁知道这堂中坐的有没有幕后主使,自己总不好说的太多,免得打草惊蛇。 “若是找不出来呢。”武训导毫不放松地继续问道。 麦高真的是有些懵,也不知这武训导到底是何意,只能含糊地道“若是一时找不到,那就还需以稳定商学堂为重。” 武都训听罢原本严肃的面色突然一变,笑骂道“你小子倒是油滑。”接着转向堂上,对着邵监院道“既然如此我就先行安排人手去了,你们那些污糟之事我就不参与了,若之后有事用我,到时再行商议。” 起身便要出门,见麦高呆立当场,便喝到“还愣着干什么,随我来。”便出得门去,麦高忙抬头看向李山长,见他微微点头,心下一定,向堂中师长施礼告辞之后,便追着武训导出去了。 麦高对武训导的言行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虽心下疑惑,不过既然李山长已经授意他可以信任武训导,麦高也就没有太多顾虑。 第四十二章 求学--行乞供母 7 一路上麦高见着武训导一直都是面色沉肃,心中颇有些惴惴,有些疑问想问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不觉中随着武训导穿过校场,发现又进到一个院子,这才明白,训导他们的理事之处和住所并不在监理院那边,而是在校场的另外一侧。 进得院门绕过一块影壁,入眼的便是一片占地颇广的演武场,旁边的兵器架子上摆放着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简直是琳琅满目,角落里还整整齐齐地立着几个的木人桩。麦高感觉像是到了武侠电影的片场,满目的应接不暇。 刚一进院子武训导便大喝了一声“都给老子滚出来。”顷刻间,只见从院子四周的厢房里迅速地窜出了几十道身影,顿时唬得麦高一愣。 跑出来的人纷纷问道“师傅,怎么了,那群小崽子又闹事了。” 武训导骂道“都给老子闭嘴。” 麦高见状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武训导平时看着威严霸气,话也一直不多,总是言简意赅,给人以老练沉稳之感,莫非这些完全是为着掩盖他私底下的粗犷豪放,真是让人顿觉有些形象破灭。 武训导随手便将麦高提溜到身边,道“老子有事儿安排你们去做,不过有些事儿先要问问看这小子怎么说,你们也都竖起耳朵给老子听仔细了。” 院中的众人闻言倒也没有多话,离了歪斜地散乱着站在四周,好奇的目光都纷纷投到了麦高的身上。 武都训拍了拍麦高的肩膀,差点没给他拍个跟头,大嗓门在麦高耳边炸开“小子,你也不用给老子整那些没用的,刚才在那群老糊涂面前的那套说辞可糊弄不了老子,我这儿不兴那套,老子问你什么,你就照实直说,别遮遮掩掩的,听到没。” 麦高生生忍住揉耳朵的冲动,无奈地点了点头口中称是。 “好,那老子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事。” 麦高摇了摇头“学生着实是不知道。” “那有可能是谁,你给老子说道说道。” 麦高想到李山长之前虽没有和他说过多少关于武家的事,但观武训导近些时日的言行,应是与李家交情颇深,又思及武家世代的出身,习武之人心中自是有一股正气,且武训导应是对邵监院等人颇有些不屑一顾。刚刚李山长又很是放心自己与训导同往,想是极为相信他的人品,于是麦高也就不再遮掩,决定实话实说。 麦高恭谨回道“学生确是分析出有几种可能,虽也不大确定,不过想来应是相去不远。” 武训导摆了摆大手叱道“别罗里吧嗦整那些没有用的,直接说。” 麦高也是无奈,便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直接道“其一,就是那些不满平民学徒在商学堂地位之人,最有可能的要么是那些即将毕业的高年级平民学徒,要么是之前从商学堂毕业之后就郁郁不得志,而后又返回商学堂任教的平民学徒出身的夫子,想来这些人被压抑久了难免生出些愤世嫉俗的想法。” “其二,便是商学堂内位居高位的某些人,想要借此搞垮一些碍眼的对手,比如针对我的老师,李山长,此次事件若是处理不好,最有可能的就是将责任推到我老师头上,或许最终会逼得他引咎辞职也未可知。” “其三,也有可能是家族势力,想要打击这一两年有些冒头的平民学徒,甚至是打击那些为平民学徒直言的师长,以便于日后可在商学堂一手遮天。而且当日我躲在讲堂的时候,有一名管科天字班的学徒,正是他杀了那名死在甲字班门口的学徒,听他所言他们在趁乱找人,虽然找的是谁我并不清楚,但这也是值得怀疑的地方。” “最后一种可能,也是我最不希望的,却是商学堂最该警惕的。之前因着不是很肯定,我也没过多与老师讲,武训导如今既然要问,学生也就不隐瞒了,只希望我是杞人忧天才好。” 武训导端正了神色,点了点头“你只管说。” 麦高慎重地道“西北商学堂所处的西北五州,就地理位置而言其实极为特殊,北临西夏和北辽,这两个国家天生就是好战民族,想来我不多说武训导也是清楚。 我大通朝自开国太祖皇帝以来,就一直利用贸易通商挟制着这两个国家的发展,但是他们蠢蠢欲动的态势却一直没有收敛,目前也只是表面上的太平。若是他们想要有所动作,搞乱西北五州就是第一步,也是必须要做的试探。 毕竟北辽和西夏虽说表面上与大通朝是友好通商的关系,但是因着大通朝强盛的国力和发达的经济,使他们一直处于弱势的地位,若是能动摇西北五州的经济对他们有莫大的好处。 五大家族在此盘根错节多年,牢牢地把控着西北五州的经济命脉,那两国若想渗透进来颇有难度,但若是可以动摇西北商学堂和五大家族在西北五州立足的根本,到时候他们便有机会一举趁虚而入。 此番若真是有外来势力意图搅乱商学堂,那必然所图非小,恐怕最终目的是通过摧毁商学堂的根基进而动摇整个西北五州的经济,那么大通朝边疆的局面势必有凶险。 学生也只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毕竟我大通朝经济发达政治清明,百姓的归属感还是很强烈的,我想不出怎么有人会愿意做这种通敌买国的罪人。” 麦高话毕,四周一片安静,院中诸人面色也不禁都严肃起来,武训导沉声道“老子明白了,还有什么吗,你一次都说清楚。” 麦高略一犹豫,还是接着道“学生还担心一件事,不论这幕后的主使是谁,自然还有下一步动作,我估计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会鼓动家中有孩子伤亡的平民百姓来商学堂闹事,到时才是真的难办了。若到那时,态度强硬无异于火上浇油,但是若是怀柔处理难免又容易让人得寸进尺。” 武训导骂道“你小子也甭和老子分析来分析去的,你就说要怎么办。” 麦高微一沉吟,便道“最好现在就准备出几个独立的院子,若真是有人来闹,便将人先请进来沟通,好吃好喝的供起来,只需交待说商学堂还在商议后续的处理和补偿之法,至于一应的损失和费用自是由商学堂负责。若是能安抚住劝他们归家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就让他们在商学堂内等待结果,尽量还是不要让人群在商学堂门口聚集,也不要让来闹事的各家有通气的机会。如此想来应该可以暂缓下事态的发展,也能给监理院那边挤出些商议对策的时间。” 武训导听罢用力地又拍了拍他,笑道“小子,你真的很不错,老子决定收你为徒,还有你那个欠钱的朋友,你俩一起,就这么定了。” 麦高顿时一懵,怎么就说到收徒之事上了,他真的只适合脑力活动啊,内心简直欲哭无泪。 武训导又转向院中严肃起来的众人,沉声喝到“你们也都听到这小子说的了,不管是哪种,只要有我武家人在,有老子在,就决不允许有人在西北商学堂的地盘上搞这些乌七八糟的破事儿。” “都给老子听好,人手不够,就再回家调些人过来,武浩,武然,武正,武铮,武铁,你们各带一队人,也暂时不用干别的了,就全力盯着这件事。” 话音刚落,五名年级略长的青年率众而出,齐齐躬身应是。 武训导接下来有条不紊地将每个人要负责的部分安排了下去“武浩,你带人去那个乞丐的家里,把他家底给老子摸清楚,祖上八辈,邻里,亲朋,还有他们曾接触过什么人,都给老子弄清楚。” “武然,去死死给老子盯住在伙房门口闹事的那群小崽子,他们每天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去了几趟茅厕我都要知道,当然最重要的是见过哪些人说了哪些话,通通不要放过。” “武正,你负责那些平民学徒出身的书呆子,看看他们有没有偷偷摸摸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武铮,你去查清楚所有管科天字班的人事发当日都干了些什么,定要将那敢杀人的小畜生找出来。” 武训导咬了咬牙,阴沉地笑了笑“武铁,你们去盯着监理院那起子小人,尤其是姓邵的那老小子,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最后他冲着所有人喝道“三天内,老子要知道所有消息,至于其他人这段时间加强戒备,尤其要注意大门那边的动静,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吧。” 院中众人轰然齐声应是,见所有事情都已安排妥当,武训导也不再多言,大声道“好了,都滚吧。” 麦高在一旁听了武训导周密的安排,心中一块石头终是落了地,也顿时轻松了不少,该注意的也都交待到了,剩下的就只能是等候消息了。 院中诸人又都恢复了之前散漫的状态,只是每个人都跑到麦高面前,有的捏捏他的胳膊,有的拍拍他的肩膀,有的捶捶他的胸口,不过有志一同的都是深深的摇头叹气,搞得麦高的脸越来越黑。 最后一个竟然是新学徒时候的武都训,冲着麦高戏谑道“你个麻袋成精的家伙竟然能成为我的小师弟,简直是走了狗屎运,不过就你这个小身板,还是自求多福吧。”说罢竟然揉了揉麦高的头顶,嬉笑着转身离开了。 武训导见众人都表达完了对麦高的关爱之情,便道“从明日起,你小子和那个欠钱的,每日早课便直接到这里候着,滚吧。” 麦高也只能无奈称是,躬身行了一礼,便告辞离开了。 第四十三章 求学--行乞供母 8 今日已是耽误了不少时间,麦高出了校场便急急忙忙地回了号舍,本想拿着行笈赶去讲堂,没成想一进屋便发现吴欠和李福都在号舍,并没有去上课。 一问之下才知道,早上闹了那一通之后,到了讲堂得到监理院的通知,再停课一日,而且监理院要求所有人都回到号舍不得外出,不得聚众闹事,二人也不敢去旁的地方,便躲在号舍等着麦高回来。 麦高与他们简单讲了讲与武训导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当吴欠知道训导愿意收二人为徒之时,兴奋地一蹦三尺高,那样子恨不得要出去昭告天下。李福听了也很是为二人高兴,只是麦高却很抑郁,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着实不适合练武,不过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且机会难得,也不好拒绝,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人在号舍窝了一天,好在昨日带回来的吃食够多,倒也没被饿着。麦高不放心李福独自回去,晚上便将两张床拼到了一处,三人就凑合着一同睡下了。 第二日吴欠倒是一反常态地早早起了,兴奋地说是拜师还是要早些才好,麦高看着外面尚还一片漆黑的天色也是无奈,只是被他这一闹也是睡不成了。起身收拾停当后,将李福送回号舍,二人便早早地赶到了武训导所住的院子。 虽然时间还早,可是演武场中已经站了乌压压的一片,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最前方正在训话,看身形应是武训导。虽看不清众人面上的表情,但那肃穆的氛围,颇有些沙场点兵的意味。 麦高和吴欠二人安静地候在一旁,待到该做事的,该上早课的一众人等都各自去忙活了,武训导这才转身大步向二人走来。 “不错,你们两个小子来得还挺早,随我进来吧,”武训导便带着二人来到正堂,堂上挂着的竟然是菩提达摩的画像,麦高看了有些懵,莫非武家是传承自少林不成。 武训导坐到堂上,大咧咧地道“过来给老子磕个头,然后给祖师爷上个香,你们就算是我的入门弟子了。” 麦高和吴欠二人对视一眼,均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些许诧异,竟然这么随便的吗,但还是按照武训导所言,端端正正地跪下磕头,口称师父,而后又给达摩祖师上了柱香,这简单的拜师礼就算是成了。 之后武训导又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两日老子忙得很,你们就先扎马步,练石锁吧,别的先不要管,等老子闲了再说其他。”然后将他们丢在演武场便离开了。 留下麦高和吴欠二人面面相觑,不过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得找了一个不大碍事角落便扎起了马步。 上罢早课,二人找上李福,朝着伙房而去,心中不免有些郁闷,也不知今日能不能吃上热乎饭菜。 今日伙房门口倒是没人闹事,不过却是有几名学徒混在人群中,偷偷摸摸地在不停向过往之人发放着写满字的纸张。 出于好奇,麦高接过一张,定睛一看,心中不免一叹,没成想对方竟然会采取发传单这种方式,而且见到传单上的内容和措辞都让麦高颇感无奈。 上面大体的意思无非就是,商学堂只是为了搜刮民脂民膏用以供养五大家族的存在,在商学堂进学的平民学徒不仅升学困难不说甚至很少有人能顺利毕业,这些做法的目的都只是为了掏空平民学徒家中的血汗钱,待到再捞不到什么油水之后便将无辜的平民学徒弃之不顾。 又提到若是商学堂真的有心培养行商人才,就应该为每个就读于商学堂的学徒都安排好出路,既然平民学徒能通过入学考试就证明是有能力和才学的,无论日后学到什么程度,想来五大家族有那么多产业和店铺,总是可以帮助安排众人谋生的。 在最后竟然倡导平民学徒通过聚众抗议向商学堂施压,与家族势力抗争到底,争取应得的利益。 麦高看到这些,不仅想到此言论一出正好戳中了平民学徒心中的隐痛,事情必将闹得更大。可预见的,商学堂内安心进学的学徒必是会越来越少,毕竟进入商学堂的学徒本就是为着习得谋生手段,这其中平民学徒还是占绝大多数,且大都家中并不宽裕,若是能够通过闹上一闹从而达到有利于自己的结果,又何乐而不为,总归是法不责众。 麦高只能暗自祈祷,希望武训导那边能够尽快传回有用的消息,不要给此事继续酝酿发展的空间。 而转日,果然开始有平民学徒的家人找来商学堂要说法,幸而武训导早有准备,倒算是暂时将局面给稳住了。 好在还未满三日,武训导派出去的人手就将消息陆陆续续地传了回来,事情总算是有所进展。 武训导传话给麦高,让他一同过来听听,也好做个判断。 行乞供母的那名学徒家中,母亲确是生了病,但也只是风寒,并非他所说的风疾。而事情的起因其实是他家中不想让其再在商学堂混日子,希望能回家踏踏实实找个营生。但因着他不愿听从家人的安排,于是家里就断了他的银钱供应,被逼无奈,此人才想出了个行乞供母的法子,怕是也没料到竟会被人做了筏子,引出了这许多麻烦。 而从闹事那群学徒那边传来的的回报倒是有些出人意料。那日撞墙自戕的名叫王猛的学徒倒是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平日就是个冲动张狂的性子,而且近几日为了聚众对抗商学堂,上蹿下跳忙活的够呛。反倒是那群人里有个他的同族堂兄王夏颇有些蹊跷。二人同属秦兰王家,是个靠着与西夏通商做些散碎生意的小家族。这王夏的父亲是个往来西夏商队的小头目,而母亲虽已过世多年,但却听街坊邻里议论,据说是他父亲从西夏带回来的,并非是大通朝人。而监视的人也说,这王猛没什么心机,只是个愣头青。而那王夏虽大多时候躲在人后,但貌似却是那个真正拿主意之人。且近一个多月以来,王夏与商学堂外书信往来频繁,从商学堂出事之日起到现在,王家每日都有安排人来探望兄弟二人,且每次都会留有书信,这明显有些不合常理。 至于那些平民学徒出身的夫子,竟然也是参了一脚,这两日的商学堂内泛滥的传单,正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管科天字班那边倒是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传来,目前看起来貌似一切正常,只是有一名邵家的公子,从出事前就请假归家,一直未回,也不知是否有所关联。 邵监院那里虽说天天聚着一众师长们讨论商议,但是一直也没有拿出什么有效的办法,而且话里话外总是说正是因为商学堂对平民学徒太过优待,这才让他们忘乎所以,除了拖延不作为,倒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 听完各处传回来的消息,武训导便询问麦高有何想法。 麦高略一沉吟道“目前看来,王猛和王夏这两兄弟十分可疑,我觉得有必要将他们控制起来,严加审问一番才好。至于其他人,目前看来都只是顺势而为,各有各的私心,若说是伙同外敌兴风作浪倒不至于。” 武训导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便安排人将那王姓兄弟找来。麦高又道“最好分别带过来,莫让他们有通气串供的机会。”想了想,要撬开这二人的嘴,若只是靠着口头威吓几句怕是不成,便又与武训导和几位师兄交代嘱咐了一番,各人闻言后均面色怪异地望了望麦高,却也没多言,便各自忙活准备去了。 不多时,那王猛便被提溜着到了训导院子的正堂之上。他口中一直愤愤不平地叫嚷着“你们没有权力如此对我,你们草菅人命,滥用私刑,我要去告你们。” 见他如此,武训导厉喝一声“你胆子不小,敢在商学堂内闹事,你和你的同谋到底意欲何为,还不从实招来。” 那王猛胆子果然不小,立在堂下梗着脖子道“学生只是路见不平,好心帮忙蒙难的同窗,哪里有什么图谋。” 武训导阴沉沉地道“你小子是掂量着没人敢拿你如何,告诉你,老子不吃你这一套,希望你等下骨头还能这么硬。” 王猛见着武训导的样子虽也有些被吓得脸色微白,但还是强自镇定道“你们敢对我屈打成招,眼中还有没有大通律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屈服。” 见他如此,麦高向一旁的师兄使了个眼色,王猛便被人堵着嘴向外拖去。也正在此时,那王夏便被人带了进来,正好见到此中情景。 他有些惶恐的立于堂下,武训导也不急于问话,倒是慢悠悠地喝起茶来。 不多时,从旁边的厢房便传出了惨叫声,凄厉至极,听得王夏更是面色有些发白。 麦高则是在心中暗笑,这些师兄真是人才,听来竟然毫无破绽。 第四十四章 求学--行乞供母 9 眼看着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也不用武训导开口,麦高信步走到王夏的面前。 麦高慢悠悠地道“其实此番叫你前来,只是念着你无知被人利用,且多年求学不易,若就此将你处置了,师长们多少还是有些不忍,这才想要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要想清楚才好,莫要自误。” 王夏咬牙回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麦高嗤笑出声“到了此时,其实你说与不说都已经无关紧要,商学堂早已清楚了你们的计划和布局,你只需看这几日可有百姓在商学堂闹事,便可知你等的行迹早已曝露无疑了。劝你莫要小瞧了立校百年的西北商学堂和家族势力,也莫要高看了自己。你如今还想要护着身后之人,又岂知,你等只是棋子,被用来试探一下水深水浅,若是此计不成,他们完全可以弃了你,再寻他法,而你和你的家族在这西北五州甚至整个大通朝却都将寸步难行。” 王夏嘲讽道“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等只是要争取平民学徒在商学堂的地位,这何错之有,倒是你,竟然也成了家族的走狗,真是让人不耻。” 麦高也不恼,笑着道“你们此番做法无非也就是想要激化学徒间的矛盾,败坏五大家族和商学堂的名声,或许其他人是为了争取合理的权益,只有你和你背后之人怕是另有目的。其实想来只需要商学堂稍微满足一下平民学徒的要求,待到那时你便是孤军奋战,甚至你若再要闹事,就会变成整个商学堂的公敌。如此你既完不成幕后之人交给你的任务,又曝露了自己,就算你什么也不说,对目前的局面也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你说你这般牺牲自己和自己的家人又能换来什么呢。” 王夏闻言一个哆嗦“你们没有证据,不能诬陷我,我是冤枉的。” 麦高哈哈大笑“我不得不说你难怪会如此容易地被人利用,还真是天真,我们这又不是衙门审案,要什么证据。只需大概推断出了你们意欲何为,顺利解决了商学堂目前的危局,那么接下来的便是清算,又不是定要判你个什么罪名,何必那么麻烦。只需要让你们全家在西北五州走投无路,待到那时你又能如何。” 麦高又道“就算你想着去西夏投奔那人,对方到底会不会收留你,都未可知,且只要商学堂与边军打声招呼,说你全家有通敌卖国之嫌,就算没有切实证据,将你们控制起来想是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这种事上,向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只可怜你的亲人只是因为你的一时冲动,都将被累着万劫不复。” 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王夏已经是抖若筛糠,面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麦高见他如此,心知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故作无奈,摇头叹息道“师父,我觉得也没什么好再多说的了,他既然和他那堂兄一般如此冥顽不灵,根本不珍惜这个得来不易的机会,你我也算是尽力而为了,如今只能按照监理院说的来安排了,用刑吧。” 又向着一旁的师兄示意“师兄,把他带下去吧。” 王夏见着一旁肃立的助训上来便要将他拖走,眼中已带惶急之色,忙道“若是,若是我说了,就可以放过我们吗?” 麦高讥讽道“何谓放过,从你开始参与此事就该明白,无论结果如何,你都必是无法全身而退。今日你若将原委交代清楚,商学堂自是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可你若不说,也只能连坐,所以你自己要想清楚才好。” 王夏内心早已全线崩溃,见着如今已是避无可避,迫于无奈,只得交代起了事情的经过。 麦高听完他的讲述,也是无奈,他也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 据王夏所讲,正是在一个多月前的休憩日,他回到家中,刚好赶上有访客上门,来人自称是他的舅舅。他母亲已经去世多年,而他父亲因着当年是在行商途中救下了孤身一人的母亲,故此也不知道是否有这门亲戚。 只是当时那人携着重礼上门,说是自当年姐弟二人因家中变故失散,找寻多年才打听到自己姐姐的音讯,因此特来登门拜访。一是想祭拜一番已经过世的姐姐,二是想要探望姐姐留下的外甥。见那人说得痛心疾首,真情流露,且他家原是小门小户也没什么值得旁人图谋的,他们也就没过多在意,便将人留在家中。 王夏虽只在家中停留了一日,但在这期间他这舅舅时时嘘寒问暖,又很是关心王夏进学的情况和日常生活,且此人见识广博言谈中又很是与王夏投契,于是很快便打消了与王夏之间的陌生隔阂。 闲聊中难免会谈到不少关于西北商学堂的话题,王夏平日自是也堆积了不少对家族子弟的怨言,言辞中难免就带了出来。他那舅舅也颇有些和他同仇敌忾,感叹世道不公,唾骂家族势力只手遮天,甚至是商学堂助纣为虐。人总是这样,在发泄情绪的时候自然是更愿意听众能顺着自己,于是这一来二去的,王夏对这位舅舅就多了几分仰慕依赖之情。 待到王夏返回商学堂之后,二人就一直有书信往来不断,心中自然是将商学堂内学习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写得仔细。而舅舅在回信中,也多是忧心他的处境与将来,并着安慰和劝导,偶尔出些小主意,倒是帮他解决了不少难题。就是如此,王夏对舅舅的信任也是越来越深。 直到他在信中和舅舅提及一位同窗行乞供母之事,没过多久舅舅就在回信中提到此等纯孝之人很是值得结交。而后便总是在信中提及此人,更是时时劝导他要心存仁善,助人于危难。 而之后他们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他舅舅在信中指点的。只是那日的械斗混乱确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也是搞得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吃了大亏。 出事之后,舅舅更是日日安排人前来探望他兄弟二人,自然每次传递的信件中除了担忧关怀之外,则是在帮忙安排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说完这些,王夏还是强调道“我等如此做只是为了争取平民学徒在商学堂合理的地位,并没有其他任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麦高追问道“出事那日,你可预先知道武训导有事不在,可有和你舅舅提过?” 王夏疑惑地摇了摇头,不过好似突然想起些什么,略带犹豫地道“出事当日的晚上,我舅舅就安排人来探望我了,说是听说商学堂出了事,不放心我,便让人过来看看。” 麦高忙问“那是什么时辰的事。” 王夏略想了想道“我记不大清了,好像是戌时前后,那时训导他们已经回来了。” 麦高和武训导对视一眼,又问道“你舅舅应当还在漠北停留吧,若是他回了西夏,定是无法与你这般频繁地通信。” 王夏点了点头道“是,他一直在望北镇上,说是有事要在此停留一段时间。” 麦高闻言便道“把他在望北镇的住址告诉我们。” 王夏面带犹豫之色,麦高见他到了此时还有所保留,忍不住怒斥道“我敢保证那人绝不是你的舅舅,而是西夏细作,你此番是被人利用了,难道你非要得个通敌卖国的罪名才甘心吗。” 王夏终是抵不过麦高重重施压,还是将地址交了出来,之后便让人将他带了下去,暂时看管起来。 而堂内众人包括武训导在内都用着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麦高,武训导感叹道“你小子这一张利嘴,真是能把死人说活,用些之前连蒙带猜都不确定的推断,竟然三言两语地就给那小崽子糊弄住了,你这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麦高略显窘迫地摸了摸鼻子,呐呐地道“嘿嘿,运气,运气好罢了。” 麦高复又正了正神色,和武训导商量起此事“师父,如此看来,当日策划械斗应是另有其人,而这西夏细作恐怕是顺势而为。而他在望北镇上的址也极有可能只是个幌子,我觉得还是要先行将这一片监视起来,暗暗观察一番才好,而后要么让王夏再往这个地址写一封信,或是等送信之人过来,安排人手尾随着过去,此时最忌走漏风声,最好能细作一网打尽,勿留后患。” 武训导也深以为然,于是二人便分头行动,武训导去安排人手,麦高则是去找李山长,因着李家大老爷和四老爷都在漠北身居要职,此事牵扯到别国细作作乱,还需知会一声才好。 待将得到的所有消息都一一讲述清楚,李山长听罢忍不住神色颓然,长叹了一声。麦高心中明白,他叹息的正是,因着商学堂内的对立和分化原本就存在,各方一直内斗不休,如此才会被人抓住机会兴风作浪。而且在此事最开始时便是因着各自的私欲,小动作不断,才导致本该很容易解决的事,却闹到此等田地,甚至差点危及商学堂的根基。 第四十五章 求学--行乞供母 10 此事毕竟事涉别国细作,且之前西北商学堂的械斗闹出的动静也着实不小,于是上至州府边军,下至各大家族,具都提起了精神不敢懈怠半分。 因着麦高身份特殊,又在此事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倒也没有被排除在外,时时都能了解到最新的消息。 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商学堂和望北镇,而气氛终于在前来探望王夏的人到达商学堂时紧绷到了极限。 之前麦高因着担心王夏在来人面前露出马脚,未免打草惊蛇,便出了个主意。不让他们碰面,只需告知来人,因着王猛聚众闹事,商学堂暂时将王猛王夏两兄弟遣返回家,待到商学堂定下最终的决议,再另行安排处理。同时,也确实安排一些涉事的学徒返家,以便于能混淆视线,也免得引起对方的警觉。 如此一来,对方若是急于知道这兄弟二人的消息,必有动作。且作为名义上的舅舅,知道外甥惹事受伤被送回家中,于情于理都应上门探望,只要那时做好布置,想来是可以一举成擒。 众人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便都依计行事。接下来便要看官府和武训导他们那边的安排了。待到此时,麦高已是将能做的都做了,如今也只需和李山长在商学堂内等待消息即可。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焦躁的情绪在心中逐渐升腾,直到天色渐暗,监理院那边才来人请李山长过去。 麦高随着李山长到了监理院的理事堂,看着端坐于堂上的邵监院面色颇有些不好,而已经回来的武训导则是面带讥嘲,麦高不由想着,莫非又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躬身向堂内诸位师长见礼后,麦高便默默地静立一旁,很是好奇事情到底进展如何。 见众人都已到齐,李山长率先打破了沉默,向着武训导问道“武军,你们那边进行的可还顺利。” 武训导斜睨了邵监院一眼,嘲讽道“呵,这就要问问我们公正严明的邵监院了。” 闻言,众人纷纷将视线移到邵监院的身上,邵监院面色微沉怒道“你莫要信口雌黄,我邵家断不会和此事扯上关系。” 武训导脾气本就火爆,拍案而起,冲着邵监院斥道“如今众目睽睽之下,是你家的小崽子将人放跑了,你还敢说你邵家没有牵扯,真真是好笑。” 堂内众人闻此言具是一惊,虽还不解其内里的细节,但也都明白,若是有家族牵扯到此种事里面,恐怕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 麦高则是在想另一件事,记得之前传回来的消息就说有一名管科天字班的邵家子弟一直告假未归,莫非问题出在他的身上不成。 邵监院面色青紫,厉声喝道“我邵家还无需给你武家交代些什么,你莫要管得太宽了。” 武训导怒极反笑“好好好,我今日算是见识了,你邵家既然如此势大,想来也无需担心日后朝廷的责问了,你且好自为之吧。”言罢也不再看邵监院难看的脸色,转身就大步出了监理堂。 麦高见状匆匆躬身一礼,又向李山长略一示意,便也赶忙追着武训导而去。 麦高追着武训导一路疾行,待到回到了校场外的院子,训导的脸色已然恢复了正常。麦高看着不免有些诧异,不过路上也不好多说,直到在正堂坐定,这才问起个中原由。 武训导也没有隐瞒,原来,之前一切安排的都颇为妥帖,众人也都是信心满满地准备将西夏细作一网打尽。刚开始进展的都颇为顺利,安排的人手也尾随着前来商学堂探听消息之人摸到了之前王夏交代的那个落脚点。只是果然如麦高所料,那里只是住着几个仆从模样之人,而王夏的那个舅舅并不在其中。 好在当日那从商学堂回去之人便出了门,众人具都猜想他必是要去找正主传递消息,监视之人更是谨慎起来。只是未成想,他刚出门不久,便在在路上被一名少年撞到,这二人倒也未过多言语,只是之后那人便马上转身又回了落脚点再没外出。 周围安排的人手都觉出了不妥,于是也不敢再耽搁,直接便将人抓了。只是那些细作也是嘴硬,至此只说自己是西夏商队的杂役,受人之托去商学堂探望亲眷,帮忙送信而已。待到问起他受何人所托,便随意应付说那人也是行商之人,如今有急事已是回西夏了。 事已至此众人哪还不明白,怕是主犯早已逃脱了,而那在街上撞人的少年也是立时就被控制了起来。不想他竟是邵家的一个子侄,而盘问他此事的时候,他却颇为硬气地说只是在路上不小心撞了人,对于其他均是一问三不知。 待确认了这名邵家子弟与那一直请假未归的不是同一人,麦高至此也是明白,此番已是被人抢占了先机,怕是很难再有翻盘的机会了。 武训导倒是阴恻恻地道“虽说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此事与邵家有关,但想来朝廷是断断不会放着这么一个有可能里通外邦的大家族不管的,这次他家不死也得脱层皮。” 麦高顿时明白,这邵家无论在此事中是否真有牵扯,如今都已经是脱不开身了。而刚才在理事堂闹的那一出,也无非是代表着邵家和武家对此事的态度而已。 好在如今总算是拨云见日,在各方势力的全力配合下,虽是顺利地抓到了几名西夏的细作,只是那名自称是王夏舅舅的人却最终也没有找到,想来落网的这些也都只是些小虾米。不过经此一事,至少给西北五大家族都敲响了警钟,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日后行事总还是需有些分寸才是。 再之后,不知是因为邵家正处于风口浪尖需要夹着尾巴做人,还是其他,监理院于此事的处理上也不再拖延,先是公告了那个行乞供母的学徒行骗,将其做退学处理;而领头闹事的王猛和王夏两兄弟也都只是被退学,因着顾惜他二人是被人利用,并没有对其另行追究,至于私下里各大家族会不会有人找他们麻烦,麦高也管不得了。 而行乞那名学徒讹诈到手的钱财,因为捐赠过的学徒太过杂乱且又没有任何记录,加上又被他挥霍了一部分,所剩金额也不够返还。但因着那些被骗的学徒具都是群情激奋,无法,只能是商学堂承担了这部分的损失赔偿。 至于在商学堂械斗中,虽说只有甲字班门口的那一名学徒身亡,不过另有或轻或重的伤者无数。当日之事到底由谁策划尚未可知,且行凶杀人的真凶也没有调查清楚,而那日他们口中所要寻找之人是谁仍是个谜,不过因着死伤学徒的损失也一概都由尚学堂承担,如此也算是暂时有了个交代。 如此一番赔偿下来,也不是一笔小钱,想来此次监理院的大出血,也有些是为了洗刷邵家的名声。 之后因着要平息不利于商学堂的种种流言,商学堂内的家族势力也作出了些许让步,推出了一系列的新规定。首先便是,若四年内还无法从商学堂毕业的学徒,商学堂将不再接受他们继续进学,会要求其自行退学,也免得商学堂落个替五大家族搜刮钱财的名声。 至于平民学徒毕业后的安排,五大家族自是会优先录取就读于商学堂的学徒,其实这本就是不成文的惯例,只是此次除了明确地提了出来,还略作了些修改。此后每名从商学堂出来的学徒,商学堂都会为其在各大家族的铺子中安排活计,但签署的只是活契。若是日后因着犯错或是其他原因而被东家被辞退,商学堂却不必对此负责,也不会帮着另行安排。虽说也不算是个确实的保障,内里还有很大的可操作空间,不过如此也算是个折中的办法。 这连番的动作下来,虽不可说皆大欢喜,但总算是稳定了商学堂的局面。 只是还有一件事总是被麦高挂在心上,就是那唯一一名身死的学徒。不管是出于同情还是内疚,麦高总觉得不能就这般置之不理。于是便让吴欠去打听了死者家里的情况,好在他不是家中独子,下面还有一双弟妹,因此家中父母倒不至于老无所依。麦高便央着武家师兄去帮着处理后事的时候将那一千两送了过去,自也不必提是如何来的,只消说是同窗们凑的即可。麦高想着无论因为什么,总是自己当时见死不救,力所能及还是要接济一二,也算是自己的补偿了。 之后的日子,商学堂内逐渐恢复了风平浪静,只是麦高的心中对于策划械斗和那杀人的凶手总还是有些惦记,未能彻底水落石出之前,难免心有隐忧。 第四十六章 求学--习武之苦 事情终于算是告一段落,商学堂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是麦高却迎来了生命不可承受之苦,那就是追随着武训导习武。 如今麦高每每想起当时自己那般随意地就同意拜武训导为师,都深以为简直就是智商下线之举。 事情平息之后,武训导也终是得了空闲,每日便开始紧盯着麦高和吴欠二人习武。吴欠倒是乐在其中,且他果然在这方面颇具天赋,无论是吐纳之法还是拳脚兵刃,几乎都是一点就通,进展飞速。武训导常说自己捡到了宝,吴欠日后必然能成为顶尖高手。 反观麦高,武训导只能无奈叹息自己当初是瞎了眼,找了这么个榆木疙瘩,只是如今既然已经收进门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教下去,于是这也就导致了,武训导花了更大的时间和精力在麦高身上。 而且他还认为麦高只是用早课的时间习武断然是不够的,私底下直接跑去与李山长商量,要分一半晚上的时间用于教导麦高,而李山长竟然也同意了,从此麦高的生活就更加水深火热起来。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着麦高在现代活了一辈子,思维模式一直扭转不过来,总是无法领悟那些玄而又玄的内功心法,什么丹田啊,经脉啊,简直不明觉厉。而至于外家功夫,拳脚倒还勉强凑活,虽然也会被骂空有其表,但总比练习兵刃来得好,那些个莫名的招式,什么剑意刀气之类的他实在理解不了,以至于后来武训导总是大骂他朽木不可雕也。 麦高自是一个讲求效率之人,也不想在不擅长的领域花费过多精力,还是恳切地和武训导密谈了一番,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他,最终是将重点放在了箭法和骑术上面,额外再加上些拳脚功夫,总算是让麦高的习武生涯轻松了几分。 而在这个过程中,麦高也逐渐和那些担任助训和都训的师兄们都混熟了,也终于知道了那毒舌的武都训名叫武凛,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对着麦高和吴欠虽是嘴上贬损的厉害,但私底下还是颇为照顾。 说起这武家人起名也颇有趣味,也不知是因为家中人口众多懒得想,还是有什么传统,一贯是从一些很正气的成语中取一些可用作起名的单字,就是这么简单粗暴一目了然。麦高目前知道的就已经有浩然正气,大义凛然,光明磊落,临危不惧,英勇无畏,勇冠三军,万夫莫敌,盖世无双,等等等等。 拜于武训导门下的这些人有些是武家的本家,有些是外姓,但都是自小就随着武训导习武。且麦高还从他们口中得知,武家门规森严,武训导虽然平时看着随和,对于这点麦高持怀疑态度,但是若门下之人胆敢违背公理道义,背叛师门,他惩治的手段那是相当暴力血腥的。 武训导的门下有百多名徒弟,麦高和吴欠目前是最小的,平时常驻商学堂的有五十人,一直都是师兄弟们轮换着来,轮休的就留在本家跑镖。 至此麦高才了解,原来武家的本行是镖局,只是后来开始做鞍具和武器制造的生意,盈利的大头自然是武器制造,而且还有皇家在其中占股,所以武家也可说算是和皇商搭点边。 麦高这才恍然大悟,为何武家要拜达摩为祖师爷。达摩即菩提达摩,乃是禅宗的始祖。据传达摩为传佛法曾于南朝梁武帝时耗时三年航海至广州,彼时梁武帝信佛,达摩被迎至南朝都城建业会梁武帝,未想面谈不契,遂一苇渡江,北上北魏都城洛阳,后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传衣钵于慧可。被后世之人奉为镖行祖师。 麦高在这一日日的捶打下,虽不像吴欠那般武艺略有小成,但是策马狂奔,或是射中箭靶这类的小事儿倒也算是可以十拿九稳了。虽是如此,武训导每每见到他都没有好脸,总是说他败坏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对此麦高也是无奈。 好在他的小身板倒是一日强过一日,麦高还是默默地在心中给与了自己小小的肯定,如今他也算有一技之长了,总比前世只知道游游泳或是去健身房傻跑要强上许多。 转眼又临近年关,今年除了要给李山长拜年,因着刚刚拜入师门,还需长途跋涉到秦兰金城的武家本家去拜山门,也借此给武训导和家中长辈拜年。因着两地相隔甚远,便提前询问了武训导过年的安排,这才与吴欠约着赶在初十之前去金城给师父拜年,然后再随武训导一同返回商学堂。 今年虽是经历了那般惨烈的大事,好在一家人都是平平安安,麦高也顺利地升学,全家人还是欢欢喜喜地过了一个好年。只是因为今年要前往金城,麦高也无法在家多呆,与麦奶奶交代一番之后,麦高便开启了他漂泊在路上的新年之旅。 初一去了李山长家拜年,期间李家大老爷和四老爷都向他问起了之前西夏细作之事,麦高也不隐瞒,将前因后果和自己的种种推断,包括还没有抓到的闹事主谋和杀人凶手都说了个一清二楚。想来他们心中有所警惕,日后也不容易再被人钻了空子才是。 李家大爷还格外感谢他一直护着李福,麦高对此倒是不好居功,其实自己也没做什么,当时若要是没有吴欠,到底会如何还未可知,他也只是些嘴皮子工夫。 之后也不敢过多停留,从北丰城赶到金城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五六日,好在李山长提前便帮他安排好了马车,李夫人还给他准备了大包小裹的吃食,麦高此时也不再过多客气,辞别了李家人便朝着金城赶去。 麦高也是头次自己出远门,李福倒是贴心,除了车夫是去过武家的老人,还给他安排了个惯常在外走动的家奴跟着照顾他,一路上虽是风餐露宿,却也还算顺利,终于算是赶在初九晌午之前到了武家。 武家不愧是西北五大家族之一,本家的大宅并没有安在金城之中,而是坐落在位于城南五里外的五泉山上。还未到近前便可见苍黄的山间,清雪覆盖的青黑色屋檐彰显着一股苍凉肃穆之感。而待马车行至山脚下,整个大宅像一头伏于山间的猛兽,给人以无形的威势压迫,让来访者不敢有丝毫轻忽之心。 那随侍熟门熟路地向位于山门处的门房递上拜帖,便陪着麦高在一旁静候。不多时,毒舌的武凛师兄便带着吴欠迎了出来。 “高高,高高,你终于来了。”吴欠小跑着就冲了过来。 紧随其后的武凛师兄张口便损他“你这般磨磨蹭蹭地,再晚些上元节都要过了。”麦高已是习惯了他张嘴就撒毒的态度,只是口中告罪,也没过多在意,安排好车夫和随侍,便随着二人向山中行去。 一路行来,这武家的氛围和李家自是格外不同,虽没有李家的端方内敛,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肃杀狂放之气。 进出往来的都是些彪壮的汉子,麦高这种略显文弱的半大小子,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着麦高此次要来武家拜山门,李山长倒是给他讲了不少关于武家的情况。 武家世代习武,且从祖上不知是何原因就有不可分家的传统,再加上武家排的上号的主子都有收徒,故而门徒众多,所以可算得是个极为庞大的家族。 武家曾祖当年随开国太祖皇帝打天下,立国后,坐镇西北五州,镇守西北疆域,代天子守国门,自此武家便定居于秦兰金城。武家曾祖育有三子,大儿子早年战死未留下香火传继,二儿子则是继承了家中族长之位管理族内大小事务,三儿子走镖行商在外,后配合着太祖的国策开拓商路。而后便形成了惯例,二房一脉相承地负责管理家族事务包括监管西北商学堂,而三房则是负责经营行商产业。 传到今日,武家老祖宗也就是武训导的祖父已经卸任族长,于水土宜人的江南买了处宅子养老,三房老太爷已经故去多年。如今则是由武训导的父亲,武家大老爷担任族长,而武家经济命脉则是把控在三房的三老爷手中。至于武家其他长辈,同属二房的四老爷战死沙场,五老爷现仍于军中效力;三房的二老爷早年在走镖途中死于非命,六老爷目前负责着本行镖局,七老爷则是帮着三老爷管理家中商行。总的来说一房把持着权利,一房把持着经济,倒也算是相得益彰,维持着平衡。且好在武家虽说人口众多,但家人之间倒没有多少龌龊,想来也是因着他们世代习武,脾性耿直,加之祖训使然吧。 武家人口众多,宅院也大,因着依山而建,进了山门便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一路行来没有繁复的花木,主阶两侧每隔不远便有一处处或大或小平整开阔的演武场,间或摆放一两块嶙峋的怪石作为装饰,而稍远的地方依稀可见青黑的屋舍整齐地层层堆叠,整体说来更像是军营,看得麦高不禁叹为观止。 第四十七章 求学--拜山门 三人一路前行,路上碰到的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麦高,也不知是因为他略显瘦小的身材,还是其他,看得麦高颇有些不自在。 终是忍着被喷的可能向武凛师兄询问起来。武凛嗤笑道“还能为什么,之前商学堂的事儿闹的那么大,又回本家调派了不少人手,最后也算是被你小子解决了,自然名声就被传开了。”而后又想到了什么,调侃道“而且你之前连蒙带唬审问王夏的小伎俩也被大家知道了,自然人人都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精怪。” 麦高无奈的揉了揉鼻子,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顿感颇有些尴尬。 待到三人行至一座巨大的厅堂门前,武凛师兄先是于台基下朗声通传,“师父,小师弟麦高到了。”同时坏笑着瞄了麦高一眼,便带着他抬步向前。 堂内的交谈声顿时一静,麦高不及细想,忙随武凛师兄进入堂内,抬眼只见堂上正中端坐着一位目露精光的老者,神光内敛,不怒自威。堂下两侧坐满了人,左侧坐着的都是长者,而右侧则以武训导为首都是些青壮年,众人身后还规规矩矩地站着不少弟子,待到麦高进来,堂中诸人具都是目光灼灼地盯向他。 麦高被这数十个高手看得有些发毛,面上强自镇定,其实心里多少有些懵,之前说好了是初十行拜山门之礼,他以为今日就是来给武训导和家中长辈拜个年,怎么就搞成着这么大的阵仗。脑中不由飞速想着对堂内诸人应有的称呼,武训导是师父,那他父亲算是师公,师公的同辈是师叔公,与武训导同辈的就应该是师叔,其他的都是师兄,脑子里被绕得有些乱,也不知道有没有疏漏,此时不便耽搁,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麦高在堂前端正跪下,叩了一个头,恭敬地道“弟子麦高,给师公,师叔公,师父,师叔,师兄们拜年,恭祝福寿安康。” 话音刚落,便听一旁传来偷笑声,堂上正中的老者佯装怪罪道“怎地,老夫这么大个人,你竟是视而不见吗。” 麦高一愣,下意识看向武训导,武训导笑骂道“那是你师祖,还不给他老人家拜年。” 麦高有些懵,记得李山长说武家老祖宗已经有九十高龄了,对比这堂上老者健朗的状态,心中难免震惊,下意识就小声儿嘟囔道“练武这么不显老吗。”待听到旁边压抑不住的笑声才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满屋的高手,自己的话自是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忙面通红地道“弟子给师祖拜年,祝您龙马精神,万事顺遂。”又赶忙磕了个头。 堂上的老者哈哈大笑“军儿,你这个徒弟倒是有趣。”转而又向着麦高道“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麦高,上前来让老夫仔细看看。” 麦高已经摆脱了刚刚的窘迫,恢复了些许镇定,抬步上前,站到师祖面前躬身一礼,继而便随他打量。老人目光犀利,盯着他看了半晌,开口道“除了这小身板,倒像我们武家人,自有一股正气。”又转向武训导道“你还是要好好调教调教,这般瘦弱哪成。” 武训导闻言一脸便秘之色,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勉强地道“是,孙儿尽力。” 武家老祖宗看向麦高,温和地道“你的那些事我也都听你师父说过了,你且安心进学,旁的事自是有我们这些长辈为你做主。” 麦高闻言心下感激忙恭声道谢,老祖宗又道“你个小娃子心思别太重,且与你师兄们一处玩去吧”说着又塞给了他个大红封,便让堂中的小辈们先行离开了。 麦高忙躬身告辞,随着武凛等一众师兄和吴欠离开了正堂。 出得门来,麦高长出了一口气,顶着武凛师兄嘲讽的目光,好奇道“师兄,不是说师祖他老人家一直在南方修养吗,怎地回到了金城,你也不提醒一声,让我闹了个大笑话。” 武凛嗤笑道“你这家伙平时看着精怪,关键时刻也冒傻气。”吴欠与其他师兄也在一旁捂嘴偷笑。 继而正色道“还不是听了西夏细作的事儿,师祖他老人家格外震怒,回来坐镇西北了。只要师祖在一日,这西北五州内,管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得老实趴着。”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如此,有了武家老祖宗这尊大佛,确实可以起到震慑作用。 武凛又道“明日拜山门大典你二人可莫要闹什么笑话,省得丢我们的人。”麦高和吴欠只得乖乖点头称是。 接下来的时间一帮师兄便带着新鲜出炉的两个小师弟在武家老宅逛了起来。 这五泉山因有五眼清澈甘美的泉水而得名,武家大宅坐落于五泉山中峰。从山门沿中间石阶直上,演武场,外院杂役房,伙房,管事房,门下弟子们的住所,正厅,祠堂,内院各房居所等场地屋舍依山就势排列,层层相叠,以石阶栈道相连。中峰两翼为东西龙口,五眼泉水沿东龙口,祠堂,西龙口一线呈弧形排列,悬于山腰。 于山顶远眺即可见矗立在黄河岸边的金城,入目便是一片繁盛景象,无怪乎人们常说,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富庶者无出陇右。 转日便是拜山门的仪式,此次除了麦高和吴欠,还有十余人也具是去年新收入门下的弟子。 一早用罢朝食,麦高与吴欠便随着武凛来到了武家祠堂。巍峨沉肃的祠堂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两侧坐满了受邀前来观礼和作为三门六正的德高望重之人。祠堂大门洞开,正堂中正位上悬挂着祖师爷的画像,堂下则摆放着呈满贡品的香案。 待到了吉时,一名黑衣老者立于香案旁,拉长了音调喊道“拜山门。”声音宛转悠长,响彻山间,昭告着仪式开始。 这厢尾音刚落,武训导便率领着另外三名中年壮汉,想来也是有新弟子入门的武家人,于香案前上了三炷香,而后行三揖三叩首的大礼,与此同时一旁唱礼的老者也随之喊道“请祖师爷。” 而后待武训导几人出得祠堂坐定,唱礼老者又拿出一张帖子,将请来的三门六正一一念叨了一番。麦高听到耳里不免咂舌,上到州府官员边军统帅,下到乡绅望族武林同仁,且另外四大家族也都派出了实权人物作为代表,不得不说这武家的威势地位在西北五州绝不可小觑。 那边罗里吧嗦地说到了武家的传承渊源,麦高又不禁想到此番武家老祖宗回归,恐怕也要借着此次拜山门昭告天下,给那些魑魅魍魉以震慑。 终于唱礼老者宣布弟子开始行拜师礼,麦高早已屏息敛神,随着众人依次向各自的师父行三揖三叩首的大礼,并跪递拜师帖,而每位师父收贴后,均会回赠一块武家铜牌作为身份信物,同时也以示师徒关系过了明路。 而后武训导等收徒的武家师父率领着新弟子进入祠堂,于香案前共同跪拜祖师爷,继而又携着众人向端坐于堂外正位的武家老祖宗依次再行拜礼。待到老祖宗又讲了些门规武德,激励众人勤学苦练的套话之后,此次的拜山门仪式便算是落下了帷幕。 之后的大宴宾客自是和麦高这些小辈没多大关系,只是又收了一圈师公,师叔公,师叔的见面礼,麦高看着手中的一大沓红封不禁暗暗咂舌,门下这么多弟子,这一年年的收徒送礼下来,武家还能屹立不倒,吃穿不愁,果然是财力雄厚。 热闹散去,在武家又修整了两日,麦高和吴欠二人便随着武训导和一众师兄启程返回西北商学堂。对于麦高要乘马车,武训导自是大加贬斥,无法,只得让李家安排的那两人自行离去,而麦高也只能随着众人骑马赶路,这一路上的艰辛自不必提。待到商学堂再次映入眼帘,麦高几乎激动地要哭出声来。 好在距离开课还有几日,麦高瘫在号舍修养了一番才缓过劲来。随着商学堂正式开课,麦高又开始了按部就班的进学和习武生涯,眼看着转瞬就要出正月。 第四十八章 求学--拈阄射利 1 眼看着就要出正月,商学堂内突然就刮起了一股拈阄射利之风。想来也是刚过完年不久,尚在进学的半大小子们手中都有些余钱,也不知怎地,就有人鼓捣出了这项活动。 这拈阄射利,本是江南的和尚们为了解决寺庙的生计问题,所弄出来的一种筹资活动,带些蒙彩的性质。其实就拿出一些佛前供奉过的经书,或是开过光的法器,有时为了引人眼球还会加入些贵重物品当作彩头。同时向善男信女们广为发布用竹子或木头制作的签筹,然后让人们凭签筹付款拈阄,最后通过公开的射利仪式宣布最终是谁得了何种彩头。通俗的说来,“拈阄射利”就是凭有记号的信物靠运气来赢取大额的彩头。麦高总结下来其实就是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彩票。 而在商学堂内进行的活动形式略有变化,每个感兴趣的学徒都可以花十个钱买一支阄签,签上写着不同的数字。当然购买的数量并没有限制,有钱的自是也可以多买几支。每十日公开射利一次,公布射中的数字后,中彩之人可于下一次射利之前领取当轮的彩头。 此次商学堂搞的拈阄射利的彩头不是别的,却是现银。每一轮的彩头是现银两百两,若射利后无人得中,则会累计到下一轮。如此往复,算来一直到大考结束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若是一直未能有人中彩,则等到最后一轮彩头便可累积到一千两。 如此一来,此项活动不仅仅对平民学徒颇具吸引力,就是对于家族子弟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只是阄签经过每轮射利都会作废一次,也就是说若想要继续参与下一轮,就要重新购买阄签。 麦高听闻后也不得不感叹,自古博彩业就对人们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早在秦汉时期,民间就对蒙彩追捧不已,甚至连诗仙李白都写下过“六博争雄好彩来,金盘一掷万人开”的诗句,足以见博彩的魅力。甚至到了现代彩票业之发达,几乎也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地步。 不过麦高也就当个热闹一听,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他一向对彩票抽奖这种想要靠运气一夜暴富的行为嗤之以鼻,麦高总以为靠着自己的能力和付出挣到手里的钱才最踏实。 吴欠对此倒是兴致勃勃,每轮都不落下,颇有些乐在其中。麦高倒也无意打击他,反正都是些小钱,他喜欢便也由着他了。 短短时日,商学堂里拈阄射利的风头一时无两。甚至在射利当日,还有学徒竟然在商学堂的祠堂前拜祖师爷保佑,若是范祖师泉下有知,也不知会不会被气得又活过来。 此事闹腾了近一个月,眼看着出了二月就要迎来三月的大考,却不想热度竟然分毫没降。而且随着迟迟没有人中彩,彩头的金额累积得越来越高,商学堂内的学徒们莫名地渐渐陷入了一种疯狂的境地。 麦高见到此种境况也不由暗暗心惊,细说下来一千两虽说不少,但若论起来也算不得是巨款,之所以能引得一众学徒如此痴迷,无非是因着以小博大,一夜暴富的侥幸心理。若只是当个乐子还好,一旦过于认真深陷其中,后果自是可想而知。 麦高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经过去年行乞供母一事,其实还有许多内情算不得尘埃落定,西北五州并着商学堂的局面也并未真正安稳下来。如今这一出,若只是耍耍小手段以谋取些许钱财那倒还好,就怕是有人在背后筹谋些什么,难免又是不尽的麻烦。 想到这些,麦高也不禁有些头痛,难免觉得自己在商学堂的日子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若放任不管,日后闹出事来难免被动,无论是冲着李山长和武训导,还是心中的道义使然,他都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遂麦高还是强打精神,就着此事和后续的可能细细思索起来。 单就目前商学堂内的局面来讲,无非是这拈阄射利的活动引得众多学徒宁可吃糠咽菜也要买一支阄签,至于其他的影响,比较直观的也就是每每射利的结果出来,众人的情绪都比较暴躁而已。若只是如此,想来说要在这里做什么文章,倒是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 麦高也不想钻牛角尖,调整了下自己的思路,换个角度考虑,若自己是当初那幕后黑手,如今又该如何通过此事以达到搅乱商学堂和西北五州的目的呢。突然灵光一闪,麦高心中隐约有了种猜测,若是如此,这般大的布局在西北五州之内必有内应,否则根本无法达成。 麦高再不敢耽搁,便忙去寻武训导,自己的猜测还需要探查一番才能得以印证。 麦高来到武训导处,不少师兄弟都在,正在演武场操练,见麦高面色略显焦急,不由都纷纷好奇发问。 麦高谨慎地四下看看,见也没有外人,便对众人道“师父,师兄,弟子我有事与你们商议,我们进去说。” 武训导见麦高神色凝重,明白他是有正事要谈,也不废话,顶着一头热汗便与他走进了正厅。 刚一坐定,麦高便慎重地道“师父,若是想探查西北五州的一些情况,不知家中可有合适的人手。” 武训导大手一挥“你小子就直说什么事儿,这西北五州之内还没有我武家查不到的消息。” 麦高听他如此说,也不隐瞒,直接道“想来师父也知道如今商学堂内的拈阄射利吧。” 武训导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麦高又道“弟子以为此事或许有些问题,因着担心和之前西夏细作那事有所牵连,所以才想借用家中人手探查一二。” 武训导听他说事涉之前细作一事,态度也严肃起来,微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是说那溜掉的臭老鼠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麦高慎重地道“其实现在弟子还不确定,只是防患于未然,还是探查一番才稳妥,也免得我们太过被动。” 武训导点了点头“你就说要怎么做吧。” 麦高捋顺了下思路道“现在有几件事我们必须要弄清楚才方便之后的安排,首先,这商学堂内搞拈阄射利之人到底是谁,又是打着什么名目来做此事,且在商学堂内行此举必然需要有师长们的首肯,那么又是谁同意的此事,这些消息尤为重要。” “其次,要广撒人手去各州府城镇探查,是否有人打着西北商学堂的旗号行拈阄射利之举,若是有,自是要将来龙去脉摸清楚。” 听到这里,武训导猛然一震,诧异地看向麦高“你是说对方打着商学堂的名义在各地敛财?” 麦高略显沉重地道“若真如我所想,那就不单单只是敛财,他们必有后手。” 武训导也不深究又问道“好,还有什么需要查的吗。” 麦高略显犹豫地又道“弟子不太了解西北五州内赌坊的情况,这方面家里方便探查吗。”在麦高想来,一般赌坊的背后都有些说不得的靠山,一旦将手伸到这类地方,难免会触碰到旁人的利益,从而引起不必要纷争。 武训导诧异地问“赌坊又与此事有何关联,这西北五州的大部分赌坊背靠的都是邵家,也不是不能查上一查,但你小子总要给我交个底才好师出有名。” 麦高一听又是邵家,心里微微一沉,对自己的猜测又多了几分确定“若是又牵扯到邵家,那此事就更麻烦了。” 他斟酌地道“弟子是猜想,若只是通过拈阄射利敛财,其实并没有多少油水,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若每次射利都在赌坊开暗庄,赌的就是射利的结果,那就不单单是些许小钱了。” 武训导好奇地问道“你小子对这里面的门道竟然还了解的这么清楚,你行啊。” 麦高有些尴尬地咳了声“呃,只是听说过一些,略知道些皮毛。”看着武训导怀疑的眼神,麦高不禁苦笑,这还是上辈子得势的时候出去瞎浪,认识的人多了才知道了不少这其中的门道。只是换到此时,这种事应算是赌坊不可外传之密,被自己这种平民出身的无名小卒知道确是有些可疑,但也无从解释。 麦高无法,只得生硬地将话题转移到了他处,接着道“若想推测出他们下一步的计划,必须先要摸清大概的情况才好判断,而且此次又涉及到了邵家,我们还是小心谨慎些才好,切莫要打草惊蛇。” 武训导也没有再追问赌坊一事,明白此时要紧的是查明目前西北五州的情况,也不啰嗦,便着商学堂的师兄们依照麦高所说,回家调派人手去了。 第四十九章 求学--拈阄射利 2 待武训导将一应事务都安排妥当,剩下的时间也就只能等消息传回再做计较了。 想来是因着武家镖局的人手遍布西北五州,通信也应是自有一套特殊的传递方式,没过多久就从各地传回了详细的消息,待麦高与武训导看到了目前各州的情况,不免心情都有些沉重起来。 麦高最初虽有些猜测,但未成想,现如今在西北五州内,果然各州的州府城镇都有了打着西北商学堂旗号进行的拈阄射利的情况。而且这些活动在一开始就冠以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名头,言说此举是为了西北商学堂筹措资金,所获银钱将以待日后用于帮助那些家境贫寒的平民学徒减免束修。甚至还大力鼓吹,如今西北商学堂之所以限制入学人数,无非是因为资金短缺,若是能筹集到足够的银钱,日后非但平民学徒在西北商学堂求学不再需要缴纳束修,而且入学的门槛也会大大地降低。 此番言论一出,倒是让这种无耻敛财的骗局披上了一层为民谋利的虚伪光环。 麦高不得不感叹,因着古代信息传递的不发达,倒是让这种一戳就破的骗局很容易就能得逞。而此时的老百姓也是好糊弄,且毕竟家家都有待进学的子弟,若是此事能成,对贫苦百姓来说也确是一件大好事。再加上所花费的银钱也着实不多,又有机会能中大彩,于是便导致了整个西北五州拈阄射利成风。 麦高已然明白,商学堂内搞的拈阄射利更多只是为了做个幌子,一旦有心人来商学堂探问此事,知道了学徒们也热衷于拈阄射利,若是不细致深入地了解一番,倒是很有可能会误会确有其事,进而大部分人就会因此认为,民间的那些打着商学堂名号行事的活动也是真的。 至于赌坊那边毕竟涉及到各方利益,情形比较复杂,想要得到确切的消息还需要多花费些工夫,一时半刻倒也见不到成效。 只是目前这些获得的消息就已经足够印证麦高的猜测了,他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又向武训导问道“师父,那商学堂里运作拈阄射利的到底是谁,又是何人在背后支持,可查出来了吗?” 说到这事,武训导脸色略显阴沉地道“姓邵的那老小子真是嫌自己死得慢,此事是他一力促成,据说现今是由邵家本家的子侄负责,正是当时商学堂出事时请假未归的那人。” 听到这些,麦高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虽说已然猜到邵家必然牵扯其中,但总觉得邵家作为西北五大家族之一,若是还不记得之前的教训,仍在这里面掺和,实在是动摇家族根基的举动,一个弄不好甚至可能会导致家破人亡。 作为根深叶茂的百年大族,行事应是极为谨慎,绝不可能如此目光短浅,那他们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西北五州作为邵家的根基所在,若是发生混乱,甚至陷入战祸,对于邵家绝无任何好处。要说只是为了在商学堂一手遮天,非要这般费尽周章却是有些过了,一个西北商学堂,虽然重要,但不足以让他们拿整个家族赌上一赌。 麦高颇有些一筹莫展,此番之事目前看起来是邵家站到了台前,但是若说没有人在背后推动,或是作为利益共同体帮邵家承担风险,甚至是作为主谋操控全局,麦高是绝不相信的。 但因着邵家挡在前面,若想通过向他们施压,进而得到幕后之人的确切消息,却是难于登天。如此一来,麦高他们反而被动起来,若是明着蹦出来说拈阄射利此举有问题,邵家自是有一百种方法能推脱干净,甚至可以给邵家冠上个为民谋利的美名。如找不到任何确实的证据,邵家可不像王家兄弟能被麦高三言两语就糊弄住,到时倒打一耙,麦高他们反而会被认为是一群无理取闹之人。 所以此事绝不可草率行事,必须做到直击要害,不能留给对方反戈一击的机会。 麦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万事还是要探本溯源,才能找到正确的解决方向。麦高一番分析下来,邵家之所以参与此事也无外乎有几种可能: 最直观的就是邵家想独霸商学堂,将所有的对立势力全部都赶出去,只是他们的算计刚好被有心人利用,目前是骑虎难下,不得已而为之; 还有可能就是邵家内部出现了问题,此事并不是邵家整个家族的决定,可能只是邵家的某一房或某一个派系与外敌勾结,不论是为了家族内的争权倾轧,还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未知利益,从而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再深一些的,就可能是源于朝堂之上的争斗,虽不知有哪些势力参与其中,且为何会做这般引火烧身的选择,但是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引虎拒狼的先例,虽说明白人大都不会如此,就怕是被一时的利益蒙蔽了理智也不是没有可能; 最阴暗的一种猜想就是,邵家本就是别国蛰伏多年的细作,只是因缘际会下发展壮大得很顺利,如今背后的主子到了要用他们这步暗棋的时候,自然是不论愿不愿意都要参与其中。 只是不论是哪种原因,邵家都像是一座大山横在面前,而背后之人躲在阴影之中,若是想揪出来难度颇大。一人计短众人计长,麦高想着还是要再找李山长商量一下才好。 于是麦高与武训导这边只得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交代武家的人手继续关注事态发展,也多加注意邵家那边的动向,至于赌坊的情况还是要花些力气,同时最好也能查查邵家祖上的经历以及邵家和朝中势力的牵扯,另外也要格外注意一下那个邵家子侄所属那房的状况。 辞别武训导,麦高又赶着去找李山长,想来李山长自是对西北各大家族的历史更清楚一些。 到了李山长的院子,意外地见到孔学长也在,麦高忙向二人施礼,也知道孔学长为人正直,如今事态紧急,没什么可避讳的,便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麦高开门见山地道“老师,孔学长,学生此番前来,是因着商学堂内拈阄射利一事。” 二人都不免有些诧异,李山长捋着胡子道“老夫倒是知道此事,之前邵监院便和我提过,说是他邵家的一个小辈琢磨出来的新行当,想在商学堂内先试试水,老夫也就没过多在意,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麦高不由得叹息,这邵监院倒是油滑,竟然顺嘴一提就过了明路,如此一旦闹出事来,李山长自是跑不了一个监管不严之责。 麦高摇了摇头,叹到“老师,此事绝不是邵监院所说的那般。”接着便将武训导那边得来的消息向李山长和孔学长一一道来。 听麦高讲述了一番拈阄射利一事目前在西北五州的发展态势,李山长和孔学长对于此事竟已闹到如今的地步具都感到难以置信。 李山长气血上涌,怒道“他们邵家也太猖狂了,之前的事还未平息,他们竟敢如此,简直是目无王法。” 麦高也怕李山长被气出个好歹,忙安抚道“老师莫要气恼,学生自是不会放任他们如此作乱,只是心中还是有些疑问,故此才来寻老师帮忙解惑。” 待李山长知道麦高想要探查邵家家底,于是便和麦高说起了邵家的一些情况。 这邵家的先祖是以贩马为生,当年正逢乱世,太祖打天下的时候,那人借着营生之便倒也帮着出了些力,而后凭着这些许从龙之功,西北五州的马匹生意就都被邵家逐渐掌控了。 邵家枝繁叶茂子弟众多,这百十年为了规避太祖皇帝定下的诸多行商规矩,邵家一再地分家,到如今,就连明面上,甚至都很难说清邵家到底掌控了多少产业,有多少族人散布在外,更旁论私底下不为人所知的那些了。 至于邵监院和商学堂里数得上号的邵家人,大都是现在邵家的本家。其他分出去的旁支各房,在传了两三代后,外人就已经很难再分辨清楚了。 而赌坊之所以背靠邵家,一来自然是因为邵家势大,再则是因为邵家据说和宫里有些牵扯,作为某个不知名主子的钱袋子,把控赌坊自然来钱最快,也最便捷。 麦高听到这里不禁暗想,恐怕不只是来钱快,若想洗钱也很方便。 至于说到麦高所顾虑的,邵家为何会参与到此种抄家灭族的大事中来,李山长和孔学长彼此对视了一眼,似乎心中已然有数,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对于说与不说颇有些犹豫。 麦高见此也难免有些诧异,不过倒也没有急于催促,想来应是牵扯到了什么辛秘,最终该如何决定自当是由师长们考量清楚才是。 第五十章 求学--拈阄射利 3 李山长二人虽是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由孔学长先开了口。孔学长从怀中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张递给了麦高,慎重地道“你先看看这个。” 麦高有些疑惑,接过来打开定睛一看,瞳孔猛地一缩,略显迟疑地道“这是……”只见那纸上赫然写的是一个由阿拉伯数字和数学运算符号所组成的数学公式。 孔学长盯着麦高,仔细分辨着他面上的神色,一字一句地道“这应该就是邵家的目的。” 麦高有些不明所以,接下来孔学长给麦高讲了一件秘闻,顿时听得麦高目瞪口呆。 据传当年开国太祖皇帝亲历商丘孔家,密见了当年的族长,彻夜长谈,离去前曾留下了一纸密令,孔学长给麦高看的这张纸上所示的就是其中的一部分。彼时太祖皇帝言说孔家教化万民,桃李满天下,且家风清正,故此委以重任。太祖皇帝传下口谕,若是孔家日后有缘得见能破解密令上谜题之人,责令他们务必将人就近送入任一商学堂进学,太祖自有传承留在那里以待后人。自那以后,孔家在每个商学堂都会留有本家之人驻守,其实就是为了寻找太祖口中之人,以期能完成太祖皇帝的遗命。 只是不知如何,当年的消息不胫而走,且最后被传得越来越离谱。事到如今,已经是面目全非,只道太祖皇帝于各处的商学堂留有宝藏和能号令秘密机构的信物,若是能得此传承者可得天下。 孔学长目不转睛地看着麦高道“那次在黄字班讲堂闹出的事,从你行笈里搜出的纸张,上面写的内容虽与密令中的有些许不同,但已是极为相似。虽然知道太祖传承一事的人不多,邵家却必然是知情人中的一员,想来自那时他们便盯上你了。” 麦高一脸震惊“所以商学堂的那次混乱,其实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他们想抓我问清此事?” 孔学长点了点头道“我当时也有些怀疑,只是觉得此事毕竟只是传说,大部分人都不知其中内情和传言真假,便没有与你讲明。现在想来,若有人将传言信以为真,那抄家灭族又有何惧,得到你,进而得到太祖的传承,之后就很有可能能得到整个天下。” 麦高听到这里才明白其中原委,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位老乡倒是给自己留下了个大麻烦。 孔学长又道“我虽不知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此种符号,但当时盯着你的人太多,我怕稍有异动便会引来旁人的觊觎,且顾及到你年纪尚小,也不想给你太大压力,便没有多说,本想着等你毕业应该也来得及。” “未成想有人等不得了。”麦高不禁摇头苦笑。 所以如今细说下来不论是西夏细作,还是邵家,其实很大可能都是冲着他来的。想到日后还可能有更多的人寻来,只是为了知道太祖皇帝留下的谜题,麦高就顿觉头大如斗。 麦高现在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当时怎么就那么无聊,自己手怎么就那么欠儿,非得写什么阿拉伯数字,什么都不弄好不好,他这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把自己给玩死了。 李山长和孔学长见他面带不虞,安慰道,“你也莫要太过忧心,除了孔家世代相传的密令,其他那些都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其实开国太祖皇帝的传承到底是什么,甚至连孔家也不清楚,唯一可以确认的只是传承定然位于各地的商学堂内。” 麦高自觉完全没有被安慰到,为了个不知所谓的传承,简直快要把自己折在这里。而如今的局面已然明朗,不管背后之人是谁,其实主要目的只有两个,首当其冲的要务必然是要掌握商学堂,若是不成那便彻底毁了也好,总之是要无碍于他们在商学堂内肆无忌惮地寻找传承;另外就是要控制住自己,如此才有机会能破解太祖皇帝留下的谜题。 麦高觉得自己如今就是一块人人都垂涎的大肥肉,真是四面楚歌。看来自己有必要仔细筹谋一番了,不只是为了稳定西北五州护住商学堂的百年声誉,更是为了自保,他可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人生还没有冒头就被彻底毁了。 至于太祖传承什么的,麦高是避之不及,那就是个大麻烦,沾上了讨不了好不说,还会给自己惹一身腥,现在的局面就是最好的证明。 接下来的几日麦高都在苦苦思索破局之法,而且最好能一劳永逸,至少给自己争取些成长的时间也是好的。而外面的局势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不断变化。 不出麦高所料,随着商学堂内外拈阄射利之举的愈演愈烈,渐渐开始有些不好的风声传了出来。大体都是说商学堂敛财成狂,在外搜刮百姓,在内引诱学徒们不务正业,且大都在商学堂管理不善上做文章,隐隐有直指李山长的势头。想来是为着日后若是有百姓闹事,到时可以引导舆论针对李山长,作为商学堂的负责人,他自是要担负起监管不当的罪责。 而赌坊那边也终于传来了消息,果然在各大赌坊中都有赌拈阄射利结果的暗庄,盘口开的也简单就是每次射利的中与不中。时至今日射中的赔率已经开出了一赔三百,除了吸引了大量参赌的豪客,甚至不少家有余钱的富户也眼红于如此高的赔率参与其中。 然而因着一次次射利结果都是不中,不少人损失惨重,且在各地操控拈阄射利之人打着的又都是商学堂的旗号,已经有不少有些地位名望之人开始质疑商学堂是不是勾结赌坊谋利。 如今的局面,对商学堂已是越来越不利了,得到消息的麦高和武训导又找到李山长,将这些不太好的消息告知,也好让李山长有个准备。 此事一出,就算最终能够抓到行骗之人和幕后黑手,但若是不能补偿受骗的百姓,那么商学堂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了。在遭受了大笔银钱损失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愿意相信西北商学堂只是背了黑锅,和此事全无关系,到时众人的怒火必然是会全部冲着西北商学堂而去。 只是如今事情进展了已经有一个多月,若是此时西北商学堂站出来说拈阄射利是个骗局,相信的人也不会太多,反而会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旦拿不出确实的证据,抓不到真凶,甚至那些人很有可能还会无所顾忌地进行拈阄射利,而盲目的百姓多半也会愿意继续参加,毕竟还是有以小博大的可能,理智的人还是少数。 听到这些李山长满面愁容,颇有些一筹莫展。 经过这几日的沉淀,麦高倒是有了些想法,他与李山长和武训导分析道“学生以为此次虽是有些为难,但也算是个机会,倒不如借由此事将闹事之人抓出来的同时,由西北商学堂顺势接手拈阄射利之事,且真的将所得用以资助平民学徒,给更多家境窘迫的孩子进学的机会,如此也算是好事一件,还可以起到稳定局势的作用。” 又道“而若想抓住幕后之人,此次切忌打草惊蛇,而且需要大批人手暗中调查配合,务必要暂时将邵家排除在外,免得又惹出事来。” 武训导点了点头“人手方面倒是不用担心,你师祖已经知道了此事,武家上下的人手现在随我们调派。” 麦高顿觉放心了不少又道,“他们的重点其实还是在赌坊的暗庄,这部分除了要让人格外监控起来,我倒是有个办法。” 麦高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主意,既然是玩资金,且事关自己的生死,麦高也不再韬光养晦,关于资金操作麦高自是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麦高捋顺了一下思路,慢慢地道“其实对方若想更大限度的谋利,自是会一直安排拈阄射利的结果是无人射中,随着彩头金额累积的越来越高,如此才会调动起更多人的兴趣,而赌坊的赔率也只会越来越高。” “因着居高不下的赔率,大部分人的心理一定是要赌射中这一结果,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安排一批资金买不中,虽说不中的赔率不如射中的高,但是也有一赔三,只需要金额够大,且循序渐进地进场,便会逐渐削减他们的盈利。” “待到他们发现端倪,若是平衡利弊之后势必是会有所安排,安排射中的可能性不高,毕竟那样一来他们还是会有损失,所以最可能的就是极端一些的做法,比如搞出些事情来让拈阄射利中断,到时自然是庄家通杀,才能达到他们谋利的目的。而且到那时,所有牵扯其中的人必是会将怒火发泄到商学堂身上。” “而我们只需要顺势而为,倒是可能有机会顺藤摸瓜将幕后之人一网打尽。“” “只是此事我们最好能找到个柜坊配合,若是能帮忙提供一批假的信物,我们利用这些循序渐进地掏空对方的盈利,之后自是可以将这些钱用到正事之上。只是如此一来,找一家可以信任,且愿与我等合作的柜坊就是当务之急了,且必须要能避开邵家。” 武训导和李山长倒是觉得可以一试,只是此事不是一时半刻能安排好的,因着柜坊基本都掌控在皇族手中,一个不好反而会引火烧身。接下来的日子,武训导和李山长都各自去想办法寻找可以合作之人,而麦高则是每日在心中完善着自己的计划。 第五十一章 求学--拈阄射利 4 就在每日都绞尽脑汁思忖完善破局之法的情况下,麦高稀里糊涂的结束了自己的三月大考,甚至都无心关注最终的成绩如何,一心只忧虑此事若是拖得太久恐会生变。 幸而四月初终是传来了个好消息,武家老祖宗出面找了一人可以配合麦高他们行事,只是因着对方要求先见见麦高,于是武训导便和麦高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武家,而此人正是平国公府的世子钱海。 钱乃国姓,也不知开国太祖皇帝是否真的如此巧合姓钱,总之这个国姓倒是和大通朝的国策相得益彰。 在大通朝,柜坊的生意的绝大部分一直是掌控在皇家手中,开国太祖皇帝于晚年将皇家柜坊的管理权传给了皇八子平王,也就是平国公府已经过世的老郡王,因着礼制,诸王之后,皆择其后一人为宗封公继袭,故此平王过世后,平王府便成为了平国公府。 太祖皇帝曾下诏令明确规定了,大通朝的柜坊生意只可掌控在皇家手中,且不得沿袭传承管理之职,如主事的皇族宗亲若是过世,须由大宗正司于宗室之中推选出新的继任者。 当年太祖虽是想通过推选的制度杜绝柜坊的生意被掌控在某一家手中,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但是想也知道已经吃到嘴里的肉哪那么容易吐出来,因此虽有祖制,皇家柜坊还是一直掌控在平王一脉的手中。 只是平国公府也算是会做人,他们吃肉也不碍着旁人喝汤,故此自太祖皇帝龙御归天后,皇室宗亲们设立柜坊之举一时蔚然成风。时至今日,几乎家家手中都经营着或大或小的柜坊,只不过平王府一脉一直掌管着最原始也是规模最大的皇家柜坊。如此一来,松散的管理,再加上皇族的特殊地位,又历经了几番皇室惨烈的倾轧,大通朝的金融市场其实已初具乱象。 虽也不知为何平国公世子会突然驾临西北,但麦高猜想,估计也大半是为了太祖皇帝的传承。但既然世子愿意出面帮这个忙,就目前的局势来说,麦高他们已是别无选择。虽说知道一旦和皇家牵扯上了关系,总是很难能全身而退,只是此时事关自己生死,也无他法可想,麦高只得暂时顺势而为了。 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武家,待到武训导和麦高收拾停当,便前往武家大老爷的书房去拜见这位愿意帮忙的平国公世子。 二人到时,武家老祖宗并着武家大老爷,正陪着平国公世子叙话。向着三人施礼后,麦高便静立在落座的武训导身后,也不多言。 麦高默默地观察着这平国公府的世子,看着差不多有三十左右的年纪,身材瘦高,面容冷肃,目光深邃,虽说五官平平并不出彩,但自带着一股皇族特有的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气。与武家老祖宗叙话之时态度谦和,倒并无倨傲之态,且话语精炼,往往直指要害,并不如一般皇室中人意在言外的作态。 世子又与武家人谈了几句如今西北五州的局面,似乎再无疑问,便转向麦高直接问道“武老太爷与本世子说起是你想了个主意以解目前的乱局,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且与我详细说说。” 麦高上前两步,站于堂下,躬身一礼恭敬回到“是,学生遵命。” 心中虽还是有些顾忌此举日后会带来的影响,但此时已是退无可退,于是麦高便将自己已经反复完善过的计划娓娓道来。 麦高能想出这个主意,主要还是因着大通朝现行的柜坊经营规则和生意模式。在大通朝,柜坊承担着四种主要的职能: 最为重要的自然是发行纸币,只是在大通朝不叫纸币,而是叫钱引,柜坊发行的钱引是定额的,且有不同面额。钱引以缗为单位,即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相当于一两银子。最大面额是五百缗,最小的面额是一缗。 而柜坊最大的收入来源则是存款,只不过与现代的银行要付给存款人利息不同,柜坊不仅不付息,存放者在提款之时还要向柜坊缴纳一定的费用。但为了方便了远行商贾的行商活动,大的家族商行甚至是出门在外的商人,都可以在柜坊开立户头将现银存入。而柜坊收到现银后会提供信物和凭贴,以证明户头中的资金情况。每次存取导致户头情况变动之时,信物不变,但是柜坊会更换凭贴。且不论存取,柜坊只认信物不认人,同时大部分柜坊对开户也有金额要求,像是皇家柜坊一般不得低于一万两白银。 另外一种比较鸡肋的业务便是借款,但是这部分业务在大通朝开展的并不顺利,因着向柜坊借款不仅要提供担保,且附带着高额利息,于是很多普通商家若非逼不得已,并不愿意从柜坊借款,而是更倾向于向亲戚朋友借上一借。因此真正大额从柜坊借款的大都是些皇室众亲,自然想要收回借款和利息的难度可想而知,而柜坊日积月累的坏账其实已经逐渐影响到了金融市场的平衡,只是还没爆发出来而已。 最后一种便是支付功能,此时的柜坊制作了一种类似于现代支票的凭证,被称为券契,买卖双方谈妥价格后,可以于券契上填写金额用于付款,但是因着如今的通信方式没有那么便利,此种方式耗时颇久,于是这种功能大部分时候被用于作为担保,而不会真正起到支付的作用。 而这其中,柜坊存款功能的一应规定正给了麦高此次行动可操作的空间。 麦高斟酌着用词,想着该如何用古人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释清楚虚拟资金的问题。他向平国公世子讲起了自己的计划“学生想的是,由柜坊制造一批特殊的信物和凭贴用于此次计划,对应着再另外设立一批空的户头,如此便可以凭空制造出一笔实际上并不存在的资金。” 平国公世子了然地点了点头,直接问道“可若是有人凭信物和凭贴到柜坊提钱又该如何?” 麦高解释道“若是学生所料不差,此事的幕后之人自是不会将银钱浪费在从柜坊提钱的花费上。且在前期,我们下注之后自是不会赔钱,在此种情况下,赌坊首选的会是将信物和凭贴归还,再额外附上赔注。如此一来,绝不会给柜坊造成任何压力。柜坊这边只需要在有人拿着信物来查问的时候确认真假即可。” 世子见他如此肯定,却还是道“就算你算无遗策,也难免会有疏漏,到那时,本世子自是不会拿皇家威信做赌注,你又待如何。” 麦高自是明白,柜坊的立足根本就是诚信,而配合自己操作虚拟资金的把戏本就是在玩火,一个弄不好,不只是数代积累的名声毁于一旦,单就有损皇家声誉这一欺君之罪压下来就谁也扛不起。 麦高咬了咬牙刚想回话,坐在一旁的武家老祖宗却接话道“世子放心,若是有人前去提钱,提给他们就是,那些许散碎银子,我武家给得起。” 麦高听了一愣,抬头向老祖宗看去,只见他目光安抚地看向自己,麦高顿时明白,其实平国公世子不是在逼问他,而是要给武家施压,未成想武家老祖宗在此种大事上竟愿意给自己撑腰。 麦高心中一暖,一时间这种被全然信任,可以交付依托的感动充斥了全身,让他顿时放松下来。 麦高挺直背脊,笃定地看向平国公世子,道“学生虽不敢说算无遗策,但于此事,世子还请放心,绝无纰漏。” 平国公世子微微挑了挑嘴角,看着麦高道“本世子就信你这小娃子一次。”又向着武家老祖宗道“老太爷,这点风险本世子还担的起,哪需劳动您老人家。” 麦高见世子再无疑问便又道“接下来,自然是安排人手用这些信物和凭贴到各处赌坊下注,每次就赌射利不中,其实以现在的赔率,只需一次,那些空户头里的资金就会变成了真的。” 平国公世子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接下来我们一点点套取对方从其他赌客那里得来的利润,然后将这些银钱存到柜坊,持续增加户头,继续投注,待到时机成熟,自是可以一举破局。” “我们如此做,对方早晚会有所觉察,而为了翻盘,自是会有所动作。以学生判断,他们势必是会调整赔率,疯狂吸纳资金,然后在最后的射利环节安排活动中断,如此才能达到庄家通吃的目的。而最简单办法就是让所有涉及到的人突然消失,但是到那时商学堂自是会安排人手,直接顺势接管,之后也不用多做旁的手段,只需要继续射利不中即可。普通百姓自是不会有所察觉,但是赌坊的暗庄到时必然是会崩盘,而幕后之人自然也会被掀出来。” 听麦高讲述完自己的计划,武家老祖宗和大老爷都是又惊叹又欣慰地看着他,而平国公世子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你这小子倒真是个精怪的。”又对着武家老祖宗道“老太爷,你这个徒孙不错,这个忙本世子帮了。” 之后众人又闲话了几句便也不再多说,世子既是同意了麦高的计划,便留了个自己的身边人给他们以配合后续的行动。 第五十二章 求学--拈阄射利 5 顺利地与平国公世子达成了共识,麦高些微松了口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很关键的时期,他也不敢懈怠,于是就住在了武家,盯着事情的进展。 麦高让武训导安排人手将重点放在了赌坊,之后根据已经探查到的各地赌坊暗庄的盘口大小,麦高谨慎地做了一个三十日的推进计划,于是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慢慢伸向了西北五州的各大赌坊。 这段时间,各州府的大赌坊里出现了一些操着外地口音的赌客,据说是远来的行商,在前往域外的路上,途经州府,偶然间被朋友带着发现了这新奇的玩法,于是打算赚点小钱。他们并没有买赔率很高的射利中彩,而是下注到只有一赔三的射利不中,且出手阔绰,拿出来的都是皇家柜坊的信物和凭贴,这一下注就是几万甚至是十几万两。于是待到四月的第一次射利结果出来后,这些人自是赚了一笔。 之后,这些行商仿佛尝到了甜头,竟然没有急于赶路,就在州府留了下来,继续在赌坊下注,想要再捞一笔。而坊间也流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说是赌射利中彩就是将钱扔到水里,还不如下注到比较稳妥的射利不中,多少总是有些赚头。于是西北五州各个大大小小的城镇之中,开始出现了一批本地人,有的是拿着钱引,也有拿现银的,偶有些大户用的是柜坊的信物,通通都投注到了射利不中。到了四月的第二个十日射利之后,各大赌坊震惊地发现自己的盈利情况大范围地缩减了。 接下来,便传出了赌坊本就是和商学堂勾结谋利,根本就不会安排射利中彩,于是越来越多的人改变了下注的方向,且发现将钱投到射利不中倒是很稳妥的赚钱方法,甚至那些一心想要牟取暴利的赌客,都有了换个方向投注回回本的念头。如此一来大量的资金流向了赌坊的暗庄,虽然赌坊已经将射利不中的赔率调整到了一赔一倍半,还是有不少人不断地下注。接下来的结果自是可想而知,大大小小的赌坊都发现自己在此事上开始亏钱了。 麦高听到陆陆续续传回来的消息,便明白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安排的人手已经分阶段逐步地蚕食掉了对手已经吞到嘴里的肉,而赔率的调整证明对方已经有所察觉。 麦高虽说已是顺利地升到了地字班,但因着此事,直接央着李山长向商学堂借着家中有事的由头,请了两个月的长假。而武家此次可算是全员出动,严密地盯着各处关节,丝毫不敢松懈。 当五月的第一次射利结束,赌坊又大亏了一笔之后,对方终于有所动作了。接下来所有的赌坊将赔率都做了调整,除了射中的赔率到了一赔五百,连不中的赔率都到了一赔十,这绝不符合坐庄的常理,麦高顿时明白终于等到了这最后的时刻。 麦高谨慎地通知武训导,这一次应该便是最后一次了,所以要将能够调动的所有资金都下注到射利不中,但下注的金额绝不要超过他们已经赢到手的钱,免得万一出现纰漏反而会引起更大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日,而因着赔率的大幅度调整,整个西北五州都随之一震,大量的资金疯狂地涌入了赌坊,上至官员望族下到普通百姓都或多或少地掺了一脚在里面,如今赌坊的暗庄几乎已经算是明庄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到了即将迎来的拈阄射利的结果之上。 而同时麦高他们也不敢懈怠,武家不仅派人死盯着各处执行拈阄射利的地方,同时安排了相应的人手准备随时接管,而各处赌坊的周围也布控的如铁桶一般,此次必要做到直击要害。 果然,在射利仪式的前一晚,本应该准备着第二日射利的人手都纷纷收拾停当准备落跑,武家人悄无声息地迅速将他们都控制了起来,没有放跑一个,而整个西北五州都在屏息以待射利仪式的到来。 转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从一早屋檐的喜鹊就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似乎一切都昭告着今日的顺遂。各处的拈阄射利仪式如常举行,没有人发觉也没有人关心那主持之人似乎已经换了面孔,射利结果一出,还是无人中彩。 而各处的赌庄则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听着传来消息,一些小的赌庄自是扛不住压力,且金额也没有那么大,虽说心中呕得几欲吐血,但还是正常地赔付了;但不少大赌庄,需要赔付的金额巨大,且很有可能因着预先知道结果,早已将赌金转作他用,故而拒绝支付赔注,还口口声声坚持此次射利的结果有问题;到此时,麦高和武训导便明白该进行下一步了。 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率先雷厉风行地将拒绝支付赔注的赌庄给告上了衙门,此人正是平国公世子。而随后,各地又有不少赌客都将赌坊给告了,罪名就是讹诈。因着是平国公世子带头,他身份特殊,再加上之前的运作,由上至下早就已经打好了招呼。于是无论是州府衙门还是下面小小的县衙,都雷厉风行地给出了判决,要求赌坊立即支付赔注,甚至安排差役上门催收。据说平国公世子还求到了武家老祖宗面前,如此一来武家各地的镖局开始全力配合着衙门登门要账,几乎是瞬间就将所有赌坊都掏了个一干二净。 一切发展的都太过迅速,待到赌坊被状告之时,邵家人方才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慌了手脚。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只是若要出头,却又不好和平国公世子对簿公堂,于是便急忙派人前往了武家,想请武家老祖宗出面说和一二。 武家老祖宗自然是打太极的高手,一来二去,时间一久已经有不少赌坊被衙门给查抄了,邵家家主再也坐不住了,直接带着邵监院还有几房的主事人登门拜访。 此种场合麦高自是不好出现,且还没有抓到邵家确实的把柄,自是不能让他们心生警惕,于是便躲在待客正厅的耳房里,竖着耳朵听着堂内的声音。 邵家主自是心急,与武家老祖宗和平国公世子见礼之后,耐着性子寒暄了几句,便切入了正题“世子,武老太爷,此次之事还望能高抬贵手,给我邵家几分薄面。” 平国公世子冷凝的声音响起“本世子的脸面都被人踩到了地上,原来倒还不如你邵家的面子值钱,” 邵家主惶恐地道“还请世子息怒,老夫绝无此意,只是此事却有内情,还望世子容禀。” 世子冷哼一声“哦,你倒是说说,是何事能让这些下九流的卑贱之人敢打本世子的脸,莫非是仗着你邵家势大不成。” 紧接着就听到扑通扑通的下跪声,然后就是一叠声的请罪之词。 平国公世子冷声斥道“你既然说有内情,那本世子倒是要听听,只是若敢拿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来糊弄我,后果不是你小小一个邵家能承受得起的。” 邵家主忙道“老夫断断不敢如此,只是这拈阄射利之事确是有人暗中作假,故此赌坊才会无意冲撞了世子。” 世子轻嘲道“哦,你倒是说说是何人敢冒着杀头的风险做这般勾当。” 邵家主迟疑着道“这,此事虽还没有查清,但确实有人以此行骗,那些主持拈阄射利之人并不是出自西北商学堂,这点老夫可以肯定。” 世子怒斥道“邵家主,你当本世子是傻子不成,你说有人假冒西北商学堂的名义行骗,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你不说,如今事关那些赌坊的时候你却如此说,这明显就是在推脱罪责之词,你邵家竟敢不将平国公府放在眼里,真是好大的威风。” 麦高听到这里不免暗自偷笑,也让这邵家尝尝哑巴吃黄连的苦头。 堂内一时间只是不停地传来告罪声,邵家人却再说不出其他辩驳之词。 想也明白,邵家虽心中明知是被人阴了,可是他们又无法证明拈阄射利有任何问题,之前邵家安排的人手又都找寻不到,除了赔罪,也确实别无他法。 正在堂内陷入尴尬的僵局之时,从外面进来一名平国公府的家将,悄声在平国公世子的耳边禀告了些什么,而平国公世子听罢,突然勃然大怒,喝道“好啊,好啊,你邵家真是好大的狗胆,竟然敢私通外邦,我看你们真是活腻了。” 厅堂内外的众人听闻此言具都是一惊,麦高心中却是一喜,世子敢如此说,必是已经拿到了确实的证据,如此一来,自是万事具备了,邵家怕是要倒大霉了。 那邵家主听到此言,诚惶诚恐地道“世子万万莫要误信传言,邵家自追随太祖开国,是一心忠君爱国,绝不敢行那欺君罔上之举,请世子明鉴。” 平国公世子怒极反笑“就你家祖上那点微末的功劳,区区几十匹马而已,也敢大言不惭地说追随太祖打江山,也就是太祖他老人家仁善,顾念那点面子情,反倒是将你们纵得骄狂了,竟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既然你们口口声声喊冤,此事自是有朝廷做主,也就不必在此废话了。” 转而大喝一声“来人,送客。”便将惶恐的邵家人都撵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 求学--拈阄射利 6 待到邵家人全部离去,麦高这才离开耳房,来到了正厅,见着平国公世子表情平静地与武家老祖宗喝茶聊天,此时面上已经完全不见任何怒意,麦高心中不免感叹,这些皇家子弟果然个个都是天生的演员,不免暗自又警醒了几分。 与堂内众人见礼后,麦高也不避讳什么,好奇地问道“世子,不知传回了什么消息,让您如此动怒,可是邵家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吗?” 平国公世子微微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地看向麦高“你小子不是一向算无遗策吗,难道竟也没猜出是什么情况。” 麦高尴尬地笑了笑道“世子就莫要取笑学生了,我是真的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何事。” 似乎是因着终于抓到了邵家的把柄,所以世子心情很好地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堂内众人道“也不知是该说这邵家倒霉呢,还是本就门风不正,前去查抄赌坊的人回禀,当时正好抓到了他家的一个小子与西夏人在一处,如此一来他邵家是如何也摘不干净了。” 原来永京的州府长安城内最大的赌坊,因着背靠邵家,私下里又有些其他关系的牵扯,一向是骄横惯了,虽说衙门已经下令,但这赌坊的老板却一直拒绝缴纳赔注。之前差役找上门的时候还起了些冲突,如此情况之下,武家自是安排了些人手,平国公府也派了人,配合着府衙一同前去赌坊查抄。彼时正巧撞上了在赌坊厢房内密谈的两个人,一个是被他们格外关注的那名商学堂管科天字班的邵家子弟,另一人则是一直未见踪影的那个冒充王夏舅舅的西夏细作。 想来二人也是觉着这家赌坊最为稳妥,便约在那里会面,不成想刚好赶上了大队人马前来查抄。当时武家带队之人又听监视那名邵家子弟的人说他刚好正在此处,于是顺带着连那个西夏细作也被抓了个正着。如此一来算是坐实了邵家与西夏细作有所牵扯,就算他们弃车保帅,舍弃了那名邵家子弟,在旁人心中也断然难以洗脱嫌疑。 此番终于算是尘埃落定,麦高也是长长地出了口气,顿觉一身轻松。 见他那样子,平国公世子打趣道“如今可是如了你小子的意了,总算是没枉费本世子陪你耗了这许多工夫。” 麦高忙躬身道“此番若没有世子出面主持大局,学生就是想出再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断然难以实行。” 世子笑骂道“你这小子倒是油滑,冲着你这份机灵劲儿,日后有事可来寻本世子。” 麦高口中称谢,心里却想,日后能不和皇家有所牵扯才是最好,此次平国公世子这般卖力,怕是也有针对邵家背后势力的意思。这潭水太深,自己这个小虾米还是老实保命才是正事。 想来平国公世子此行也所得颇丰,双方可算是皆大欢喜,接下来的事自是另有安排,也不是麦高能掺和的,送走了世子,麦高便辞别了武家众人,先行赶回了西北商学堂。 耽搁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课业自是落下了不少,好在有李山长和孔学长私下里帮着他补习,倒也算是找补回了些许。 要想处置如邵家这般根深叶茂的大家族,自是不会只费三五日工夫,内里各方势力的博弈总是要花上些时间,麦高也知此事急不得,待课业补得差不多了,便将精力放到了拈阄射利的管理之上。 麦高仔细地写了份关于该如何运营拈阄射利活动的规定,从人员的管理和轮换,到拈阄射利过程中所涉及的各个环节的一应规则,以及所得钱款的管理和使用,甚至是监管制度,方方面面尽力周全。完成之后自是交给了李山长和孔学长过目,又提醒二人尽早考虑一个合适的人选监管此事才好。 最后又于监理院那边过了明路,而到此时邵监院也终于知道了之前的连番设计是出自谁的手笔。虽是恨得目眦欲裂,但因着现如今麦高背后有平国公府和武家撑腰,而邵家又正处在风口浪尖,一个不慎整个家族都是自身难保,也就没敢过多为难,挑着不紧要的地方指摘了几句,便也就首肯通过了。 之后也就不过三五日的工夫,不仅是西北商学堂,甚至西北五州辖下的各州府乡镇的衙门都张贴了榜文,将此事公示了出去。而且还附带着为商学堂正了名,自是解释了一番,西北商学堂行此举的目的只在于筹资以助平民子弟进学,与赌坊暗庄并无任何牵扯。如此一来很快就稳住了局面,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动荡,也算是平稳过渡了。 直到商学堂的大比结束,对于邵家的清算才算是有了结果。 这一年商学堂大比的氛围一如既往的热闹,丝毫没有受到邵家风雨飘摇的影响,只是家族子弟们大都谨慎谦和了许多,而平民学徒则是更加的积极主动。看着整个商学堂内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麦高不免也跟着心情大好。 而于邵家,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斩下,很多之前一知半解的内幕也总算是弄得水落石出了。 邵家自是没有通敌叛国的胆量,之前所做之事也大都只是为了于商学堂内争权。只是在知道了麦高有可能牵扯出太祖传承之后,便策划了商学堂的那场混乱,原想着趁乱将麦高抓走,以便盘问清楚关于那些符号的细节。若能有机缘得到太祖的传承自是最好,若是不能,顺势将麦高除掉也算是消了一个心头大患。 而为了掩人耳目,邵家自是不方便安排太多的人手从外进入商学堂内行事,好在自家子弟在商学堂内也有不少,而计划中的领头之人自然就是那个管科天字班的邵家子弟,名叫邵城。邵家原本的计划便是让邵城先行请假归家,到时再悄悄返回商学堂将麦高绑走,事后自然是很难查到邵家头上。只是不成想他与其他邵家子弟寻人之时,被人认了出来,那人又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于是便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而更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邵城其实并不是邵家真正的血脉,简直像是话本子里的情节,竟然还牵扯出不少邵家内宅的阴私。 这邵城是邵家长房的嫡长孙,也就是如今的邵家家主的嫡孙。当年邵家大老爷的正房夫人迟迟未能诞下嫡子,而后院的庶子倒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出生,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这位邵家大夫人竟是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而刚好被那时潜藏在长安城中的西夏细作抓住了可趁之机,于是那人将自己的孩子换进了邵家,而换出去的女孩也被西夏人握在手里。 待到时机成熟,那细作一边威胁着长房的大夫人与他们传递消息,另一边则是暗暗培养邵城,于是这些年来邵城与其养母一直背着邵家人和细作有所往来。而当时邵城计划的便是绑走麦高之后将之交到西夏细作手中,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不只没能成功抓到麦高,还引起了旁人的怀疑。 虽说邵家算是被不贤的大夫人所累,且也没有通敌卖国之心,但所作所为却差点酿成大祸,想来甚至会累及其身后的主子,自是难逃罪责。除了被敲打了一番,邵监院也被从监院的位子上撸下来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平国公世子力挺孔学长担任了监院一职,而且邵家还需要负责承担所有因着此次拈阄射利所带来的的损失,以及日后商学堂每次射利的彩头。 武训导事后又和麦高偷偷讲起,明面上的处罚不论,私下里,邵家所负责的马匹生意也被悄无声息地分了一半出去。自是给了此番出力最多的武家,武家本家按照大通朝的行商规则虽是无法经营,但却可以安排下面依附于武家的小家族代管,这也算是各大家族约定俗成的规避办法了。 邵家经此一事虽明面上没有受到太大的责罚,但是元气大伤,恐怕短期内也只能蛰伏起来了,麦高顿时觉得自己在商学堂内的境况平顺了许多。 此事终于告一段落,而麦高在商学堂的生活也恢复了正常,虽说还有太祖传承这件事压在心中,但是一时半刻倒也没有什么妨碍。 因着邵家的败落,商学堂内的邵青等人也乖觉起来,而其他的家族子弟应该是也被家中长辈敲打了一番,总之商学堂内恢复了表面和谐的局面。 转瞬又到了十月的升学大考,麦高虽是耽误了不少课程,但还是想要一试,发生了之前的那许多事后,他心中的紧迫感更甚,自是想要快些完成学业,以便能尽早开始发展壮大自身。 好在最终的成绩虽说不尽如人意,但还算是勉强地升到了天字班,而对于之前吴凡提到过的,若想从天字班毕业所要经历的额外考核到底是什么,麦高也是满含期待。 第五十四章 求学--毕业考核 顺利升学到天字班后,距离麦高结束在西北商学堂的进学生涯的时刻也就越来越近了,像他这般的升学速度在旁人看来简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在管科天字班就读的学徒人数极少,除了已经被处置了的邵城之外,算上麦高也才只有八人,而此次邵青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并没有参加升学考试,麦高顿时觉得身边的空气都松快了不少。 吴欠果然是个幸运儿,虽因着这大半年来麦高一直忙于拈阄射利之事,他只得自己磕磕绊绊地复习,却还是跟随着麦高的脚步顺利地升到了行科天字班。而最值得一提的却是他习武的进展,果然是天赋异禀,如今已是可以和不少进门较晚的师兄打个平手了。 至于李福已经就读于管科玄字班了,只是他常常抱怨麦高二人升学的速度,待二人毕业,他只能自己独自在商学堂进学,必是会很不习惯。 开课后没出几日,麦高就发现几乎所有科目课本上所剩的内容已经不多,逐渐都进入到了收尾的阶段,那么想来剩下的大半时间应是会被用来进行所谓的毕业考核了。 出于好奇,在晚课的时候,麦高忍不住向李山长问起了此事,李山长温和地笑道“时间过得真快,竟然也到了这个时候了。” 麦高追问道“老师,这西北商学堂的毕业考核到底要如何进行呢。” 李山长便耐心地向他解释起这毕业考核的由来以及考教的方式。 自开国太祖皇帝一力主张创办了各地的商学堂,初时便定下了这毕业考核的规矩。因着商学堂着重培养的都是行商方面的人才,此项考核便是要求即将毕业的学徒能学以致用,在行商实践中将在商学堂所学到的知识在现实中融会贯通。 考核要求,所有升到天字班的学徒,需要在毕业前到任一一家商行去当免费学徒,为期三个月,待到期满,只有拿到东家出具的书面的评语才算完成考核,且凭此才能从商学堂毕业。只是未成想,随着家族势力的日渐强盛,这项考核反倒是变成了各大家族借以控制平民学徒的利器。 因着家族势大,这一环节对于家族子弟来说自是无碍,但是对于平民学徒却是难于登天。为了各自家族的利益考量,也是出于掌控平民学徒,甚至是打击那些即将崛起的惊才艳绝之辈的目的,大部分的家族都顺势提出很多苛刻的条件,甚至是强签卖身契,若是平民学徒拒绝,自是拿不到书面评语,也就无法顺利完成考核。 如此一来,那些不愿向强权低头的平民学徒往往都因着此事无法毕业,而自是也有些无奈妥协的学徒,虽是能够毕业,只是日后却只能为各大家族卖命,无法摆脱禁锢。 时至今日,之所以学徒们都在传言毕业考核格外困难,无非是因着面临艰难的抉择,而考核的真正目的却早已被人遗忘,失了根本。 麦高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太祖其实是将现代大学的实习引机制进到了商学堂,只是没想到倒是给了他人可趁之机。 麦高疑惑地问道“老师,难道这考核有规定必须在五大家族名下的商行当学徒吗?” 李山长摇了摇头道“倒是没有这个规定,只是天字班的学徒即使是选择去小商行,因着人才难得,还是会被人要挟一二,如此一来,既然总是要妥协,反倒不如卖给大家族来的划算,因此去五大家族的商行便就成了默认的惯例了。” 麦高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想到了什么,卖乖地对李山长笑嘻嘻地道“如此一说,那学生和吴欠却是要麻烦老师了,看来只得去二叔和三叔的手下当个学徒,免得日后被人欺负了去。”因着年纪的关系,麦高对于李家长辈都是随着李福称呼,实在不好意思称兄道弟。 李山长看着他失笑道“你这小子,还能被人欺负。”继而又正色道“想去自是可以,只是也不可偷懒,为师定是会让老二老三盯着你们的,可不许丢了为师的老脸。” 麦高赶忙道“那是自然,老师你还不放心我吗,学生必是会老实做事的,绝不给家里惹麻烦。” 与李山长说定后,回到号舍又和吴欠说了毕业考核之事,吴欠自是乐于与麦高同往。此番将毕业考核的事敲定,麦高也就心思专注于课业之上了,只待将书本上的内容都学习完毕,便要踏出他行商之路的第一步了。 而与此同时,西北五州各个大大小小的家族均都开始安排人手来商学堂接触即将毕业的学徒。于商学堂内大都是一些其他年级的学徒,作为各大家族商行的说客,不厌其烦地宣传着各家商行的各种优势。而于商学堂大门外,则是一些商行的活计杂役,手持着自家的宣传单子,上面关于福利待遇什么的写得天花烂坠,简直就像现代招聘会的现场。此番作为估计只是用来吸引那些涉事不深的平民学徒,一旦轻信一脚踏了进去,怕是就再难翻身了。 甚至还有同班的家族子弟问到麦高这里,麦高也是无奈,只是告知对方自己已经选好了地方,对方也就没有过多纠缠,想来邵家所发生的种种还是对他们有所警示。 毕业考核是从十二月开始到第二年的四月结束,以手中的商行所出具的文书作为凭证,再由商学堂确认考核通过,才算顺利毕业。天字班的课程在十一月中旬就已经差不多都结束了,麦高便和吴欠约着先回家修整一番,然后赶在十一月二十五前后在李家碰面。 麦高回到家中,因着这大半年来事情颇多,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忙忙的,也没有好好陪伴家人。此次回来,自是要在家中多停留些时日,麦高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大事小情,捡着能说的和家中之人讲了,也包括自己接下来的安排。麦奶奶听罢很是欣慰,对于麦高能够如此快的成长起来充满了期待。 在家中帮着忙活了七八日,时间也差不多了,二十四这日,麦高一早便乘着马车带着随身的行李,赶往了李家。 第五十五章 求学--回马枪 1 时过晌午,麦高便到了李家,府中只有一众女眷,好在麦高也算不得外人,李山长提前早就知会了家中,于是麦高拜见了师母并着一众女性长辈后,便随着管家于外院安置了下来。 吴欠也于夕食之前赶到了北丰城,二人收拾停当,便一同去到了正厅。因着今日二人的到来,李家诸人除了尚在军中的四老爷,都回到了家中,也不与麦高他们见外,便安排了家宴,为二人接风。 席间武家大老爷对着之前拈阄射利一事颇为关注,倒是问了不少细节,麦高并未有所隐瞒,也不居功,捡着自己知道的客观地说了一番,倒是让知道些更深一层内情的李家人更高看了他一眼。 而二老爷和三老爷则是询问起了他接下来的安排,李二老爷是个身材富态的中年人,掌管着李家酒庄一应的大小事务;李三老爷则是个精瘦的汉子,平日里带领着李家商队负责酒庄对外的销路。 麦高听到二人的询问,很是恭谨地道“二叔,三叔,您二位看着安排就好,小侄与吴欠什么都不懂,只是不要因着此事给家里增添麻烦才是。” 李二老爷哈哈一笑“哪有什么麻烦的,老爷子可是和我说了你不少事,我倒是正想着能让你帮我看看家中的生意呢。” 麦高忙道“能用得上的,小侄自是不会推脱,您只管使唤就是。”想了想又向着李三老爷道“吴欠身手倒是不错,三叔您看着安排就是。” 李三老爷沉稳地点了点头“我听武军说过,说是他这个徒弟不错,刚好我年前要去趟边城,就让他跟着我到处看看也好。” 遂就这样定下了麦高随着李二老爷在酒庄做事,吴欠则跟着李三老爷跑跑腿,而这段时间二人就在李家住着,也方便做事。诸事已是安排妥当,二人也不多留,辞别了众位长辈,便回去外院安置了。 转日,麦高便随着李二老爷来到了位于坊市的李家酒庄。李家酒庄其实分为两个部分,作为门面的自然就是位于北丰城坊市中卖酒的李家酒庄,而更为核心的其实则是位于城外蟠龙山脚下的李家酒窖。 二人乘车到了坊市,一下车便见大门上高悬着一块黑色的大匾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李氏酒庄。铺面的大门已经打开,可见里面的伙计们进进出出好不忙活。 抬步进入铺子,正对着大门的正位上供奉着祖师爷酒圣杜康,门的两侧摆放着两个乌漆柜面,靠墙则是竖立着两个硕大的木架,上面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坛,柜面上几个账房正在拨弄着算盘,一面整理账册。 堂内诸人见到李二老爷带着麦高进来,齐声恭敬地道“东家来了。” 李二老爷向众人示意,然后道“这是我家老爷子的关门弟子,也是我的小师弟麦高,今儿个起随我在铺子里帮忙,算是你们的少掌柜,你们也都认识一下,莫要怠慢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礼齐声道“见过少掌柜。” 麦高虽未料到李二老爷竟然如此介绍自己,却也不拘谨,与店内诸人认识一番后,便随着李二老爷来到了后堂。 后堂想来是用来与人商谈生意的地方,布置的颇为整洁素雅,李二老爷携着麦高坐下,便道“你此番就跟着我到处看看,先熟悉一下家中的生意,暂时也不用做些什么,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便是。” 麦高看起来虽是刚从商学堂出来,但因着上辈子丰富的从业经验,倒是也明白,实习一事最难的就是刚刚开始的时候,无法迅速切入重点,更旁论说上手做事,自是回道“二叔,我自是愿意随着你在外见识一番,只是无事的时候我也总是要找些事做才好。” 李二老爷想了下,倒是也没什么顾忌,直接道“这样吧,平时你便随着我到处看看也好多认识些人,于你日后也有好处。若是闲来无事,你便帮我查查店里的账目吧,老爷子说你于算学一道上很是有些章法,你也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 麦高虽说略有些犹豫,如此做怕是有些得罪人,但是既然李二老爷如此说,他也不好推辞,便应承了下来道“既如此,小侄我就帮着看看,也好熟悉下铺子里的情况。” 如此便算是定下来了麦高日后的工作范围,李二老爷还特意给他辟了个小间,专门给他查看账册之用。 一段时间下来,麦高发现,李家酒庄的生意比较稳定,平日里来拿货的基本都是些老客户,而其他的销路便是靠着李三老爷定期带着商队出门,去的倒也都不远,无非就是靠近边境的西夏和北辽的一些地方。 而李二老爷时常去会面的也大都是些熟人,目的无非就是联络联络感情,敲定下个季度供货的数量,若说是谈新的生意暂时倒也没有。李二老爷偶尔还会去城外的酒窖看一下情况,往往这个时候就留麦高在店里看账,麦高心里也明白,各家酿酒都有些不好为外人道也的私密方子,他也无心窥探,便老实地呆在铺子里查账。 如此过了十来日的工夫,这一日,铺子里迎来了几个外地的客商,听口音似乎是从南边来的,官话说的怪腔怪调。 今日正赶上李家二老爷去了城外的酒窖,店里只有伙计和账房,而来人张口就说是有大买卖要谈,旁人都不敢做主,便引着他们见了麦高,介绍说这是自家的少掌柜。 麦高见此也不好推脱,便就在后堂招待了这几个人,同时也打发人去通知李二老爷回来。 待众人落座,伙计伺候了茶水,麦高便挑起了话头“在下麦高,几位听口音似乎是从南边过来,长途跋涉到北地做生意,一路上定是辛苦,不知该如何称呼。” 为首那人见麦高虽然年少,却气度沉稳,也不敢怠慢,谦和地回道“见过麦少掌柜,在下两浙夏云,家中行三,您称呼我夏三即可。” 双方各自知晓了姓甚名谁,便谈起了夏云此来的目的。 第五十六章 求学--回马枪 2 麦高自是也不托大恭声道“夏三老爷,既是来谈买卖,小子有一事有些不解,还望您能解惑。”这群人来得蹊跷,麦高谨慎惯了,难免开启了上辈子就练就的商务会谈模式。 夏云倒也没有在意,平和地道“少掌柜但说无妨。” 麦高直接地问道“江南富庶,自是名酒遍地,不知夏三老爷为何这般舍近求远,如此跋山涉水到北地来谈买卖。” 夏云也没迟疑,回道“少掌柜有所不知,若只是寻常酒水,自是不必如此,只是此番我需要的乃是一批白羊酒,此酒在南方却是不可得,故此才远道而来,想与贵店谈这笔生意。” 麦高点了点头,这白羊酒是通过在配料中加入羊肉酿造而成,味极甘滑。若是此酒确是必要在北地采买才成,因着只有北方的羊肉入酒后的口感才是最好。 麦高接着又问道“那不知夏三老爷为何会选择我李家酒庄,要知这北地大大小小的酒庄无数,倒不是我自谦,与那些百年老号比起来,我李家酒庄似乎有些名不见经传。” 夏云很直接地道“好叫少掌柜知晓,其实我等也不是只选择了李家酒庄谈这笔买卖,因着此次需要采买的量有些大,想来三五家也是吃不下的,而家里也是派出了几支商队到北部各州订货,我们只是其中的一支而已。” 麦高听闻他如此说,也微微有些吃惊,竟然会需要如此大量,复又回想了一下当年与李山长做的商会图谱,这两浙似乎并没有姓夏的大族,于是试探道“哦,夏三老爷此番竟是需要如此大量的白羊酒,不知是否方便告知是作何用途。” 夏云略带犹豫,道“这倒是有些不便,此批酒的用途有些特殊。” 麦高故作也不在意,又问道“恕小子孤陋寡闻,那不知夏三老爷出自两浙哪个夏家?” 夏云含蓄地道“我夏家本是小门小户,并不是什么大家族,少掌柜没有听过也属常事。” 麦高又面带迟疑道“如此,还望夏三老爷莫要在意,小子还有一问,不知夏三老爷此次可否是为了哪家大族办事,毕竟出这么大量的酒,我们也要知晓一二才好放心不是。” 那夏云面带恭谨地向上拱了拱手,略含深意地道“少掌柜有所不知,我此次确是为上面办事,只是却不方便告知,还望体谅。” 麦高难免想到了“上面有人”这个梗,心中疑惑顿生,谨慎地又问道“那不知夏三老爷到底需要多少白羊酒,要何时交货,又打算如何结账呢。” 夏云见麦高终于问到了重头戏,面带自傲地道“此番我等需要采买一千斗白羊酒,至于价格,如此大量自是希望能便宜些才好,最好不要高于六百两,若是贵店能接下这单生意,我们可先行支付一成的定钱,出了正月交货结账,少掌柜你看如何。” 麦高心里暗自算了一下,市面上一斤羊羔酒差不多**十文的样子,这一千斗白羊酒的市价差不多就在七八百两左右,若是不高于六百两这个价格,基本就没有什么赚头,而且交期这么赶,来人的身份又有些存疑,麦高总觉得此事有些问题。 麦高倒也不急于回复,便道“既如此,我还需和家人商量一下,毕竟此时已近年关,出了正月就要交货,时间实在是有些不大宽裕,还望夏三老爷见谅。” 那夏云见麦高似乎对这单生意有些不以为意,赶忙接着道“若是赶得及,价格贵些倒也无妨,且若是能量多些,两三千斗我们也要得。” 麦高听了更觉得此事不靠谱,回道“夏三老爷放心,我自是会和家中斟酌此事,这样吧,您三日后再来,我到时必会给您个准信儿。另外不知道这契约方面,是按照我家酒庄的规矩来,还是您另有要求呢。” 夏云至此也不再多说,从怀中掏出一份准备好的契约递给麦高,道“少掌柜,想必您也了解,我等采买这般大量的白羊酒,自然还是希望可以按照我们的契约来,烦请少掌柜看上一看。” 麦高接过契约,也不急于翻看,起身将人先送了出去,便又转身回到后堂,这才沉心静气慢慢看了起来,也顺便等着李二老爷回来,将此事与他说上一说。 麦高细细地看着那份契约,越看越是有些迟疑,乍一看下来似乎是没什么太大问题,只是里面的条条框框对着供货方的限制着实太多,而对买方却没有什么约束,如此一来一旦签署,后续执行中很容易出问题。 不多时李二老爷匆忙赶了回来,知道了对方已经离开,便找到麦高问起了此事。 麦高也没什么避讳,直接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二叔,来人名叫夏云,说是来自两浙,要采买的量也不小,要一千斗白羊酒,价格倒是压得有些低,叫价六百两。这里是他留下来的契约,您先看看。只是小侄觉得此事有些不妥。” 李二老爷接过契约,边看边问道“你且说说有何不妥之处。” 麦高整理了下思绪,回道“这些人来路不明,两浙并没有姓夏的大族,而他虽说是代人办事,却又说不出是何人,此其一。” “再则,对方说是采买一千斗,后来又说两三千斗也使得,且据他所说还有同行的商队前去其他酒庄采买,这个量有些过了,不大符合常理。” “而反观他们留下的契约,对我们自然是诸多限制,而若是对方出了什么问题,却不用行任何赔偿之举,此等不公平的契约,若是签了,怕是会有麻烦。” 李二老爷听着麦高的分析,忍不住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这里面确实不少可疑之处。” 麦高继续道“我约了那人三日后过来,二叔您再看看,小侄觉得此事还是稳妥些好。” 李二老爷笑看着他道“你果然如老爷子所说,丁点不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倒像是个浸淫此道多年的老手,不过行商倒还是谨慎些好,我们就三日后再看看吧。” 麦高无奈,也明白自己这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见得多了,自然是很难轻信于人。于是也就不再多说,只待三日后那夏云登门再看。 第五十七章 求学--回马枪 3 三日后,麦高与李二老爷在铺子里等着夏云上门。 时近晌午,店里的伙计引着夏云来到了后堂。麦高为夏云引见了李二老爷,众人互相见礼后于桌旁落座,便谈起了正事。 夏云也没过多寒暄,直接向着李二老爷问道“东家,想来少掌柜也与您讲了我等此行的目的,契约您应当也是看过了,不知此单生意贵店可否愿意承接。” 李二老爷笑眯眯地道“我都听麦高说了,这可是笔不小的买卖,我李家酒庄自是十分看重,只是这契约怕是还有些地方需要与夏三老爷探讨一二。” 夏云迟疑道“这契约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李二老爷也不回话,笑着端起茶抿了一口,麦高便接口道“想来夏三老爷也是诚心来谈这笔生意,我也就直言不讳了,还请不要见怪。” 夏云忙道“少掌柜但说无妨。” 麦高拿出那份契约放到了桌上,接着道“夏三老爷,这契约上似乎有所遗漏,怕还是要约定清楚我们才好行事。譬如说若是贵方未能按时提货当如何;若是夏三老爷又找了旁的酒庄供货,不打算采买我家的酒了又该如何;倘若夏三老爷万一有事先行离开到时我等又该找何人接洽此事。这些还要麻烦夏三老爷可以帮忙添上才是。” 夏云面色顿时有些难看,沉声道“少掌柜这是不相信我夏某人吗。” 麦高倒也不惧,沉稳回道“夏三老爷此言差矣,此事无关信任与否,我等行商之人,签定契约本就是为了保障你我双方的利益,对文书上面的内容若有异议,我们自是可以提出来商量。若是按照夏三老爷所说,双方既然彼此信任,那其实根本不用签任何文书,您直接将账结了,等着我们供货就好,若是如此怕是夏三老爷也是不愿意的,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夏云闻言强硬地道“这契约乃是我主家要求的,无可更改之处,若是贵店不想做这个生意那便算了,我等也无需在此浪费时间。” 待到此时,李二老爷方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夏三老爷也无须气恼,我等在商言商,本就是就事论事,若是契约无从更改,夏三老爷也不必为难,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今天交了您这个朋友,若有下次可再来照顾我家的生意。”言辞中算是彻底回绝了此单生意。 那夏云见着二人态度如此坚决,自己话已出口,也没什么回旋的余地,倒也痛快,拱手一礼道“既然贵店看不上我这些许蝇头小利,如此,那就待日后有幸再与贵店谈大买卖吧。”便转身出了后堂。 待到他身影消失,李二老爷面色严肃起来,沉声道“你说的不错,此人确实有些问题,此单生意果真接不得。” 麦高劝慰道“既是已经回绝了他,二叔也莫要将此事放在心上,不值当。” 闲话了几句,二人便将此事放下了,也没多想,继续按部就班地看顾着店里的生意。 眼看着临近年关,麦高原是打算腊月二十八返家,待到店铺开门营业,也就是初七之前再返回李家,未成想刚到二十便出了事。 这日一早李二老爷便阴沉着一张脸,带着麦高出门,到了铺子里,还不待麦高询问,李二老爷便道出了原委。 原来,虽然李家酒庄没有接夏云的生意,不想他竟找到了李家二夫人的娘家弟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他把这单子承接了下来,而且数量变为了两千斗。这李二夫人娘家姓姜,是做酒楼生意的,自家却也没有酒窖,只是从李家酒庄拿酒去卖。想来这姜家舅老爷是仗着自己和李家的关系,才敢将这单生意接下,转身便求到了李二夫人处,两千斗给出的采买价格竟然只有八百两,难怪李二老爷面色如此难看了。 麦高也是不免跟着叹气,钱财迷人眼,这般漏洞百出的契约竟然也有人愿意签,若是出了事那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麦高只得宽慰了几句,李二老爷刚兀自生了一阵子气,门外姜家的舅老爷便寻上门来。麦高自觉也不好在此多呆,便告辞回到自己的小间看账,只是距离实在太近,耳边不时清晰地传来李二老爷的喝骂声。 “你是怎么想的,如此明显有鬼的单子你都敢接,你想死也别拖着我李家一起。” 姜家舅老爷低声告着饶,唯唯诺诺地道“这单子多少还有些赚头,你若是觉得价钱低了,我再分你一些。” “放屁,这是钱的事儿吗,那群人分明不安好心,只有你这蠢货当真,真是不知所谓。” “可是已就如此了,姐夫,你就帮我一帮吧” “我是断断不会陪着你胡闹的,竟然敢签两千斗,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二人断断续续的对话不时传来,麦高不禁也跟着犯愁,两千斗可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年关将近,采买酒水的人本就不少,酒窖那边这段时间一直在赶工,再加上这两千斗,简直是头痛。 待到姜家舅老爷离开,麦高这才出来,看着李二老爷满面郁色,还是问道“二叔,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李二老爷长叹一声“还能如何,那不成器的东西都已经将契约签了,如今也只能费些工夫,希望赶得上交期。” 麦高略微犹豫了下,还是道“二叔,小侄倒是觉得不着急安排此事,若我所料不差,这帮人怕是会在交货之前便离开漠北。” 李二老爷猛地抬头,定定看向麦高,沉声问道“哦,你为何会如此说,可是看出了什么。” 麦高略一沉吟,还是道“之前看夏云带来的那份契约上,丝毫没有限制他们一旦不来提货会如何,让我感觉其实就是为着对方到时不提货还能毫无责任做的伏笔,想来这群人怕是本就没打算按时提货才会如此立契。” 李二老爷有些迟疑地道“可是他们已经付了定金,这又当如何。” 麦高自是无法说因着现代有一种商业骗局叫回马枪,只得斟酌着向李二老爷解释起来。 第五十八章 求学--回马枪 4 麦高略斟酌了下,向李二老爷解释道“二叔,小侄也只是假设,想来按照常理,寻常商家自是见了定金便会对这笔买卖确信不疑,但是这些人只支付了一成定钱,远远不及造酒要花费的成本。若是这么大量的白羊酒按照约定做出来了,待到那时他们不来提货,更甚者若是直接销声匿迹,这酒自是只能留滞在手里。等过了一两个月,他们改头换面再派一批人前来,用很低的价格采买这批酒,想来家里为了减少损失,自是会能卖就卖了。” 李二老爷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点了点头“如此,到时我们也只能吃了这个大亏。” 麦高谨慎地道“小侄这也只是推断,还望二叔细细考量一番才好。若是按那夏云所说,还有几支商队也在北地采买白羊酒,我们倒是不妨到处打听一二,看看其他各家酒庄是如何行事的,也好做个判断。” 李二老爷沉吟道“我只是担心,若是出了正月他们真的上门前来提货,待到那时我李家酒庄交不出这批白羊酒,确是有些麻烦。” 麦高想了想回道“小侄记得酿造这白羊酒所需的周期并不很久,似乎也就只要十来日的工夫,无非只是羊肉难得。此次三叔去边城,不如让他带一批活羊回来,若到时真的需要制酒,再行宰杀也来得及,若是可以佐证这群人具是来北地行骗,到时活羊也好处理些,总是能减少些损失。” 李二老爷听罢也觉得可行,又道“只是就算打听出了有别家酒庄也接了这个单子,也不好就此下定论,还是有些难办。” 麦高宽慰道“二叔,其实此番内里涉及的几个关节,若我们已然怀疑他们乃是行骗,一一查证确认后,此事想来也就**不离十了。” 李二老爷看向麦高道“哦,都需要确认哪些环节,你且说来听听。” 麦高条理清晰地和李二老爷分析道“这群人若是前来行骗,身上自是不会准备提货的账款,倒是可以让舅老爷找他们闹上一闹,就说要他们做个担保,想来这么大的生意,又如此长途跋涉,必是要和柜坊合作,让他们提供个券契,也合乎常理。若是他们置之不理或是提供不出,这便能证明他们在钱款上是有些问题的。” “另外,出了正月要运这么大量的酒南下,若是没有提前安排好车队镖局,按理来说是绝不可能。此事却是可以去我师父那边打听些消息,若是没有丝毫风声,就可以证明他们根本不会提货。” “最后可以到些大的酒庄打听一番,想来若是他们有意承接这批买卖,供货的数量必是要比我们多上不少。且大酒庄在契约签订上也会更为严格,若是这群人无法提供钞引,自是很难取信于人。倒不妨让家里人在河太打听一番,毕竟那边老号也多,只是这些人若找的都是中小规模的酒庄,那就更证明了此次生意必有问题。” 李二老爷听罢麦高的分析,倒是觉得可行,也就没有急于安排酒窖那边造酒,先行安排人手打探消息去了。 没过两日,李二老爷面色更显沉重,麦高顿觉怕是又有事发生,忙不迭地追问原由,李二老爷长叹一声“此番就算明知那群人乃是行骗,我李家酒庄怕也只能咬牙受着了。” 麦高有些不解,忙问道“二叔,到底发生了何事。” 李二老爷摇头苦笑,才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一一与麦高说了。 原来,虽说打探情况的人还没回来,反倒是舅老爷那边先有了消息传来。别说没找夏云等人要到券契作为担保,反而引起了对方的怀疑。怕是他们有所察觉,于是便和舅老爷提出了要求,要定期去酒窖查看,以便知道酿酒的进度,据说是为了保障出了正月可以顺利提货。 麦高顿时一惊“如此无理的条件怎可能答应他们,各家的酒窖向来是不能对外的。” 李二老爷愁眉不展地叹到“夏云那伙人倒也精明,并没有想着进入酒窖,只是要求我李家酒庄单独为他们辟出一处洞藏之所,专门用于存放他们定制的白羊酒,以便他们定期前去查看。还说若是上元节后,封存的数量不够,他们便要告上衙门。若到那时姑且不论结果如何,我李家的名声却是被毁了。我们赌不起,所以此次怕是只能先行制酒,已经无法顾忌那许多了。” 麦高听到这里不免也有些坐蜡,如此一来,不到最后一刻对方都不能算是违反了契约,而李家酒庄目前也只能受制于人,别无他法。 想着那契约上约定的高额赔偿,麦高也是无奈,此时也只能按照契约酿造这批白羊酒了。暂时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待到那批人杀个回马枪的时候再想办法。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李家酒庄都忙碌起来,马力全开地制作这批白羊酒,而整个新年李家的氛围都莫名的沉郁。 麦高也知此时是非常时期,没等到初七,在家过完了除夕便赶回了李家,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初一给李山长和师母拜过年,众人也没有心情于旁的事上,麦高便与李山长并着李二老爷和李三老爷商量起此事。 概因此事全然是由着自己的妻弟搞出来的,李二老爷也很是愧疚,只是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周全。 李山长倒是不慌,问向麦高“你之前对此事的那些判断,你二叔也同我说了,现在只待正月之后再看,只是到那时该如何,你可有章法。” 麦高恭声回道“我之前一直就在想着此事,倒是有些想法,只是有些麻烦。” 李山长点了点头,“你但说无妨。” 麦高整理了下思绪便道“其实夏云这伙人,行此举的目的无非是为着能低价购入一批白羊酒,而且交期应该还很宽裕。若只是做日常售卖所用,或是囤积居奇,都绝用不了这么大的量,也不符合骗子挣快钱的心思。所以我想这批酒必是有其他用途,只是这些人想通过此种方式谋取暴利而已。” 之后麦高便将自己的想法向着三人一一细说。 第五十九章 求学--回马枪 5 麦高以为,年后其实也不必过多费心在那夏云身上,只需要安排人手将他监视起来,然后了解其行踪即可。待到日后另一批买酒之人到了漠北,只要能抓住两方的关联,便可告他们行骗之罪。 李山长摇了摇头,有些不赞同道“此法倒是有些难办,若是这群人早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两方人马各自行动,到时完全抓不到马脚又该如何。” 麦高回道“老师所顾虑之事学生也明白,只是如此纯属无奈之举。其实最简单的办法也有,就是待那买酒之人到了西北五州,所有涉事的酒庄联合起来,绝不压价售卖,而他们急于供货,到时也无非就是利润少些,但想来迫于供货的压力总还是会买的。只怕是人心难测,想来要众人同心,这却更有难度。” 李山长叹到“不错,届时就算我李家出头,怕是愿意相信我们的人也不会太多。” 麦高转而问向李二老爷“二叔,你可知道现在西北五州有多少酒庄接了他们的单子,又一共定了多少白羊酒?” “他们在西北五州共定了两万斗,至于东北三州的情况我们就不清楚了。”李二老爷答道。 麦高略一沉吟道“我猜想,他们实际需要的应该不会是这个数字,估计也就在一万五千斗左右,多余出的那五千斗怕是为了日后压价之用,免得出现我说的共同抵御的状况,若是如此,这西北五州的酒庄到时很难齐心。”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个主意,只怕是要赌一把了。” 已到了此时,李家众人觉得只要能摆脱这个困局,有什么方法倒是都可勉力一试,总是强过坐以待毙,于是麦高也就不再避讳,将自己的办法说了出来。听了他的想法,屋中的三人都不免有些咂舌,李二老爷感叹道“你小子倒是真敢,如此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冒失了。” 麦高笑嘻嘻地道“二叔,如此做看似冒进,却是最为稳妥,且若是我判断有误,自是会再想办法解决,你姑且放心。而且我还想求二叔允我也参一脚,也好给自己攒点本钱,嘿嘿。” 李二老爷看着他失笑道“你是想拿着你在商学堂大比中挣的那一千两投进来?万一此事出了纰漏,你可就是血本无归了,你可要想好。” 麦高一派胸有成竹,小手一挥“富贵险中求,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我也算不得老师的关门弟子了。” 屋内三人具是有些哭笑不得,事已至此,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便也不再犹豫,各人依计行事,只待出了正月再看事态的变化了。 在酒庄众人的忙忙碌碌中,转瞬就出了正月,已是到了夏云的商队该提货的日子,果然不出麦高所料,这北丰城中已经找不到夏云的商队了。 而西北五州大大小小的酒庄都突然发现,给他们送钱的大主顾不见了。约定好提货的日子,没有人上门,一时间年前还欢欢喜喜的众人都有些慌乱了起来。 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各种各样的传言满天飞,而最让各个酒庄东家胆战心惊的便是,坊间有传言说此次来北境采买的两浙商队是一伙骗子,完全是受人之托,打着采买的旗号,其实是想搞垮一批北境的酒庄,以待日后会有别州的家族趁虚而入。 随着五花八门的传言愈演愈烈,整个西北五州的酿酒业都是人心惶惶,麦高便知道时候到了,于是李家众人开始依计分头行事。 几乎是同一时间,西北五州此次遭难的大大小小的酒庄都陆陆续续收到了李家的帖子,意在收购滞销在各家手中的白羊酒。只是价格压得很低,且言明只收一万斗,数量若是够了便将不再继续采买。 虽说各家对于李家的此番动作都有些不解其意,甚至河太本家那边都派人前来询问。只是李家对外一致的说法都是,李家的商队在北辽已经谈妥了买家,只是价格很低,为了有些赚头,又刚好碰到了两浙商队行骗之事,自然是想低价收购一批白羊酒,同时也算是帮着同行解决了不小的麻烦。 一时间各家酒庄都陷入了两难境地,要说不卖吧,原来的买主已然是找不到了,这酒窖里存放的上千斗的白羊酒压在手里,根本卖不出去不说,还占压着不少生意资金;但若要是卖给李家,这价格甚至都不够酿酒的成本,自也是会大亏一笔。 只是随着一些顶不住周转压力的小酒庄开始按照李家定的价格向李家交货,处在观望状态的那些酒庄也就都坐不住了,纷纷同意售卖,甚至到了最后,为了能将自家的酒卖给李家,开始互相压价。如此一来,李家不仅比预计地少花费了不少银钱,还额外多买了两千斗。至此,李家酒庄的手里已经有了一万四千斗的白羊酒。 这段时间李二老爷在外虽是一副意气风发,喜笑颜开的面貌,其实内里担忧得满嘴燎泡,夜不能寐,如此煎熬也是真真难为他了。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麦高胸有定见,沉稳自若之外,其他人都是或忐忑或担忧地等着那批杀回马枪的买酒之人的到来。 也没让众人等多久,到了二月末,果然西北五州迎来了一批商队,打着的是替福州孙家采买的名头。这福州孙家乃是掌管江浙海运的大族,若说替他家办事,自是无人质疑他们的购买能力。 这批人也没有藏头露尾,直接大张旗鼓地找上各家酒庄收购白羊酒,只是给出的价格竟然是每一千斗两百两。听到这个令人咂舌的价格,比之前李家收购的价格可是低了很多,有不少人难免有些后悔当时的犹豫不决。而且这群人除了开出如此低的购买价格,还直言只收一万六千斗,收完即止。 只是未成想,以为会有所反应的西北五州一片寂静,令来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使人打听后才知道,原来这西北五州的白羊酒几乎都集中到了李家酒庄的手中,虽然不知为何会出现如此局面,但也无法只得寻上门去。 第六十章 求学--回马枪 6 而此时的李家酒庄,麦高与李二老爷已经恭候这些送上门的肥羊多时了,自从这群人踏入了西北五州的地界,李二老爷便恢复了往日的精明沉稳,只待将之前受的憋气都报复回去。 店里的伙计引着两个精瘦的汉子到了后堂,众人见礼坐定后,便开始寒暄起来。 此番前来的二人是兄弟俩,年长些的叫陈锋家中行二,弟弟叫陈锐家中行四。 如今李家酒庄自是稳坐钓鱼台,反倒是陈家兄弟显得有些急不可耐,没说两句便直接道“我兄弟二人此番前来,乃是听闻李二老爷手中有一批白羊酒,我们有意买上一些,不知李二老爷可否通融一二。” 李二老爷满面笑意地道“二位有所不知,这批酒我李家酒庄早已谈妥了买家,此时求购怕是有些晚了。” 陈家兄弟相互对视了一眼,陈锋暗含深意地道“李二老爷莫要开我等的玩笑,这一万多斗的白羊酒,我想整个大通朝除了孙家,怕是也没有几家吃得下吧。” 李二老爷也不在意,慢悠悠地道“我也不瞒二位,这批白羊酒确实不是销往大通朝境内,也是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运气好,与北辽的族帐常衮司搭上了些关系,正赶上要为各帐采买一批酒水,于是这单生意我李家就接了下来。”说罢还颇为自得地哈哈一笑。 复又对着兄弟二人道“若是二位需要白羊酒,据我所知市面上还是应该有几千斗的,不妨买些回去,也免得空手而归。若是还有需要,我李家酒庄自然也是愿意供货,只是要烦请二位等些时日了。” 话已至此,那陈家兄弟眼中难免显出些许焦急之色,忙道“李二老爷,手中的白羊酒可是要全部销往北辽,不能匀些出来吗。” 李二老爷故作为难地道“确是无法,这些酒都是要交货到北辽的,多一斗都没有了。” 那陈家兄弟见状也只得先行告辞,想来是要再另寻办法。 待二人离去,李二老爷有些拿不准地向麦高问道“他们若只是将市面的那几千斗收了便返程,我们到时该如何是好。” 麦高笑道“二叔莫急,这二人具都不是做主之人,定是回去请示背后的主家去了,再等等,他们还会登门的。” 果然不出两日,除了陈家兄弟还随着来了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据说是孙家的外柜,姓孙名文。 与三人分别见礼后,李二老爷故作疑惑地道“不知几位还有何事,前几日也都说清楚了,实在是在下无能为力,若是诸位肯多等些时候,我李家酒庄自是会尽力再制一批白羊酒,只是手里的这批却是不能了,还请见谅。” 那姓孙的老者也不废话,捋着胡子道“李二老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批白羊酒对我孙家来说却是要紧,但凡价格合适,您尽管开口。” 李二老爷略显为难地道“孙先生您说笑了,这确实不是价格的问题,我李家与北辽那边谈妥买卖在先,若是违反契约也是要有所赔偿的,且还会坏了我李家的名声,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孙文也不与李二老爷费时周旋,直接道“我们自是不会让李二老爷承担这份损失,您只管开个价,想来李家也应是愿意卖我孙家这个面子的。”语中竟隐隐有以势压人之意。 李二老爷也收起了面上的笑容,沉声道“若是孙老先生非要这批酒,也无妨,我就卖您这个面子,一斗一两银子,您看如何。” 那孙文面含怒意“李二老爷这是在开玩笑,市面上的散酒也卖不上这个价格,莫非是在愚弄老夫不成。” 见着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麦高倒是在此时开了口“二叔,您与孙老先生都消消火气,何至于如此。” 转而又向孙文道“孙老先生,小辈斗胆说上两句。” 孙文沉哼一声,也未言语。 麦高微微一笑“我李家酒庄本就没想将这批白羊酒转卖给您老,此番是您非让我家担着违约的名声和赔偿钱财的损失将酒卖给您,如今却又嫌价格不合适。若我说,我家二叔是个实在人,若此事是放到小子身上,哪怕是要开价一斗一两半,估计您也得买,毕竟奇货可居不是。”最后几个字麦高加重了语气,望向老者的目光也满含深意。 孙文目光微沉地看向麦高,沉声问道“老夫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麦高也不避讳,直白地道“想来孙家的船队也快出海了,只是不知您老在这里耗费时日与我等掰扯这些散碎银两,还赶不赶得及船期。若论起来,早知今日如此,年前何必费那番工夫呢,反而花费更多,您老说是也不是。” 麦高如今就是明摆着要挟,他也不惧什么大家族的威胁报复,在商学堂早都习惯了。此时他自是无需着急,笑吟吟地看着孙姓老者。 孙文满面怒意地斥道“小娃子,你就不怕老夫真的就不买这酒了,到时你等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麦高温和地笑道“孙老先生,我家本也没想将这批酒卖给您,若是您已做了决定,那晚辈就先送您出去,只是日后还是不是这个价格可就不好说了,毕竟时间越来越紧迫了,您也理解,人之常情不是。” 孙文盯盯地看着麦高,突然面上恼怒之色一收,扯开了个笑容,麦高心中一紧,但是面上未见任何变化,孙文对着麦高道“小娃子很有些本事,可有兴趣加入我孙家。” 麦高笑着回道“孙老先生就莫要取笑晚辈了,自家的生意还忙不过来,哪会有闲心想旁的。” 见事已至此,明知自己是被人拿住了要害,孙文也不再纠缠,当即拍板道“好,一斗一两银子,老夫买一万斗。” 麦高笑着摇了摇头“孙老先生,我家这酒不零卖,一万四千斗,若是要买就要一起提走,不然我们既然已是无法给北辽族帐那边交货了,那四千斗留在手里又有何用呢,您说是也不是。” 孙文面色微沉“小娃子莫要太过了。” 麦高笑道“这话晚辈就有些不懂了,晚辈一没坑蒙拐骗,二没设套害人,只是生意手段,哪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无非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您说是吧。” “好好好,老夫今日长见识了,一万四千斗就一万四千斗,老夫买了,咱们山水有相逢。”孙文自知也没什么回旋的余地,痛快地应了。 之后的结账提货倒也顺利,如此一来,李家酒庄不仅解决了个大麻烦,还很是赚了一笔,麦高自然也是分了不少。接下来的时间,麦高劝着李家二老爷将各家的酒钱还是按照每一千斗六百两补齐,免得日后落人口实。同时也要和行里的人说清此事其中原委才好,也防着众人日后再上当受骗。 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捉住这伙人行骗的证据,麦高难免有些郁闷。倒是李家的声望又上了一层,而麦高的学徒生涯也接近了尾声。 第六十一章 求学--太祖传承 麦高与吴欠结束了在李氏酒庄的学徒生涯,麦高自是因着之前的事挣到了一笔不菲的收入,吴欠则是随着商队在外行走,整个人都黑瘦了不少,若是不呲出他那一口小白牙,看起来倒是更为干练了。 二人喜滋滋地拿着李二老爷和李三老爷给出的考核评语,回到了商学堂,将之交到了监理院处,接下来便是等待毕业的时间了。接下来的几日便空闲了下来,吴欠自是喜欢泡在武训导那处,与一众师兄切磋武艺,麦高怕会挨训,便躲了出去。 这一日闲来无事,麦高独自在商学堂内到处闲逛。一时想着时光飞逝,眼看就要离开商学堂了,难免勾起了几分离愁,不知不觉又一次来到了藏书阁。这三年里,他在藏书阁里度过了无数时光,还有幸在此得李山长指点,且被收入门下,临要走了,便想着再好好看看此处。 进了藏书阁,上到三层,看着自己和李山长常坐的位子,倒是升起了几分慨叹。他此时倒是忽然记起位于藏书楼五层平顶上的那个小塔,一直不知是作何用途,且也从没有听人提起过,心中实在是有些好奇,便想着去一探究竟。于是麦高便又上到了五层的塔室,沿着靠墙的书架绕了一圈,并未有发现任何可以通往平顶的阶梯,难免感到有些奇怪。 恰好塔内此时也是空无一人,他无需有所顾忌,便将头探出每扇窗户逐一仔细查看,果然发现在其中一扇窗户旁边的外壁上有一处不大明显的通向上方的狭窄磴道。 只是这磴道的起始段位于外墙的转角处,距离窗口尚有些距离,想要过去却是不能。麦高将头缩了回来,沿着墙壁,寻到了塔室内大概对应的位置。此处看起来并没与什么特殊之处,也是立着一个书架,而巧合的是这个架子上面摆满了关于当年太祖皇帝创建商学堂的传记,以及一些涉及到太祖的野史杂谈,麦高心里暗想,莫非是有什么深意在里面不成。 麦高随手翻看了一番架子上的书籍,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线索,便又趁着四下无人,开始上上下下摸索起书架来,仔细观看可否有什么蹊跷之处。 不大工夫,果然被他发现,在架子某一层的隔断上,位于注明书目种类的蝇头小楷的后面,有一串不起眼的微微突起的竖杠,若不仔细,很有可能以为是木头的纹路。麦高用手指细细摩挲着,发现竟然是“”,顿时有些懵。再继续查看,发现在这层隔断的尾端有两个相距很远的阿拉伯数字分别是0和1,而且看起来像是可以按动。 麦高心里一突,顿觉四个大字砸到了他的头上“太祖传承”。而且这明明就是只有现代人才可能明白的意思,麦高咬了咬牙,按下了“”。只听轻微的机括声响起,接着面前的这个书架并着架子后的墙体便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道勉强够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而外面正是外墙上的磴道阶梯。 麦高忙侧身钻了出去,书架和墙面在身后又悄无声息的合上了。麦高踏上狭窄的磴道,完全没有勇气向下看,一手扶着外墙,整个身子恨不得都贴在墙上,颤颤巍巍地顺着外壁磴道盘旋而上,好在距离平顶并不远,也就十几级的样子。待到终于登上平顶,麦高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心中暗骂自己还是有些冒失了,想这磴道年久失修,若是有所差池失足掉了下去,到那时自己死得才是冤枉。缓了口气,恢复了些许力气,麦高便站起身来,开始四下观察。 站在平顶之上,顿有一览众山小之感,整个西北商学堂都收入眼底。极目远眺,青瓦白墙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间,倚傍的苍山轻雾缭绕,一眼望去,恰如一幅古意盎然的水墨,让人沉浸其中。 麦高收回目光,转身走到小塔近前,只见塔门紧闭,其上覆盖这很重的尘土,可以看出久未有人造访。塔门旁的石壁上,依稀可辨石刻浮雕的痕迹,只是风化的有些严重,又盖以浮土,看得不很清楚。 麦高迈步上前,用衣袖拂去浮雕上面的尘土,待到定睛细看,顿时有些目瞪口呆。原来那浮雕竟然是阿拉伯数字,仔细再看竟然是一道混杂着各种现代运算符号的数学题。而等号后面跟着的是从0到9十个可以按动的阿拉伯数字。难怪孔学长和邵家对他诸多关注,若是不解这些数字和符号的意思,是无论如何也破解不了太祖设下的谜题的。 麦高默默算好答案,依次按动着那些数字,待到最后一下按完,便见小塔厚重的石门滋滋嘎嘎地开启了,同时还带起了不小的烟尘。 麦高被呛的咳嗽了几声,只是心中却不禁有些激动,所谓的太祖传承近在眼前,难免不使人联想到那些武侠修仙中各种各样神奇的机缘。麦高越想越有些飘飘然,忍不住开始幻想着自己或许能得到什么绝世武功,成为一代高手;或是灵草灵药,可以洗经伐髓。 麦高稍稍压抑住自己已经突破天际的思绪,借着日光抬步进入塔内。 这座小塔内部并没有分层,自上到下是一个完全中空的塔室。正对着塔门是一张硕大的石台,而石台的正上方的塔顶吊着一个石盒,石台上面又是十道阿拉伯数字写就的复杂了许多的数学题。 麦高看向石台,不禁暗想,这要是穿过来的那人数学不好,岂不是还得不了太祖的传承了。也好在这些倒是难不倒麦高,一一将题目解开后,塔顶的石盒缓缓落下。 麦高拿起精巧的石盒仔细研究,发现闭合的位置上又是一道题,麦高此时简直有些抓狂,这太祖皇帝是数学老师不成。又是一番折腾,终于将石盒打开,麦高见到盒内放着两样东西,一块玉质温润雕工精细的玉牌,以及一卷用金丝串联保存能完好的厚重玉简。想来太祖也不知道要花费多久才能迎来传承者,为了避免风干氧化,才选用了玉简留下讯息。 麦高见到玉简,又天马行空地想到了两个字,修仙,转念又有些自嘲,自己真是有些被今日所见弄得魔怔了。 将玉简拿到手中展开,仔细研读起上面的内容,麦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想来是怕被不明就里之人碰巧得到,所以玉简上写得是汉语拼音,看起来颇有些费劲,不过麦高还是磕磕绊绊地读了下去。 那玉简上面写着:哈罗,兄弟,是不是以为是修仙功法,抱歉啦,只是我留下的遗言,和修真真的是没啥关系。 我是大通朝的开国皇帝钱通,这个皇帝我当得也很是不容易,一心想靠着商业发展振兴国家,只是到老了的时候才发现,光靠我一个人的努力也不太行。我那些儿子孙子的小心思太多,靠不住。于是我就想着,既然我能过来,有可能还会有人过来,于是就留了这么个伏笔,若你是我老乡,那么恭喜你,你中奖了。 我为了监控大通朝的商业市场,设立了一个部门叫皇家商都院,只是不知道后来人会怎么用它,我其实很怕有人利用这个机构谋私,但也没办法,毕竟这是个皇权时代,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要换了皇帝,什么规章制度就都成了狗屁。 于是我就想了个招,商都院里有几个不同的部门,我把可以号令这些部门的腰牌分别藏到了各个商学堂的藏书阁里,设置了重重机关,等着你来拿。 只要拿到了这些腰牌,那些个部门都是只认腰牌不认人的,你就不用担心支使不了他们了。不过若是有人先下手处置了这个部门,或是部门里出了叛徒,那我也没啥办法。 不过你要是个明白人,也应该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还是要先壮大自己,免得受制于人。 大通朝各处商学堂的藏书楼都有类似的地方,你自己找合适的时候去拿就好,都留有腰牌和玉简,玉简上也都有我在当地的布置。 西北武家是我留在西北的一支力量,你拿着腰牌去找他们就行,想干什么他们都会支持你的,你先发展着,等你厉害了,到时候自己再看着办吧。 我只希望你也是个社会主义好青年,千万不要公器私用,当然你要非想当个反派大boss我也没有办法,反正我已经死了,哪管身后洪水滔天。加油吧,为了我们伟大中华复兴而努力。 麦高终于是将这玉简从头到尾看完之后,不禁摇头苦笑,这太祖皇帝倒是个妙人,只是给他留下的却是个烫手山芋,其实还不如给自己留个几万两银子来的实际。 但是此时也不是多想的时候,他在藏书阁里也已经花费了不少时间,麦高也不敢多耽搁,怕万一碰上旁人,被人看出端倪,于是只得先行装好玉简和那块腰牌,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藏书阁。 回号舍的路上,麦高边走边想,好在武家他也熟悉,太祖果然是会看人,武家家风端正,自是不会暗升异心。暗自打算,等毕业结束就去武家找老祖宗一叙,如此一来也免去了不少自己摸爬滚打的工夫,发展起来也能快上许多。 第六十二章 求学--顺利毕业 待到三月大考结束,还在商学堂就读的学徒们将选科升学的一应事项都忙完了,便是天字班的学徒们迎来毕业祭礼的时候了。 这一日天光大好,用过朝食,麦高和吴欠二人,以及所有被通知参加祭礼的天字班学徒,收拾停当,赶在祭祀院算出的吉时之前,到了祠堂前的院子集合。 今年毕业的学徒不多,算上麦高二人也就不到二十之数,众学徒按照专业站好队伍,等待祭礼的开始。 祠堂大门已是洞开,院中位于门前台阶下的两侧,摆放着几排椅子,商学堂内衣着五颜六色的师长们都已落座,作为此次祭礼的见证。 随着更声的响起,站在祠堂大门旁的经长唱道“祭礼吉时已到。” 接着祭祀院的主祭站到众学徒的前面,带着众学徒进入祠堂。众人于供奉着祖师爷的香案前站定,待主祭向祖师爷上香完毕,而后学徒们随着主祭行三揖三叩首的大礼。 叩拜祖师爷的礼毕,众人出得祠堂回到院中,待所有师长落座,经长又唱道“叩拜恩师。” 随后院中的所有学徒对着师长们行大礼以叩谢授业之恩。之后李山长和孔监院都各自说了些劝勉之语,再由监理院为学徒们发放用以证明学徒出师身份的腰牌,此番祭礼便算是完成了。 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自从孔学长担任了监院一职,整个西北商学堂的风气都清明了不少。 祭礼过后,麦高随着李山长回到了他的院子,麦高明白李山长这是担忧他日后的安排。麦高也不隐瞒,其实他这个计划已经酝酿了很久,如今又得到了那个鸡肋的太祖传承,就更没什么顾虑了。且也不用像之前一样苦于没有本钱,大比中所得的一千两以及后来在李氏酒庄挣到的钱,就完全可以作为启动资金。 麦高为了安抚李山长,也是为了让他放心,便将自己的计划大概地和他说了一下。 麦高一直计划着的就是在北辽圈地养羊,制作毛织品。他之前就了解过大通朝的纺织业,虽也有羊毛制品,但是大都以毛毯为主,且几乎都是从域外流传过来的。而大通朝境内大都是直接将羊毛连着羊皮一同处理作为皮货交易,毛纺织业并不发达。 主要还是因为大通朝的地理位置,和经济模式,不仅棉麻丝织业非常发达,羊毛织物并不是人们裁剪衣料的首选,还因着农耕文明导致畜牧业并不发达,所以毛纺织没有发展的天然土壤。且到目前为止大通朝还没有出现毛呢制品,而对于北方各州来讲,毛呢制品却有着天然的优势,蕴含着不小的商机。 毕竟大通朝的政治经济体系已经健全,可趁之机不多,而做生意就是要做人无我有,在原有的蛋糕上分一杯羹太难,不如自己重新做个蛋糕,如此更容易打开局面。 李山长听了之后不置可否,但还是支持他去外面闯一闯,又嘱咐麦高若有需要随时来找他,或是李家的几位老爷,莫要有所顾忌。 麦高很是感念李山长这些年的照顾和知遇之恩,自是连声应是。忽然想到当年林讲书之事,总觉得还是要问上一问方才踏实。但又觉得问及此事怕是会惹李山长伤心,难免有些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山长看到他那副样子,温和地笑着道“你还有何事,只管说,你我师徒二人有什么可避讳的。” 麦高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老师,其实学生有一事,一直没有想通,眼看着就要远行,总也些放不下,不知……” 李山长也没用他多说,长叹一声道“你想问的是你林师兄的事吧。” 麦高点了点头应道“正是此事,弟子绝不相信林师兄是那种人,其中必有缘由,我想知道到底是何事让他那般做法。” 李山长听罢也没有一口回绝麦高,眼睛望向虚空,不知在回忆着什么。麦高也没有打断李山长的思绪,只是在一旁静候。 过了半晌,李山长才悠悠地开口道“其实此事其中的原委为师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是半猜半推断,才有了些大概的猜想,至于到底真相如何,老夫却也不知其内情。” 李山长也不隐瞒,将他所知道的都讲与麦高。其实具体的情况到底为何他也不太清楚,只是大通朝商业盛行,随之而来的必然有不少想走捷径之人,李山长行商授业多年自是也见过不少。只是后来他逐渐发现,所有这些行骗之人,不论有没有被人捉住证据,或是行骗成功与否,在事后,好像都消失于人前,再寻不到踪迹。 最开始李山长只是以为这些人要么是骗局得逞躲了起来,要么是被官府处置了。但是在一次到中部办事的时候,偶然在皇家商会里碰见到了一个曾经在北地行骗成功之人,那时李山长才觉得此种情况怕是有些不妥。 之后李山长便开始关注此类事件,随着他暗暗地调查,发现每当出现这类的人或事,最后往往都是不了了之,便猜想这背后怕是有一股势力,在收拢这些骗徒,或是暗中助他们行事。但是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他却推断不出来。当李山长发现这些内幕怕是他不能探究的之后,便也不再敢有所动作,只是将此事放在心里。 后来偶然间和林讲书提到过这些,当时也没太过在意,未成想林讲书反倒是上了心。李山长怕他是拿互助会一事作为敲门砖,想要一探内情。 听到这里麦高方才明白,为何林讲书将骗来的钱财原封不动地放在商学堂,因为他根本志不在此,他是为了揭开那惊天黑幕以身犯险,麦高心中不免开始为他担忧起来。 李山长将此事说与麦高后,又嘱咐他道“你日后定要多加小心,虽然不清楚那幕后之人到底是在图谋什么,但短期内都不是你可以抗衡的,莫要轻易触碰才是。” 又严肃地道“你只需谨记,我等行商之人必要行得正坐得端,切不可为了些许利益放弃自己做人的准则才是,为师望你勿忘初心。” 麦高闻言,起身躬身一礼,目光坚定,恭谨地应道“学生麦高定不负老师所望。” 第六十三章 前往武家 祭礼结束,在商学堂的求学生涯也算是告一段落。麦高和吴欠将号舍整理好后,坐下休息之时,麦高便问起了吴欠日后的安排“欠欠,你接下来是打算归家,还是有其他的计划?” 吴欠大大咧咧地道“我才不要回家,我娘就惦记着让我能快些成家,我要到处走走看看,才不要被关在家里。” 麦高无奈道“那你是打算加入李家的商队还是去武家的镖局?” 吴欠小胖手一挥“统统不去,高高,我要和你在一起,你这么弱,我得保护你呀。” 麦高顿时有些失笑,不过有吴欠陪着自己也不错,于是便道“你跟着我也行,不过我可是要去北辽,那里很苦的,你到时可不要抱怨。” 吴欠充满斗志地道“你就放心吧,欠欠和高高,所到之处定是双剑合璧,所向无敌,定将北辽蛮夷踩在脚下。” 麦高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贱不贱的他是不知道,这家伙搞笑却是一流,忙道“欠欠,我们不是去打架,是去做生意的,你到时可不要胡闹才是。”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你简直就像被我妈附身了。”吴欠一脸的不在意。 二人既已初步定下了接下来的安排,麦高便让吴欠先行归家与家中长辈交代一声,然后到武家与他汇合。 而麦高辞别了李山长等一众商学堂的师长们,便转回到了家中,将行礼收拾了一番,安顿好麦奶奶等家中诸人。因着心中总是惦记着那个太祖传承,便也不再多留便出发赶往了武家。 之前在商学堂就和武训导打好了招呼,到了武家也没耽搁,将行礼放下,便求见了武家老祖宗。 随着侍人来到了武家老祖宗的书房,麦高等着门口的侍卫通传完毕,便被请了进去。 进门后麦高先是躬身一礼“麦高拜见师祖,您老一向可好。” 武老太爷看着他笑道“好好,你小子不错啊,我可听那李老头说了,你前段时间让孙家吃了个闷亏。” 麦高笑着回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既然有害人之心,就不要怪别人反过来算计他们不是。” 武老太爷哈哈一笑“不错,也是该让这群人长长教训。”又看着麦高问道“说吧,你小子找老夫何事,神神秘秘的,还非得在书房说。” 因着事涉太祖传承,正厅人多口杂,多有不便,麦高早在之前入山门的时候便央着来接他的师兄和老祖宗说在书房会面。 麦高立马从荷包中掏出了太祖留下的那块腰牌,双手递给武老太爷“师祖,您先看看此物。” 武老太爷随手接过,待到目光看向那腰牌,面色立马肃穆起来,双目精光大盛,直射向麦高,沉声问道“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麦高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在西北商学堂藏书楼发现端倪,又如何破解了太祖的谜题,继而得到了此物,一一讲与武老太爷。过程中自是隐瞒了太祖与他异世之人的身份,也没有透露玉简的消息。毕竟若是和盘托出,有很多事不大好解释,未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得有所保留才是。 武老太爷听罢,面上显出了几分喜色“好好好,不想你竟有如此机缘,之前邵家搞东搞西怕也是为了此物,如今落到你的手里,可谓大善。” 转而喊门外的侍卫让武家大老爷过来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转而面色严肃了几分,对着麦高道“你拿着此物万不可外露,除了我与你师公,暂时勿要让旁人知晓,太早暴露此事与你不利,你要切记。不过幸而你与我武家有些渊源,日后你需要任何资源,倒是可以借着这个名头行事。” 麦高也明白武老太爷这是为了他好,自然点头应是。 不多时,武家大老爷赶了过来,见到麦高在虽有些疑惑也没多问,待到各自见礼后,于一旁坐定,武老太爷便和武大老爷说起了此事“我武家镇守西北多年,如今,当年太祖交托之事终于有了着落,我也可以放心了。” 武大老爷略显震惊地道“爹,可是有人拿着信物寻来了。” 武老太爷点了点头,将玉牌递给武大老爷“正是,你看看吧。” 武大老爷一边仔细端详着玉牌,一边问道“爹,来人此时在何处。” 武老太爷指了指麦高,戏谑道“喏,这不正坐在你面前呢吗。” 麦高见武大老爷有些没反应过来,尴尬地道“师公,正是徒孙在商学堂内寻到了太祖他老人家的传承,这才带了过来。” 武大老爷眼睛一亮,同武老太爷如出一辙,也是有些欢喜“这是好事,如此一来,我武家再无顾虑了。” 麦高听到此话颇有些疑惑,武老太爷见他如此,语重心长地道“太祖当年于我武家有知遇之恩,而后我等临危受命被委以重任,虽是说应听命行事,但难免会忧心这得到传承之人的品性如何。我武家自是不愿意为虎作伥,行悖逆之举,若到那时我等怕也只能散尽家财,一死以酬太祖的恩情了。” 麦高顿时明白了武老太爷话中的未尽之意,不禁感叹太祖若知今日之事,定也叹服武家果然品性忠良。 说完这些,武老太爷便关注起麦高此来所为何事。麦高也不隐瞒,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他原是计划着先加入与北辽通商的商队,前往北辽看看情况,到境外各处去熟悉了解一番,然后再做打算。如今可得武家帮扶,自然是可以少走些冤枉路,想必应该可以很快打开局面。 听到他意欲到北辽发展,武老太爷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静候些时日,家中调配些资源,待到一切准备好后,再给他安排些人手便可出发前往北辽。 麦高自是听从武老太爷的安排,又提出想要先行学习些北辽通用的契丹文,也好为日后做准备。此事自是容易,李老太爷一口应承下来,接下来便是麦高在武家学习和静候消息的时间了。 第六十四章 羊吃人 1 没过几日,吴欠便寻了过来,知道了武家会安排人与他们同去北辽之后,也觉安心不少。想到二人日后会在北辽停留很长一段时日,麦高便拉着吴欠一同学习契丹文。不成想吴欠于语言一道上也颇有些天分,进展比麦高强上了不少,见状麦高不禁松下了紧绷的神经,毕竟靠着旁人翻译还是难免有些不放心,身边有自己人精通此道总是好的。 眼看着已近五月,武家筹备的也都差不多了,除了帮麦高组建了一支精干的队伍随行,还安排了一个了解北辽情况精通契丹语的领队。此人是武家二房六老爷门下的徒弟,麦高还要叫一声师叔,不过是外姓弟子,姓严名左,是一个很周到的人,多年行走在外,可说是朋友满天下。同时商队还携带了不少北辽贵族热衷的贵重物品,以期可助麦高一举打开局面。 万事俱备,麦高辞别了武家众人,开始了他长途跋涉前往北辽的旅程。出发当日,武凛师兄包袱款款也跟了上来,嘴上说着怕他们在外惹事丢了师父的脸面,其实麦高明白他是不放心自己和吴欠二人。 麦高原是计划直接到离边境不远的牧场,找当地的部族首领沟通一番,看看能不能圈一块地,开始他的养羊大计。只是这个方案被严师叔否定了,他认为众人应该先行前往北辽的国都上京,与上京的贵族打好关系,更有助于麦高日后的计划。 为此,严师叔和麦高讲了不少北辽目前的情况,麦高自是虚心受教,了解一番之后顿时也就明白了严师叔如此建议的原因。 虽说自太祖皇帝起势,打破了唐末五代十国的乱局,但对北辽的发展进程影响并不很大。自早年耶律阿保机建立北辽,传至如今,也经历了六七十年的时间。因着大通朝强大国力的压制,自是不如历史上那般能与汉家王朝分庭抗礼,但是总体的发展势头还是不错的,再加上目前在位的天赞皇帝专心朝政、孜孜求治,可算得上是一位中兴之君。 而北辽的政治体系比较简单,在皇帝之下,大体上分为朝官,宫卫与腹心部,族帐。而地方上则是按各部落划分治理。 朝官辅佐北辽皇帝处理军政大事;而宫卫与腹心部负责的则是皇帝私人的财产和私军;族帐包括皇族及遥辇氏九帐,类似于大通朝的世家贵族;而地方上的各部落除太祖二十部外,还有不少因俘虏而置的非契丹族的部族。 因着北辽是由游牧民族部落联合起来所建立的国家,所以类似于牧场这类的重要财产大都控制在各族帐和部族首领的手中。阴山以北至胪朐河,土河、潢水至挞鲁河、额尔古纳河流域,历来有水草丰美的优良牧场,分属于不同的族帐,麦高若想要圈地,此处自然是最佳选择,只是必是要说服族帐才行。 如此一来,麦高要想在北辽圈地养羊,最先要打交道的便是各族帐官。在北辽族帐官的权利非常的大,各帐的常衮,其实就相当于各族的大管家,部族辖下的所有事务,除了可汗几乎就是他说了算,往往都是各帐首领的心腹之人。若是麦高此行能与他们打好关系,在北辽打开局面易于反掌。 麦高听了这些,很是赞同严师叔的建议,前往上京确是必要,也就不再纠结,按照严师叔所说行事。一路上麦高又打听起了北辽朝廷现在的情况,严师叔也不藏私,将他了解的情况都与麦高一一说了。 目前北辽是天赞皇帝耶律明扆当政,在位已经十三年。其父母于他年幼之时死于火神淀之乱,他当时也险些被杀,好在最终保得一命,不过也因此落下了病根,一直是体弱多病。而后他卧薪尝胆,经过了一系列的谋划和险恶的皇权争斗,终是从他叔父辽穆宗手中夺回了皇位。这天赞皇帝虽是有兴国之心,奈何身体孱弱,这几年越发的不好了,如今很多政事都委以萧皇后处理。天赞皇帝与萧皇后有三子三女,如今年纪都不大,长子耶律隆绪年仅十一岁,是既定的储君人选。 如今北辽政治趋于稳定,只是皇帝体弱,而三位皇子又尚且年幼,皇后理政,反倒是国舅帐势大,若是想要一举打开局面,与国舅帐搭上关系自是首选。 麦高听了这些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这北辽目前的局面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想到皇后姓萧,不免想到历史上很有名的萧太后。 麦高忙追问道“严师叔,这萧皇后家中是不是原姓拔里氏,是后来被耶律阿保机赐姓萧氏的?” 严左目带惊诧地看向麦高道“确有其事,你小子竟然也知道。” 麦高强扯出了一个笑容“偶然看到的。” 原以为太祖皇帝改变了中原的历史进程,北辽应该多少也会有所不同,不成想该出现的历史人物还是出现了。 麦高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严师叔,如今北辽的朝廷中可有汉人为官。” 严左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道“我大通朝的子民怎可能替北辽朝廷卖命。”转而神色一肃“你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若是有那等悖逆之辈,我们定要想办法将之除去才是。” 麦高忙道“没有,没有,师叔误会了,我只是想着会不会有汉民定居北辽,而后有可能进入北辽朝廷。” 严左嗤道“在北辽定居的汉人自是有的,但北辽的朝廷又不傻,怎会任用汉人为官,那岂不是自找麻烦。” 麦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也是,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通朝势大,在北辽定居的汉人多也是为了行商,自是绝没有汉人奴隶这个群体。历史上韩德让是汉奴出身,直到他成为了真正的实权人物,才被取消了奴隶身份,赐名为耶律隆运,成为真正的皇族。想来日后也没有他和萧太后强强联手,大军南下之事了。看来有些历史人物虽然还是会出现,但是历史的进程已经改变,也还是会有所不同的。 第六十五章 羊吃人 2 连日赶路,身边的景致也渐渐有了变化,待过了幽州,出了边关,整个风土地貌就有了截然不同的改变。透蓝的天际偶有猛禽划过,脚下是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远处的山丘就如海上的波涛,此起彼伏,次方天地让人观之连着心胸都不免随之开阔了几分。 花费近一个月的时间,麦高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北辽的国都上京城。 上京城所处之地四面环山,中间是一处低平的盆地,蜿蜒的沙河从中流过。当年耶律阿保机下诏取“天梯、蒙国、别鲁等三山之势”,选定“负山抱海,天险足以为固,地沃宜耕植,水草便畜”之地建立了北辽的皇都。据说当年上京城耗时百日即告完成,也算是游牧民族的一项壮举了。 上京城的格局非常有游牧民族的特色,作为皇都自是规模宏大、气势雄伟。城郭被流经的沙河一分为二,呈“日”字型布局。城墙高约两丈、背山临水,由北城、南城组成。北城为皇城,其内有天子制式的宫殿庙宇,以及官署和贵族府邸,且留有大量空地为了方便本族人安置便于拆装的毡房和帐篷。南城则为外族人的居住地,还设立了驿馆,坊市和手工作坊区。 因着上京独特的地理位置,作为草原丝绸之路的终点,很多域外的商队都聚集于此,尤其以回鹘商人为主,因此上京的南城经年都是一幅繁盛景象。 麦高等人进了城,先在南城安置了下来,接下来的时间麦高与吴欠武凛三人就到处走走看看,而严师叔则是寻旧友看看能不能与族帐搭上些关系。 也就三五日的工夫,严师叔便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虽说没有如愿地搭上国舅帐,反倒是有了另外一个意外的收获,那就是渤海妃。 严师叔打听到渤海妃有意扩充她所统领的永兴宫卫,正需要大笔钱财,此番倒是他们的机会。 麦高对于北辽的一个妃子竟然统领宫卫颇感吃惊,且还有胆子扩编,总感觉有些不那么靠谱。严师叔见他如此,便和他大概讲了下这渤海妃的特殊地位。 渤海妃乃是萧皇后的姐姐,本是太宗次子太平王耶律庵撒哥的王妃,天赞皇帝登基后,赦免了太平王之前所犯下的谋反大罪,封为齐王,只是没过几年好日子便抑郁而终了。渤海妃也是个有手段的,借着齐王遗孀的身份,不仅将太宗留下的永兴宫卫握在手中,还勾搭上了天赞皇帝,这才被封为渤海妃。 如今天赞皇帝体弱,朝中萧皇后势大,想来这渤海妃也是为了给自己谋个出路,才要开始扩张自己的势力。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倒是件好事,永兴宫卫辖下的东京和怀州有不少优良的牧场,若是能说服渤海妃相助,那便无需再担忧日后了。 麦高虽明白此时是天赐良机,只是他谨慎的性子难免又占了上风,不知是不是上辈子的小市民心理作祟,总是不愿意和皇族牵扯上关系,如今难免有些犹豫不决。 严师叔也不催他,明白麦高心中还是有所顾虑,只待他有了定论再考虑其他。 麦高这几日都有些愁眉不展,将利弊都分析了个通透,还是有些迟迟拿不定主意。吴欠看着他那为难的样子,终是忍不住说道“高高,我知道你是谨慎惯了,可是都还没发生的事儿,你就开始这般前思后想又是何必。我倒是觉得能做就做,遇到了事情再说,大不了有我呢,自是能杀出一条血路,带你回到大通。” 武凛也在一旁讥讽道“就是,你如此畏畏缩缩的样子做给谁看,将你往日那些阴险狡诈糊弄鬼的手段拿出来,我就不信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麦高听他二人所言不禁有些失笑“师兄,欠欠,我自是知道即使此次在北辽不能成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么多人跟着我出来,心中总是难免有所顾虑。不过你们说的也对,是我着相了,既如此,我们就大干一场吧。” 二人见麦高终于不再纠结,便拉着他一同去找严师叔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严师叔正在房中,见他三人寻来,麦高面上又一扫近日的沉郁之气,便笑着问道“如何,可想通了。” 麦高恭声道“严师叔,弟子想通了,还要烦请师叔帮忙,最好能让我和这渤海妃见上一面。” 严左点了点头“我自是会尽力而为,即使见不到渤海妃,也定可以见到她手下的契丹行宫都部署,你且放心,这两日就等我消息吧。” 既已拿定主意,麦高也就不再犹豫不决,除了等候严师叔的消息之外,自己也做了不少功课,毕竟要通过商业谈判说服别人合作,不提前了解好背景情况是不成的。 知道的越多,麦高就越发清楚,此时的北辽怕是马上就要面临着皇权的更迭,同时也就越佩服渤海妃这个女中豪杰,审时度势,目光精准。而且在北辽,女性并不需要受到汉族那些礼教规矩的束缚,参与军政大事也并不会被男子们的阻挠,这也就让北辽的女性就在社会地位上与男人们平分秋色,不让须眉,有更多的机会走上政治舞台。 而北辽现今的局势,若是天赞皇帝驾崩,最有可能出现的局面就是幼子继位,太后监国,外戚掌权。虽说渤海妃和萧皇后或有些利益纷争,但毕竟同属萧家,短期内矛盾应该不会激发出来,若此番麦高可以靠着渤海妃手中的永兴宫卫打开局面,那么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应该无碍。 也就三两日的工夫,严师叔就告知麦高,渤海妃同意了会面,不过不在上京城,而要去永兴宫卫的属地,距离上京二百多里外的怀州。 麦高自是明白,在上京动作会引得多方关注,到了渤海妃自己的地盘,不管此事成与不成,都不会超出她的掌控。此番动作不易过大,将其他人留在上京,只有严师叔带着麦高,吴欠,武凛和另外五个商队里身手最好的人一同启程前往了怀州。 第六十六章 羊吃人 3 麦高一行人快马加鞭,也就大半天的工夫,便从上京城赶到了怀州城。 怀州城是北辽建立的奉陵邑,用以拱卫不远处的怀陵,城池守卫在一处山口,进山向北约二十里便是怀陵,太宗和穆宗两位北辽国皇帝都葬在了这里。 这一带山势雄伟挺拔,三面群山环抱,山间林木繁茂,流水清澈,据说太宗生前最爱与皇后萧温在怀州一带狩猎,十分流连这里的秀美山川,就连陵寝也选在了此处。 怀州城筑于床金河、后朴河汇合的三角地带。整个城池为方形,正南北向,城墙一丈有余,设南北两个城门,城墙四角建有角楼,供了望守备之用。怀州城地处通往北部草原的交通要道之上,东南可通上京,西北可达庆州,其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行人进入怀州城,此处虽比不得上京的繁华,城内却是井然有序,观街上行人衣食富足,神色平顺,足见渤海妃处理政务的手腕和能力。 众人随接引之人来到位于城西的行宫,北辽宫殿的设计与大通朝格外不同,宫殿建在高大的夯土台上,用黏土夯筑墙体,上涂白灰,殿顶覆以黑瓦,宫殿的登临踏道以青砖错缝平铺而成,而整个宫殿呈圆形,很像游牧民族常用的毡包。 待立于殿外的侍卫通传后,将吴欠等人留在了殿外,只有严左和麦高应招入内。殿内的墙面同样抹以白灰,地面则由方砖铺就,主位正中一块大大的羊毛毯上放着一处漆木矮几。几后坐着一位束着高髻的美貌少妇,身着绣着桃花鸟蝶纹的窄袖长袍,面如白玉,眉妆偏红,唇色更是汉地少见的暗红,浓烈的色彩冲击,更显得此女姝丽无双,凌厉迫人,想必这正是他们此来要见的正主,渤海妃。 麦高二人于殿中站定,向正位上的女子行了一礼,用契丹语道“在下麦高,严左,参见渤海妃。” “二位免礼。”声音清冷婉转,倒与她冷厉的气势大为不同,且她说的是汉语,虽然口音有些奇怪,但想来对话不成问题。 待麦高二人直起身,渤海妃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也不寒暄,直接道“二位从大通远道而来求见本妃,不知所为何事。” 麦高见渤海妃的汉语并不影响二人的交流,也就无需麻烦严左,见她如此直接,便也不迂回“渤海妃,在下麦高,只是大通朝的一个无名小卒,此番到北辽乃是想求一牧场,用以养羊。” 渤海妃听到这里冷冷一笑“你是在戏耍本妃不成,本妃宫卫治下,领正户,奴隶并着出骑军数以万计,还用得着一外人来帮我养羊不成。” 麦高也不在意,慢条斯理地道“渤海妃息怒,还请听在下一言,之后无论您采纳与否都没什么损失,更旁论说不得还能帮上您一二呢。” 渤海妃冷嗤一声“本妃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麦高回想着自己之前调查所得,以及此行的目的,便开始条理分明地向渤海妃讲起了自己的计划。“渤海妃自是不缺人手帮您牧羊,只是据在下所知,宫卫名下牲畜的大头可不在您的都部署手里,而是被置于群牧司喂养。” 麦高轻声一笑道“也不知是不是坊间谣传,据说是这群牧司以少为多,以无为有,上下相蒙,积弊成风。在下猜想,就算群牧司的账面上记着您渤海妃名下牲畜数以万计,若想调用怕也拿不出来吧。” 渤海妃听到此处面色微沉,却没有打断麦高。见此麦高便也明白自己是切中要害了。渤海妃想扩充宫卫需要大笔银钱,到群牧司调账怕是已经碰了一鼻子灰,这才放出了风声,看看能不能另寻他法。 麦高接着道“在下想在您的治下养羊,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羊毛,用以制作一种织品,名曰毛呢。无论是牧场还是圈养的羊,都还归您所有,在下只是租用,渤海妃可以选择收取我租借的费用,也可待到毛呢制好,我分一成的利润给您。如此一来既不会给您名下的财产带来损失,还会有额外的收入,您看此事是否可行。” 渤海妃听罢目光微闪,略一沉吟,突然如拨云见月一般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本妃光顾着和二位叙话,倒是怠慢了,二位快请坐。”转而又向候在一旁的侍人道“来人,给二位贵客上茶。” 麦高自是明白之前的种种都是给他们的下马威,若是说出来的计划不靠谱,很有可能早就被撵出去了,渤海妃如今的态度意味着此事已经有了五成的把握。 待二人坐定,侍人奉上煎好的茶汤,渤海妃笑着看向麦高“麦先生年纪不大,倒是见多识广,这毛呢为何物,本妃倒是从未听过。” 麦高也不藏私,毕竟日后很多事要靠着渤海妃,只有说服了她,才能打开局面,便回道“其实这毛呢可以算是一种制衣的布料,最是适宜于天气寒冷之地御寒之用,故此在下才远来北辽。” 渤海妃笑了笑“哦,听麦先生的意思此物是由羊毛所制,那和本妃脚下的毛毯或是搭建毡房的毛毡又有何区别呢,这两者可都做不了衣裳。” 麦高不由得感叹这渤海妃真是聪敏,只是略微一提就抓到了要害,无怪乎能以女子之身在北辽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便解释道“这毛呢与毛毯和毛毡自是都不相同,毛毯是由粗纺的毛线通过经纬交织的方式钩织而成,故而无法剪裁,也无法大量的制作;而毛毡则是由羊毛未经任何织造,靠着粘合和外力卷压而制成的,虽是能遮风挡雨,但是质地厚重也无法制衣。毛呢则是完全没有这两种织物的缺点,既能御寒又可以剪裁制衣,只是制法就不方便告知渤海妃了。” 渤海妃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麦先生除了需要借用牧场和羊,还需要些什么呢。” 麦高听到此处心中有数,与渤海妃的合作怕是**不离十了,便看向她回道“若是渤海妃对此事感兴趣,愿意合作,在下自当将所有的安排和计划和盘托出。”言下之意自是要双方确认了合作关系才能再说其他。 渤海妃心思剔透,自也明白,笑着道“麦先生愿意与本妃合作,本妃自是乐意之至。” 第六十七章 羊吃人 4 麦高本就计划好了,其实大通朝的西北和北部各州以及北辽的气候就决定了羊毛制品的销路是有保障的,而且北辽在行商一道上并没有那么多限制,一旦产业链发展成熟了,他再将其挪到大通朝,也算是开发出了一个新的行商行业。而且在北辽养羊有其天然的优势,麦高可不想把羊吃人的状况带到农耕文明的大通朝,那他怕是就要成为罪人了。 如今既然已经和渤海妃达成了共识,麦高便将自己所需要的扶持一一讲了出来。 麦高提出要渤海妃这边安排的,首要的就是一块临近河流的牧场,初期暂时只需要一千头羊,另外还需要一批奴隶为他做工,此外在牧场附近的城池中还要辟出一块地方作为建造制作毛呢的作坊之用,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则由麦高自行安排,当然渤海妃还要保障他们在北辽的安全。 渤海妃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麦高等人更多是要借用她的名头作为庇护,这种合作对于北辽的任何一个族帐都没有难度,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继而又问道“按照麦先生之前所说,本妃既可以要求先生先行支付一应费用,也可以待日后再与先生分配盈利所得,那么麦先生可否告知租借的费用几何,待到日后分配的利润又有多少呢。” 麦高对此早有准备,微微一笑道“渤海妃,在下也就直言了,租借牧场和羊以及奴隶的费用不会太高,想来若是没有在下这一出,您的这些私产其实也无法为您带来任何盈利,所以我计划支付的是一千两。若是您选择日后与我一同分配这门生意的盈利,目前我无法给您准确的金额,不过必然是高于租借费用的,只是需要等上些时日了。” 看到渤海妃面色不虞,麦高又道“您也应是知道的,在下就算是买下一千头羊也不过才需要花费五百两左右,想来一千两是个很公道的价格了。” 转念一想,渤海妃目前应是急需银钱扩充势力,怕是这些许散碎银子无法满足,便又道“在下也明白渤海妃如今有其他用度需要填补,不若这样,我倒是可以帮忙牵线,您将名下的属地作为抵押向大通朝的柜坊借上一些,你看如何。” 渤海妃目光闪了闪“此事本妃还要再想一想,如此就先按照麦先生所说,暂且支付一千两的租借费用吧。” 如此一来自是没有日后分配盈利来得稳妥,只是麦高也不勉强,将之前就准备好的契约文书拿了出来,交给渤海妃过目后,众人便先行离开了,想来她也需要些时间考虑一二。 麦高等人又在怀州盘恒了两日,便接到了渤海妃的传召,对于契约她倒是也没什么异议,麦高自是明白就算是渤海妃毁约,自己这边也无法可想,无非走个过场罢了,其实若是能将向皇家柜坊借钱一事促成,靠着皇家柜坊对渤海妃加以牵制才是上策。只是此事还需筹谋,要待他回到大通朝先行与平国公世子商议一番才好,暂时也无需多言。 接下来渤海妃自是开始按照契约安排一应事宜,麦高将严师叔和一些他得用的手下留了下来,并将搭建作坊,与河边围拦场地的事情交代了一番,又将剪毛,洗毛,梳毛的主意事项嘱咐给他。以便于渤海妃那边一旦准备的差不多了,严师叔便可以开始进行前期的准备工作和奴隶的训练了。麦高自己则是和吴欠等人先行返回大通,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安排。 又是一番长途跋涉,众人回到了武家,与武老太爷说了自己这边的进展,而后麦高便一头扎进了武家的武器铺子,制作自己需要的东西去了。 于此同时他安排吴欠去大量采购纺车和织布机,若是能带几个技艺精湛的木匠同去北辽自是最好,也便于日后根据实际情况再对工具随时进行调整。又让他寻一些技术娴熟的织工,最好是从牙行采买,掐着卖身契才最为稳妥,一同带去北辽以便教授奴隶们织布的技艺。另外还需要采买大批的染料,以及皂荚和无患子以待日后用来制做缩绒剂。 安排妥当后,麦高在剩下的时间里都蹲在武器铺子,和锻造师父们研究上射式水车,漂布机和手摇式拉布架的制造。虽其中也有波折,但好在是赶在了出发之前都弄妥了,麦高也是松下了一口气。 在大通的这段时间里,麦高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与平国公府搭上话,于是只能在柜坊给平国公世子留了一封信,将他的想法大概说了一下,想来看后他若是感兴趣,自是会安排人前来接洽。 七月底的时候,麦高又率领着大队人马,并着武家给他安排的镖师,出发前往了北辽。 队伍没有再到上京,而是直奔怀州城,等在此处的严左接到他们,直接将人带到了北城的一片毡房处。听严左解释,渤海妃直接安排了在了怀州城附近的牧场给他们,想来也是为了方便随时掌控他们的动向。故而作坊也就建在怀州城内,因着时间比较赶,建造房屋是有些来不及的,于是便直接将渤海妃辟给他们的这片区域全都搭上了毡房,如此一来既不影响他们开工,耗费也没那么大。 麦高倒没在意,目前他们的时间很紧,总是要赶在入冬之前制出一批成品才好,至于其他倒是次要的了。众人收拾停当,修整了一夜,第二日麦高便开始安排自己这个毛呢作坊的一应事宜了。 麦高之所以能对毛纺织业有所了解,全赖着上辈子的经历,当年他跑业务的时候,曾经为一家大型毛纺厂的厂区设计智能工厂的方案,那时为了这个项目,麦高吃住都在毛纺厂,一呆就是小半年。期间为了配合工厂的需求,完善方案,麦高对毛纺织的生产流程,各工序所涉及到的机器及其工作原理都是谙熟于心。虽说在这个时代,大型机械化生产是实现不了的,但工序却是可以照搬。虽说手工生产无法如机器做工那般精细,但是于这个时代来说也是够用了。且大通朝的纺织技术非常发达,各种纺织工具也很成熟,制作毛呢自也是小菜一碟。 第六十八章 羊吃人 5 此番渤海妃倒是很大方,竟然调拨了两百个奴隶给麦高,如此一来人手倒是富富有余了。 麦高将这些奴隶分为了四组,一组作为梳毛工,负责将羊毛剪下,然后进行煮毛,漂净,最后梳理整齐;一组作为纺纱工,由从大通带来的织工带领着负责用纺车将羊毛纺成毛纱;一组作为织布工,由大通织工传授技艺,将毛纱织成呢绒;最后一组则负责毛呢碾平定型的工作,只需要将处理好的毛呢绷在拉布架上晾干,与此同时将呢绒拉到一定的宽度定型即可。这四组人的工作都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大部分只是需要出力而已。 麦高又去查看了一下之前严左安排奴隶们处理过的羊毛,有些差强人意。麦高安排了两个武家人继续担任监工,接着又和负责梳毛的奴隶交代了下毛发和粗毛一定要剔除出去,最后只要留下纤细的羊毛才最好。之后便拿着这些勉强凑合可用的羊毛,叫上大通带过来的那些织工开始交代相应的工序。一番折腾下来,见众人再无疑问,让那些织工先试着纺纱织呢,弄出一匹来以便让麦高用来试验漂布机。 其实毛呢制作工序中,关于呢绒的漂洗,染色、缩绒等工序,需要比较复杂的工艺,算是麦高握在手里的毛呢制作的核心技术,这部分他打算安排武家人操作。而且这个时代对毛呢这种新生面料的要求暂时没有那么高,因此漂洗,染色、缩绒的工序都可以通过漂布机一次性完成,至于漂布机的安装使用以及缩绒剂的配置,麦高自是不会外传。 将人手和工作都安排了下去,麦高与严左便领着木工和几个武家人一起去到了河畔圈起的位置,开始尝试安装实验漂布机。 其实水力漂布机的原理也很简单,将上射式水车架于河流中,通过水力推动水车,而连接在水车上的轮轴则带动着岸上的杵锤交替捶打在放置于漂洗槽内的呢绒上,同时水车上的吊桶承载着河水,在越过水车顶部的时候将水注入预先搭好的水槽内,继而流向漂布机,水槽的末端放置着固体缩绒剂或是固体染色剂,随着水流的冲刷,浇注到漂洗槽内,如此一来,就将这部分最为复杂的工序完全半自动化了。只需安排人在一旁盯着,及时添加缩绒剂,或是添加染料即可。 忙忙碌碌花了五六天的工夫才将一台漂布机搭好,用之前织好的粗制毛呢试验了一下,效果还不错,见此麦高也就放下心来。接下来,便让木工按照之前的程序继续安装第二架漂布机。又让严左在此处搭建了几个毡房,安排武家人轮流看守,以免被人破坏,如此一来,基本上麦高的毛呢作坊便初步成型了。 接下来的时间麦高紧盯着各个环节,以免出现错漏,紧赶慢赶,终于花了将近一个月的工夫,第一批毛呢总算是制作完成了。 为了适宜北辽的风俗,麦高挑了几匹质地上乘的黑色毛呢去拜见了渤海妃。渤海妃摸着柔中带硬并不刺手的毛呢面带惊叹,“麦先生,此物便是毛呢?” 麦高点了点头,介绍道“渤海妃,毛呢这种布料质地坚硬韧,坚牢耐磨,保暖性好,吸湿性强,穿着舒适,且不易产生褶皱,能长时间保持衣物的平整和挺括美观,同时也比较耐脏,无需经常清洗。这类布料比较适合制作大氅和外袍,渤海妃不妨一试。” 渤海妃微笑着对麦高道“如此本妃就谢过麦先生了。”将毛呢交给了一旁随侍之人,又道“麦先生,上次你与本妃建议的向大通朝柜坊借款一事,本妃考虑过了,觉得此事可行,只是不知道柜坊那边有些什么要求。” 麦高闻言便也明白,目前北辽朝廷的局势怕是越来越紧张了,渤海妃这才如此急迫。如今刚好赶上第一批毛呢生产出来了,他自也是要回一趟大通朝安排后续事宜的,倒是刚好可以找机会去和平国公世子沟通一番,于是便道“既然渤海妃对此感兴趣,不日在下便将带着毛呢返回大通朝,倒是可以去询问一二,只是渤海妃您想用哪块属地抵押,还要提前有个章法才是。” 渤海妃怕也是考虑了很久,听到麦高如此问,也没犹豫,直接道“本妃愿意拿手中最靠近边境的滦河县作为抵押,借银一万两。” 麦高虽惊诧于渤海妃要借的金额如此少,不过转念一想,历史上檀渊之盟中要求宋朝缴纳的岁贡也不过十万两,于是便答应回去大通之后帮忙沟通一二,见渤海妃再无它事,麦高便也就告辞离开了。 转日,麦高将毛呢作坊交给了严左盯着,又交代工匠继续制造漂布机,便带着第一批毛呢成品与吴欠武凛二人,启程返回了大通朝。 麦高三人回到武家,自是送了不少毛呢给武家众人,又与武老太爷简单交代了下近段时间的情况,央着他帮忙联系下平国公世子,之后便开始脚不沾地地忙活了起来。 先是分别于金城和北丰城内各盘下了一间小铺子,除了售卖毛呢布料,还寻着手艺不错的裁缝做了些大氅和成衣挂放在店内,因着毛呢清洗后会缩水的特性,店里还特意挂出了大大的说明,讲解了一番对于毛呢清洁的要点,也免得日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两家店铺也不图生意能有多好,只是为了让人们逐渐认识了解这种新布料而已。 因着自己日后的事情怕是越来越多,便将麦奶奶等人都迁往了北丰城,托李家照看一二,也免得万一有事自己鞭长莫及。 又安排人用毛呢做了一批大氅和军服,分别交给了武家五老爷和李家的四老爷,打着捐赠军资的名头,也不用边军付钱,想来过了一个冬天之后,他们自然就会体会到毛呢的好处了,日后自然就不愁销路了。 诸项事宜安排的都差不多了,家中也有李家帮忙看顾,他不用过多担心,还未及离开北丰城,便收到了武家传来的消息,平国公世子过几日登门,让麦高尽快赶回去。麦高也不耽搁,与家中诸人交代了一番,便快马加鞭赶往了武家。 第六十九章 羊吃人 6 麦高日夜兼程地赶回了武家,听来接他的师兄说平国公世子已是在前一日抵达,此时正与武老太爷在正厅叙话,麦高也不耽搁,收拾了一番,便赶往武家正厅,前去拜会平国公世子。 与二人一番见礼后于一旁坐定,平国公世子看着麦高笑道“本世子都听武老太爷说了,你小子竟然做生意都做到北辽去了,可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麦高忙回道“世子您就不要取笑学生了,只是为了讨口饭吃罢了。” 平国公世子直接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面“你之前在信里写的本世子也看了,只是此事于本世子实在是没什么好处。” 麦高斟酌了下,总觉得此事自己不易牵扯太深,如今就是个帮忙牵线搭桥之人,于是便就事论事地道“学生此番在渤海妃的属地内做生意,既然她提出这个要求,学生自是不好推脱。且此次启程回来之时渤海妃已决定愿意以滦河县作为抵押,却只借一万两白银。学生想着那处位置距离幽州很近,日后若是渤海妃还不上这笔银钱,将此处纳入我大通朝的治下也并无不可,且只是花费了一万两也不算亏本。” 平国公世子却没有接这番话,而是转而直接问道“如今北辽局势如何。” 麦高觉得此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回道“学生猜想怕是不出一年就要变天了,主少国疑,外戚当政,乱世之始。” 平国公世子笑着看向麦高“那岂不是我大通朝的大好机会,若是本世子要你在北辽谋事,你可愿意。” 麦高心中一惊忙道“学生只是仗着师父家中的看顾做些小本生意,怕是难成大事,恐辜负了世子的抬爱。” 平国公世子也没有勉强“你这小子谨慎的像个老头子,本世子也不强求于你,至于渤海妃那边,你又怎么看。” 麦高此时已经有些后悔参与此事了“学生也不懂更多,只是恰巧碰上随便建议一二,无非是觉得此事总不会让柜坊吃亏,才牵这个线,至于是否可行还要世子您明断。” 平国公世子笑骂道“行了,知道你小子小心,也不用这么谨慎,随便说说,不用顾忌什么。” 麦高略有些犹豫,余光看到武老太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便只得回到“渤海妃此人野心勃勃,但是却无子嗣传承,此番怕也是为谋生路不得不争上一争。虽说她与萧皇后同出自萧家,但若是少主继位,想来萧家自是会偏向萧皇后,那时渤海妃就难免有些孤立无援了,而她手中的永兴宫又是一块让人垂涎的肥肉,故而如今才会提早做未雨绸缪之举。若是我大通朝可以对渤海妃有所扶持,想来应是能对北辽朝廷影响一二,只是到底作用大不大,怕是还要看日后的局势才行。” 平国公世子略微沉吟,对着麦高道“此事本世子要想想,你也不要急着走,且等几日吧。”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把你那个料子给我拿上两匹,带回去也图个新鲜。” 麦高忙躬身应是,谢过了平国公世子,也明白世子如此做是卖自己个好,若是有人见到问起,此物也就算是在上层圈子被知晓了,对麦高来说暂时算是极有利的宣传了。 将平国公世子送走后,麦高随着武老太爷回到了书房,这才问起了平国公世子话里的意思。武老太爷也没避讳,直接道“如今金宝皇帝继位已有十余载,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而我大通朝又是兵强马壮,国库充盈,官家自是不甘于做守成之君,难免想要做些铭记于史册的功绩出来。如此又有什么比得上开疆拓土来得更为荣耀,故而北辽此次的皇权交替怕正是朝廷一直在等待的契机,此事不论你参与与否都不会改变,你也不要多想。” 麦高忙问道“那朝廷是打算趁着北辽的乱局发兵北伐?”若是即将发生战争,自己的计划怕是要尽快调整了。 武老太爷摇了摇头,也是语带疑惑“据说有人献计,声称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北辽,朝中不少人猜测估计是要用些非常手段,对此老夫一时也是毫无头绪。” 麦高闻此心中不免一沉,听着竟像是要行窃国之举,只是不知要如何谋划,心念电闪,无论何种手段都必会引起很大的动荡,自己怕是要早做准备才成。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也不知自己此番给平国公世子牵线,是不是反而促成了此事。只是此时想再多也是于事无补,好在入冬后自己的作坊便要停工,倒是可以趁机观望一下局势的变化。 麦高在武家等候着平国公世子的消息,同时采购了不少必需品,去牙行又采买了些织工,如此过了差不多十来日,麦高已是有些坐不住了。平国公世子那边终于传回消息,竟说是要和麦高一同前往北辽。 听到这个消息,麦高顿时一惊,怕是平国公世子此行就是为了武老太爷所说的那事了,心中虽是有些不愿但也无他法,只得等平国公府的人马到齐,再行一同前往北辽。同时也让武家传递了消息,通知严左做好准备,总是要有备无患才好。 加入了平国公世子的队伍,出乎麦高的意料,原想着世子是要乔装前往,未成想他倒是大张旗鼓,问过之后才知道竟是打着庆贺新帝登基的旗号去的。 原来就在麦高离开北辽的这段时间,天赞皇帝病逝于四时捺钵的途中。麦高暗想,怕是平国公世子早已得到了消息,只是在等朝廷收到北辽发出的官方文书,以便有借口前往北辽,这才耽搁了些许时日。 听到此消息麦高更是心急如焚,实在是怕万一有变,若只是影响到自己的作坊倒还罢了,若是留在怀城的严师叔他们遭遇危险,那可真是让自己难辞其咎了。 此行平国公世子除了带着自己的亲卫和随侍,还带了几个掌柜模样的人,麦高虽是看着好奇,但也明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的道理,也不多事,只是随着大队人马赶往了北辽。 第七十章 羊吃人 7 一路上麦高都是愁眉不展,吴欠在一旁安慰道“高高,你也莫要如此忧心,局势未必就有你想的那么差。” 武凛则是在一旁讥讽道“就你爱操心,严师叔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用得着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担心,你可省省吧。” 麦高长叹一声“我自是知道如今这般忧虑没什么用处,只是严师叔与其他家中师兄都是跟着我出来的,这若是有个万一,叫我如何与他们的家人交代。” 武凛看着麦高嗤笑道“高高,我早就想说了,你这人可真奇怪,总是操心这些没有用的。想我们武家本行就是走镖,每年在外死伤的师兄弟数不胜数,更旁论那些从军的了。武家门下的弟子虽不敢说个个生死置之度外,但心里总归是明白生死有命的。你这般像个老母鸡似的要将所有人护在屁股后面,莫非是看低了我们不成。” 听到此言麦高不免一愣,继而摇头苦笑“凛师兄你说的对,我未免有些高估了自己,却不成想反倒是看低了你们,是我的不是。”麦高明白自己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什么事都喜欢自己一肩承担,总是忘记自己已经不是上辈子那个已过不惑之年的中年人了,而身边之人也不是需要自己时时照顾的小孩子。 想开之后便也就将注意力放到了平国公世子一行人的身上。每日那几个掌柜模样的人都聚在平国公世子的豪华马车里,似乎商议着什么,满脸的跃跃欲试,麦高总觉得北辽怕是马上就要迎来一场狂风暴雨了,如今只希望不要波及到自己身上才好。 只是人往往是怕什么来什么,行至半途,晚上于驿馆投宿的时候,麦高被平国公世子叫了过去,那几个掌柜模样的人也都在,麦高见到如此阵仗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起来。 与众人一番见礼后,麦高寻了个角落坐下,默默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平国公世子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本世子记得听人提起过,西北商学堂大比的时候你选的是经营柜坊,还借此获得了头名。” 麦高被问得有些莫名,还是老实答道“确有此事,学生也只是运气好罢了。” 世子轻笑出声“哦,那你不妨说说你那柜坊是如何经营的,让本世子和在座诸位都听听你运气有多好。” 麦高心念飞转,也明白此番绝不是单纯的闲聊,怕是和他们这行人欲在北辽的行事有所关联,自己决不能掺和进去,好在当年大比的内情除了自己怕是知道的人也不多,于是便斟酌着挑着不那么关键的讲了一些。“其实当时是因着一些原因,学生在大比之前和其他师兄们商量了应对之策,不少师兄选择了一些偏门的行业,而学生选择柜坊能够胜出,全赖师兄们将本金存入进来,而后因着几家借款的生意还不上欠账,便便宜了我,如此才能侥幸胜出。” 平国公世子听他如此说,竟然递了一张纸过来,盯着麦高接着问道“那你当年弄出来的这个所谓的理财又是怎么回事,你且说说。” 麦高将那纸张接到手里,看到上面竟然抄录的是当年自己在大比中准备的理财契约,顿时心下一沉,平国公世子为何如此关注此事,竟然做了如此细致的调查,若是事关此次他们意欲在北辽所行之举,怕是自己就要惹大麻烦了。 麦高上辈子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自是也练就了一身处变不惊的功夫,虽说心绪烦乱,但是面上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耸了耸肩回道“当时学生虽是收到了不少存款,但总觉得还是不够,想来也是大部分师兄都觉得存款能获取的利钱太少,于是学生就想了这个昏招,只是却几乎也没有人中招,并没有增加多少当时柜坊的存款。”然后故作不在意地将那张纸放到了桌上。 平国公世子听他如此说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若是如今本世子让你经营一家柜坊,也不求别的,只要求能迅速从民间吸纳大量的资金,你可有办法。” 麦高闻言一愣,抬眼看向平国公世子,只见他眼含深意地看着麦高继续道“若有法子,你且放心,本世子必许你高官厚禄,此生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也就再无需如此奔波谋生了。” 麦高的心好似浸在了冰水之中,隐约间似乎明白了此次平国公世子一行人意欲何为,原本世子看上去宽和但略显冷肃的面孔在麦高眼里却渐渐狰狞起来。 平国公世子也不催促,老神在在地喝着茶,麦高虽是心中一片冰寒,面上却显出了思考的模样,眉头紧皱,似乎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主意,半晌,麦高犹豫地道“世子,事出突然,学生这一时半刻真是有些想不出,可否容我些时日。”仿佛怕是平国公世子收回之前的许诺,又急急地道“不用多,三五日工夫就成,您看可好。” 平国公世子又是一声轻笑,缓缓点了点头“不急,只要是抵达北辽之前本世子的承诺都是有效的,你可以慢慢想。” 麦高听罢,好似放下心来一般长出了口气,然后恭谨地道“既如此,学生先行告退,就不打扰世子与众位先生议事了。” 平国公世子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麦高面上挂着微笑,退了出去。转身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待到将房门合拢,面色却渐渐阴沉了下来。一时间心绪翻腾,如今也不知是自己当年大比中的方案给了他们启示,还是大通朝廷另有能人,亦或是有其他的地方出现了纰漏,平国公世子等人竟是想通过金融手段搞垮北辽的经济,从而兵不血刃地行窃国之举,这是麦高万万没有想到的。 麦高倒是没有什么兼济众生的慈悲胸怀,只是如此做是一把双刃剑,若是没有合适的后续收尾方案,一个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大通朝甚至周边诸国都会受到影响。而以麦高的资历对上平国公世子,他自然是很难接纳自己的谏言,且日后若是出现问题,还很有可能将自己推出来背这个黑锅,只是若他直截了当地拒绝平国公世子怕是也讨不了好,怕还会引得他图穷匕见直接处置了自己,如今倒是有些难办了。 第七十一章 羊吃人 8 麦高在屋中难忍焦躁,不住地来回踱步,思虑半晌,想到还在怀城的严师叔等人,深觉自己也不能就这般坐以待毙,于是让人将吴欠和武凛二人找了过来。 待二人进来,麦高将他们拉坐于桌边,口中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手指却沾着茶水写道“你们可知周围是否有人在监视我的房间。” 见他如此,二人的面色也都严肃了起来,口中不停,只见武凛闭上眼感受了一下,面色难看地微微点了点头。麦高心下一凛,平国公世子果然小心,如此也就证明了他对自己并不信任。 麦高微微沉淀了下思绪,又在桌上写道“既然此时不方便,从明日起我们得随时寻找机会单独叙话,我有事与你们商量。” 见二人点头应了,又写道“这两日说话做事都小心些,平国公世子怕是要于我们不利。” 吴欠和武凛二人虽是感到有些莫名,不过自还是相信麦高所言,具都应承下来。麦高将桌上的水渍用衣袖抹干,便开始不走心地与二人闲聊起来。吴欠与武凛二人见麦高神情不属,也就没继续打扰他,又说了几句闲话,便离开了。 麦高躺平在床上,开始思索起此事,自己若想要全身而退,此时怕是已经不容易了,如今他也不求别的,只求能带着身边的人平安返回武家,至于其他的人和事,他也无余力顾忌诸多了。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稳住平国公世子,让他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莫要给他来个灭口什么的那才真是冤枉。待到北辽,即刻与他分道扬镳,赶往怀城与众人汇合之后,定要马不停蹄地回到武家才是最稳妥的办法。至于养羊制造毛呢这些琐事,其实都可以等到局势稳定了再说。 接下来几日的行程,麦高三人一直没有能找到合适的机会私下商量,平国公世子那边盯的很紧。无法,麦高只得先想了些不着边际的主意,时不时地就到平国公世子面前秀一下存在感,随着时间拖的久了,麦高可以感觉到世子对他的期待在慢慢下降。而与此同时,麦高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怕是到了北辽,平国公世子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自己离去,还是要有备选方案应对一二才是。 于是麦高每晚都窝在自己的房间写写画画,故意写一些杂乱的想法留在桌上,而私下里却是将自己的应对方案整理好,贴身收藏起来,以便找机会交给吴欠二人。 眼看着还有两日就要抵达上京,麦高于晚间前去寻平国公世子,面带愧色地道“世子,学生实在是有负世子所望,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什么太好的办法。” 平国公世子毫不在意地道“倒也无事,你只要尽力了就好。” 麦高苦笑一声“学生自是已经尽力了,只是才疏学浅,辜负了世子所托。” 见平国公世子面色还算平和,麦高接着道“如今马上就要到上京了,不若学生就先行赶往怀州准备一下,恭候世子您的大驾可好。” 平国公世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此事不急,你先随我到上京,还有事用得上你,随后我们再一同前往怀州。” 麦高心中一沉,面上却故作惊喜地道“学生自是愿意随世子去见见世面,如此学生就谢过世子的提携之恩了。” 接着又道“既如此,那就让商队先行去怀州,也免得耽误了作坊的工期,学生留下陪着世子去上京办事。” 这次平国公世子倒没有再拒绝,点头答应,便让他自行下去安排了。 麦高急急忙忙地回到了房间,让人叫来了吴欠二人,先是用眼神询问他们周围的情况,武凛师兄面色不好地点了点头,示意周围还是有人在监视着。此时麦高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得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他们先去怀州,将作坊急需的材料送过去的话,又交代了自己要陪平国公世子到上京办事,待事毕再去怀州寻他们。 见到吴欠眼中已现焦急的神色,麦高微微冲他摇了摇头,嘴中不停地交代着一些作坊那边的事,眼见时候不早,便嘱咐他们明日一早便尽快启程,到时自己就不去送他们了。又与二人拍打拥抱了一番,同时借着身体接触的机会,不动声色地偷偷塞了一封信给武凛师兄,见他点头示意,便让二人早些回去休息了。 转日吴欠等人天色还未大亮便启程前往了怀城,此时麦高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其实却是心惊胆战地跟着平国公世子到了上京。一行人在南城的驿馆安置下来,修整了一番,准备明日就要进宫拜见北辽新登基的少年皇帝。 第二日一早,在驿馆用过朝食,麦高便随着平国公世子等出发前往皇宫。出发时,麦高的目光触及到平国公世子披着的大氅,顿时瞳孔一缩,面上故作惊诧地问道“世子,这是,这是毛呢?” 平国公世子笑着看向他道“正是你送本世子的毛呢,我让府里的绣娘制成了大氅,别说,还真是不错。” 麦高面上虽是与有荣焉地笑着,心下却是越发沉重,怕是他最担心的局面就要发生了,希望自己的安排能起到些作用。 接下来,一行人随着前来接引的官员来到了位于上京城北城的皇家宫殿,入目也是一派端庄华贵之气,可以看出宫殿的建筑风格受到了汉地的很大影响,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只是在雕刻和壁画中才能感受到些许北辽的风俗人情。 来到皇宫的大殿之上,正位上坐着的正是刚刚继位的少年皇帝耶律文殊奴,陪坐在一旁的端庄少妇就应该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萧太后了,次位上还坐着新晋的皇太妃渤海妃。大殿两旁则站着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 伴随着冗长的礼仪流程,和各种官方发言的进行,麦高一直默默静立在一旁充当着背景,感受到坐在上首的渤海妃投来的目光,麦高几不可查地微微摇了摇头。 第七十二章 羊吃人 9 随着一番你来我往,毫无营养的官方寒暄结束,此时终于将要进入正题,麦高自是在一旁竖起了耳朵仔细倾听,心也不自觉地提了起来。 端庄的萧皇后开口客气道“平国公世子此番远道而来着实是辛苦了,不若在我北辽多盘恒几日,也好让我朝以尽地主之谊。” 平国公世子倒也不谦让,直接道“本世子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恭贺天辅皇帝登基,二来则是有一件小事还望陛下和太后可以恩准。” 萧太后面带疑惑地道“哦,不知平国公世子所求何事。” 平国公世子抖了抖身上披着的大氅,笑问道“不知本世子身上所穿着之物陛下和太后可曾见过。” 麦高闻言瞳孔一缩,平国公世子此番果然是要借着在北辽的毛呢作坊做文章,如此一来自己真真是要被动了。 萧太后倒是点了点头,说道“皇太妃倒是送进宫中了一些,说是她属地的特产,名唤毛呢,原来此物竟是已经传到大通了。” 平国公世子笑着点了点头,指向一旁静立的麦高,道“启禀陛下太后,此物正是毛呢,乃是本世子的小友,也就是我身边的这位少年麦高所制,二位怕是有所不知,此物如今在我大通朝可是价比黄金,本世子此番前来正是为着此事。” 麦高闻平国公世子此言一出顿觉心下一沉,这是直接将自己绑到了他的船上,甚至是拿制作毛呢一事作为此番的由头,若是一旦出了任何问题,世子到时自是可以推得干净,自己却是陷在其中,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 萧太后面带兴味地道“哦,平国公世子不妨说来听听。” 平国公世子微微欠了欠身,笑着回道“本世子原也以为这孩子是年幼瞎胡闹,平国公府与他家长辈有些渊源,我也就难免纵着他些,未成想竟是让他鼓捣出些门道来,既是如此,作为长辈自是要支持一二,太后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太后微笑着道“家中小辈出息了,自是应该帮扶一些,那平国公世子此来是需要我北辽朝廷……” 平国公世子笑着接道“本世子此来所行之举于北辽朝廷也是大大有利,太后您姑且一听,若觉可行还望能帮着在北辽境内大力推行,本世子自是感激不尽。” 萧太后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便示意平国公世子继续讲下去。 接下来平国公世子便将他的计划在大殿之上娓娓道来,麦高在一旁则是越听越感心惊,一时间手脚冰凉,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 平国公世子道“此番本世子前来北辽带了不少手下得力的皇家柜坊的大柜,意欲在北辽的三个京城上京,中京和东京设立皇家柜坊的分号。” “主要还是因着麦高的毛呢作坊产量有限,如今已是很难满足我大通的需求了,所以本世子希望贵朝的各族帐部落都能设立作坊制作毛呢。且本世子保证,无论产出多少,我皇家柜坊都将以合理的价格收购。”而后语带深意地道“相信如此一来自是远比比牧马狩猎来得赚钱不是。” 听到这里,正在大殿之中的不少北辽贵族都骚动起来,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平国公世子,就算我等愿意设立作坊,这毛呢的制作技艺世子可是会安排人传授一二。” 平国公世子笑着答道“此事自是不能让我家中小辈吃亏,这织造的手艺和所需的一应工具,自然是要花钱买的。” 见殿中诸人面带踌躇,接着又道“不过诸位也无需担心银钱之事,本世子之所以前来北辽设立柜坊分号,一来是为着方便收购毛呢,二来就是怕想参与此事的大人们手头不宽裕,若是银钱有所短缺,到时自是可以找柜坊周转上一些,只需用各位名下的属地做抵押,待到日后毛呢生产出来,自然就可以冲抵借款,而这冲抵后剩余的所得便是诸位大人赚到手里的了。” 听着平国公世子侃侃而谈,给北辽贵族们画了这么一个大饼,自是难免也有人质疑道“此等一本万利的好事,平国公世子为何要在我北辽行事。” 平国公世子淡定地回道“其实诸位大人一想便知,我大通朝并没有充裕的可供牧羊的牧场,且若是想大量养羊还需另行购买牲畜,又没有足够多熟练的牧民,如此一来本世子又何必舍本逐末,此事放到北辽是再合适不过了。”转而又看向上首的天辅皇帝和萧太后道“且此事于我两国的邦交也是锦上添花,还望陛下和太后能慎重考虑一二才是。” 麦高默默地观察着殿中诸人的神色,心下不免有些焦急,看样子平国公世子此计正中要害,想来大半的北辽贵族都已动了心思。只是坐在上首的皇太妃面色有些难看,但怕也不是为着别的,只是因为恼怒自己的利益被旁人瓜分了而已。 此时平国公世子自知已是稳操胜券,又道“本世子也知此事断不是一两日工夫就可以做决定的,众位大人也不用着急,本世子自是会在北辽盘恒一段时间,且诸位若有兴趣都可到怀城我家小辈的作坊中看看,也好做判断。” 话到此处,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平国公世子就先行向天辅皇帝和萧太后告辞离开,留些空间给这些北辽贵族再做商议,一行人便回到了城南的驿馆之中。 麦高虽猜想平国公世子此番意欲借着金融手段搞乱北辽的经济,只是就目前他所讲的这些内容来看,若是日后大批的毛呢生产出来了,平国公世子自是要按照约定接手,其实于北辽的经济并无多大损伤,且北辽的种植业极其不发达,也不会出现英国历史上羊吃人的社会变革,如此想来并不能达到他们的目的,怕是平国公世子一行人另有后手。 麦高虽说心中思绪烦乱,只是面上还是故作不虞地道“世子,如此一来学生的生意该如何才好。” 见到麦高面色不好,平国公世子笑着道“此事于你有益,莫要多想,待日后你便知道了,总是不会亏待你的。” 麦高表面上委委屈屈地应了,心中可是不敢相信平国公世子的口头承诺,只是此时已经不是他一介平民可以对抗的了,只能暂时静观其变。 第七十三章 羊吃人 10 接下来的几日麦高反倒是不急着离开了,总是要给怀城那边多拖延出些时间,以便做好应对的准备。因此便故作出对此事上心的模样,挖空心思地参与到平国公世子他们的讨论中,想要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只是这段时间众人的焦点都放到了如何说服北辽贵族上面,对于日后的计划倒是一个字都没提。 近几日有不少北辽贵族寻上门来,与平国公世子商谈这门生意,几乎人人都是被鼓动得热血冲头,只是截止到目前为止,麦高都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之处。 这一日,北辽朝中风头正盛的国舅帐的属官找上门来,邀请平国公世子前去赴宴,而做东的正是现在权倾朝野的宰相萧思温,也就是萧太后的父亲。麦高依稀记得历史上的这位萧宰相应该是死于自己女儿当上皇后不久之后,不成想如今仍然健在,看来虽然很多历史人物都陆续出现了,但是命运还是或多或少的有了些变化。 平国公世子应承了下来,转日便带着随行的众人前去赴宴。麦高对于这位将三个女儿分别嫁给皇族不同派系,老谋深算,经历了五代帝王都屹立不倒的权臣十分感兴趣,难免有些期待他能看出些其中的门道,便能暂缓平国公世子等人的进程。 北辽的大贵族们于上京北城都有着各自的府邸,只是因着作为宰相要随着皇帝四时捺钵,所以萧宰相的这座府邸修的给人感觉也比较随意,虽也算得上富丽大气,但是总觉缺少了些心思在里面。 众人在正厅坐定,酒过三巡,萧宰相自然还是问起了平国公世子此来北辽的目的。麦高这几日听得多了,以为还会如之前一般,平国公世子凭空画个大饼,听他蛊惑之人也幻想着自己吃得开心。于是也就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不成想这话题却突然向着奇怪的方向转去了。 萧丞相望向平国公世子问道“世子,老夫心中有些疑问,还望平国公世子可以帮忙解惑才是。” 平国公世子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萧丞相请讲。” 萧丞相面带疑惑地问道“平国公世子此番前来北辽大展拳脚,我北辽朝廷上下自是受宠若惊,只是若世子意欲资助我北辽贵族建立作坊,须知定是要花费不少银钱,如此一来,世子是打算从大通调度大量现银运过来吗。” 麦高听着一时有些懵,这萧丞相关注的点好奇怪啊,柜坊的分号一旦设立,和有没有现银又有什么关系,总归柜坊都是会推出替代货币,根本用不到现银。不过转念一想,麦高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暗自点头,老狐狸不愧是老狐狸,如此一问倒是正好切中了要害。 想来平国公世子和自己都是大通朝人,这织造的技术和工具自是随自己张口定价,根本没有参考。而北辽贵族们借走的钱财本也是为了付给自己,若是他二人勾连设局,甚至不用花费一分真金白银就可以将大半的北辽属地收入囊中。虽也不会如此儿戏地就被夺了领土,但难免有些麻烦,甚至有可能会给大通发兵北辽的借口。 而若日后平国公世子真的收购毛呢,那也总是要先将欠账还清,待到账款请了之后,若是他们这一行人一走了之,北辽上下岂不是白忙了一场,还被人凭白占了便宜去,虽是可以去找大通朝廷理论,但以大通朝的强势,自也是讨不了好。 就算是平国公世子此行没什么内幕,真的就只是为了做生意,那么平国公世子若是一直用柜坊的钱引或是信物付账,其实对于北辽来说若是有事也都只是废纸,甚至一个弄不好还会受制于大通朝,沦为实际上的属国。 如此一番想下来,此事若是见不到真金白银,怕是萧宰相这一关就过不去,以他老谋深算的程度,就算是不挣这笔钱,也断断不会给大通朝以插手北辽内政的机会。麦高此时仿佛看到了曙光,期待着萧丞相能更加谨慎些。 平国公世子自也明白其中道理,笑道“此时倒还不急,若是有需要,皇家柜坊自是随时可以调度足够的现银,此事萧丞相倒是不必担心。” 萧丞相却是面带愁容地摇了摇头叹道“不担心不成啊,毕竟涉及到我北辽百姓的生计问题,若是各族帐部落都同意行此举,辖下的属民自是也要上行下效,只是世子也应该知道,我北辽的百姓都是以乳肉为食,皮毛为衣被,驼马出行,若是如此一来,牧养的羊都不能用以宰杀食用,剥皮制衣,而是要剪毛制呢,到时他们的生活又该何以为继呢。” 接着又道“且除了各族帐和大的部落有能力向柜坊周转银钱,设立作坊,总还是有不少小的部落和普通百姓,他们名下所属的财产不足以承担设立作坊的费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族挣钱,想必世子也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到时怕是我北辽治下就要乱了。” 麦高心中的小人在疯狂地为萧丞相鼓掌,说得好,就是这个道理,最好能把毛呢作坊一事暂时压下,等将自己摘了出去,平国公世子等人再想要如何自己也管不得了。 听到萧丞相的这一番话,平国公世子倒是老神在在,平静地答道“萧丞相勿要忧心,其实针对这些本世子也早有计划,只是毛呢作坊一事还未开始,也就没有讲出来罢了。” 萧丞相面色一缓“哦,既如此,老夫愿闻其详。” 平国公世子笑着道“说来本世子本就是想着只让各族帐和大部落参与到毛呢作坊一事中来,至于能力不足的小部落和百姓既可以选择为这些作坊做事,或是牧羊或是做工,作坊自是可以支付一些工钱给他们。当然也可以选择将手中的银钱存入柜坊,而他们存入柜坊的银钱会被统一调配优先投入到各个作坊中,接下来柜坊会定期根据作坊的盈利情况分配给他们一定的利钱,直到作坊将欠款还清。这些人只要愿意自然也可以一直将钱交给柜坊帮忙运作,柜坊自是就会定期支付利钱,这些可都是真金白银。且本世子保证在这其中绝不占取任何好处,这样也算是取之于民而用之于民了,萧丞相到时自是不用再忧心百姓的生计问题了。” 第七十四章 羊吃人 11 麦高听到平国公世子的一番利诱之词,心中的警钟已然响起,脑中的小人在疯狂呐喊,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但面上却只能挂着赞叹崇拜的表情看着平国公世子侃侃而谈。 平国公世子接着道“如此一来,北辽的贵族们会更富有,百姓如此也免去了劳作之苦,得以安居乐业,而我大通则可以低价购买大批量的毛呢,谁都不会吃亏,如此皆大欢喜的局面,萧丞相以为如何。” 萧丞相并没有答话,只是面带犹豫思索之色,恐怕还是顾虑大通朝廷日后可能通过柜坊控制北辽。 平国公世子又是微微一笑道“若是萧丞相担心现银的问题,其实大可不必,我皇家柜坊还不差这点银钱,本世子可以承诺,只要还清前账,我可以用现银收购毛呢,如此萧丞相可满意。” 麦高顿感不妙,心中不断地大吼着不要答应,不要答应,不过可惜显然萧丞相没有能听到他的心声,闻言哈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对着平国公世子道“如此甚好,甚好,既如此本相就在此预祝平国公世子得偿所愿了。” 平国公世子也是志得意满地举杯与萧丞相共饮,一时间堂内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麦高眼看着北辽的一众贵族们即将一脚踩进这个大坑而无能为力,他自己也只是个小小的棋子,尚且自身难保,这种无力感让麦高郁闷不已。 待众人回到驿馆,因着局面已定,麦高深觉无力回天,自是在面上带出了几分怏怏之色,平国公世子因着此番成事,倒是兴致很好,见他如此,还以为是惦记着自己之前的承诺,便笑骂道“你小子也不用如此,放心,你只需用心帮本世子办事,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想到自己如今竟然被做了筏子,借着毛呢作坊的名头将北辽卷入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金融动荡之中,麦高心中不禁暗骂哪还有以后了,如此一番闹腾下来,自己的名声日后定是臭不可闻。只是面上还要表现的感激涕零,说道“学生才疏学浅,自觉此番前来毫无助益,世子所说实在精妙,只是学生难免忧心如此帮着北辽发展商道,日后会不会于我大通不利。” 平国公世子摇了摇头“你小子精明的时候像个猴,这糊涂起来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你怎会觉得我大通会行那养虎为患之举,莫忘了本世子的身份。” 麦高面上做恍然大悟状,复而又皱起了眉头,将话题引导到了自己希望的方向“世子如此一说,学生倒有了些头绪,只是打蛇不死,自遗其害,学生还是有些担忧,就怕……” 平国公世子面色微微变了变,不复刚刚的轻松之色,沉声道“你怕什么,但说无妨。” 麦高面上一副纠结犹豫之色,咬了咬牙道“世子于学生有知遇之恩,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您也知道学生向来是谨慎惯了,难免有些瞻前顾后,学生猜想世子您今日之法实则意在搅乱北辽经济,只是毕竟饥虎不可为邻,北辽若是乱起来,怕是对我大通边关的压力便会加大,且日后朝廷若是想要接管北辽,恐会有些后患。不过想来我大通也是兵强马壮,能人辈出,这些许是学生多虑了。” 平国公世子听他所担忧的乃是后续之事,也就放松了下来“这些你都无需担忧,朝廷自是早已做好了准备。” 麦高闻言便也明白,此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便也不再纠结,笑着道“如此一来学生也就放心了,那学生就预祝世子马到功成了。” 平国公世子嗤笑道“你小子惯会说些好听的,有这个心思你不妨帮本世子想想此事可还有疏漏之处,此次事关重大,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才好。” 麦高忙点头应是,之后便告辞离开了。回到自己的房中,麦高瘫在床上,最近几日耗费心神颇巨,他难免有些精疲力尽之感。 想到刚刚平国公世子所说的那些话,其实麦高心中多少也有些犹豫。按说他作为大通朝人,自是应该帮着平国公世子将北辽拿下,姑且不论日后是否会论功行赏,如此行事也算是尽忠报国了。 只是可能因着自己那曾经多活的一辈子,心中难免受到一些现代理念的影响,虽说平日里不会总将一些人道主义之类的大道理挂在嘴边,但难免在看待事情的角度上和古人还是会有所不同。而此番之事,之所以令麦高如此游移不定,无非是因着直面了人类伦理道德和国家利益的冲突,让他难以取舍罢了。 人们常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麦高心中也明白,如此兵不血刃地拿下北辽,不仅解决了北方游牧民族给大通朝带来的压力,还无需牺牲边关将士的性命,又助朝廷开疆拓土,实是为上上之策,只是麦高内心里难免觉得用如此欺诈的手段行事有些违背他做人的准则。 麦高总觉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才应该是谱写在汉文化基因中的民族精神。政治博弈和行骗窃国多少还是有所不同的,大通朝本就是强国,如此行事反倒是有些失了大国的气度。 麦高私以为行骗和赌博有些像,一旦轻易成功就再难收手,若是待整个大通朝廷尝到了甜头,一时间上行下效,想来在大通朝行骗之事必将蔚然成风。且若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开始以行骗这种鬼祟手段为荣,如此一来整个社会风气和伦理道德都将沦丧,铭刻在骨血中的浩然正气也将荡然无存。那么就算是日后能够一统四海,又能维持多久,毕竟那样的建立在骗局基础上的统治又能有多少真实呢。 国与国之间的交往谁也不能说其中就没有阴谋诡计,但是行这种金融骗局不仅毁掉了一个国家,还会坏了大通朝的信誉,一个靠商道立国的国家没有了信誉,到时会变成什么样子麦高都不敢想象。 而往小了说,此番之事是以麦高的毛呢作坊作为由头,姑且不论这生意日后还做不做得成,单就他个人的声誉而言就必将遭受重创,想来日后于行商一道上也将是举步维艰了。 第七十五章 羊吃人 12 就在麦高辗转反侧,左右为难之时,突然心中想起了李山长曾对他说过的话“勿忘初心。” 麦高猛地坐了起来,不错正是这样,自己真真是将事情想得复杂了,哪来的那么多大道理,其实做人行事无非就是这四个字,勿忘初心。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做人就是要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才好。 想到自己上辈子因受人蒙蔽,吃了那许多的苦楚,最是忌讳行骗之人,今生就想堂堂正正地做个行商之人。如今自己这般瞻前顾后,想了那么许多,其实这些根本不是目前他所能操心的事,只需坚守自己的初心,坦坦荡荡地做人,如此才是他麦高。 心绪沉淀,麦高的思绪也明澈起来,突然又想起来李山长和他说的那个惊天黑幕,平国公世子此番所为难免让他联想到那股神秘的势力,若是如此,想来此次北辽之事未必就不是他们走向台前的敲门砖。 只是无论麦高这边是如何的纠结,北辽被平国公世子掀起波澜的局势都没有因此而暂缓,随着萧宰相的首肯,整个北辽的朝堂之上再无反对的声音,大势已定,而后平国公世子便随着麦高前往了怀城,要实地看看麦高的毛呢作坊,同时也要和皇太妃就此事沟通一二。 一路上麦高心中难免有些打鼓,自己之前因着出于小心谨慎想着要防备一二,便将一些事情提前安排了下去,如今不知会不会引起平国公世子的猜忌,若是如此那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一众人到达了怀城,见到麦高那由简陋毡房组成的作坊区,平国公世子面上已是有些不虞,待又看到了堆在一处的纺车和织布机,以及空无一物的河畔,面色更是阴沉起来。麦高见状心中大呼倒霉,还是连忙解释道“世子,因着当时急于开工,时间难免有些紧迫,学生也是无法,这才用了毡房暂时充作作坊,本想着待到入冬停工后再做安排。而今因着河水上冻,所以才将漂布机都拆装收了起来,不然一个冬天过后,这东西也就毁了。” 平国公世子到底信不信麦高是不知道,只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然怕是要麻烦上身。 平国公世子自是心中不满,但还是强压怒火道“本世子不管河水上没上冻,你立刻马上将工具都弄好,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不然等北辽贵族们来了看什么,如何能取信于他们,到时我等的布局该如何开展。”而后阴沉沉地看着麦高道“你若是敢耽误了本世子的大事,必不轻饶。” 麦高忙诚惶诚恐地应承下来,心中自是也明白自己继续阻挡此事绝对是吃力不讨好,而且还可能因着他坏了朝廷的大事而被清算一番。 上辈子应付投资人的考察麦高那是驾轻就熟,自然是知道他们想看什么。于是赶忙让人搭了两个漂布机在河边,充当摆设,同时将毡房内都收拾停当,纺车织机也都摆放整齐,又布置了些半成品在上面,以作开工状,将收好装车的成品毛呢也都规规矩矩地码放到了库房。 好在平国公世子看到他这一番布置,和库房里堆满的毛呢,终于显出了满意之色,麦高这才算是松了口气,而后便陪着世子前往怀城的行宫去拜见皇太妃了。 皇太妃自然是早已满心不虞地等候他们多时了,换成是谁被人这般莫名其妙地被蒙在鼓里,先斩后奏,心中都不会太痛快,麦高也知迎接他们的多半是一场狂风暴雨。 皇太妃只召见了平国公世子和麦高二人,她倒是也沉得住气,请他二人落座后,让侍人奉上茶汤,不紧不慢地寒暄了几句,这才进入正题。 皇太妃似笑非笑地看着麦高道“麦先生瞒得本妃好苦,本妃自问待你不薄,若是想要更多的人手和牧场牲畜自是可以和本妃商量,何必舍近求远,倒是让旁人看了笑话。” 麦高忙起身请罪,心里却不免动起了小心思,时至今日,平国公世子总是把自己推在前面,他倒是以长辈自居,一派为自己帮忙的态度,若长此以往于自己实在不利,其实倒是可以借着此次,适当地引导一番,只是不好做的太过明显,还是要找准时机才是。 麦高躬身道“太妃恕罪,此事确是在下的不是,此次返回大通之前,本也没想到这毛呢的售卖情况如此之好,在下也是有些措手不及,不得已才请家中长辈出面,还请太妃见谅。” 皇太妃目光闪了闪,将目光转向平国公世子,笑着道“本妃也知自己在北辽的地位无足轻重,平国公世子此来直接让陛下和太后做主自是应当。” 平国公世子也不在意太妃话中的暗讽,态度温和地道“皇太妃过谦了,谁人不知太妃手握永兴宫卫,乃是女中豪杰,在这北辽朝中也是一言九鼎。麦高之前确与本世子讲了太妃意欲借款一事,本世子也是应了的。只是不成想这小子鼓捣出来的东西颇得家中长辈看重,本世子这才随他走这一趟,但却绝没有弃好背盟之意,太妃还请放心。” 皇太妃意味深长地道“如此说来,其实平国公世子与麦先生还是愿意继续与本妃合作了。” 平国公世子点头应道“这是当然。” 皇太妃定定地看着平国公世子道“既然如此,那不若平国公世子就将这传授技艺,售卖制呢工具之事交予本妃,你看如何。” 平国公世子略微蹙了蹙眉头,似是没想到皇太妃会提如此要求,犹豫道“这……” 皇太妃娇声笑道“平国公世子如此犹豫不决,莫不是想将本妃与旁人一般对待,世子可莫忘了,这作坊还建在本妃的一亩三分地上呢,世子这么快就要过河拆桥了不成。”转而又看向麦高道“麦先生,说来说去这都是你的生意,怎不见你帮本妃说上几句好话,之前本妃可曾亏待过你,如今却是要背信弃义不成,本妃不得不怀疑当日是不是做了引狼入室的傻事了。” 麦高心中大喜,好机会,立马戏精上身,面带迟疑地看向平国公世子,眼中的询问之意不可谓不明显,口中却是磕磕绊绊地道“此事,此事但凭世子做主。” 第七十六章 羊吃人 13 皇太妃自也是心思剔透之人,见此粲然一笑“看来麦先生是做不得这个主了,既如此,本妃还望平国公世子能给我个满意的答复,不然本妃敢保证没有一个北辽贵族能进得了这怀州城地界。” 平国公世子见事已至此,也再无什么可遮掩的,便笑着对皇太妃道“本世子已然明白太妃所求,不知可否容些时日,待本世子考虑一番再行答复可好。” 皇太妃笑容更深“自是可以,本妃就在此等着世子的好消息了。” 二人告辞离开,待得出了行宫,平国公世子面色难免有些阴沉,带着麦高回到了落脚的驿馆,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问道“你可知这皇太妃意欲何为。” 麦高到了此时也无需避讳,直接道“学生之前和皇太妃接触不多,感觉她倒像是个性子爽直之人,只是想来也是迫于多方压力,颇为重利,此番我等所行之事原也是损害了她的利益,若是不补偿一二,一旦她有意为难,怕是于世子的布局不利。” 平国公世子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又问道“这皇太妃可有什么喜好,或是有什么亲近之人。” 麦高一脸不解,也不知世子如此问是何意,只得实事求是地道“这些学生倒是不知,之前也就是互惠互利,倒是没有深究过太妃此人。” 平国公世子见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来,便示意麦高退下,麦高借机道“那学生就先回作坊那边看看,也免得有所疏漏。” 平国公世子倒也没再加阻拦,麦高终于是获准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想来平国公世子也不觉得麦高能对此次计划再造成什么影响,便又嘱咐了几句,让他回去组织人手整理准备一番,随时以备有北辽贵族前来参观。 麦高辞别平国公世子,回到了作坊区,急忙安排了武家人在四外守着,自己则是和吴欠武凛严师叔一同进入了毡房,将近日所发生之事交代了一番。 其实众人见到麦高平安归来都是放松了不少,吴欠则是急急问起麦高这几日的情况“高高,我们都要担心死了,你那般留下封信,还叫我们不要等你先回大通,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说。” 麦高忙安抚道“你莫要着急,仔细听我说。” 吴欠也就安静下来,三人都面色严肃地看着麦高,麦高虽知房外守着武家人,还是压低了声音道“平国公世子此次前来北辽,是为了行窃国之举,用着咱们的作坊做的由头,如今我等怕是骑虎难下,想要脱身也不大可能了。” 见三人都是面带疑惑,麦高便将自己已经知道的情况并着一些推测,粗略地与他们解释道“朝廷想要兵不血刃地拿下北辽,此番派平国公世子前来,借着大通需要大量毛呢的由头,让北辽贵族们用属地作为抵押向皇家柜坊借款,而后购买制呢的技艺和工具,建立大批毛呢作坊。同时又通过高额的利钱,以便吸纳北辽百姓手中的钱财。从而达到日后一举搅乱北辽经济的目的。一旦北辽大乱,我大通自是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吞并北辽。” 听到这些,吴欠还是一脸茫然,严师叔和武凛面色却是一缓,想来他们认为只要不是平国公世子想要对麦高或是武家出手就好,至于搅乱北辽,这在他们看来是件好事,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见他们放松下来,麦高却没有就此结束这一话题,面对自己人他也不想有所隐瞒,便将此事可能会带来的一些他们可以理解的弊端,逐一讲给他们听“虽说如此拿下北辽看起来似是于我大通朝有利,但其实还是有些地方并不妥当,只是平国公世子是绝不会听我的建议的,但我还是要与你们说清楚,如此一来一旦有事发生,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此番平国公世子所用的手段,后续带来的危害极大,不仅仅只是破坏了北辽的根基那么简单。一旦这些游牧民族出身的百姓发现自己的生活无以为继,以他们彪悍的民风,北辽必乱,而后若是没有进行合理的安抚,这些人定将开始肆无忌惮地侵扰边境百姓,就算到时朝廷出兵讨伐,但是以游牧民族的作战特点,真正能全部剿灭的可能性很小,最后苦的只是居于边关的百姓,此其一。” “而大通朝派人在北辽行骗局以窃国,必然会激化北辽百姓对大通朝的不满,同时随着北辽的崩溃,那些靠着与北辽通商,甚至是以北辽作为中转与回纥大食等国通商的商行商队,他们的生计到时又该如何呢。” “且一旦此事传回大通朝,你们说大通百姓是以此为荣还是以此为耻。太祖皇帝立国后推崇的商道一直是以诚信为本,若百姓们以此为荣那就意味着肯定了行骗也是一种值得推崇的事情,自是有违立国之本,但若是引以为耻那就代表着朝廷的失误,最终怕是我大通朝内部也会由此引起不小的动荡。” 听到这里三人似有所感,不过严左还是问道“麦高,你说的前两处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是若说会引起大通的动荡,你是不是有点言过其实了。” 武凛也道“不错,无需花费一兵一卒就可吞并北辽,这该是被传颂的功绩,怎会如你所说,反倒是引火烧身了。” 麦高也不在意二人的反驳,笑着道“其实此事简单,我打个比方,若是吴欠没有拜入师父门下,只是个普通的家里经营着小酒楼的一介平民,而武家有两个铺子位于他家酒楼的一左一右,一直想要将他家的酒楼买下,以便将三家铺子打通,可是吴欠家里抵死不肯将家中酒楼出手,无法严师叔只得设局,将吴欠家骗的倾家荡产,而后酒楼终于到手了,武家的生意也更扩大了。如此说来,你们听了作何感想。” 看着三人具都神色莫名,麦高摇头轻笑“严师叔想的是自己怎会如此行事,凛师兄想的是严师叔绝不会如此,吴欠想的是武家怎可能允许门下弟子这般,我猜的对也不对。” 见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点了点头。麦高似笑非笑地接着道“你们会这般想无非是因着出身武家,自是知晓武家门风清正,绝不会行此等龌龊之事,那为何此般做法放到了大通朝廷之上你们便觉无碍,难道说大家默认大通朝廷藏污纳垢不成。” 第七十七章 羊吃人 14 见着三人一时间僵住的面色,麦高笑着道“想来你们也应该想明白了,虽说此事牵扯到了家国大义,但还是多有不妥之处,好在暂时也无须我等操这个心,自有平国公世子这类的大人物扛鼎。” 转而他面色一肃道“不管此事日后如何进展,都不是我等能参与得了的,既帮不上什么忙,自也是不可做任何掣肘之举,只需顾全自身才是正理。” 麦高看向严左,郑重地道“严师叔,我想拜托您,将咱们武家的一众人先行带离北辽,一旦北辽生乱,我不想大家都陷在这里。” 严左面现不赞同之色,沉声道“你这是想自己独自一人留在北辽。” 麦高点了点头“我希望你们都可以平安回去,如此我也不用束手束脚,诸多顾忌,应变起来也方便。” 吴欠却是急了“我不走,我绝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北辽,高高,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的。” 武凛也是讥讽道“就你这一副弱鸡身手,自己留在北辽,最后怕是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就算你自己找死,也得留个收尸的不是,我是不会就这么回去让师父有机会教训我的。” 严左也沉声道“自是没有留你一个小辈独自应对的道理,你不用多说,绝不可能。” 麦高无奈道“此时皇太妃怕是已经对我们诸多不满了,只是还未发作,若是她无法与平国公世子达成共识,我们的境况就会更差,到时此处肯定是留不得了。目前看来作坊里的东西大半也是拿不走的,平国公世子肯定需要这些用来糊弄前来的北辽贵族,而我作为此事的由头肯定也是走不成的。你们若还留在这里,我总是要顾忌一二,难免被人牵制,反倒怕是有所不便。” 严左反驳道“我武家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能被人制住,你只管应对变局,我等的安危无需你操心。反倒是我们若都走了,你一个人孤立无援,一旦生变,你连这草原怕是都走不出去。就这么定了,你无须再多说。” 吴欠和武凛都是频频点头,很是赞同严师叔所说。吴欠跟着道“高高,留些人手下来,若是真出了事还有一战之力,总比任人宰割要强上许多。” 麦高有些挠头,说来说去的这些人都不肯走,如此可不成。现今留在北辽的武家人,连着商队再加上走镖之人差不多有四五十之数,目标太大,就算日后想要落跑都不大方便。 但见众人态度坚决,自己怕也是说服不了,麦高略一沉吟,便道“如此,那也不能留这么多人,太惹眼了,先走一批,运些毛呢和一架漂布机回去,将身手最好的都留下,不要超过二十人,以备不时之需。” 见三人不再反对,转而又向着他们严肃地道“我知你们是不放心我,你们也要明白我自是也担心你们的安危,所以若要留下必须听我的号令行事,不然你们就都回去,也免得我闹心。” 吴欠叽叽喳喳地道“高高,你就放心吧,我一向都听你的。” 严左和武凛也知道此事关系到众人的身家性命,便也都应承下来。 既已如此,麦高便开始安排起来“先行的这批人不要急着走,再过上个十天八天的,等来参观的北辽贵族都看的差不多了,我自是会找个由头让他们名正言顺地先行离开,只是东西要提前都安排好,不要太扎眼。” “另外准备一批北辽平民的衣服,大概要个三十套左右,主要还是依着咱们自己人的身材为准,还有干粮一类便于携带的吃食也要提前备好,这些都不要大批量的采买,一点一点来,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最重要的就是马匹,趁着现在局势还算稳定,买些北辽的好马备着,尽量确保留守的人能人手两匹,同时也要备些契丹人常用的武器,我们手里的怕是有些不妥,另外还需备些现银,要散碎些的,人人身边都要带上。” “我们如今还有些时间,北辽不会这么快就乱起来,我估计怎么也要到年后,若是过年的时候平国公世子能放我们回去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我们也就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麦高接着又想起了什么,强调道“若是哪一日我要求让你们不用管我先行离开,到时不要追问原因,掉头就走不要浪费时间,无论是在外准备接应我也好,或是等我的消息也罢,就是不要临阵磨磨唧唧的,这是我唯一的要求。”实在是上辈子受电影电视剧的荼毒太深,那些关键时刻浪费表情的画面总是让麦高无力吐槽,他实在不想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三人也不反驳,将麦高的要求都一一记下,自是不敢轻忽,之后便各自按计划分头行事去了。 而麦高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在默默观望,等着看平国公世子该如何与皇太妃达成和解,毕竟此事决定了后续局面进展的顺利与否,可算是至关重要的一环。 只是未成想,事态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竟然朝向了让麦高瞠目结舌的方向发展起来。其实从上次与皇太妃不欢而散,也就不过十来日的工夫,麦高赫然发现平国公世子竟然开始公然与皇太妃出双入对,虽说人前倒也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但是眼波流转间总是有几分冒着粉红泡泡的默契。而面对麦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平国公世子倒是镇定自若,皇太妃虽说有些羞赧,但看麦高的眼神中竟多了几分对待晚辈的慈爱。麦高顿时想要以头杵地,心中真是给平国公世子跪了,他这算是为国捐躯吗,竟然用上了美男计。 虽不知二人最终达成了怎样的共识,但想来皇太妃要想嫁入平国公府却是绝无可能,麦高可是知道平国公世子府中妻妾无数,且儿女成群,真不知这皇太妃是如何想的,麦高只能无语望天,心中不禁感叹道,莫非这就是爱情。 事已至此,不管是利益的纠葛还是为爱牺牲,总之于皇太妃治下的怀州城内再无任何阻碍。 第七十八章 羊吃人 15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麦高便随着平国公世子迎来了一波又一波前来毛呢作坊参观的北辽贵族。 其中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麦高安置在河边的漂布机所吸引,因着此时河水已经上冻,为了能更直观地展示出其功能,麦高只得让奴隶们打来大量的水,站在高处不断向下浇灌,以便带动水车轮转。来人看后都纷纷赞叹不已,直觉此物即使价格不菲那也是物有所值。 麦高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平国公世子把自己的作坊吹的天花乱坠,心中虽是早已有些不耐,但也不能在此时掉链子,只得随时面带微笑静立在一旁,尽职尽责地充当他吉祥物的角色。 麦高本以为如今已经入冬,好多事情还是要等开春才能着手,没想到当平国公世子了解到了毛呢的制作过程之后,便直接开始鼓动那些北辽贵族,说是现如今这个时节正是开始着手准备设立作坊的好时机。因着剪毛,洗毛,梳毛都不需要等到开春,而且纺纱织呢也都可以在室内进行,如此一来,待到春至河开,漂布机一旦开工,就可以在第一时间生产出大量的毛呢,这也就避免了到时浪费大量的前期准备时间。于是乎,一时间北辽境内的所有契丹贵族均都是闻风而动,也就一个来月的工夫,平国公世子手里已经拿着大大一沓契约了。 眼见着再没有贵族上门参观,平国公世子在怀州的事情也都处理得已经差不多了,且年关将近,麦高本想借此机会可以离开北辽,但是如今的局面正是如火如荼,且传授制呢技艺之事还需麦高出面,平国公世子并没有放行,无法,麦高只得借口想要运一批毛呢回去大通,安排了第一批武家人先行离开了北辽。 而另一边,随着坐落在上京,中京和东京三个京都的皇家柜坊分号的开业,一举推出了将银钱存入柜坊便可以定期得到不菲的利钱的存款方式,以高额的回报,吸引了北辽小部族和普通百姓的关注。而北辽的朝廷鉴于此种存钱的方式应是可以造福属民,因此态度也比较宽容,并未过多限制。 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大部分的北辽百姓都持着观望态度,眼见着效果不很明显,柜坊随后为了吸引更多的存款,平国公世子甚至开出了更高的利息并声明,虽然毛呢作坊如今暂时看不到盈利,但是为了北辽的百姓,柜坊会将钱投到大通与北辽的边境贸易之中,如此一来得到收益的速度也会更快回报也将更多。并在第一时间将柜坊存款的利钱升至了一成,且在十一月末按时向之前所有将钱存入柜坊的人发放了当月的利钱。如此一来,因着见到确实有人如约拿到了承诺中的回报,于是将钱存到柜坊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麦高看着事态的发展,不免感叹,金钱,真是打开承载着人类**的潘多拉之盒的钥匙。按照如此发展下去,北辽的乱象就在眼前。 随着在柜坊存款的人越来越多,虽说朝中也开始有了一些反对的声音,毕竟还是有人能够看出些端倪,担忧如此下去对北辽恐怕是祸非福。但是因着北辽朝堂内外的大多数贵族们都被平国公世子拉到了他的船上,且有些贵族也将手中一部分的余钱存到了柜坊,从而尝到了甜头,于是被**和一时利益蒙蔽了双眼的贵族们纷纷为柜坊撑腰,上行下效,一时间几乎北辽的所有阶层都有人开始将钱存进皇家柜坊。 但是麦高却觉得,整个北辽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反观平国公世子每日除了志得意满地安排着柜坊的一应事宜,同时还能抽出工夫享受着他与皇太妃的暧昧时光。看着二人蜜里调油,麦高也不得不佩服世子的手腕,只是难免有些同情太妃,待到日后事发,她该如何自处。 眼看着临近年关,平国公世子并没有返回大通的打算,一面与皇太妃柔情承诺陪伴她过年,一面直接将柜坊的利息抬至了两成,向北辽挥出了致命的一刀。对如今的北辽属民而言,把一笔钱存入皇家柜坊,不到半年就可以翻倍,这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简直是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民间对于平国公世子的赞誉之声不绝,甚至连皇太妃的地位无形中都被抬升了不少,更出乎人意料的是竟还有人开始传颂他们之间的爱情,麦高听闻却只觉齿寒,只是他既无立场也无能力打破这个可怜女人的美妙梦境,只能看着整个北辽沉浸在最后的狂欢之中。 随着柜坊因着年关将至,提前将十二月的利钱如数发放,接踵而来的便是,在三个京城的皇家柜坊分号的前面出现排队存钱的壮观场面。 如今的北辽,很多底层的百姓甚至不再做事,只是坐等柜坊分配利钱,而小部族和自由牧民甚至把牲畜杀了卖钱,或是直接将属地和名下的奴隶都变卖了,只为将钱存入柜坊。而大贵族们也暂时都将毛呢作坊之事抛到了脑后,不只将积蓄拿了出来,甚至拿出了更多的土地甚至名下的财产进行抵押借款,然后再将借款存入柜坊以谋求高额回报。 北辽治下的绝大部分人,几乎都把全部家当投入到了这场平国公世子为他们编织的绚丽幻境之中,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麦高见此也只能无奈叹息,此时已是无力回天了。 麦高想要脱身之心越来越急切,只是平国公世子一直让麦高与他留在上京,随时关注着局势的变化,为了避免沟通不及时出现纰漏,麦高便将吴欠他们也都调到了上京城,与自己呆在一处。 随着一个热火朝天的新年过后,正月底的利钱却没有按时发放,皇家柜坊则是以新年刚过,与很多商行的结算还无法进行为借口,让众人等上一等,对此北辽上下倒是没有引起什么警觉,但是麦高却心如明镜,知道时候到了。 第七十九章 羊吃人 16 麦高深知局势有变,忙将众人都叫到自己的房间,确认周围无人监视,麦高也不废话,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想来不出一两个月的工夫,北辽就要乱起来了,从下个月起,我们的人必须要陆陆续续开始离开上京,不要一起走,记得换上契丹人的衣服。” “出了城在附近找个隐蔽的位置弄一个临时营地,只是营地不要太扎眼,伪装成牧民的落脚点最好,等着随时接应后续撤离的人。” 严左和武凛面色都是有些沉重,吴欠急忙问“高高,那你什么时候走。” 麦高安抚道“别急,听我说完,你们出城后要随时关注着上京城的情况,我预计出事大约会在三月末最迟四月初也会爆发,到时我估计这上京城就没那么容易进出了。我自是无法先走,定是要等平国公世子一起,不然之前的工夫就白费了,怕是还会落下个临阵脱逃的罪名。若是平国公世子在北辽出了事,那就更麻烦,到时不只是我,怕是武家都脱不了干系。” “你们在外安置妥当后,若是收到上京城动乱的消息,便要开始安排人手随时关注着城门和沙河出入城的河口处,我到时若是想要离开,怕也只能从这几个地方走,你们要做好准备随时接应我。” 见众人点头应承,麦高又道“到时必是大乱,你们要做好准备,无论何时务必要以保存自身为第一要务,万勿心存侥幸,一切以小心谨慎为上,切记。” 麦高这边安排妥当后,想了想,还是前去寻平国公世子,想要知道他可有后手。 见到平国公世子的时候,他还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悠闲模样,麦高见了心下稍安,看样子想来他是早有安排,与世子见礼后,待屏退了左右,麦高这才问道“世子,如今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返回大通了。” 平国公世子疑惑地看着麦高“为何现在要走,现今正是关键之时,自是要留在上京以确保局势的走向,且还有后续之事需要处理。” 麦高有些不明所以,已到此时哪还会有什么其他变故,诧异地问道“世子,学生有些不明白,事已至此北辽必乱,世子为何还要留下,学生担心一旦北辽朝廷警醒,到时怕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平国公世子摇了摇头笑道“你想差了,我们正是要留下,就是要等北辽大乱,到时北辽朝廷为了控制局面必是要请求我大通朝出面帮扶一二,待到那时自然就是我们顺势开出条件之机,故而我等怎可能现在离开,动乱起才是我等有所作为的最好时机。” 麦高心下一沉,这平国公世子怕是没有经历过什么乱局,竟然如此想当然。转念一想便也明白,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大通朝治下海晏河清,百姓安乐,立国之初还偶尔和边境诸国有些小范围的摩擦,待到太祖广开商路,利用通商手段将诸国压制住后,就再没有经历过大型的战事了。 而平国公府一脉一直掌管着的是皇家柜坊,走的都是行商路子,虽说皇室争斗也必然接触过不少的阴谋诡计,但是若说直面血腥暴乱的局面怕是从来没有过的。 未经乱世的平国公世子此番以己度人,怕是以为只要靠着朝廷政令就可以暂时压制住百姓,然后他再趁机和北辽朝廷谈条件,如此一来兵不血刃,签订个国与国之间的盟约,北辽自然直接就被作为属国收入囊中了。 想到这里麦高不禁心中苦笑,平国公世子这类人怕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从没有接触过鲜血和战乱,也低估了人性,他们搅乱的可不是一州一县或是一城,而是将整个北辽都卷入了其中,到时真的乱起来连北辽皇族都自身难保,哪还有什么谈条件的余地,不得不说这设计之人想的有些天真了。 看着平国公世子淡然的神色,麦高难免有些阴谋论了,能想出此计之人难道真的预料不到局势的发展,竟然给平国公世子出了个在北辽静观其变的昏招,莫不是原本就是要针对平国公世子,想到平国公府手中的皇家柜坊,麦高不得不深思。 不过眼前还是保命要紧,麦高神色郑重地道“世子,您也知,学生一向是有话直说,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还望您见谅,学生真的觉得此事有些不妥。” 平国公世子见他如此,也少了些轻慢,问道“无事,你但说无妨,有何不妥之处。” 麦高自觉此事必须要说服平国公世子,一旦出事,麦高自保都尚且自顾不暇,若还有这么个大人物拖后腿,怕是他真就要埋骨草原了。 “世子,学生猜想您是想要借着北辽治下混乱,朝廷无力的时候,借机与北辽朝廷达成盟约,将北辽变为大通的属国,是也不是。” 平国公世子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世子,学生不妨推演一下后续的发展,您姑且一听。此后皇家柜坊自然是不会再支付任何一分利钱,到时北辽上下必然是会有所不满,随之而来的便是所有曾经将钱存入柜坊之人都要将钱提取出来,柜坊这边当然是会拒绝,毕竟柜坊里其实也没有钱,且我等还另有目的,于是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将开始恐慌,继而北辽大乱。” 世子应道“不错正是如此。” “北辽大乱之始,学生猜想愤怒的百姓肯定是会打砸柜坊,待到发现柜坊空无一物,矛头便会转向北辽朝廷,要求朝廷出面解决此事。只是彼时北辽朝廷也已是无法可想,毕竟满朝的贵族臣工也都已将钱存入了柜坊,于是北辽上下的臣民必会将怒火是直指世子您。若是那时您已不在北辽地界凡则罢了,若是您还在北辽,至此您该如何应对。” 平国公世子听到这里不免愣了一下,打断麦高道“他们为何要将矛头指向本世子,北辽朝廷应该为了稳定局面,来求我大通朝出手相助,不然北辽百姓怕是就要推翻耶律家的统治了,不是吗。” 麦高摇了摇头“您若是北辽贵族,或是普通行商之人,朝廷自然是要背这个黑锅,出面想办法解决此事。但您是大通皇族,耶律家只要和治下臣民声称他们也是被您,平国公世子所欺,甚至是被大通朝廷蒙蔽,待到那时您自然就是北辽全民的共同敌人。” 第八十章 羊吃人 17 听着麦高的分析,平国公世子面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麦高又道“接下来,学生猜想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北辽朝廷会将您控制起来,然后派出使节与我大通理论,待到那时,您觉得大通朝廷是愿意出钱解决问题,还是发兵北伐,学生想无论哪种安排,您怕都是难以全身而退。” 见到平国公世子阴沉下来的脸,麦高自知皇族中人疑心最重,于是趁热打铁道“世子,学生实在是有些忧心您的安危,这才毫不避讳地与您直言,虽不知此次在北辽行事的主意是谁设计的,之前的布局倒也还好,只是让您留在北辽却着实是一步险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学生实在是有些不明白,就算是为了吞并北辽,总还有其他办法,何至于您孤身犯险,以我大通的国力实在无需如此行事。” 平国公世子显然已是信了五六分,但还是有些犹疑,沉吟道“你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如今我大通势大,他们怎敢轻易对本世子出手。” 麦高面现忧色,沉声道“世子,若是北辽朝廷安排人手将您控制住,而后与我大通声称您乃是被乱民捉走,因着不满您名下柜坊的行事,到那时我大通朝廷又能如何。” 见平国公世子还有些迟疑,麦高建议道“世子,学生以为就算您先行返回大通,也不影响接下来的局势发展,且不用亲临险地,何乐而不为呢。” 转而又道“学生只怕这背后有人另有所图,一旦您陷在北辽,连自救都不能,到时又该如何应对,万望世子慎重考虑才是。” 显然平国公世子还是将麦高的话听了进去,世子的命毕竟金贵些,自是赌不起,于是平国公世子嘱咐麦高暂且不要声张,他自会有所安排。 麦高见此也放下心来,只是却没将自己对武家人的安排透露出去,毕竟平国公世子身边人多口杂,谁又知道有没有心怀不轨之人,麦高可不想到时功亏一篑。 接下来的日子,麦高密切注意着北辽局势的变化,武家人几乎也都被安排着陆续出了上京城,如今只有吴欠和武凛二人还在身边。 而随着时间到了二月末,皇家柜坊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找上门去的人都被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回来。如此一闹,难免就引起了北辽上下的恐慌,迅速引发了前往柜坊提取存款的风潮。柜坊自然是寻找各种理由推迟支付,最后甚至是关闭了铺面,停止接待上门之人。 一时间惶惑无助的情绪弥漫在上京城中,而麦高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大众便会绝望,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愤怒,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开始催促着平国公世子要尽快离开上京是为上策,平国公世子也终是采纳了麦高的建议,开始着手准备撤离北辽。 只是一个人的到来却是阻断了他们的计划。因着最开始到柜坊提钱的只是一些抗风险能力比较差的平头百姓,但是随着柜坊关门,北辽的贵族们也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当然他们倒是没有急于直接撕破脸皮,而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央着皇太妃找上门来,询问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彼时麦高正在与平国公世子商议该如何撤离,自是不能一窝蜂地人去楼空,若是如此,怕是不出半日他们便会被北辽军队捉拿回来。 待侍人通传,随后将皇太妃请了进来,因着事出紧急,她虽见到麦高在此也没避讳,直接开口询问道“世子,如今到底是发生了何事,为何皇家柜坊不但不发放利钱,还不愿将存入柜坊的钱提出来还给存钱之人,你可知如今北辽上下已经是怨声载道了。” 平国公世子向麦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行离去,麦高躬身一礼,便退了出去,耳边却传来世子的安抚之语“琏琏,你莫要担心,只是之前回大通押运现银的车队一直未归,我见那些无知百姓又闹得厉害,这才将柜坊暂时关闭,你要信我……” 随着麦高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渐低下去,而后再不可闻,麦高微微一叹,皇太妃此番怕是难得善终,可怜她的倾心托付了。 皇太妃自然也有家当存入了柜坊,难免也有些心急,虽是暂时被平国公世子糊弄了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心底的那一丝顾虑,竟是选择留在驿馆与世子呆在一处。如此一来平国公世子想要脱身确是有些难了,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旦他要离开,皇太妃会作何反应。麦高看着如今已是有不少小部落的头领聚集到上京于皇族宫殿外请命,一时间有些心急如焚。 最初的时候皇太妃还帮着平国公世子安抚寻上门来的北辽贵族,甚至在天辅皇帝和萧太后召见平国公世子之时于朝堂上还帮忙说和一二。只是随着时间越拖越久,局势也在不断的变化,皇太妃的眼中也渐渐开始浮现出了猜疑,甚至是恐惧,惧怕自己一旦所托非人,他日若是失去所有该何去何从。 如此一来皇太妃粘平国公世子粘得更紧了,眼见局势一日乱过一日,另外两京的局面尚不可知,单就上京城而言,除了整日在宫门外跪求皇帝做主的部落头领,还有大量远道而来的大大小小的部落属民和普通牧民,这些人聚集在北城的帐篷区,无形中也在不断地向朝廷施加着压力。 如今虽还没有大乱,但皇权的威慑只可能暂缓一时,不久怕是就要弹压不住了。随着上京城涌入了越来越多的百姓,麦高的心中也是愈加不安起来。 麦高一再催促平国公世子,最终无法,平国公世子便想要游说皇太妃和自己一同返回大通。听到他这个主意麦高却是不大赞同,觉得这是一步险棋,只怕到时平国公世子高估了自己在太妃心目中的地位,也低估了北辽女人对权势的**,反而是弄巧成拙。 只是如今皇太妃几乎是寸步不离,且世子又很是自信,麦高也无他法,只能让他勉力一试。 麦高倒是劝平国公世子最好实话实说,但世子却觉如此做风险太大,只是劝太妃与他暂避一时风头,前往边关,等待运送现银的车队到了,他们再一起风风光光地返回北辽,总比万一出了什么事到时后悔要好。 第八十一章 羊吃人 18 对于随平国公世子离开北辽一事,想也知道皇太妃自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能答应下来。虽说她与平国公世子如今正是情浓,但北辽毕竟是她的根本,她的家族,亲人,甚至是手中的权势都在此处,若是一旦离开谁又能保证日后诸事顺遂,到那时她连退路都没有了。平国公世子倒也没有催促,只是让她好好考虑。 只是上京城的局势却是急转直下,近几日众人已是不敢出门了,已经开始有外来的牧民在南城的坊市之间作乱,最先遭殃的自然就是柜坊,待到人们打砸进去发现柜坊中空无一物,愤怒的情绪瞬间便达到了顶点,周围的一些商铺也跟着遭了殃。 虽然北辽朝廷也抓了一些闹事之人,且开始了实行宵禁,又做出了承诺,必会尽快与大通朝廷共同解决问题,但是一切似乎已于事无补。见到此等状况平国公世子也有些急了,接连催着皇太妃尽快做决定,只是还不待这两人达成共识,便被萧太后派人请到了宫中。 麦高被要求随着平国公世子一同进了宫,心下顿感不妙,他二人若是陷在了宫里,想要脱身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如今唯一的希望就在皇太妃身上,只是不知如今她是否已经做好了背弃家族远赴他乡的准备。 今日的大殿之上和初来之时的氛围完全不同,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氛笼罩着众人,随着平国公世子与麦高现身,一时间更是压抑到了极点,感觉一个火星就能将他二人炸个灰飞烟灭。 坐于上首的萧太后此时也是一脸的肃杀之气,完全没有寒暄之意,直接问道“平国公世子想来应该也是清楚此番召你前来所为何事,世子是不是应该给我北辽上下一个交代。” 平国公世子面色镇定的回道“启禀太后,按说新年过后至今确是应该派发两次利钱,只是本世子这边运送现银的车队却出了些纰漏。虽说是和各大商行结账的时间因着新年有些晚了,但是本世子最后得到的消息说是他们在二月中就已经押运着银两出发了。如今迟迟未至,本世子也是万分焦急,已经安排人手前去探查了,还望各位体谅一二。” 萧丞相见平国公世子还是用此借口应付,难免有些恼怒,接口道“既然之前的押运车队出了问题,自是可以另行调拨银两,何必在此事上浪费时间,之前世子也与老夫承诺过,皇家柜坊家大业大,随时可以调拨大量的现银,如今何不如此,也好安抚我北辽的百姓,至于其他那些日后再行处理便是。” 平国公世子却是摇了摇头,道“萧丞相此言差矣,之前押运的银两可不单单是两个月的利钱,本世子考虑着开春就要开始收购毛呢,还另行调拨了一部分现银以便到时花用。如今这么大一笔银钱不知所踪,我若再另行调拨,一旦又出了什么问题,我皇家柜坊也不是金山银山,可禁不住如此折腾。” 闻言萧丞相有些压不住火气,怒道“平国公世子此言何意,难道一日没有结果,一日就这般拖延下去不成。”殿上的一众人等面色也具都是十分难看。 平国公世子平和地回道“萧丞相还请息怒,本世子的确不是有意为难,只是皇家柜坊的名头在大通朝绝不敢有人冒犯,如今这运银的车队却在来上京的路上不知所踪,我实在不敢再冒这个险。”言下之意不可谓不明显。 殿中的众人闻言顿时一愣,均都是面面相觑,估计是都没有想到今日竟然会反过来被人质疑北辽境内的安全。只是此时谁也不敢保证,毕竟北辽治下民风彪悍,就算是有人将车队劫了,也算不上奇怪。 见众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平国公世子又道“其实还有个折中的办法,不若由北辽朝廷派人持本世子的信物前去大通的柜坊提钱,然后自行押运回来,如此一来也算是皆大欢喜。” 平国公世子的这个主意却是将众人难为住了,如今的局面谁能保证拿到现银的人愿意将钱原封不动地带回来,若是出了事又该如何。平国公世子也知自己这个主意切中了要害,北辽与大通之间毕竟路途遥远,一路上难免有所差池,若是无人敢应,这也绝怪不到他的头上。 萧太后有些急道“如今此事已是引得朝堂震荡,平国公世子可否先行调拨一部分银两,哀家到时亲率宫卫于边境处护卫,待到上京将欠百姓的利钱先发放了,世子看如此可好。” 平国公世子故作为难地道“我皇家柜坊之前和所有存钱之人都是签订了契约的,最短的存款期限也有半年,如今北辽闹如此厉害,说要将钱提走就要全部提走,竟还将柜坊打砸了,如今就算是我将利钱调拨过来,怕是也与局面无意吧。”说罢还长长的叹了口气。 萧太后又道“哀家也知平国公世子的为难之处,只是此时局面紧迫,还请世子可以尽力而为,天赞皇帝和哀家自是会铭记世子的帮扶之恩。” 平国公世子点了点头,诚恳地道“太后既然如此说,这自然是可以,本世子回去后就安排人手前去最近的边城调拨一批现银,先将利钱发放了,只是如今北辽的局面就算柜坊将利钱派发了,怕是这些乱民也未必就能罢休,当时契约签署的明明白白,只是拖了两个月的利钱就闹到如此地步,本世子也着实是没有想到。” 朝堂之上的众人见他如此痛快,倒是也再没什么由头再责怪于他,一时间倒也无话可说,只是难免有些憋闷。但是麦高敏锐的发现皇太妃的神色变了变,心里一个咯噔,平国公世子在朝堂上所说的这些自然是和皇太妃那里的说辞不同,皇太妃也不是个笨的,若是想清楚了其中关窍,将一些事抖落出来,自己和平国公世子此番怕是在劫难逃了。 平国公世子像是也察觉了皇太妃的异动,麦高发现他放在身后的拳头下意识地攥了起来,就在二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时候,皇太妃开口了“既如此,就烦请平国公世子早些安排人手调拨银两,也好解我北辽的危局。” 此言一落,周围的朝臣纷纷应是,而平国公世子和麦高都是暗暗松了口气。 第八十二章 羊吃人 19 此番好在是有惊无险,麦高等人没被强制要求留在宫中,一众人回到驿馆,皇太妃便拉着平国公世子关上房门去单独叙话了。而麦高也不在意平国公世子到底要如何应对自己的女人,只是知道此时离开已是迫在眉睫。 回房找了吴欠和武凛二人,与他们说了这几日务必做好随时要走的准备,因着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麦高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嘱咐他们夜间务必警醒些,要带走的东西也不要离身。 转日平国公世子带来了一个说不上是好是坏的消息,皇太妃同意随他们一起离开北辽,只是要回怀州城调拨些人手,让他们在上京等上几日。麦高听闻后其实有些也不大相信,总觉若是下定决心想走,自是可以让平国公世子一行人先行离开上京,即使是一同去怀州城再做打算,也总比在此处等候安全些。 麦高此时自是全无避讳,直接和平国公世子商量是不是可以先出上京城,哪怕是在怀州与上京的必经之路上等候,也比留在上京城中要稳妥得多。 就在这两日平国公世子还在犹豫之时,局势又有了急转直下的变化。 自当日北辽朝廷与平国公世子达成了共识,便将之大肆宣扬了出去,只是之前被柜坊和朝廷以同样的理由推诿了无数次的属民已经很难再轻信此种说法了,总觉此番还是推托之词。 于是局面骤变,最开始一些乱民只是洗劫商铺,大多是为了找一口吃食,只是随着一些投机之人的蛊惑,且日子拖的也着实太久,越来越多聚集在北城的部落属民和牧民冲向了南城,衣食无着的人群开始在南城的坊市商铺中肆虐,而后他们甚至开始洗劫一些富户,最终还和地方镇戍军发生了冲突,若不是驿馆外有宫卫守护,麦高他们怕也难以暂保平安。绝望的乱民无所不用其极,只为能活下去,一场暴乱在上京城拉开了帷幕。 此时的北辽朝廷自然是坐不住了,不禁严词威胁平国公世子必须尽快解决需派发的银钱,还加派了更多的人手驻守在驿馆附近,以防大通朝一行人脱逃,如此一来就完全打破了麦高他们之前的计划。 麦高被平国公世子的随侍召进房间,便见平国公世子眉头紧锁坐于桌边,麦高上前躬身一礼,此时也不是寒暄的时候,直接问道“世子,皇太妃那边可有传来任何消息。”毕竟若是想顺利脱身,在北辽没有内应实在是难于登天。 平国公世子此时也不再犹豫“一直未有消息传来,无需再等,我等需尽快设法离开。” 麦高却是有些不同的意见“世子,此时离开太过冒险,毕竟城中虽说有乱民作乱,但宫卫和地方镇戍军还是听令于朝廷的,若是此时贸然行事,怕是反而会被人拿住把柄。” 平国公世子诧异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劝我尽快离开吗,怎得此时又变卦了。” 麦高暗叹平国公世子这是被外面的混乱冲昏了头脑,失去了以往的冷静,无奈道“之前学生建议尽快离开,因着那时北辽朝廷虽关注我等的行踪,但并未像如今这般将我们严密控制起来,自然还有机会小心安排或可脱身。只是此时已经没有那么容易了。” 见平国公世子眉头蹙的更紧,麦高又道“世子,请您务必冷静下来,虽不能马上脱身,但我等需要先行有所安排才是,以免日后错失良机。” 平国公世子深吸了口气,看向麦高问道“你可有何想法。” “世子,此时北辽朝廷担心我等走脱,故而必定是严加监视,所以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学生想着,如今上京已乱,靠着朝廷的压制应该坚持不了多久,而且这其中必也有心存异心之人,一旦连地方镇戍军都开始乱起来,宫卫到时自然是要全力护卫皇族,那时才是我等脱身的机会。”麦高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平国公世子略微沉吟,又道“只是若是连戍军都乱了,那我等的安全岂不是更没有保障。” 麦高与他分析道“世子,其实从北辽乱象初现之时我们就已经不安全了,如今北辽朝廷还对我等抱有一线希望,故而才没有妄动,若是压制不住乱民甚至是戍军,他们自身尚且难保,又怎会顾忌我们,如今我们只能自救。” 麦高怕平国公世子急切之下再出昏招,此时也不再隐瞒,又道“学生早已安排武家的护卫于城外接应,如今的局面世子怕是要做最坏的打算,届时就算是要脱身,怕也是要分散开来才好,随侍的一应人等该如何安排,世子还需提前有个章程才是。” 平国公世子听到这里微微一愣,不过也就是转瞬,便冷酷地道“为国尽忠,没什么可安排的,若有机会你我二人直接走便是。” 麦高心下微微一叹,果然如此,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又嘱咐道“世子还是先行安排好随侍之人,务必要是可信之人才好,晚些学生给世子送几套契丹服饰过来,还请世子小心收好,一旦有机会我们要换装以便隐匿行迹。” 见平国公世子这边应是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麦高也就告辞离开了,晚些从武凛那里拿来了契丹服饰悄声地送到了世子房中,接下来便是等待时机脱身。 麦高等人在驿馆焦灼地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而外面的上京城已经早已不复往日的繁荣景象,完全沦为了人间炼狱。 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传了回来,先是几个小部落联合在一起,直接抢了位于北城的一处贵族府邸,并且以此作为据点,聚集了大量散乱的牧民和百姓,公然开始与朝廷作对,甚至多次与戍军发生冲突。 而为了镇压叛乱,萧太后直接下令调派各宫宫卫进行剿灭。只是此时的耶律皇族的威慑已经降到了最低,十二宫卫中除了几个直系的宫卫还愿意听令,大部分人反而是选择了保存实力进一步观望的态度,如此一来反而是让整个上京城的局势陷入了失控状态。 第八十三章 羊吃人 20 如今的北辽,不少族帐和大部落,也都在此次事件中受到了不小的损失,此时都难免心生抵触,不愿意再配合萧太后的调令,完全对这场小规模的叛乱坐视不理,甚至还有人在暗中偷偷支持,以求在这场混乱之中可以趁机谋利,于是整个北辽陷入了一种无序的混乱之中。 又过了几日传来消息,据说上京郊外的一座兵营遭到乱民的抢劫,也不知其中是否有人故意放纵,总之愤怒的人群抢走了大量的兵器,紧接着当日傍晚,整个上京城湮没在砍杀声之中。 随着夜幕的降临,不知位于何处的房屋燃起了大火,上京城被火光映红,如染血一般,而砍杀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只希望可以尽快迎来黎明。 其实地方镇戍军中也有很多是此次柜坊一事的受害者,已经渐渐开始有人不再服从命令,除了部分宫卫还听从派遣,甚至为数不少的戍军兵丁也都加入了掠夺财物的人群之中。 坊市富户,甚至是北城的一些小贵族全都遭遇了洗劫,其中住在南城的大通朝人自然更是成了乱民宣泄怒火的焦点,家宅被焚毁,财物被洗劫一空,老老少少均被屠戮殆尽。 此时的上京城已然沦为了地狱,街上随处可见大片的血迹和路边无人认领的尸首,无数的房屋被烧成焦炭,还幸存着的人家每家每户都紧闭门户,害怕被杀被抢,人人自危,除了手持兵刃到处游荡的乱民,整个上京城犹如一座死城,只有偶尔远处间或传来的怒骂惨叫声,昭示着暴行还在继续。 随着局势的进一步恶化,已有传言说不少北辽贵族计划着离开上京,听到这个消息,麦高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他一边嘱咐吴欠和武凛二人随时关注着驿馆外的宫卫,一旦出现松懈的情况,他们便要趁机马上离开。另一边则通知平国公世子提前做好准备。 这几日麦高每每从窗口向外望去,看着颓败的上京城,心中不免有些伤感,在如此失去秩序的情况下,最倒霉的就是普通百姓。且此番动乱除了造成了巨大的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之外,还会给幸存之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创伤,北辽这个国家的倾颓已是无可避免了。 如今上京城几乎被摧毁,想来另外两京的情况怕是更差,而麦高猜想,接下来估计会有数以万计的难民逃往周边邻国,甚至会有聚集在一起的小股势力通过掠夺,求一条生路。 麦高不禁暗叹,平国公世子一行人真的小看了血本无归的乱民的威力,如今只求可以平安回到大通朝,其他只能日后再做打算。 终于这一日,吴欠匆匆忙忙地找到麦高,进门就小声道“高高,驿馆外的宫卫刚刚都撤离了,暂时还没什么情况,只是应当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我们现在就走吗。” 麦高忙道“欠欠,你和凛师兄赶快换好衣服,将我前几日嘱咐你们准备的泥巴和鸡血带着,来我房间等我。”说罢转身便朝着平国公世子的房间而去。 到了平国公世子处,见他房内还有着不少人在,也不好多说,只是上前躬身一礼道“世子,您让准备的东西已经办妥了,烦请来学生房间一观。” 平国公世子瞬间便已明白了麦高的言下之意,点头示意,此时着实是时间紧迫,麦高又加了一句“还请世子尽快。”便告退离开了。 麦高回到自己房间迅速将之前就准备好的契丹服饰换上,刚刚收拾停当,吴欠和武凛便到了。此时多说一句都是废话,待到一会儿游荡的乱民发现驿馆外再无人可以阻拦他们进入,一旦冲杀进来,他们这群人都是在劫难逃。三人具都是默不作声,迅速地将泥巴混合着鸡血涂抹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切收拾停当,只等平国公世子前来汇合。 到了此时平国公世子那边还不见人影,麦高心中颇有些不耐,只是又不能放着他不管,就在麦高烦躁之时,驿馆之外依稀传来了喧闹之声。 三人听到声音心中都是一凛,行至窗边,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细缝,赫然便见由远及近,越来越多手持兵刃的乱民向驿馆处集结而来,麦高心中暗恨平国公世子行事磨叽,让他们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麦高心中有些急了,转到房门前,从缝隙中向外张望,只见不少此番随平国世子同来北辽的亲卫,具都是拿着刀剑神情肃穆有序地向楼下跑去,想来是要抵挡一二,用自己的性命给平国公世子拖延些时间。 而后从平国公世子的房间里又陆陆续续出来了不少人,这些人神情或是麻木或是胆怯或是悲壮,但均都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又等了片刻,平国公世子这才换好了衣服带了两个人朝着麦高这边过来。 麦高都要跪了,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平国公世子竟然到了此时才做安排,虽知他也是为了稳妥,却反倒是耽误了他们逃命的时机。 将平国公世子引进房中,平国公世子沉声道“外面局势如何,我们该如何离开。” 麦高心中颇有些怨气,但此时也不好发作,只得将平国公世子引至窗边,示意他向外看去,边说道“此时有些晚了,我等怕是已经错过了离开的最好机会,如今也就只能等他们冲进来,到时我们便可趁乱混入乱民之中,然后再行脱身。” 转而看着平国公世子这三人一个个白白净净的,麦高将之前准备好的混着鸡血的泥巴拿了出来“你们如此定是不行的,将这些涂抹到脸上。”好在平国公世子此时也不再矫情,待到他们将脸涂的花里胡哨之后,麦高才又道,“我们先下楼去,在一楼找个隐蔽些的房间,也好到时便宜行事。” 待到一行六人下到了一楼,并未见任何亲卫,麦高不禁问道“世子,您的那些亲卫呢,怎的没在一楼护卫着。” 平国公世子边走边道“本世子让他们去到驿馆外面驻守了,也能震慑一二。” 麦高暗自摇了摇头,他们这群大通侍卫不出去凡则罢了,这一出去反而更容易让那些乱民找准目标,如此一来倒是有些弄巧成拙,不过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楼没人他们更不容易引人注目。于是众人下到一楼,找了一间位于角落的房间藏了进去。 第八十四章 羊吃人 21 众人躲在房中,具都是默不作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随着驿馆外的喧闹之声越来越大,甚至开始渐渐有了整齐划一的趋势,用的是契丹语,声音也开始清晰起来,麦高没太听明白其中的意思,转而向吴欠问道“欠欠,他们在说什么。” 吴欠面色略显为难,还是小声道“他们喊的是大通人喝他们的血,他们就要血债血偿。” 平国公世子面色难看但也没有言语,麦高只能暗叹,如今的局面其实是必然的结果,怕是这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日后就算是大通朝廷接管北辽也难以善了。 随着外面的声音愈加嘈杂,驿馆的门上已经清晰地映出了亲卫们的身影,想来是被人群逼退到了门边。麦高自是知道接下来必然会发生之事,心下难免有些不忍,将头别了过去不欲再看。 转身看向他们所藏身的这个房间,眼睛不住地四下打量起来,行至窗边,推开一道细缝,便见到不远处就是驿馆的外侧围墙。只是不知墙外的情形,倒是不好贸然行动,麦高眯了眯眼,有后窗就好,只要时机合适,倒是可以借此行事。 伴随着有志一同的怒吼声,这次麦高听懂了,喊的是“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喝骂声,惨叫声和刀剑入肉的声音,驿馆的门扉被鲜血浸透,大量的血迹顺着门缝向堂内漫延。此时还不待众人替死者哀叹,驿馆的大门便被撞开了。 麦高回到门旁,从缝隙中见着大批浑身浴血的契丹人蜂拥而入,委顿在地的平国公府亲卫已经被人群踩踏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大部分人顺着楼梯冲向了二楼,只有小部分人在一楼各个房间扫荡。眼见那些人一时半刻还到不了这边,麦高悄无声息地将门轻轻掩上。 将众人聚到一处,麦高轻声交代着“欠欠,你把‘杀了他们’这句契丹语多说两遍,让他们记住。一会儿你们跟着我行事,不要犹豫,到时动作要果断,什么都不要说,大家都只喊这句话,知道吗。” 众人点了点头,嘴中开始反复念叨着这句契丹语,麦高趴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声音,已经依稀可闻有乱民绕到了驿馆的后面,因着似乎有人打算跳窗逃离。又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声音,感觉时机差不多了,麦高小声道“准备好,不要慌,跟着我。” 说罢麦高便大力推开面向外墙的窗户,随着碰的一声,心中默默算计着时间又候了片刻,然后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挥舞着手中的大刀,边叫嚷着“杀了他们”边冲了出去。身后的众人也不敢犹豫,一同大喊着冲了出去。 因着驿馆内外一片混乱,他们如此做倒也不算引人注目,待到众人顺利地冲进了蜂拥而入的人群中,麦高心里才默默地松了口气。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顺着人流看似在一同扫荡一楼的房间,其实却是在慢慢向驿馆的门口靠近。眼见就要出了驿馆的堂门,二楼却忽然传来了一阵兴奋的叫嚣之声。麦高虽知此时不好耽误时间,但是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下去不禁目眦欲裂,只见一人头发散乱,浑身染血,穿着平国公世子的朝服,被契丹乱民拿绳子拴住脖颈,吊在了二楼的围拦之上,那人手脚还在抽动,显然还未闭气,虽然他面容脏污,但麦高仍是认出了那人正是平国公世子的近侍。 而此时又有不少追随平国公世子此来的掌柜和侍人被从房间中拖了出来,等待他们的下场自然是不言而喻,麦高心下一片冰寒,浑身战栗,不忍再看,咬牙强提着一口气,转身控制住自己有些疲软的身体,贴着墙边,出了驿馆的大门,而身后却是一副人间惨剧。 一行六人脚步沉重地奔出了驿馆,好在上京城中正是一团混乱,到处都是杀红了眼的契丹人,他们反倒是没有那么打眼了。 众人一路小心谨慎地走到了城门处,赫然发现此地搜查的竟然非常严格,就是不知是为了防止平国公世子一行人逃跑,还是另有其他目的。见状众人先行躲进了一个小巷子里,仔细观察起来。只见往来之人虽是身着契丹服饰,但带着帽子的人都被强行揭开,想来是因着契丹人的发型特殊,自是一眼就可以辨认出来。而有几个回鹘商人被拦在城门处,随着身份的确认,竟然被抢夺了财物,又撵了回去。至于那先特征明显的契丹人则是跨着高头大马进进出出倒是没有人横加阻拦,如此看来想要直接出城倒是有些不容易了。 麦高转而又带着众人沿着城墙向沙河而去,沙河穿城而过,于两侧城墙处都留有出入河口,好在如今虽是早春,但河水已经解冻,应是有机会可以涉水出城。 麦高等人一路疾行,到了河畔,虽说沿河也散落着一些尸体,但好在没有士兵巡逻。众人于隐蔽处停下,麦高发问道“你们可会凫水。”好在除了平国公世子摇了摇,其他人倒是都会,麦高便冲着那两个亲卫交待道“一会儿你二人带着世子,我在前面探看情况,吴欠和武凛在后面断后,大家小心,到时随机应变。” 众人此时都听凭麦高安排,自是没有什么反对意见,麦高又仔细观察了片刻,城墙处留的河口,呈拱形,如今还是初春,水位不高,上沿距离水面还有些空余,若是能顺利下水倒是有机会出去。 待到确定周围目前还算安全,麦高便溜着城墙边,悄声下了水。身子刚一入水,麦高就被冻得牙齿打颤,皮肤如针刺一般,只是此时也没有工夫给他耽搁,深吸一口气,将身子全部沉入水里,顺着水流,便向着城墙下的涵洞潜去。 待到完全进入了涵洞之内,麦高这才敢冒出头来,好在上京城的城墙也不算是很厚,顺着水流向前划了几下便见到了亮光。麦高没有急于出去,贴着洞壁,果然见有人持刀守在外面,麦高顿时心下一寒,只是再待细看,赫然发现其中一人有些眼熟,忙仔细一看竟然是严左,麦高忙冒出头来惊喜地叫道“严师叔。” 严左闻声看了过来,见是麦高忙快步上前,二人也不废话,麦高交代道“严师叔,你们稍等片刻,我回去叫他们尽快过来。”说罢又转身游了回去。 第八十五章 羊吃人 22 麦高刚转身游了两下,便听到对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心下一沉,怕是平国公世子他们被人发现了行迹。此时也没什么可隐匿的了,麦高边奋力向前游着边提高了声音喊道“欠欠,下水,快下水。”接着伴随着扑通扑通的水声,便见三个人影向着他游了过来。 随着打斗声越来越大,不见再有人下水,涵洞中看不清来人,麦高担心是吴欠武凛二人落在后面,也不顾迎面而来的人,咬了咬牙逆着水流奋力向回游去。只是随着那三人接近,便听到一声大叫“高高,快走,你还往回去干什么。” 麦高顿时心下一松,猜到留下的应是平国公府的亲卫,虽说有些鄙视自己的自私,但他还是暗自庆幸吴欠武凛二人都顺利脱身了。 四人出了涵洞,早有严左一行人候在那里,将麦高等人拖拽上岸,虽是具都已经冻得嘴唇青紫,牙齿打颤,但也不敢耽搁,众人忙翻身上马,向着旷野奔去。好在如今上京城的附近早已是乱成一团,到处都有无数骑着马匹呼啸往来的契丹人,他们这一伙人倒是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回到之前武家人搭建的临时营地,众人略作修整,将湿衣服换下,也不待再喘口气,便快马加鞭地朝着边关而去。 一路行来,倒是没有碰到追兵,想来死在上京城的那个平国公世子的近侍应是会转移些视线。而当众人途经中京地界,远远就可见一座冒着滚滚黑烟的死城矗立在草原之上。中京是三京中距离大通朝最近的大城,此处已经离边关很近了,乱民摧毁了此处,那么接下来必然是冲击大通的边关,麦高等人心里难免都有些沉重。 随着越接近关口,身着各色服饰的难民就越多,间或也有些集结在一起的乱民沿着迁徙的队伍见人就抢,整个草原哀鸿遍野。好在麦高这一行人看起来就很是彪悍,自然无人敢惹,倒也算是顺利地到了蓟门关外。 临近关口,眼见着数量庞大的南下难民都堵在关外,边关城门早就已经紧闭,见到如此情形众人都有些为难。如今想要越过密密匝匝的难民近到城门之下已是不易,若是到时因着他们入城被人借机冲关,那就更是罪无可恕了。更旁论如此敏感的时期,又要如何证明众人的身份,怕是一个弄不好甚至很有可能会被射杀当场。 麦高略一思索,便对着众人道“不能在此处久留,只怕南下的流民会越来越多,我们必须即刻转道,另寻别处入关才是。” 严左略带担忧地道“只是我们的补给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麦高沉声道“不够也得走,就算到时候杀马也能坚持些时日,若是再等下去一旦有人冲关,这里便是战场,我们到时怕是难有命在。”又转向平国公世子问道“世子,之前设局之时可对此种情况有所预料,诸边关的安排又是如何的,还请世子明言,也好决断该如何行事。” 平国公世子经过这段时间,早已知道自己怕是被人耍弄了,也不再隐瞒直接道“当时朝廷安排的便是一旦北辽大乱,所有关卡都暂行关闭,若有人敢冲关格杀勿论,待到北辽内耗的差不多了,朝廷要么与北辽皇族和谈,要么出兵剿灭北辽的残余势力。” 麦高点了点头“若是如此,我们必须转道,只有到漠北的边城我们才可能有入关的机会。” 严左也点了点头,应道“不错,漠北边军中武家门下之人颇多,再加上五老爷也在,总不会让我们被困于关外。” 见再无人反对,一行人便转往了漠北,好在此时已是入春,到处草长莺飞,倒是不用担心马匹的草料问题。只是即使再是省吃俭用,五六日的工夫众人也已是弹尽粮绝,无法只得杀了一匹马来应急。 这一路上平国公世子都有些安静,麦高也知他如今必然是心绪烦乱,只是顾虑到此事必然还有后续,又想到李山长提到过的那股神秘力量,麦高还是忍不住趁着众人修整的空当,凑上去与他谈起了此事。 “世子,如今局面已经是一团混乱,你可有想过回到大通朝后,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平国公世子面色暗沉,恨声道“敢拿本世子戏耍,自然是要叫那些人好看。” 麦高闻言精神一振,顿觉是个了解些内情的好机会,忙接话道“世子,事已至此,学生也就有话直说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世子见谅。” 平国公世子或许是因着与麦高经历了生死,便也放下了些皇族的架子,笑道“行了,你小子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这么绕来绕去的。” 麦高斟酌了下,试探这开口问道“世子,此番在北辽所行之计,是否和皇家商会有关。” 平国公世子神色一肃,沉声问道“你是如何知晓。” 麦高心下一定,看来他所料不差,果然和那背后的势力有些牵扯,此次北辽之事平国公世子也算是被他们算计了,正是合适的时机,便连蒙带唬地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学生之前在西北商学堂进学的时候就听过一个传言,说是日后若寻不到好的出路,倒是可以尝试骗术,若是布局精妙自是会被上面的人看重,据说不少行骗之人最后都加入了皇家商会。而此次北辽一事,学生难免觉得有些像他们的手段,故而才有此一问。” 平国公世子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所料不差,正是那群小人进言以此法拿下北辽,而如今想来,这满朝上下包括本世子在内怕是都被他们蒙蔽了。” 麦高又问道“这些人如此大胆,竟然连世子都敢算计,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撑腰。” 平国公世子却是摇了摇头道“此事你还是不要深究了,于你无益,这里面牵扯到了太祖皇帝,不是你我能管的。” 麦高心中一沉,脑中划过“太祖传承”四个大字,莫非有人在别处得到了传承,继而借着太祖留下的势力作乱不成。麦高将此事默默记在心里,接着道“学生只是怕这些人志不在北辽,而是针对平国公府,甚至是皇家柜坊。世子,学生忧心若是他们利用这类的手段在大通肆虐,到时该如何是好。” 平国公世子听到麦高如此说,先是一愣,继而满目深意地看向了麦高。 第八十六章 羊吃人 23 平国公世子听了麦高所言蹙了蹙眉头,看向他意味深长地道“你小子似乎对他们敌意很深啊。”转念一想又道“既如此,不如你就随着本世子回东京,也好为我分忧,本世子自是不会亏待你的。” 麦高微微一愣,转念一想其实也不是不行,如今毛呢的生意自然是做不下去了,若是跟着平国公世子倒是或能有机会接触到那群人,只是风险难免有些高,就看这平国公世子将随侍之人说扔下就扔下的狠厉,日后难保自己不会成为那个弃子。 一时间倒是有些难以决断,但麦高还是回道“世子,学生此番回到大通还有不少事需要处理,且事关重大,学生也需要时间考虑一二,还请世子容我些时日可好。” 平国公世子此时也不强求,让他好好考虑,也就不再提及此事了。而麦高虽是知道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但是眼前还是一片迷雾,反倒是更多的不解之迷浮出水面,让麦高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 不过如今正是疲于奔命的时候,也容不得他多想这些,连日来众人日夜兼程地赶路,只是队伍人数众多,一匹马也就勉强够吃上个一两日,若是再继续杀马他们就要有人徒步而行了。 好在转天他们便在空旷的草原上,碰见到了一处小小的毡房,在它周围还散落着羊群。众人大喜过望,不过出于谨慎还是让契丹语最为流利的严左上前询问,看看能不能购买些食物或是羊羔。 不多时,严左面色古怪地回转,告知众人主人家说了这些羊随他们宰杀,不必付钱。麦高心知必有内情,只是众人已经连着多日吃的都是又柴又臭的马肉,此时也不好顾忌那么多,便先行安排人手去抓羊了。 而留下的严左这才和他们说了大概的情况,毡房里只有一位重病在床的老妇人,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应该命不久矣。严左看了眼平国公世子,略有些犹豫,还是如实讲述了老妇人的原话,羊群随便他处置,因为那是祸害,害得她家破人亡。 不用严左再细说,麦高便已明白都是此番之事惹的祸,于是也不论多少,将众人身上的现银凑了凑都留了老人家。站在床边,看着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听着她嘴中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魔鬼,魔鬼,那些羊是魔鬼,害了我的胡睹衮,杀了,都杀了。”麦高长叹一声,将银子放到老妇人手中,转身出了毡房。他也知道伤害既已造成,这些许银钱早已是于事无补,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在此停留了两日,给老妇人留了不少烹饪好的食物在毡房里,众人便带着烤好的羊肉再次出发了。一路上途经的散乱在草原上的毡房,大都只剩下妇人和孩子,想也知道男人们应是都去了三京。看着他们脸上麻木绝望的神情,麦高只叹乱世人命如草芥,如今这局面却只是为了一小群人的私欲而已。 一路前行,好在大批的难民潮必然先是冲着幽州而去,他们的时间倒也还算充裕。 一路上并未再遇波折,终于赶到了漠北边城,城门虽是关闭的,但是关外倒没有北辽难民出现。守城官兵见着一行人契丹人的打扮,立时警惕了起来。待到众人打马行至城门前之时,城墙上已经是剑拔弩张,严阵以待。 城楼上一将领模样的人大声喝道“尔等再敢上前,格杀勿论。” 众人勒马停在了一射之外,严左用上内劲大声吼道“我乃武家严左,护送平国公世子归来,可寻武厢都指挥使前来一认,耽误了要事你等吃罪不起。” 城上的将领闻言虽是有些疑惑,但见严左言之凿凿自是也不敢担这个责任,便派人去请武家五老爷前来认人。 不多时五老爷登上城楼,见着武家一众人等自是认得,又见麦高和平国公世子也在,之前他也知道这些人在北辽行事,忙命人打开城门将众人放了进来。 如今众人终于算是回到大通地界,都是长松了口气,平国公世子自是去寻守城的将领们叙话,而麦高等人则是在边城修正了一番。因着如今边城局势莫测,麦高一行人也不好在此过多停留,打算先行返回武家,而平国公世子则是由边军安排人手护送回东京。 平国公世子临行前谢过了麦高等人,并嘱咐他与武老太爷带话,不日将上门拜访,又让他仔细考虑日后来京城之事,麦高自是都一一应下,待送走了平国公世子,麦高一行人便也辞别武家五老爷启程了。 这一路上自是闲适了许多,毕竟无需再逃命了,麦高直到此时才真的放松下来,好在武家这边没有人员伤亡,只是日后该如何麦高倒是要重新考虑一番了。 众人回到武家,都是先是狠狠地睡了一觉,这段时间都保持着紧绷的状态,一直没有休息好。待到养好了精神,这才前去拜见武老太爷与一众武家长辈,他们也急于知道之前在北辽的种种。 武家说得上话的人都聚到了正堂,连武训导都从西北商学堂赶了回来。麦高并着吴欠,武凛,严左四人,先是给端坐在堂上正中的武老太爷和一众家中长辈见了礼,这才于一旁坐定,说起了之前一段时间的经历。 麦高虽是不爱说这些,但也还是要让众人安心,且此事还有后续,说清楚了也好让武家提前有所准备。于是便从他们随平国公世子出发讲起,到他途中发现端倪,以及此后在北辽的种种设计,一直到上京大乱,他们趁乱出逃,最后终于是平安归家。麦高说的平平淡淡,倒是吴欠在一旁添油加醋,眉飞色舞。二人如说双簧一般,很快便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待到全部经过说了个一清二楚,武老太爷和其他人都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武训导激动蹦了起来“你们几个臭小子,知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老子恨不得都要带人杀去北辽了,下回再敢如此,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第八十七章 重新计划 听着武训导虽是斥责实则担忧的话,麦高心中充满暖意,熨帖异常,与吴欠乖巧地对着武训导齐声道“师父,弟子不会了。” 武老太爷却知其中牵扯颇多,也不是麦高他们能左右的,叫住了武训导道“军儿,好在孩子们都平安归来了,你就消停些,让他们好好休息几日,你也赶快回商学堂去,如今局面动荡,你在漠北也好与你五叔有个照应。” 转而又向麦高道“此事还有后续吧,你与大家说清楚,日后也好有个准备。” 麦高点了点头,严肃道“师祖,确是如此,我等回到漠北之前就已经有大批北辽流民聚集在蓟门关外,主要还是因着那里距离北辽最近。随着日后更多的流民南下,怕是其他关城也难免会受到影响。虽说现在边关诸城都是城门紧闭,朝廷打着让北辽内耗的主意,但如今怕是北辽上下的矛头都直指我大通朝,且北辽属民历来彪悍,怕是一场持久战在所难免。” “而我大通与北辽的通商贸易必是会中断,且边城局势也会愈加不稳,咱们家的一些生意还是要有所收敛,也免得不必要的损失。” 武老太爷转向堂中诸人道“你们也听到了,最近都小心些,也嘱咐好家里的孩子们,尤其是在军中的那些,大家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好。” 堂内众人齐声应是,武老太爷又向麦高道“你随我去书房,我还有话要与你说。”便让其他人都散了。 麦高随着武老太爷来到书房,武大老爷也一同过来了,三人坐定,武老太爷问道“你之后有何打算,可想过吗。” 麦高与武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道“此番在北辽的行事计划均都是出自皇家商会之手,平国公世子虽是透漏了些许,但是说的也不很明白,弟子猜想极有可能他们或是得到了太祖的某一处传承,或是有其他太祖留下的遗命。如今他们这般打着太祖的旗号行事,着实是坏了太祖的圣名。弟子想先去各家商学堂看看,然后入京寻平国公世子,若是能知道到底是何人在暗处作祟,此等小人弟子不想放过。” 武老太爷点了点头道“之前你要做毛呢生意我没有阻止,还是想着你还年轻,出去闯闯倒也无妨,只是如今老夫却要你记得,这武家就是太祖留给你的,你无需一定要做出什么名堂,武家就是你的靠山,不必浪费时间在赚钱上,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只要我武家不倒,你就无需有所顾虑。” 麦高也明白北辽这一出怕是把所有人都吓到了,武家的长辈们都忧心自己的安危,且好不容易出了自己这么个传承的继任之人,若是有个万一,反倒是得不偿失。 麦高忙应了下来,既然已经决定好了,麦高也就不再犹豫,又道“师祖,弟子想着家里可有熟悉其他几家商学堂的人,可否帮我引荐一二,我总不好贸贸然地找上门去,到时怕是多有不便。” 武老太爷想了想道“老夫在江南的那段时间倒是与江浙商学堂的山长有些往来,只是那是个迂腐的老头,我自是不耐烦应付,后来也就淡了,老夫倒是可以写封信你带去试试,至于其他的你还是去找李老头,他们这些商学堂的山长之间倒是有些联系的。” 麦高想了想“只是若如此,太祖传承之事怕是不好瞒着了,还是要如实说才好,弟子不想欺瞒老师。” 武老太爷略一沉吟便道“如此也好,李老头的为人我还是信的,只是行事还要小心些才好。” 麦高点头应了,又道“师祖,平国公世子说过些时日会登门拜访,只是不知所为何事,弟子先行去趟漠北,会尽快赶回来,只是弟子忧心他又要利用我武家行事,还请师祖小心。” 武老太爷沉声道“平国公世子此人,虽是有些真才实干的,又很有想法,只是难免有些皇族中人的劣根性,自私,冷血,不轻信他人,自视高人一等,但是往日办事倒也稳妥,如今这般行事怕是朝中有变,他急于出头这才失了章法。只是他若想利用我武家也没有那么容易,你且放心就是,还是先回家看看家里人吧。” 麦高见武老太爷胸有成竹,便也不再担心,之后修整了两天,便启程赶往北丰城的家中,吴欠也另行回家去探望家人。 待到了家中,因着这么久未见,自是一番嘘寒问暖,麦高与麦奶奶和家中诸人简略交代了一番,未免他们担心也没有说的更多,只是毛呢的生意既然做不下去了,他也就直接和家人商量不如迁到武家辖下,也免得他日后担心。麦奶奶自是没有不应的道理,接下来的时间便是安排家人开始收拾整理。 转日,此时正是商学堂的假期,麦高便前往李家去拜见李山长。听着近段时间的种种谣传,李家的四老爷也偶尔会说些北辽的情况,李山长对麦高的安危颇为忧心。如今见到他完好无损地归来,自然是放心了不少,便和他说了起北辽之事。听了麦高讲述了一番前因后果,李山长也有些烦闷,他和麦高的想法差不多,大通朝若是日后以行骗立国,到时怕是大通危矣。 麦高此时也不隐瞒直接道“老师,之前学生在藏书阁得到了太祖传承,一直未向您禀明,还请老师原谅学生欺瞒之罪。” 李山长闻言丝毫没有动怒,反而是目露惊喜“你得到了太祖传承,这是好事,小心谨慎些是对的,为师自是不会怪你。” 麦高又道“此次北辽之事就是出自皇家商会之手,听平国公世子的意思似乎是与太祖传承有些牵扯,所以学生想接下来的时间到各处的商学堂走上一趟,也免得传承落入歹人之手。只是此事还需老师助我,若想去各家商学堂登堂入室恐怕还需要您的引荐。” 李山长自是乐意助他行事,温和地笑着道“为师自是可以准备荐书给你,只是……”他又略一沉吟道“此事最好还是只会一下孔监院,各处的商学堂内都有孔家人,若是他能助你,自是可以事半功倍。” 麦高想了想也觉有理,毕竟当年太祖是将此事委托给孔家,若是能得孔家相助,自是好事。此时虽是正值假期,好在孔监院并没有回商丘,如今还在商学堂,李山长打发人去请孔监院过府一叙。 第八十八章 启程东京 转日,孔监院便来了李府,见到麦高也在此处顿时很是松了口气,想来也是知道了北辽发生之事。众人互相见礼后坐定,便说起了此次请孔监院过来的目的。 麦高捡着可以说的大概讲述了一番,除了说明自己机缘巧合得到了太祖的传承之外,又阐明其实太祖留下传承只是为了有人能统领商都院,继续起到监管大通商道的作用。至于号令商都院的令牌虽是有一个,不过如今恐怕也不一定有用,如此一来倒是有些可有可无。但是为了不让皇家商会继续借着太祖的名头行事,他还是想将各处的传承都找出来,若是有可用之人自是可以收拢一二,为他日后所用。 孔监院听完麦高所言想了想道“我建议你先去趟商丘,我帮你在家中安排一人随你同往,若是一旦有事,冲着孔家的面子也好转圜一二,你看如何。” 麦高忙躬身道谢,接下来的两日,李山长和孔监院准备好了引荐的书信交给麦高,不免对他又是一番嘱咐。如今李福也顺利地从商学堂毕业了,听到麦高计划着去各处商学堂游历,自然也是想要同行,连带着上门玩耍的田丽听闻也要求跟着去玩,麦高无法只得安抚他们自己此刻还未能成行,还需等待时机,若是可以,到时他和吴欠自是会再来北丰城接他们。 北丰城中诸事安排妥当,麦高便带着家人一同回到了武家,一面将家人安顿好,一面等着平国公世子上门。如今已是再无旁的事情需要担忧,麦高便开始思索起之后的规划。日后就算是拿到了各处的传承,太祖留在各地的势力可不可用,皇家商都院到底听不听持令人的号令,这些都尚未可知,若是不筹划妥当,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倒还算好,就怕是一旦触动了旁人的利益,最后自己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如今距众人归来也差不多有一个多月的工夫了,平国公世子终于到了武家登门拜访。除了见了武老太爷,还拉着麦高一同叙话。平国公世子此来,除了感谢武家之前在北辽的帮扶之恩,果然另有目的。麦高之前猜着是为了北辽之事的后续,却没有想到平国公世子竟有如此野心。 之前平国公世子在北辽吃了大亏,若是此时退出,反倒是为人做了嫁衣,把功劳拱手让人之事他自是不愿。此次平国公世子前来是希望武家能安排些人手给他,他想要向圣上请旨,出兵北辽,并且战后再行事后安抚之责,如此一来虽是前段时间有些灰头土脸,但若是事后能办的出彩,自是不会功劳旁落。只是如今他手中没有得用的人手,历来武家人从军的就不在少数,如今五老爷已经官拜厢都指挥使,且武家门下也是能人辈出,所以希望能从武家调派些人手帮忙。 麦高听到这里不禁想到那些惨死在北辽的平国公府的门下,心中难免有些不愿,毕竟当时那些人与自己并无情谊,虽是齿冷于平国公世子的冷血无情,但并无切肤之痛,但若是换成武家人麦高却是连想都不愿想的。 武家老祖宗自是打太极的高手,笑道“世子玩笑了,平国公府一脉底蕴深厚,要什么样的能人没有,怎会找到我武家头上。” 平国公世子很坦诚地道“武老太爷,本世子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之前不少人手都折在了北辽,而如今朝中可说是人人都想抢夺这份大功,自是无人愿意助我,而我平国公府的人手大都是行商之人,于此事无益,故而才求到您老这儿。” 武老太爷却是道“世子,不是老夫推脱,要知我武家手中可无兵权,家中虽是有些从军的儿郎,但是我武家却无权调用他们,世子这岂不是在为难老夫。” 平国公世子解释道“武老太爷,本世子自是知道不能调拨军中人手,可是单就武家而言,门下能人无数,本世子也不要多,只要有个五六百人的队伍作为本世子的亲卫即可。” 武老太爷面带不解地问道“世子若是只需要一支几百人的队伍何须找我武家,自是有无数行伍出身的家族愿意助世子一臂之力,以解燃眉之急。且出兵北辽必不是小动作,若是陛下恩准世子挂帅三军,到时军中自有将领为世子效命,又何需自行组建亲卫的队伍,老夫实在有些不解,还望世子可以解惑。” 平国公世子并没有因着武老太爷的质疑有所不满,坦白道“本世子也不瞒武老太爷,此番归京,东京局面大为不同,正如麦高之前的猜测,皇家商会的人志在柜坊,若是本世子不有所动作,平国公府一脉掌控了三代的皇家柜坊怕是就要拱手让人了。如今愿意施以援手的人不多,若是本世子没有丝毫准备就贸然前往边关,怕也是有去无回。如今想要这几百人的队伍其实是为着护我周全,并不是为了征战之用。明面上自然没有人敢拿本世子如何,只是怕暗箭难防,旁的人本世子现在都信不过,只信任武家,还请武老太爷酌情考虑一二。” 听到这番解释武老太爷和麦高顿时就都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如今平国公世子是背水一战,不过此事对麦高还说倒是有益无害,平国公世子与皇家商会的对立反而是把他们二人推进了同一个战壕,如此一来日后到了东京倚仗着平国公世子对付皇家商会倒也算是师出有名,不至于过早的暴露自己。 想到这里麦高对着武老太爷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而自己则开始思索着该如何从此次事件上打击皇家商会一二,不过若是想要筹划还需和平国公世子先行返回东京才好,毕竟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武老太爷虽不知麦高接下来有何计划,但想来应是和对付皇家商会有关,如此也就不再推诿直接道“既然世子如此说,老夫也不好不帮这个忙,不若世子稍待些时日,老夫自是会给您组建出一支亲卫来。” 平国公世子见武老太爷如此爽快,更是高兴又道“本世子就谢过武老太爷的相助之谊了,另外还有一事,就是想让麦高这小子继续跟着本世子同往,后续还有不少事都要他处理我才放心些,还请武老太爷准许。” 武老太爷却是觉得让麦高上战场还是有些冒险了,正在犹豫间,麦高却是道“师祖,你就同意吧,弟子想和世子去见识一番。” 武老太爷顿时明白麦高有自己的考量,便也就应道“如此,那老夫的这个曾孙就要麻烦平国公世子了,还请世子多加照拂,若是有所损伤老夫可是要闹上平国公府去的。” 平国公世子虽是诧异武老太爷对麦高的重视,但还是慎重的应承了下来。没过几日,武老太爷便召集门人组建了一支八百人的队伍,竟是比平国公世子要求的人数还多上不少,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着麦高。自然吴欠,武凛和严左还在其中,而武训导门下的不少师兄也都加入了,说是受了师父的指派要保护好小师弟。 至此,平国公世子又在武家盘恒了两日,便带着麦高等武家子弟浩浩荡荡地启程前往了东京。 第八十九章 东京开封 一行人启程离开武家前往东京开封城,一路上麦高自是寻着机会就与平国公世子讨论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至此时平国公世子也算是将麦高看做是半个自己人了,便也不再避讳,将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渐渐透露给他,如此一来麦高终于算是对即将面对的局面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据平国公世子所讲,之前经常提及的皇家商会其实并不是太祖所创。当年太祖倡导设立商会之时,只是按照大通朝各州的地理分布以及行业划分,创建了地方各州的联合商会以及行业性商会。 太祖过世后太宗皇帝继位,而后在其晚年的时候,莫名地就突然成立了皇家商会,打出的名头说是为了掌控皇家手中的一应产业,且直接听命于皇帝。自那以后皇家商会不但接手了皇家作坊,甚至连盐铁矿藏铸币等本来由三司监管的行业也收入了囊中。只是因着当时的平王府手中所掌控的皇家柜坊乃是太祖所传,太宗皇帝顾忌名声倒也不好直接夺过来,这才算给平王府留下些余地。 后来世宗皇帝继位,虽也一直打着皇家柜坊的主意,但是因着平王的辈分在那里摆着,却也不好动手。本来皇家商会是想等平王过世之时伺机而动,只是不想反倒是世宗突然离世,金宝皇帝继位,而他对皇家商会的态度则与其祖父和父亲完全不同。因此皇家商会就没有了继续的动作,给平王一脉以喘息之机。如此一来皇家柜坊才算是顺利地传到了如今的平国公手中,而这几年平国公年事渐高,也逐渐将大半的权利转交到了平国公世子手上。 只是金宝皇帝近两三年不知为何又开始启用皇家商会之人,且此次北辽之事便是他们的主意,原本此次应是由他们直接出面行事,但平国公府怕皇家柜坊大权旁落,这才咬牙接了这个差事。只是没成想对方还设了后招,若不是麦高和武家将平国公世子带离北辽,怕是他一旦折在那里,平国公年事已高,而世子的子嗣又尚且年幼,到时皇家柜坊自是就会落到皇家商会的手里。 麦高听到这里不免有些好奇,于是便问道“世子,学生有些不明,听您说起陛下的态度,想来就算这皇家商会名义上是听命于当朝皇帝,但绝不是陛下主导,那么总该有个主事人,我实在好奇这主事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大的本事,可以左右帝王的决策。” 平国公世子面色沉肃地道“朝堂上下看不惯皇家商会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不只是我平国公府,但皇家商会还是历久不衰,这其中是有原因的。这皇家商会一直颇为神秘,常在外行走的都是些小角色,曾经偶尔露面的几个说得上话的也都据说是分管不同行业的掌事人,至于到底主事之人是谁,商会内里又有多少人手,一直不为外人所知。故而大部分家族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怕一击不中反受其害,这才让皇家商会猖狂至今。当然还有一个谣传,本世子认为或有可能,就是当年太宗成立这个商会是借着太祖留下的一支神秘力量,但是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闻言麦高突然想到玉简上曾提过商都院里有不同的部门,麦高不禁猜想莫非是其中的某一个或是某几个部门因着一直没有传承之人出现,故而起了别的心思,打着太祖的名头行事。若是如此,那这群人所图非小,到时就算自己拿到了所有的传承,怕也是举步维艰。当然也不排除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太祖确是留有遗旨,只是看如今的局面,要么是皇家商都院被人借机利用,要么就是内部有人起了别样心思误导了众人。不过无论是何种情况,对于麦高来说都是颇为不利。 转念想到此去东京,中州商学堂正是位于开封城,倒是可以借机一探,毕竟此处离权利中心最近,若是有人机缘巧合拿到传承,倒是此处最有可能,便与世子商量道“世子,抵达开封城后,不知可否派人带学生去一趟中州商学堂。” 平国公世子略带探究地问道“你去中州商学堂何事,要知这中州商学堂可不比西北商学堂,据我所知已是颇为没落了。” 麦高倒是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的底牌,于是道“学生受李山长所托,要去中州商学堂帮忙送一封信给冯山长,倒不是什么大事。”见他如此说,平国公世子也就没大在意,随声应了下来。 麦高转而又问道“世子,若如您所说,陛下继位之初对皇家商会应是不怎么支持的,那为何如今却态度大变,内里可是有什么原因吗。” 平国公世子表情也带着疑惑,长叹一声道“若是知道陛下态度转变的原因,我等也就无需如此为难了。其实此事很是蹊跷,陛下继位之初还曾打压过皇家商会,甚至是分了一部分权利出去。其中铸币这一块就交到了平国公府,而盐铁矿藏之事原本就应由三司负责掌控,于是陛下便把这部分的权利也归还了三司,如此一来皇家商会手中就只剩下了皇家作坊。本来这一番变动也算是皆大欢喜,但是不知为何这两年突然皇家商会又有了复起的势头,我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麦高听了这些暗暗思索,这种局面往往是多方博弈后产生的结果,怕是金宝皇帝本是想取缔皇家商会,但是想来最终是没能成功,如今只好试着为自己所用,只是此等火中取栗之举,反倒是很大可能会弄巧成拙,不知最后会便宜了谁。 见着平国公世子也并不知道更多,麦高想着怕还是要等拿到中州商学堂的传承再做打算。 一行人走了近一个月,过了嵩山入目是大片开阔的平原,又行了一日,远远望去便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城坐落于水脉交错之处。东京开封城的壮观超出了麦高的想象,远眺可见开封城如玄武神兽卧伏在中原大地之上,给人以稳固威严不可侵犯之感,城四周十来个城门人流车马川流不息,周边水网纵横,舟楫云集,一片繁荣景象。 因着在后世开封城并没有如其他古都那般崛起,故而开封这座城市对于绝大多数现代人而言,永远是萦绕在耳边的那首充满魔性的歌曲“开封有个包青天……”,以及各种电影电视剧中或杜撰或演义的场景。而如今真实见到这座闻名遐迩的国都,麦高不禁感叹古人力量之伟大。 第九十章 中州商学堂 其实麦高一直有些好奇,太祖皇帝应该知道无论是出于战略位置的考量,还是黄河水患造成的地缘劣势,开封都并不适合建都,即使如此他还是选择定都此地,也不知是相信自己的治理能力,还是同他一样或多或少都有着些憧憬包青天的情怀。 随着队伍行的近了,开封城带给麦高的冲击就更大了,城墙坚固雄伟,目测厚度就将近有十多米,抬头仰视城高逾四丈,且还设有马面、战棚和女头等防御设施;而城墙外侧有护城的护龙沟,宽约四十米,深不可测;如此看来,当真是固若金汤。 武家随行的几百人自是不能随着世子回平国公府安置,于是便在城外的禁军屯兵之所给他们辟了一处地方,而麦高则是随平国公世子回了位于内城的平国公府。 一行人由固子门进了开封城,因着城内纵横交错、屈曲环绕的河流使这座都城颇具江南水乡的特色。城内河流如玉带缠绕,而星罗棋布的大大小小的桥梁横跨在河流之上,如镶嵌在玉带上的明珠,给城内平添了几分点缀,使整座都城宏伟中不失婉约。城中的道路基本上是方格网形,但也并不严格对称,一些街道因顺应河道倾斜。街道两旁商市与居住的宅院混杂分布,沿街开设着各种各样的店铺,这些店铺的大门都向街道开放,这样一来倒是很像后世繁华的商业街。 一路上麦高目不暇接,心中不由感叹,这真实的繁荣景象所带给人的冲击绝不是一两副传世的画作所能比拟的。 平国公府位于皇城西侧的西华门大街上,国公府其实就是当年的平王府只是随着平郡王的过世,换了个牌匾而已。当年平郡王颇得太祖爱重,这王府占地极广,修的自然也是层台累榭,富丽堂皇。想来早已有人通传今日平国公世子回府,此时府门已是大开,一众管事下人簇拥着一美貌妇人正于门口候着,迎接平国公世子的到来。 众人下马上前,待见礼后,平国公世子向麦高引荐道“这是世子妃,日后在府里若是有什么短缺的,你自是可以寻她。”转而又对着世子妃道“这就是武老太爷的曾孙麦高,正是他此次设计带我平安归来,日后他会随我一处做事,你要多照顾些。” 麦高忙躬身一礼“学生麦高见过世子妃。” 世子妃很是温婉大气,温声笑道“就不必多礼了,本妃都听世子说了,此次全仗你鼎力相助,日后莫要客气,有事随时来寻我便是。” 麦高忙又恭声道谢,众人在门口略作寒暄,便进了府中,世子派人将麦高安置在了外院,嘱咐他先行修整,明日便安排人带他去中州商学堂。 一夜无话,转日用过了朝食,此时平国公世子早已随平国公上朝去了,不过世子安排的马车和随侍之人一直候在外面,待麦高收拾停当,便陪着他前往了中州商学堂。 中州商学堂位于外城城南的南熏门里大街上,毗邻着太学和国子监,倒是没有西北商学堂占地广阔一派粗狂大气,但看着也算是精致秀雅。大门处和西北商学堂无二,都派人驻守,以免外人随便出入。随侍之人以平国公府的名义递上拜帖求见山长,守卫之人倒是也没有过多为难,通传之后不多时,一位青衣夫子便迎了出来,引着麦高向内而去。 之前在漠北的时候,李山长就已经将各处商学堂的山长都大致与麦高讲述了一番。这中州商学堂的山长姓冯,乃是中州的大族,族中能人辈出,在朝为官的比比皆是。而如今冯家大老爷也是冯家族长,官拜三司使,统管全国财政要务,整个冯家更是如日中天。而冯山长乃是冯家大老爷一母同胞的幼弟,此人年纪不大,学识渊博,于行商一道上也颇有建树,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当了中州商学堂的山长,当年不少人为之扼腕叹息。 麦高随着引路的青衣夫子来到了冯山长的理事之所,这位中州商学堂的冯山长,也就不到四十的年纪,看着便是一脸的精明,和李山长比起来更像是个商人。麦高上前与冯山长见礼后,将李山长给的引荐信递了上去,同时恭声道“冯山长,这是家师让学生带过来的信函,还望冯山长可以酌情通融一二。” 冯山长打开了李山长的书信,一目三行地看了一遍,而后好奇道“为何你一定要去我中州商学堂的藏书阁呢,据我所知各处商学堂存放的典籍应该是相差无几,都是太祖皇帝当年统一安排印制的,就算后来有所追加但也绝没有什么别处寻不到的孤本。” 麦高之前也早有预料,倒也不慌张,只是道“学生计划游历大通朝各地的商学堂,想要写一本游记,而想来藏书阁最是能展现各处商学堂的底蕴之所在,故而特有此求。” 冯山长意味深长地道“哦,藏书阁还有这般作用,我倒是第一次听人如此说。”接着又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下我让人带你过去。” 麦高忙道“冯山长不用如此麻烦,学生自行前往即可。”心想,若是身边跟着人自己还如何去找传承。 见他如此,冯山长也没再强求,随笔给他写了个条子,让他拿着去藏书阁的登记处即可。总算是暂且将冯山长应付了过去,麦高躬身谢过,便独自前往了藏书阁。 麦高行至藏书阁,他惊奇的发现,此处与西北商学堂的藏书阁别无二致,竟然也是一座石塔。要知道开封城内高塔不少,大都是木质结构,飞檐拱顶美轮美奂,反倒是石塔,在西北倒是不显,放到开封反而是有些格格不入。转念心下一沉,如今看来,刚刚他的那番说辞有些不妥,难怪冯山长表情怪异,若是各处商学堂的藏书阁都是一样的石塔,他所说之言岂不可笑。 不过此时也不容他犹豫,若是错过此次之后未必再有如此机会了,于是他也就不及顾忌那许多了,于登记处递上了冯山长的亲笔信,便转身熟门熟路地上了五层。待找到摆放记录太祖事迹文献的书架,果然寻到了同样的机关,只是题目有所变化罢了。 此处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麦高反复确认前后左右无人,这才触动了机关,再次胆战心惊地上到了塔顶。他本以为此处的传承或许已被取走,未成想过三关斩六将之后,腰牌和玉简都还在,这不免让麦高有些费解,那皇家商会之人到底倚仗的是什么呢。 第九十一章 与虎谋皮 麦高打开手中的玉简,内容与之前在西北商学堂所得的那份大致上差不多,前面都是些太祖的插科打诨之语,只是后面除了写有中州的势力,还包括了皇家都商院的所在。麦高看完也感到有些无奈,皇家商都院竟然不是挂名在某一朝廷衙门之下,而是隐匿在一处酒楼之中。麦高暗叹,太祖这是受电影电视剧荼毒太深,一处正经的朝廷部门非搞成酒楼,装神秘,一旦有一日需要出面理事,这百十年都过去了,到时又有谁会相信这身份的真实性。 而中州的暗藏势力更是出人意料,竟然是平王府,麦高简直要给太祖跪了,他竟将一部分暗处的势力交给了直系子孙掌管,太祖是真不怕日后祸起萧墙,兄弟相残啊。且看如今平国公府的状况,怕是自身都有些难保,好在他如今随平国公世子做事,倒是没有什么利益冲突。 既是已经拿到了传承,麦高心里还是惦记着之前在冯山长处所言可能已经引起了怀疑,此处自是不宜久留,还是尽快离开为妙,便也不再耽搁,收好玉简和腰牌便下了塔顶。 只是待麦高刚刚从书柜后的缝隙钻出来,就见两个人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好似已是等候多时的样子。麦高顿时一惊,心中大叫糟糕,竟然被人堵了个正着,心念电闪,飞速地思索着应对之策。 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冯山长还有刚刚迎自己进商学堂的青衣夫子,麦高面上不显,镇定地将书架复位,然后躬身一礼道“见过冯山长,此次中州商学堂学生真是来对了,此处的藏书阁竟有如此奇思妙想的设计,果然不愧是大通国都。” 虽说他们怕是根本不会信麦高的鬼话,但还是先应付一二再说。只是冯山长却笑眯眯地看着麦高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来随便看看,行了,你也莫慌,李山长真是命好,怎么就被他捷足先登了呢,你先随我回去吧,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接着又介绍起身旁的青衣夫子道“这位是孔讲书,你的事他也是要了解一二的,你也不要在意,如此也好让商丘那边有个准备。” 麦高非但没有放松,心提得更高了,听冯山长所言怕是早知太祖传承位于此处,只是一直未能到手,如今反倒是瓮中捉鳖,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此时也不好脱身,麦高只得暂且与冯山长二人回到了山长自己居住的院子。三人一路静默无话,待到房中坐定,冯山长才开口道“你也不用怕,太祖传承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凡有点门路的都知道此物位于藏书阁中。李山长就是太不问世事,你这一出上门便要去藏书阁的举动,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你意欲何为。” 转而探究地看着麦高道“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传承的所在,却不想竟然真的有人能拿到手,你是如何破解太祖留下的谜题的,我倒是很好奇此事。” 麦高面上虽是镇定,心中却是慌乱的一匹,自己实在是大意了,孔监院建议他先去商丘是对的,若是有可信之人带着他暗中行事,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只是冯山长的问话又不好不答,但是尚不知对方的真实意图,麦高只得状似随意地道“可能也是学生运气吧,只是一种感觉,太祖的谜题并没有什么规律可寻。” 冯山长却是意味深长的笑道“哦,运气吗,那你的运气着实不错,不论是西夏细作还是北辽之乱,此般运气着实让我等羡慕。” 继而又道“你既是如此说了,我也就不深究了,只是还有一事要与你相商。” 麦高忙恭谨地应道“冯山长但讲无妨,若是学生力所能及之事,必不会推脱。”麦高自觉此时最好是能暂且应付过去,待平安回到平国公府再做计较才是上策。 “自是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可听说过皇家商会。”冯山长问道。 麦高瞳孔一缩,但面上还是故作疑惑,谨慎地回道“学生倒是听过,据说是掌管着皇家作坊,不知冯山长此言何意。” 冯山长笑道“不单单是如此,皇家商会致力于拓展大通商道的发展,乃是直接听命于陛下的特殊部门,而像你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正是皇家商会所需,而如今你又恰好有缘得到了太祖的传承,正应该为皇家效命才是,如此一来加入皇家商会岂不是皆大欢喜。” 麦高的心却是沉了下去,这冯山长是皇家商会的人,今日自己的运气着实不好,竟然栽到了对头的手里,若说对方不知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绝不可能,他在北辽已是破坏了皇家商会的布局,如此一来还想让自己加入自然只是为了太祖传承。 只是今日若是断然拒绝自是讨不了好,但若是随口答应怕是对方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说不定还有后手。而自己既然是已经决定随着平国公世子做事,且太祖也是信任平国公府的,如此一来那必然是要站在皇家商会的对立面上,自然不能留下什么把柄,不然到时怕是不得善终。 麦高略作沉吟状,心下却不住地思索着应对之法,突然心念一动,开口道“其实学生此来东京是因着平国公世子的邀约,因着之前在北辽之事,学生的生意被打击的血本无归,自是有些不甘,世子承诺会带学生重返北辽,并将毛呢生意再做起来。”接着故作犹疑道“若是学生加入皇家商会,岂不是之前所做都化为泡影,这……” 冯山长倒是没有任何不满,直接道“其实北辽之事本就是皇家商会设局,未成想被平国公府横插一脚,才会搞成如此局面,你若是想继续北辽的毛呢生意也并无不可,这与你加入皇家商会并不冲突,且到时皇家商会还会助你一臂之力,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 麦高故作为难地道“可听冯山长所言,似乎皇家商会和平国公府多有龃龉,学生如今倒是有些不好背信弃义,这番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冯山长却笑道“你若是为难,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待日子久了,你自是就会知道皇家商会能给你的绝不比平国公府差,此次你返回北辽,自是会让你见识到我等的诚意。” 麦高倒是没想到冯山长竟是如此好说话,心下不敢放松,面上却故作意动,起身一礼“如此,学生就先谢过冯山长的提携之恩了。” 第九十二章 平国公 见麦高这番感激的作态,也不知冯山长到底信了几分,只是笑着道“何必如此客气,若是你能加入皇家商会,日后你我共事的机会颇多,到时还要彼此照应才是。” 麦高态度诚恳地道“这是自然,冯山长于学生有提携引荐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冯山长故作迟疑地又道“其实还有一事我实在好奇,希望你也不要介意,这太祖传承到底为何物,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麦高心道果然如此,他现在不得不感谢太祖的谨慎,略一犹豫便将玉简拿了出来,递给了冯山长“其实学生也是一头雾水,实在不知这玉简上面到底何意,若是冯山长能看出些许端倪,还望不吝赐教才是。” 冯山长目露精光,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接过了麦高递过来的玉简,展开一看,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麦高心下暗笑,看吧,看吧,看你能看出个什么花来。 一旁的孔讲书也忍不住探头过去,一看之下也是满面疑惑。冯山长一时自然也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便又问道“传承只有此物?” 麦高点了点头“确是如此,只是这传承实在是让学生有些摸不着头脑。” 冯山长略一沉吟,温和地问道“不知你是否介意我将此物拓印下来。” 麦高忙摆了摆手道“学生自然是不介意的,冯山长见多识广,学识渊博,若是能研究出些许方向,还望告知学生一二才是。” 至此冯山长算是暂时信了麦高,主要还是因着他不认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能高过自己,只是打死他也想不到这其中的关窍。麦高在一旁悠哉地看着二人忙活,也不以为意,心下倒是默默地松了口气。暗自思忖,本没想那么快就和平国公府的人摊牌,但是如今形势比人强,怕是等下一回去就要尽快求见平国公了。好在如今皇家商会就算知道自己得了太祖传承,若是他们无法参透玉简上的内容,一时半刻也不敢有大动作,自己倒是还有周旋的余地。 那边冯山长二人已是原封不动地将玉简上的内容都拓印了下来,又仔细检查了一番玉简发现再无别的蹊跷,便将之还给了麦高。而后又闲话了几句,无非是加入皇家商会的种种好处,麦高也看出了冯山长的急不可耐,便就借机告辞,想来冯山长虽是心中还是有些存疑,但如今破解玉简自是比麦高这人更重要,于是也就不再留他,让人将他送出了商学堂。 直到麦高坐上平国公府的马车,才长出了一口气,此番算是涉险过关,只是如今底牌暴露,怕是日后的麻烦会接踵而来。 回到平国公府,听守门的侍人说平国公和世子都已经回府,麦高也不耽搁,便让侍人前去传话,说他有要事要与平国公相商。 麦高这边在房中焦急的等待,那边平国公听到通传却有些诧异,看向自己的儿子问道“这人是你带回来的,你怎么看。” 平国公世子也一时间有些莫名“儿子也不知麦高是所为何事,只是这他做事一向颇有章法,如此急切怕是确有要事吧。” 平国公略一沉吟又问道“我记得你说过,武家老头对他颇为看重。” 平国公世子点头应道“是,儿子也有些奇怪,武老太爷直说麦高是他的曾孙,让我好生照看,看着并不像是随口说说,而是真的有托付之意,儿子也不明白其中原委。” 平国公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目中精光大盛,向着门外喊道“快去,将麦小公子请来。” 平国公世子惊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如此作态,平国公却是哈哈哈大笑“天不亡我平王一脉,若是为父所料不差,这麦高怕是与我家有些渊源,此番正可以解我平国公府的危局。” 不多时麦高便随着侍人来到了平国公的书房,与二人一番见礼后,麦高便默默地观察起了平国公,他是位清瘦的老者,自有一份清睿的气度在,只是此时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像是看着一块金元宝。一时间麦高被平国公灼热的目光盯的有些不自在,不过想到如今事态紧急,还是掏出了传承的玉牌,直接双手奉上,并对平国公恭声道“国公,这玉牌您可识得。” 平国公有些激动地接过玉牌,仔细摩挲了一番,颤声道“终于等到了,老夫有生之年终于等到了。” 麦高诧异于平国公的态度,之前在武家,老太爷和大老爷虽也是震惊,但是绝不至于到如此程度,看来太祖给自己儿子留下的东西怕是有些特殊之处。 平国公也不迂回,直接道“如此看来,你是得到了太祖他老人家的传承了。” 麦高点了点头“是,学生有幸得到了太祖皇帝的传承,而位于中州商学堂的传承中,明言让我来寻平王一脉。” 平国公接着却是问道“听海儿提起过你的一些事情,你应不是这么草率的人,此番如此急迫地来寻老夫怕还有其他因由吧。” 麦高惊诧于平国公的敏锐,也不隐瞒“也是学生不够谨慎,被人发现了端倪,拿到传承后被中州商学堂的冯山长还有孔讲书堵了个正着,如今他二人已经知晓我得了太祖传承,且他们是皇家商会的人,之前一直游说我加入,不过暂时被我应对过去了,只是怕是对方还有后手,所以学生才急于见国公一面,也好到时候应对。” 平国公面色一肃道“他们是否已知晓我平国公府与太祖传承有所关联。” 麦高摇了摇头道“并没有,太祖除了玉牌还留下了一份玉简。”边说麦高又边将玉简递了过去,接着道“学生让他们把玉简拓印了一份,但是并没有提玉牌之事,这玉简上的内容他们想来是看不懂的,自是暂时被糊弄过去了,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有得到,只是知道我得了传承而已,还请国公放心。” 平国公展开了玉简,见到上面的鬼画符,转而又看向麦高肯定地道“他们没看懂,但是你却是看懂了。” 麦高无奈,此时不承认也不会有人信,若是没看懂这玉简上的内容,他又是怎么知道平国公府有所牵扯的呢,只得点了点头道“是,学生看懂了,这上面说了平王一脉是太祖留下来的一支势力,为了日后监管大通朝商道之用。” 第九十三章 包青天 平国公见麦高倒也知无不言,想了想又问道“所以西北五州是武家,对吗。” 麦高点了点头道“是,国公所言不差,当年学生在西北商学堂得到了传承,便已经与师祖他老人家说了此事。” 平国公又道“那这玉简上可还有说别的事情。” 麦高其实颇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说皇家商都院之事,只是此时已然是与皇家商会对上了,若是自己这边还人心不齐,怕是到时也讨不了好,于是也就不再隐瞒道“除了平王一脉的势力,太祖还提及了当年他所设立的一个隐秘的部门,皇家商都院,目的是为了监控大通朝的商道,且这个部门在太祖过世后会遵从持信物之人的号令,这玉牌就是信物之一,但要想号令整个皇家商都院却要集齐各处的传承才可以。” 平国公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可有接触过这皇家商都院之人。” 麦高摇了摇头道“学生不曾,且不论这百十年都过去了,如今皇家商都院内之人是否还一心遵从太祖当年的遗命,单就现在的局面学生也是不敢的。” 平国公意味深长地道“因为你猜皇家商会是皇家商都院的一部分。” 麦高不得不佩服平国公的睿智,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学生本是不想打草惊蛇,不想还是让他们知道了底细。” 平国公宽慰道“不,你做的很好,这玉简想来只有你能看懂其上的含义,这样一来其实反倒就无足轻重了,只要你没拿出玉牌,他们暂时就不会为难于你,但今日你若是露出此物,怕就回不来了。” 又道“既如此,你也无需忧心,我平国公府自是没有忘记太祖他老人家的圣谕,定是尊太祖遗命行事。平王一脉的传承有些特殊,你且随我来吧。” 一旁的平国公世子已经被这一老一少的你来我往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事情的发展让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只是听他们不停的说什么太祖传承,心中诧异于此事竟然是真的,但见二人起身,忙也跟了上去。 平国公带着二人来到了一处位置偏僻的佛堂,堂内正中供着一座金身雕像,麦高仔细一看忍不住眉心一跳,顿时满头黑线,震惊之下一时间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那雕像赫然是包青天。这太祖也是够了,若是后世当真再无穿越人士,这百年传承岂不是要断绝。 一旁的平国公观察到麦高的神色,轻笑出声“你果然知道供奉的这金身是何人。” 既已露了端倪,麦高只得无奈地点头应是,平国公又道“既如此,你上前来,这佛龛后面有一些与玉简上类似的符号,你若是知道,自然是难不住你的。” 麦高觉得自己今日诸事不宜,先是在中州商学堂被人抓了个现行,曝露于皇家商会面前,接着又被平国公这个老狐狸将自己的老底套了个一干二净。若是平国公有心,怕是日后自己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只好在现在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倒是可以合作一段时间,只是他还是要想好后路才是。 麦高随着平国公上前,转道佛龛的后面,果然在墙上是一排石刻浮雕,正是二十六个可以按动的字母。虽说已猜出太祖设置此处机关的关窍,但麦高还是站在那里犹豫起来,其实他在想的是,到底应该是包拯呢,还是包公呢,或是包青天呢,亦或者是包龙图呢,这称呼太多,他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麦高想了想看向平国公问道“国公,不知这机关若是按错有没有什么妨碍,学生担心若是出了差错,反倒是坏了事。” 平国公虽有些诧异于麦高所言,不过还是道“并无妨碍,其实当年父王,和本国公都尝试过很多次,只是不解其意,故而难窥其门径。” 如此麦高就不再担心了,便将他能想起来的包拯的别号从最不可能的开始一一试过,最后在他按下包青天之后,机括声响起,一旁的平国公激动的双手颤抖,而世子早已被这连番的变故惊得麻木了。 佛龛后的石墙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向两侧打开,一个黝黑的地道入口出现在他们眼前。麦高望向平国公道“国公,我们是不是先去取两个灯笼,也好下去探查一二。” 平国公这才好像反应过来,一叠声地道“对,对,海儿快去取两个灯笼来。”继而又严肃地道“莫要被旁人知晓,你亲自去。” 平国公世子点头应是,忙快步转身出了佛堂。此时只余二人,平国公问道“不知你可否介意与老夫讲讲这供奉之人的由来。” 麦高也在想着太祖的寓意,心念电闪间已是有了个大概,暗自斟酌了一番,便道“其实此处供奉之人乃是源自一个传说,这金身雕塑之人被称为包青天。”为了不影响日后真正的包拯,麦高还是讲了些后世民间的演绎传说给平国公听。 “这包青天据传是奎星转世,最是廉洁公正、立朝刚毅,且不畏权贵,铁面无私,善辨忠奸,自为官之始便以英明决断,敢于替百姓伸冤鸣不平之事而着称。据传他日断阳间夜断阴,白日料理人间的案子,夜晚则主持阴间的讼事,额前的月牙乃是他往来阴阳两界的凭证。且相传包青天的大堂上有三把铡刀,分别是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但凡是贪赃枉法之辈,只要被查证属实,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朝廷重臣下至普通的草民,都逃不过这三把铡刀。” 麦高目光看向虚空,又道“学生猜想,太祖皇帝是想用包青天警示后人,须得磊落行事不然难逃天地裁决。” 听着麦高所言,平国公陷入了沉默。而不多时世子便拿回了三盏宫灯,三人借着佛堂内的烛火将其点燃,一人提着一盏,向着地道内而去。 向下也就走了二十多级的台阶,便到了一处平坦之处,正面的石墙上此番倒是正正经经地刻着一段话: 人无信不立,国无信不强 诚信乃为人处世立身之本,亦是立国之本 若是为成功而不择手段,即使侥幸略有所得,也必不能长久。 而我大通朝若要长久,则应以诚信教化为基石,倡导百姓重信,严惩诈欺之事,朝廷以信执政令,法典以信为本。彼时百姓自然安居,国力自然昌盛。 朕留下此番教谕既是警醒得朕之传承者,亦是告诫朕的后世子孙,望尔等日日自省,莫辜负朕之期许。 第九十四章 金宝皇帝 看到太祖刻在石壁上的这番话,三人一时间都是默默不语,麦高不知平国公父子二人都想到了些什么,他自己确是颇为触动。虽说他一直以来对行骗之事深恶痛绝,但难免还是受上辈子所养成的一些劣根性所影响,总也有些时候抱着事不关己做壁上观之态。倒是枉他行商一世,因着骗局受了那许多苦楚,如今竟还未能彻底调整自己的心态,如此看来自己的确差太祖远矣。 静默了片刻,平国公终于开口道“是我等有负太祖他老人家,如今竟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皇家商会弄的自乱阵脚,是老夫想差了。”转而对平国公世子道“海儿,你即刻进宫,请陛下过府,就说为父偶得太祖遗训,请他过来一观。”又交代道“记得隐蔽些,莫要大战旗鼓引人注目。” 见平国公世子还有些犹豫,平国公厉声喝道“还不快去。”世子再不敢耽搁,低声应是,转身便离开了此处。 平国公又看向麦高“你且再看看,此处可还有其他机关。” 麦高点了点头,便提着宫灯四下探索起来。同时忍不住想着,这平国公果然是睿智之人,且有着非同一般的杀伐果决之勇气。如今金宝皇帝之所以对皇家商会的态度暧昧不明,无非正是应了太祖的那句话,为了成功不择手段。可如今看来,此种做法却是违背祖训,失了立国之本,真真是得不偿失。如今既然在此处发现了太祖遗训,请皇上前来,一来是可以借此对金宝皇帝提点一二,不管成与不成,都并无损失;二来也杜绝了日后让皇帝因着太祖传承一事对平王一脉再多猜忌。如此一举两得,平国公果然是老谋深算。 一番探查下来,果然在太祖留书下方的印鉴旁有一处位置留有数学题,事已至此,麦高也不再避讳,直接让平国公上前观看。“国公,此处的谜题与商学堂中太祖留下的谜题相同,想来是还有机关,是否要现在打开一探究竟。” 见此,平国公突然对麦高行了一礼,麦高忙避让开,急急道“国公这是作何,学生万万受不起,如此真是折煞晚辈了。” 平国公却郑重地道“麦公子当得起老夫这一拜,你不仅帮我将海儿平安带回了大通,还寻得太祖传承,使我大通不至于断了根本,乃是我大通皇族的恩人。” 麦高忙道“国公言重了,一切当属机缘巧合罢了。” 平国公却是摇头道“麦公子过谦了,太祖传承的谜题只有你可明其意,足以证明你必是与太祖有些渊源,老夫也不欲探究,只是还有一事还需拜托与你。” “国公无需如此,但讲无妨,只要学生力所能及之事,必不会推搪,还请国公放心。”麦高明白这是重头戏来了,他也好奇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是自己能左右的。 平国公沉声道“老夫担心的正是关于此处传承,如今陛下态度暧昧不明,若是见了太祖遗训有所决断凡则罢了,若是仍受皇家商会那群小人蒙蔽,依旧一意孤行,到那时为了我大通朝的根基,我等也要有所准备才好。” 麦高心下已经明了,还是问道“如此说来,国公是希望学生如何做。” 平国公直言道“老夫希望在陛下看过太祖遗训之后,待他有所决断,我等再选择是否要打开这下一道机关。” 麦高顿时明白,若是这金宝皇帝冥顽不灵,还是愿意听信皇家商会,那么这密室里的传承就是平国公府的保命符,若是皇上愿意遵照太祖遗命,改变态度,那么这传承便是平国公府投诚的资本,果然是个老狐狸。不过此事也容不得麦高不应,于是他点头道“这是自然,学生自是明白国公的苦心,还请您放心。” 二人既已谈妥,便也就没急于打开下一道机关,又回到了佛堂,将石墙复位,便于府中静候金宝皇帝的到来。 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便有侍人前来通禀,说是世子回府了,平国公与麦高二人忙打起精神,起身迎了出去。 由远及近,便见平国公世子引着一身材瘦高的中年人行了过来。来人虽着常服,但一身上位者的气度却是藏不住的,此人脚步沉稳,行走间睥睨的威压四散开来。待二人行到近前,平国公与麦高二人齐齐跪拜,口中恭声道“臣平国公,草民麦高,参见皇上。” 随着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起来吧。”二人这才站起身来。 待二人站定,金宝皇帝开口问道“平国公,朕听世子说,你府上发现了太祖遗训,可有此事。”说话间目光沉沉地盯着平国公,一身凌厉之气直冲过来。 平国公倒是镇定,躬身回道“回皇上,此事实属机缘巧合,还请随微臣入内略坐,容臣下详禀。” 金宝皇帝却是道“暂且先不必坐了,你这就带朕过去看看,边走边说吧。” 平国公忙躬身应是,便带头在前面引路,而麦高则是和世子跟在后面,一行人向着佛堂而去。一路上平国公拣选着说了麦高是如何得到了太祖传承,继而又将位于平国公府佛堂内太祖留下的机关打开,待平国公发现了太祖的遗训,自是不敢隐瞒,于是立马便去请皇上过来一观。 金宝皇帝听闻麦高得了太祖传承,很是感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麦高与他视线相对,一眼之下不敢再看,忙躬身低头做谦卑状,心下却是一惊,这金宝皇帝双目如潭,让人难窥起心中所思,却是个心思沉密之人,日后应对起来自当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一行人到了佛堂,麦高上前按动机扩,待众人于石壁前站定,具都沉默地看着太祖留下的遗训。渐渐金宝皇帝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他审慎地看着石壁上的文字,慢慢地竟是读出声来,最后沉声叹道“诚信立国,诚信立国,朕竟然是险些成了误国之君,朕错了,大错特错。” 第九十五章 委以重任 候在一旁的麦高等人听到金宝皇帝所言,虽是心下具都是一喜,面上却是惶恐,齐齐跪伏于地,恭声道“皇上万万不可如此,还请皇上保重。” 金宝皇帝叹道“你们不必如此,朕只是有感而发。”转而行至平国公近前,伸手将他扶起“皇叔,朕要谢您不计前嫌,是朕被小人蒙蔽,让您受委屈了。” 平国公一时间感激涕零道“皇上折煞老臣了,这都是为了我大通的江山社稷,我大通朝能得陛下这般的明主,太祖他老人家也必是欣慰以极的。” 麦高看着眼前这君臣二人,只感觉奥斯卡欠整个大通皇家一个小金人,各个都是影帝。只是不知如今平国公打算如何,到底是不是会将全部秘密展露人前。 这二人又互相你是明君我是良臣地官方吹捧了一阵子,才将话题转入了正轨。 金宝皇帝感慨道“若是早能得见太祖他老人家的遗训,朕绝不会误中小人的圈套,险些断送了我大通江山。”转而又道“皇叔,你说太祖还在别处留有传承,那可有其他训诫可供朕一观,也好让朕时时自省其身。” 平国公忙应道“如今麦高找到的两处都位于商学堂内,太祖留下的是份玉简。”边说边把随身携带的玉简呈了上去,又道“只是这玉简之上的符号臣也是不知其意,只是觉得和佛堂中的符号有些相似,这才待麦高前来一试,未成想竟是机缘巧合得见太祖遗训,实在是天佑我大通。” 麦高看戏看得正起劲,没想到这把火却是烧到了自己身上,接下来必是对自己的一番询问,麦高暗暗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才能既不破坏平国公的计划,又不会被人抓住话柄,日后寻他麻烦。 果然,金宝皇帝将视线转向麦高,温和地道“你就是平国公所说的麦高。” 麦高忙躬身道“启禀皇上,草民正是麦高。” “你能和朕说说你是如何发现太祖传承的吗,朕实在是颇感好奇。” 麦高自知此事搪塞不过去,其实不只金宝皇帝,怕是平国公父子也是想知道其中缘由,麦高只得道“也是草民运气好罢了,之前几年草民在西北商学堂求学,最常去的地方便是藏书阁,临近毕业之时,学生突发奇想,想要探究塔顶的小塔到底是作何用,机缘巧合下发现一处书架上有着可以按动的机关,学生也只是胡乱按的,不成想竟是打开传承,这才得到太祖留下的玉简。” 金宝皇帝又问道“那你为何会知道要来找平国公说此事呢。” 麦高暗想,这一个个的都不好糊弄,只是虽是已经和平国公说了一些实情,主要还是因着别无选择,但对上这金宝皇帝,如今平国公态度不明,还是要有所保留才是,便答道“回陛下,这也是机缘巧合,学生此番随平国公世子进京,暂借住在平国公府,得到玉简之后被冯山长撞见,他出言让我加入皇家商会,且又将玉简拓印了一份,草民没经过什么大事,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才求助于平国公,希望可得国公府护佑一二。” “而后国公见到了玉简上的符号,觉得眼熟,便将学生带到了佛堂,学生也是试着按玉简上的规律胡乱按了几下,便发现了这一处密室,得见太祖遗训,有如此机缘也是草民的运气了。” 金宝皇帝笑得意味深长“哦,照此说来你倒是与我大通皇家有些缘分,运气竟是如此好。” 麦高也是僵硬地笑了笑“草民运气一向不错。”心下却是微恼,平国公这老狐狸还不接茬,让自己和皇帝在这里尬聊,他倒是不怕自己乱说坏了他的事儿。 就在麦高腹诽之时,平国公世子却是接话道“这小子运气确实不错,微臣能得以从北辽平安归来全是靠着他,故而还想着此次出兵北辽必是还要带着他,也好借他的运气用用。” “哦,这倒是有些意思,既如此,你是太祖他老人家冥冥中选定的人,朕自是也应该有所表示才是。”金宝皇帝故作沉吟了良久,突然道“不若这样,太祖早年设立了皇家商都院,朕就封你个商都转运使如何。”边说目光边死死地盯在麦高的脸上。 麦高瞳孔猛地一缩,心道不好,虽是极力控制着面部表情,但想来还是会带出一两分,忙补救地显露出惊诧混杂着惊喜的神情,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叩谢道“草民麦高谢皇上恩典。”心中却不住地打鼓,希望没有被看出端倪。 但事与愿违,金宝皇帝沉声喝道“麦高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你可知罪。” 麦高心下一沉,直叫倒霉,不过如今却是有一件事可以确定了,那就是这皇家商都院并没有隐匿人前,皇室中人还是知晓一二的,只是如今也不知金宝皇帝是在诈自己,还是真的从自己面上看出了端倪,而他追究此事的目的又是为何,麦高脑中如一团乱麻,一时间抓不出什么头绪。 好在一旁的平国公父子也没坐视不理,也一同跪下,齐声道“皇上请息怒。” 金宝皇帝气势大盛,怒斥道“你竟然胆敢欺瞒于朕,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知道皇家商都院之事的。” 麦高脑中天人交战,对于到底是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左右摇摆犹疑不定。突然灵光一闪,故作惶恐地道“回皇上,世人都知皇家商都院,直接听命于陛下,负责审查监管大通境内的财商之事……”边说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另外三人似乎是被他这话给惊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半天金宝皇帝才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朕插科打诨,妄想蒙混过关。” 麦高忙道“草民不敢,草民还记得这商都院负责之事乃是‘掌勾稽天下所申三部金谷百物出纳账簿,以察其差殊而关防之’,课本上有的,写得一清二楚。” 金宝皇帝怒喝道“给朕闭嘴,你说的那是三部勾院,简直书都白读了。” 麦高疑惑道“不是商都院是三部勾院吗。”又忙连连叩头道“草民知罪,还望皇上恕罪。” 金宝皇帝有些恼羞成怒地恨声道“好好好,朕今儿是见识了,商学堂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废物。” 这边麦高以头杵地,心中还在暗恨平国公到此时还未有决断,想来怕也是还没弄明白这金宝皇帝到底意欲何为。皇帝又开口道“朕也不管你是装傻充楞,还是真傻,总之这位子朕给你了,朕要你想办法掌控皇家商都院,你可做得到。” 第九十六章 初露端倪 麦高听到金宝皇帝竟然交给他这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心下不禁一沉,这可真是峰回路转,怎么就说到自己去掌控皇家商都院上了,不过转念一想,怕是之前皇室内多少会有些口耳相传的消息是关于太祖传承一事,想来必然也会隐晦地提及,得太祖传承者可号令皇家商都院,只是之后传到外面多少变了些样子,所以才会在商学堂和朝堂间传的那般神乎其神。 不过作为皇帝必然是得到了最准确的消息,自然是知道他这个传承者应是可以号令皇家商都院的,这才把自己安排过去,只是如今皇家商都院内局势不明,而皇家商会的背后之人也是隐藏的极深,皇帝这是要让自己以身犯险,麦高暗叹,真真是半点不由人的封建社会。 麦高只得无奈地道“草民谨遵圣谕。” 见他答应下来,金宝皇帝好像换了一张脸,态度温和地道“爱卿别跪着了,快快请起,皇叔你也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 麦高对这种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作态实在是不感冒,只是情势比人强,如今他也只能乖乖听命行事。不过麦高还是松了口气,自己之前的作态不管皇帝信没信,看样子暂时算是糊弄过去了,反正此时被当成无脑的废物总比被认定是精明的天才要好得多,至少死得没那么快。 待到尘埃落定,平国公此时才终于又开了口,问了众人想问又不敢问的疑惑,“皇上,您此番想让麦高掌控这皇家商都院,可是有不为人知的内情,若是有用得到臣的地方,微臣虽是年迈,但为国尽忠之心还在,定是义不容辞。” 金宝皇帝长叹了一声道“皇叔是自家人,朕也就不瞒着了,这皇家商都院乃是太祖所创,和三部勾院不同,并不听命于皇族,而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机构,其目的是为了负责监控大通治下的商道。之前虽也偶有传言,但是这商都院一直是隐匿不出,所以大多数人只是略有耳闻,却不知其内里如何。” “只是在太宗晚年之时,有人持太祖遗旨,说是要成立皇家商会,用以监管大通的要害产业,太宗当时虽也有所怀疑,但那遗诏却是不假,太宗自然是不想落个抗旨不遵的名声,有损威望,便只得无奈同意了。” “只是这皇家商会成立后,初时倒也还好,但当他们确实掌控了所有要害行业后,行事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故而朕继位后才会予以大肆打压,只是这几年朕确有开疆拓土之意,但又不想劳民伤财,这才有他们借此献计之事。当时朕也是一时被冲昏了头脑,总想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未成想反倒是中了他们的圈套,若不是今日得见太祖遗训,朕怕是要成了我大通的罪人。” 麦高听着金宝皇帝的讲述,心中却是有些不以为意,这番话听着像是历任帝王都是出于不得已,可这种说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怕是他们都打着想利用商都院的主意,却不想遭到反噬才是真的。 好在如今的局势已是渐渐明朗,若金宝皇帝确是下定决心切除这个毒瘤,到时上下一心,收服皇家商都院自是不在话下。只是怕就怕他还有其他想法,待到日后鸟尽弓藏,自己难逃一死,这绝不是麦高希望的下场,看来此时最好还是装傻,日后还需安排个稳妥的退路才是。 那边平国公还在官方安抚自责的皇帝陛下,二人又同仇敌忾了一番,麦高实在是疲于皇家之间的勾心斗角,这平国公也着实磨叽,如今还不下决断,也不知还要等到几时。就在众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之时,平国公恭声道“皇上,此处也不是谈话的地方,不若陛下随微臣回正堂坐下细说可好。” 麦高心中微微诧异,看样子平国公是不打算将底牌全都亮出来了,也不知刚才金宝皇帝那一番言辞恳切之语有什么破绽,麦高一时也想不出个头绪。一众人待皇上点头称好,便一同出了地道,前往了平国公府的正堂。 待众人于堂内坐定,金宝皇帝又将目光放到了麦高身上,“朕明日就安排人前来宣旨,日后若有难处你自是可以随时来寻朕,朕会赐你一块令牌,准许你随时出入宫闱。” 麦高忙又跪下领旨谢恩,心中却是腹诽,如此还不如调拨给自己些暗卫啊,皇城司的高手啊,一类能帮得上忙的人手,转而又自嘲道,真是昏了头,若真是如此自己反倒是被监视起来了,绝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麦高想了想还是问道“皇上,这皇家商都院位于何处,微臣该去找何人领职呢。” 金宝皇帝意味深长地道“待圣旨颁下,朕猜想自会有人前来寻你。” 麦高不免有些头痛,一个正式的任命弄得跟特务接头似的,未来怕是会麻烦不断了。 待到皇上离开,平国公这才和麦高解释起了之前那般做法的缘由“以老夫对陛下的了解,陛下此番并没有打压皇家商会的意思,应是想借着你我之手彻底掌控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至于日后如何,只怕到时未必能如我们的意。” 麦高自然明白,在这个时代没有一个皇帝是想受制于人的,其实他只要不偏离大方向,排除异己倒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不要牵连到自己身上才好。 平国公又道“此番皇上将你推至前台,你的安危实在是令人忧心,不过好在如今东京了解你的人并不多,倒也还有周旋的余地。” 麦高应道“学生明白,既然已经让皇上觉得我是个书呆子了,那就还是保持这样吧。” 平国公赞许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于是麦高便给自己定了这么个耿直的好运书呆子的人设,希望能借此在这危机四伏的东京谋求一席之地吧。 转日未过晌午,传旨的太监便到了平国公府,圣旨一下,麦高接旨谢恩后便有些不敢出门了,只能呆在平国公府,默默等着金宝皇帝所说之人登门。 第九十七章 初至樊楼 麦高在平国公府等了也就三五日的工夫,这一日外面的侍人前来通传,说是中州商学堂的冯山长登门拜访,麦高忙让人将他请了进来。 冯山长落座后先是与麦高一番寒暄,然后拱手道“下官此来,乃是为了恭贺麦转运使获得陛下的赏识,日后必是一片坦途。” 麦高忙道“冯山长客气了,实在也是机缘巧合,不才竟是能得陛下看重,实在是三生有幸。” 冯山长又道“此来正是想问转运使大人可曾到商都院上差。” 麦高心道若是皇家商会与商都院的关系如自己猜想那般,这冯山长着实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便耿直言道“未曾,陛下言,让我于家中等候,自然会有人上门寻我前去商都院,在下也颇为费解,如今已是等了数日,这商都院的作风还真是奇怪。” 冯山长听麦高如此说,自得一笑“既如此,不若转运使大人随我去一处好地方,我为您引荐一人,想来正可为您解惑,您看可好。” 麦高知道这是自己等的人来了,也不推辞,便随冯山长出了平国公府。二人乘着马车来到了一处规模宏大的酒楼门前,正门上悬挂的木匾上赫然上面写着大大的两个字,樊楼。麦高心下暗想,果然是这里,之前玉简上提到皇家商都院隐匿之处正是此地,因着是拼音,麦高也不知到底是哪个字,如今看来,太祖果然是有话本情结,这座水浒传中曾提到过的汴京最负盛名的酒楼,如今倒是被他当做了秘密机构的藏身之所了。 樊楼位于御街北端,由东、西、南、北、中五座三层的楼宇组成,正可谓是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从外面看起来整体建筑高低起伏,檐角交错,一派富丽堂皇之气。且据传说,当年的樊楼不禁装饰华美,既有美酒又有佳肴,还有数不清的佳人,乃是文人骚客最爱流连之所,也不知如今是否还是如此,麦高不禁好奇起来。 樊楼内部建造了很多的飞桥栏杆,这些栏杆之间相互连通,主要是为了方便让几座主楼内的客人往来穿行。麦高随着冯山长从正门进入,入眼便可见各处的布置都十分奢华,且厅堂过道与阁子雅间,都挂着珠帘绣额,装饰得精致典雅。 二人穿过廊桥进入了位于西侧的一栋,一路行来,饮宴歌舞丝竹弹唱之声不绝于耳,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难怪引得文人作诗大加赞颂: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凤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馐味,四面栏杆彩画檐。只是此种奢靡之处麦高上辈子见得多了,神色虽是带着惊叹,但更多是为了古人的奇思妙想,要知此时建一栋如此规模宏伟内里精巧的建筑可不像现代那般容易。 冯山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麦高的神情,一边引着他上了西楼的顶层。麦高不由想到那个关于宋徽宗和李师师的传说。据说因着樊楼的位置和高度,从西楼的顶层望下去便可见皇宫大内,出于种种顾虑,樊楼是绝对禁止酒客从西楼眺望的。当年宋徽宗不喜处理政务,只爱诗酒风流,甘愿拜到在一代佳人李师师的石榴裙下。故而,宋徽宗和李师师就经常在西楼顶层相会,饮酒赋诗,弹琴作曲,自是道不尽的缱绻。 行至顶层进了厢房,麦高惊诧于里面候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麦高想到太祖提过商都院内设有不少部门,也不知这些是不是各个部门的掌事人,只可惜玉简上说的比较泛泛,麦高实在好奇关于皇家商都院的具体情况到底在哪里会有所记载,怕是有机会还是要去趟商丘才是正理。 冯山长将麦高引了进来,便向麦高一一引见起在座的众人,一番见礼下来,麦高这才弄明白,原来这些人并不是皇家商都院的人,而是出自皇家商会,也不知他们今日见自己又是所为何事。不过让麦高颇为惊喜的是他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消失已久的林师兄,麦高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 待将麦高请至上首,众人纷纷落座,闲话了几句,这才终于切入正题。 率先开口的这人,正是刚刚冯山长介绍过的如今监管皇家作坊的掌事,名叫孙峰,刚刚麦高听到此人姓孙,就难免想到了之前因着白羊酒打过交道的孙家,心中对此人就有些提防,只听他道“听说转运使大人有幸得了太祖的传承,不知可否让我等一观。” 麦高暗想之前冯山长不是已经拓印过了,怎的此时旧事重提,却是回道“如此要紧之物麦某自是不好随身携带,还请孙先生见谅。” 孙峰又问道“那太祖传承之中除了玉简可还有其他物件。” 麦高摇头道“并无其他。” 那孙峰追问道“不知你可知那玉简上的符号是何意。” 麦高已是有些对他连番的追问颇感不耐,便道“之前麦某就与冯山长说过了,并不解其意,想来就连冯山长这般渊博之人都猜不出端倪,我一初出茅庐的小子自然是不知道了。” “若是你一无所知为何会得陛下青眼,转运使还是莫要自谦了。”孙峰丝毫没有转移话题的意思,继续问道。 麦高很是反感此人的这种态度,想着反正自己给自己的定位是个耿直的书呆子,也就不必那么迂回,有什么直接怼就是了,于是故作恼怒地道“孙先生这话有意思,无论陛下因何看重于在下,那都是皇恩浩荡,若是孙先生有所异议,倒是可叫陛下收回成命,麦某又不是孙先生的犯人,却是不必这般咄咄逼人。” 估计在座之人都没料到麦高竟是这般做派,一时间厢房内倒是落针可闻。一旁的冯山长眼见着众人没说两句就闹僵了,忙开始打圆场“麦大人见谅,我等都是有些好奇罢了,就是好奇。” 麦高嗤笑一声“这皇家商会管得挺宽,连皇上的任命都可以质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座的是御史台的大人们呢。” 第九十八章 耿直之人 麦高见在座众人都有些讪讪,又对冯山长道“冯山长,你之前说要为麦某引荐可以解惑之人,如今看来怕不是在戏耍与我。” 冯山长忙道“麦大人息怒,下官绝无此意,在座诸位虽是出自皇家商会,也不瞒大人,这皇家商会和皇家商都院乃是一脉相承,故而下官才说可以为大人解惑。” 麦高故作疑惑道“哦,如此说来,在座的众位大人除了在皇家商会做事,同时也都是在皇家商都院任职了,那日后便是同僚了。”又语带嗔怪道“冯大人,既然诸位都于商都院任职,你为何不介绍官职,反倒是拿皇家商会说事,却是让麦某怠慢了诸位大人,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冯山长面带尴尬道“麦大人误会了,在座众位都是皇家商会中的掌事之人,并未曾在商都院任职,但却对皇家商都院有些了解,若是大人有何疑问,自是可以为大人解惑。” 麦高听到这里故作姿态道“冯山长,在下不得不说你办事着实有些轻浮了,既然在座诸位都不是皇家商都院的同僚,你这般匆忙地带我前来,若是刚好错过了皇家商都院之人前去寻麦某,岂不是要耽误陛下的大事。” 冯山长被他怼的暗自咬牙,但又不好发作,只得道“大人多虑了,这几日商都院却是不会有人寻上门去的,自是不会耽误大人就职一事。” 麦高将目光看向他,郑重地道“原来冯大人才是于商都院的任职之人,是麦某失敬了,既如此,还请大人尽快安排麦某就职,也免得陛下挂心。” 一时间堂内众人被这番鸡同鸭讲的对话刺激得说不出话来,只有一旁的林师兄微微勾了勾唇角。麦高也不管在座诸人的精彩脸色,追问道“冯山长,既然你我同朝为官,还不知你官拜及品,又是何职位,也好叫我知道日后该如何称呼才是。” 冯山长强扯出一个笑容,回道“麦大人误会了,在下也不在商都院为官。” 麦高闻言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怒道“冯山长真是会说笑,你除了误会二字还有些别的新鲜的吗,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这般耍弄在下,冯山长很开心吗。” 见麦高如此做派,在座之人中有不少眼中都显出了些许轻视之色,冯山长也是被他这一出弄得头痛,干脆也不再给麦高开口的机会,直接道“麦大人,下官之所以说皇家商会与皇家商都院同出一脉,乃是因为皇家商会本就是由商都院设立的。我等虽说是在皇家商会做事,但对商都院的情况也是有所了解的,故而今日才将大人请来,一来是为着日后还要仰仗大人多多提携,二来也是想与大人说说如今商都院内的情况,也好让大人有个准备。” 麦高做豁然开朗状道“冯山长你早说就是了,如此说来,在座诸位都是麦某的下属,今日无非是想讨好我一番,也好叫在下日后多加照拂,这个道理我懂,我懂。” 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冯山长也不理他,咬牙继续道“皇家商都院当年遵太祖遗命设立皇家商会至今,我等一直都是矜矜业业,只是当今陛下误信小人谗言,对皇家商会有些偏见,故而还望大人日后可以美言几句。” 麦高疑惑道“冯大人,不是我说你,你又跑题了,不是说了要介绍商都院内的情况吗。” 冯山长深吸了口气,也不再啰嗦,直接道“如此,商都院的情况还是请孙先生说罢,他了解的最为清楚不过了。” 麦高点了点头“愿闻其详。”想了想又看向孙峰加了句“孙先生,还请您把话说清楚些,可莫要如冯山长一般了。” 孙峰此时也知不必和麦高过多计较,虽是心中恼怒,还是语气平平地道“皇家商都院乃是太祖皇帝所创,不必听命于任何人,是完全独立于朝廷和皇族的一个部门。太祖当年遗命责令商都院负责监管大通朝内所有行商行业,可以说权柄极大,商都使地位可比宰相。商都使之下有副商都使,同知商都院事,签书商都院事,其下设商承旨和副商承旨,还设编修官若干,可谓是人才济济。”他倒是越说越激动,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麦高则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那慷慨陈词,见他告一段落,便开口问道“孙先生,这就说完了吗。” 孙峰一噎,看向麦高道“当然没有。”麦高见此示意他继续,孙峰接着又道“当年商都院奉旨创办皇家商会,而后皇家商会遵循商都院之命,广收天下英才,大兴商道,且更是将行商之法用于治国,才有如今大通治下商道昌盛的局面。” 说罢便停下看向麦高,只是麦高默不作声,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孙峰一时间有些尴尬,堂内静默了片刻,麦高这才做恍然大悟状“孙先生这次是说完了。” 孙峰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麦高疑惑道“可是你什么都没说啊。” 见孙峰满面怒容,麦高忙解释道“孙先生刚刚说了那一大通,根本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可能你们皇家商会的人都是如此有些词不达意吧,冯山长也是,孙先生你竟也这样,不如还是麦某来问,你们酌情作答吧,也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说罢还摇头叹息了一声。 众人被麦高这耿直的性子刺激的已经有些麻木了,自是没有什么反对意见,麦高想了想便直接问道“首先麦某想问,这皇家商都院的衙门到底位于哪里。” 众人一静,孙峰道“皇家商都院作为监察机构,自是不能暴露人前。” 麦高点了点头“哦,所以你们不知道。” 见众人满脸尴尬的神色却是没有出言反驳,麦高又道“那么孙先生刚刚提及的商都使大人是谁。”不知想到了什么,略一停顿,又道“在下也就不一个一个问了,不管是商都使还是副的,或是孙先生之前说的其他归属商都院的能人,这些人都是谁。” 孙峰憋屈地答道“皇家商都院为了行事稳妥,且考虑到各位大人的安全,自然不会随意将身份曝露出来。” 麦高又点了点头“哦,所以你们还是不知道。” 麦高又继续发问“既如此,那在下问个简单点的,按孙先生所说,你们皇家商会平日行事都是遵从商都院的号令,那又是谁向你们下达命令呢。” 这次孙峰倒是知道了毫不犹豫地答道“自然是皇家商会的会长大人。” 麦高点了点头“不错,那这位会长又是谁。” 孙峰一噎“会长的身份……” 还不待他说完,麦高接口道“会长的身份为了安全和稳妥也不好暴露对吧。” 孙峰无奈只得面红耳赤地点头称是。 第九十九章 正主上门 麦高见在座诸人都是静默不语,目光扫视了一圈,突然大力地拍桌而起,怒斥道“好啊,本官怎么也是陛下亲封的商都转运使,你们竟然如此大胆,敢戏耍与我,真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难怪世人都说皇家商会猖狂至极,麦某本还不信,可观你们今日如此做派,哪还有一点对陛下对朝廷的敬畏之心。连朝廷命官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麦某今儿真是长见识了。好叫你们知道我麦高也不是个好性情的人,本官自当进宫禀明皇上今日之事,想必陛下届时自有圣裁。” 说罢扫翻桌上的茶杯,便拂袖出了厢房。因着知道此处乃是商都院的大本营,麦高也不敢放松,满面怒气地快步出了樊楼。 直到坐上了马车,麦高才将表情放松下来,慢慢回想着刚才自己的言行有没有纰漏,想来今日这一出戏,躲在幕后之人看得应该还算满意,自己这副耿直无脑的人设应当是立住了。 转念想到刚刚碰到的林师兄,心中不免有些压抑不住的惊喜,如此一来,皇家商会内部也算是有自己人了,倒是没想到会有如此机遇,不过目前为了两人的安全还是要小心为上,不好轻举妄动。 回到平国公府,麦高便径直去了平国公的书房,将今日的见闻与平国公大概说了一番,平国公倒是与麦高的意见颇为一致,还是要静观其变。其实说来今日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消息,想来对方也是为了试探自己,只是不知道接下来正主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相信朝廷很快就会做出出兵北辽的决定了,自己在东京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若是对方还是迟迟没有动作,怕是就要等从北辽回来再做计较了。 好在也没让麦高多等,过了两日又有人上门,只是此番前来的还是冯山长,麦高此时倒是不得不佩服冯山长的好脾气,之前被那般讥讽都没有让他再不登门。麦高也没给他什么好脸,甚至都没将人迎入府中,就在门房处见了他,直接道“冯山长若是觉得还可以再戏弄麦某,在下可是没那许多时间奉陪了。” 冯山长忙道“麦大人误会了。”麦高打断他道“冯山长似乎特别喜欢说误会二字,须知要想别人不误会,还需讲话做事有些章法才是,不然真是叫人质疑您这山长是如何当上的。” 冯山长脸色黑沉,还是强压怒火道“下官是特来给转运使大人递送商都院的密令,还请大人慎重对待。” 麦高哈哈一笑道“冯山长,你们皇家商会着实是让麦某大开眼界,之前别说是商都院的掌权之人是谁,就连商都院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这没出两日就给麦某拿来了一道密令。冯山长,在下倒是想问问你,换做是你你会相信吗,如今你们说这是商都院的密令,总要有些证据吧,不然就冲着冯山长的人品,麦某是不敢信的。” 冯山长被麦高的一席话气得直哆嗦,虽说平日里对麦高口头恭敬,但是心里也是多少有些瞧不上的,如今被这等黄口小儿出言侮辱,就是再好的性子也是按捺不住了,他愤然开口道“麦大人欺人太甚,冯某一直对你礼遇有加,不成想倒是让你看轻了去,既如此,这密令你爱要不要,冯某不奉陪了。” 麦高也不惧他的威胁,笑着道“冯山长这激将法用的不错,不过在下是不会上当的,你这不知是打哪来的所谓密令,麦某若是接了,万一里面有些悖逆犯上的东西,到时你再反咬我一口,在下怕是是有嘴都说不清。若这真是商都院的密令,自是应该有商都院的人前来传达,你个中州商学堂的山长上蹿下跳个什么劲儿,真是不知所谓。” 说罢也不再与他纠缠,转身径直进了府中。回到房间麦高暗自算计,这番动作,下次必是要换个新面孔了,只是不知会安排谁过来,他总是要抓个正经商都院的人,才好顺藤摸瓜,都是这些个在外围转悠的小杂鱼,对他来说毫无用处。 这两日,朝廷的局面已经明朗,金宝皇帝封了平国公世子为镇北上将军,统领二十万大军出兵北伐,而且明旨麦高作为商都转运使随同前往,负责战后安抚的一应事宜。 麦高明白金宝皇帝这一出也是在逼皇家商都院出面,不然麦高此次打着商都院的旗号行事,若是有所差池,到时皇家商都院也不好交代。 果然圣旨颁下的转日,便有人寻上门来,来人是一个身材矮小却白白净净的中年人,名叫刘力,据他所说他乃是皇家商都院的编修,特来寻麦高传达密令。 麦高笑道“还望刘编修不要介意,这段时日在下真是被人折腾怕了,一个个不知所谓的阿猫阿狗都声称自己与皇家商都院有所干系,麦某也是谨慎为上,烦请问刘编修可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凭证吗。” 那刘编修也不恼,温和地笑道“转运使大人如此小心确是应该,下官自是不会在意。”边说边掏出一块小小的铜牌,笑着递给了麦高“大人请看,此乃下官的身份腰牌,自是可以证明下官的身份,大人还请放心。” 麦高将腰牌接到手中端详,看到那样式时不禁瞳孔一缩,却原来这腰牌和自己手中玉牌的样式别无二致,只是质地是铜制,且比自己的那块要小上许多。 麦高虽是心下震惊,也大半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但是面上还是故作不解道“刘编修莫怪本官多疑,既然你说这小小的铜牌能证明你的身份,不若这样,刘编修将这铜牌留在我处,在下今日正好要进宫谢恩,自是会和陛下确认一番,若是无误,您明日再来寻我,我们再谈密令之事如何。” 这刘编修确实是个好脾气的,竟然毫不在意地应下了,麦高就越发肯定这人必是商都院之人无疑了,便客气地将刘力送出了平国公府。 第一百章 重返北辽 1 送走了刘力麦高便动身进宫谢恩,自是与金宝皇帝提及了此事,金宝皇帝接过麦高呈上来的腰牌,大概看了下便对麦高道“此物确实出自皇家商都院,来人的身份应是没有什么问题,你且等着看他们怎么说吧,想来是要安排你此次前往北辽之事。” 麦高时刻铭记自己耿直的人设,便直接问道“那陛下需要微臣在北辽如何行事。” 金宝皇帝略挑了挑眉头道“你自己可有章程。” 麦高摇了摇头“之前微臣虽是侥幸从北辽顺利回到了大通,但是据微臣看,如今北辽怕已是民怨沸腾,想来安抚一事颇为不易。” 金宝皇帝却是道“朕见你之前弄的那个毛呢作坊就不错,倒是可以一试,不妨就将北辽作为我大通的牧场吧,顺便还可以生产毛呢,你可持朕赐予你的令牌要求边关各州配合于你,朕特许你在北辽便宜行事,希望爱卿能把此事办好。至于皇家商都院那边,朕要的是你接手商都院,而不是听命于商都院,朕如此说你可明白。” 麦高诧异于自己如此无脑的人设还能让金宝皇帝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事交到他的手里,怕是另有目的。想来这是一场帝王与秘密机构之间的博弈,自己就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其实能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双方都没那么在意,如今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总是要分个高下才是。 麦高不免哀叹,太祖的意图确是好的,只是人对权利的**是无限的,尤其是如今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怕是之后难免一场血雨腥风了。 麦高既然已经明白了金宝皇帝的意图,领命后也就不再久留,便径直回了平国公府。想来是有人一直盯着,麦高回来后不多时,刘力就寻上门来。麦高将腰牌还给他,直接道“陛下已经确认了刘大人的身份,如今倒是可以谈谈您带来的密令了。” 刘力将腰牌接到手中收好,复又掏出一封被蜡封着的信件,交给麦高道“麦大人,这里面便是商都使给您的密令,您私下再行查看即可。不日大人将启程前往北辽,届时下官将带些人手与大人通行,到时一切但凭大人号令。” 麦高随意地点了点头道“如此就辛苦刘大人了,那我们就出发那日再会了。” 送走了刘力,麦高回到房中打开了密信,上面其实也没有很复杂的内容,就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麦高总结下来,无非就是要求他将北辽作为大通的殖民地,实行铁血剥削政策,务必不能让耶律皇族以及其他契丹贵族有复起的可能云云,至于方式方法自然有刘力他们协助。 麦高看了不免叹息,不管这下令之人是不是商都使,但足以见此人的冷血无情,且格局也不怎么样。要知残酷的殖民统治往往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尤其还涉及两个阶层分数不同的民族,若是真照此法行事,虽是一时看起来表面平稳,但日后大通北疆将会永无宁日。 好在金宝皇帝没有要求他按照商都院的命令行事,就算对方派人跟着自己,日后只要让武家人将他们控制住了,想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心下一定,便也不再多想,接下来麦高便是静候平国公安排合适的时间去打开太祖留下的密室。只是随着时间一日日过去,平国公好似忘了此事一般,决口不提,眼见着大军出发在即,麦高还是忍不去找了平国公想要问问他的打算。 平国公在书房见了麦高,麦高也没什么可迂回的,直接问道“国公,此次学生前来是想问,太祖……” 还不待麦高将话说完,平国公便打断了他,眼含深意地道“老夫知道你想问各处商学堂所留下的太祖传承要如何处置,只是此时北伐在即,这些事不妨等到你和海儿得胜归来再做计较也来得及。” 麦高心下一凛,分分钟就明白了怕是此处说话也不那么稳妥,想来是金宝皇帝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应是安排了人手盯上了平国公府,难怪这些日子平国公如此沉得住气,原来不是忘记了,而是无法避人耳目。 麦高心中既已有数,便回道“国公说的有理,是学生急躁了,那就等北辽之事办妥后再行安排吧。”麦高见此处既然无法说更多的,别也就不再久留,告辞离开了。 在平国公府又呆了几日,便到了大军出征的日子。此时正值初夏,但这一日不知是不是预兆这什么,黑云压城,竟是一派风雨欲来之势。 金宝皇帝于南熏门外点兵,入目可及是黑压压一片军容整肃的兵将,肃杀之气直冲天际,随着金宝皇帝一番鼓舞士气的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必胜,必胜,必胜”的吼声便整齐地响起,声势浩大穿云裂石,摧得人心绪激荡,热血上涌。 麦高策马立在平国公世子的侧后方,身后传来的声浪几乎要将他掀下马来,对于此次前往北辽,麦高的想法与旁人还是有些不同,他倒是没有多少开疆拓土的豪情壮志,而是为着即将到来的鲜血淋漓感到悲哀。这几日他不断在心中完善着自己的构思,希望战后的安抚事宜能为经历苦难的两国百姓带来些许慰藉。 随着平国公世子的一声令下,二十万大军向北进发,马蹄隆隆,震得大地都在发颤,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似乎已经与天空中的低云连成了一片,将这只虎狼之师送往未知的方向。 刘力所率领的皇家商都院的人手并未在大军拔营之时出现,麦高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有着急。直等到傍晚大军扎营之时,才迎来了刘力的队伍。其中大部分都是新面孔,而既然这些人都以刘力马首是瞻,他却只是皇家商都院中最为普通的编修,想来应都不是些什么关键人物,麦高暂时也没有兴致一一认识。不过还是有几个老熟人,除了两三个在樊楼见过的皇家商会的掌事,孙峰和林师兄也在其列。 其他人麦高没有那么在意,但是对于林师兄能够随行却是十分开心的,暗自打算找到合适的时机便与他恳谈一番,不过也不急,毕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要一路同行。 第一零一章 重返北辽 2 先行安排人将刘力等人带下去安置,麦高便将吴欠和武凛几个师兄弟,以及严左都叫了过来。麦高想也是时候与他们交代下日后之事,免得临阵手忙脚乱,反倒是麻烦。 作为金宝皇帝钦点的随行大臣,麦高是有自己独立的营帐的,如此倒也方便谈事。待众人于帐中坐定,安排好武家的人手守在四周,麦高便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严师叔,刘力这伙人与我们不是一心,且很有可能日后会拖后腿,所以务必要安排好人手盯紧他们,万不可给他们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严左点头应承下来。 麦高又道“如今边关北辽的局势未明,不过我还是那个要求,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且我一旦做了决定你们绝不要犹豫拖沓,依计行事便是。” “此次前往北辽,想来于战事方面我们应是不用过多担心,除了需要保证平国公世子的安全,大部分的事还是在战后安抚之上。只是你们也清楚当日我等离开北辽之时,那里的情况已是不大好,所以这后续之事定然并不轻松,你们切记要时时警惕,莫要到时吃了暗亏。” 麦高见帐中诸人都没有异议,继续道“至于战后的安抚治理一事,陛下的意思是继续推行毛呢作坊在北辽的设立,同时将北辽作为我大通牧马放羊的牧场。但刘力一行人的计划却是截然不同的,故而我们除了要限制他们任意行动,还要防着他们搞小动作,破坏我的安排。” “而我所制定的计划,其他的还要视情况再定,但是有两条是不会变的,首先自然是要将之前在北辽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不管是柜坊之前欠的那些存款的本金,还是约定好的利钱都要派发下去,避免激化北辽百姓对我大通的敌对情绪,这事要有我们的人盯着,免得到时有人从中谋利。” “而接下来就是毛呢作坊的设立,势必要打破原有部落的划分,同时以经营作坊作为管理手段暂时替代官员执政,既避免了同部落之人再次集结产生对抗情绪,又让北辽的普通百姓为作坊做事以谋求生计,缓解了他们受制于人的压迫感,如此一来应是可以暂且稳定住局面。而我们届时就要安排大量人手打着传授技艺和经营的旗号,行管控之责。” “另外军中各方势力的情况不明,在暗处多安排些人手,若是日后有人窥探我等,切记不要打草惊蛇,隐晦地提醒一声便好,事后弄清楚底细才方便我们看清局势。这个过程中相信不用我说,大家也明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所以还是那句话,小心为上,依计行事。” 见麦高该说的都说了,众人都纷纷点头应是,眼见时候不早了,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麦高便让大家都回去休息了。 接下来就是连续多日的长途跋涉,而离边关越近,整个队伍的气氛就越紧绷。在此期间,麦高又找了时间与刘力了解了一番他们此行的计划,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密令中所写之言冷酷又不近人情,但刘力给出的建议却是显得有些不温不火,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只是摆脱不掉殖民剥削的本质罢了。 唯一露出些许血腥端倪的便是,这个计划中并没有将北辽百姓当做同等的大通属民统治的意思,而是要将战败的北辽百姓作为大通朝的奴隶,而届时北辽的地界将会被瓜分,计划着卖给大通朝的世家贵族和大商们,而奴隶也会被作为可买卖的货物,由这些人另行购买。至于他们日后是用这些属地牧马放羊还是设立作坊,或是种植作物都不关朝廷的事。但是他们除了买卖奴隶和土地需要向朝廷缴纳大笔银钱之外,还需在日后按时向朝廷缴税,只是税率比照现今的大通境内要低上不少。 如此一来,既可以为朝廷吸纳大笔的钱财来弥补此次战争的亏空,同时还利用这种方式控制了北辽的全境。此种方法就目前来看其实还是有其独到之处的。只是麦高想到皇家商都院早已渗透了不知多少大商和世家贵族,若是通过此种方式借机将北辽变为他们的天下,岂不就成了国中国,到时怕又是一场**。 难怪金宝皇帝此次有与皇家商都院一争之心,若是让皇家商都院此番的计划行事成功,待到北辽地界发展起来,朝廷逐渐失去掌控,到时后悔怕也是晚了。 不过麦高没想明白的是,自己的角色应应是被用来制衡皇家商都院,可之前自己立的无脑人设,是如何让金宝皇帝愿意将此等重要之事交予自己处理的,还赋予了自己便宜行事的权利。如此作为可不像一位英明的帝王所会做的决定,麦高想来要么是自己之前出了纰漏,已经被皇帝看穿了自己的伪装,要么就是金宝皇帝在北伐大军中还安排了其他人作为后手。想来无论如何只是单纯依靠一个人行事并不稳妥,那么后一种安排的可能性就非常大了。 二十万大军之中,除了平国公世子和自己这边的武家人,以及刘力带来的人手,其他说得上话的将领,监军,谋士文臣也不在少数,若说这里面谁是金宝皇帝安排的后手,实在是有些难以分辨。如今一时半刻也抓不住个头绪,不过制约刘力这件事是肯定的了,至于其他的也就只能随机应变了。 只是眼见已经临近幽州了,麦高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林师兄说上话,心中难免有些急躁。不过好在是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这一日倒是林师兄主动找了过来,他一进麦高的营帐,便躬身道“草民林齐,见过麦大人。” 麦高见他如此作态想来是有人在外面窥探,同时又从帐外传来了几声咳嗽声,麦高心里就有数了,便也就配合起来“林先生不必多礼,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林齐见他愿意配合自己便也就放下心来,笑着道“刘大人着在下前来,是想询问麦大人,明日即将抵达幽州地界,不知前些时日刘大人与您所说之事,麦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麦高这才知道刘力这是等不及了,只是此时距离战后安抚之事尚早,且他竟然是让林师兄过来询问,麦高倒是有些不解他因何如此了。 第一零二章 重返北辽 3 麦高便也就静下心来,也是很官方地答道“刘大人也太过着急了,这仗都还没开始打,就想着后续了,虽说我大通的军队必是战无不胜,但此时就催逼着本官,可是这其中还有什么内幕不成。” 林齐忙道“麦大人多虑了,刘大人也是想着若是大人觉得此法可行,刘大人需要些时间将消息传回京城,皇家商会也好联系那些感兴趣的世家,若是等战后再行动作,怕是有些晚了。” 麦高盯着林齐向着他缓缓地摇头,同时道“林先生还请回去告诉刘大人一声,他此来是要听本官派遣,不是安排我麦某做事,本官想要如何不是他能质疑的。且就算之后会采取刘大人进献的办法,也不用他越俎代庖,本官自会禀明皇上,届时朝廷昭告天下,倒也不必皇家商会一家一家去联系,浪费那些无谓的时间。” 想来林齐应是明白了自己此番不会采纳皇家商都院所定的计划,只见他笑着点了点头,口中却是道“麦大人还是要想清楚,若是因为些许误会,从而耽误了北辽战后安抚的事宜,届时若皇上怪罪下来,想来我等都吃罪不起。” 麦高冷笑道“林先生倒也不必吓唬本官,若到时真是皇上怪罪下来,自有麦某一力承担,只是也好叫刘大人知晓,若是在这紧要关头他胆敢同本官作对,怕就是皇家商都院的商都使也保不了他。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想要跳出我大通朝王庭的管制,怕是刘大人要重新投胎才行,届时麦某自是不介意送他一程。” 林齐又笑着对麦高点了点头,口中却是道“麦大人何须如此,须知您虽是陛下亲封的商都转运使,但毕竟还是隶属于皇家商都院,如此作为大人就不怕反倒是误了自己的前程吗。” 麦高突然灵机一动,其实自己得到太祖传承之事已是没什么可隐瞒的了,该知道的各方势力也都知道了,所以依着自己的耿直人设,如今倒不如把大话先说出去,也好为日后做些铺垫,于是便道“林先生说笑了,想来无论是皇家商会还是皇家商都院应是都已知道了,本官早已得了太祖的传承,说句大不敬的话,这皇家商都院可不是商都使说的算,那是太祖他老人家留给下官的一把刀,如今倒是想支使我这个主人做事,真真是可笑至极。”同时微微又向林齐点了点头。 林齐见状眼中精光大盛,欣喜之意溢于言表,口中却是道“麦大人想来是误会我等了,我等绝没有违逆犯上之意,还请麦大人明察。既如此,草民就不耽误大人的正事了,先告退,若是大人需要我等之时,不妨随时传召。” 麦高点了点头,冷声道“还请让刘大人摆正自己的位置才好,下去吧。” 待林齐出去了麦高的营帐,又过了片刻,麦高才叫人进来。来人是大师兄武浩的徒弟,还要叫自己一声师叔,被安排来自己的营帐外守卫。麦高将他叫到近前,压低声音道“武英,刚刚林先生进来的时候,帐外可有人窥探。” 小少年点了点头也压低声音道“师叔,有的,当时在营帐后方有一人,但却不是刘力他们那队人里的,是个穿着普通兵丁打扮的人,我按照师叔您交代的,没有打草惊蛇,他离开的时候安排人跟上去了。” 麦高听到这里心沉了沉,看来这皇家商都院除了明面上安排的这些人,竟然还在军队中安排了其他人手,如此一来反倒是让人防不胜防,看来日后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忙对武英道“你和你其他的师叔伯也说一声,就说军中也有商都院的人,让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武英忙应了,便转身出了营帐传消息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刘力那边再无动静,表面上是消停了不少,也不知是暂时被唬住了,还是另有打算,而大军则是到达了幽州城的郊外。大队人马被安排于城外扎营,麦高则是随着平国公世子和一众将领,率领着由武家人组成的亲卫队伍,被河真知州和幽州府尹等一众大小官员迎进了幽州城。 此时幽州城内已是和当年麦高第一次前往北辽路过之时大不相同了,当时这座作为北方重要交通枢纽和边贸中心的边城是一片喧嚣繁荣的景象。而如今却是氛围冷肃,管控严格,充分体现了它军事重镇的素养。 虽然街上的各类商铺食肆还有不少都在正常经营,但是路上行人的面上都带着些许凝重之色,而城门处更为严格的守卫和街市间往来巡视的兵丁,都昭示着此时不同于以往的局势。 平国公世子推拒了知州前往府衙一叙的建议,要求先行前往关隘,查看下关外的情况。 麦高明白他心中所想,当时他们是到过幽州关外的,那时的情况已经是颇为严峻了,如今几个月过去了,只怕会是更差,关于战事的安排,还是要先看看才好做接下来的计划。 一众人登上关口的城楼,向关外眺望,刚刚到来的平国公世子所率的一众将领都静默了下来,麦高也被眼前的景象惊的说不出话来。 关外是黑压压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尽头,一直向草原深处延伸。而距离城墙的一射之地,像是被人整齐地划了一条线,形成了一处真空地带,而空出来的地面上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褐色,但却没有一具尸体。 平国公世子忍不住问道“他们就这么聚集在关外,再无其他动作吗。” 此时幽州军都指挥使回道“启禀上将军,之前也有几次小规模的冲击边关的动作,但都被我等打退了,近段时间再无异动。” 平国公世子诧异地道“那尸体呢。” 随同前来的大小官员都静了静,而后还是军都指挥使沉声回道“都被活着的人拖回去了,应该是……是被分食了。” 麦高心下一震,转头再看向关外,虽是看不见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但想必定是一片沧桑麻木。 第一零三章 重返北辽 4 麦高看着关外,眼前似乎已是浮现出那地狱般的场景,禁不住发问“据本官对北辽军队的了解,若是冲击我大通边关不成,想来是会游走到其他地方,可为何此地还是有这么大量的流民堵在关外。” 听到麦高的问话,四周静了一瞬,却是幽州府尹回道“转运使大人,如今在关外的都是些北辽的普通牧民,因着……”他瞟了眼平国公世子一眼,隐晦地道“因着之前的事,如今流离失所,无法谋生,这才聚集在此处,之前冲关的也只是普通百姓。” 接着他略微犹豫了下,还是道“至于北辽的各宫卫,各部落的属军,以及各地的戍军,其实到目前为止我等都还未曾见过。” 麦高听到这些心里不禁一沉,若真是如此,从如今的局势看来,其实之前朝廷想要让北辽内耗的目的未必能够达成。且如今北辽腹地的局势不明,而想来其它各处的边关和幽州这里的情况都应是大同小异,北辽的普通百姓拥堵在关口,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即使大通朝想向北辽出兵,也是有着不小的障碍。如今这些百姓将大通朝的大军堵在了关内,若是真的枉顾这些人的性命,踏着他们的尸骨前行,日后若是想要管理好北辽怕更是要大费周章。 一众人心情颇为沉重地回到了幽州府衙,于大堂内坐定,便商议起了后续出兵的计划。 麦高在一旁静默旁听,总体看来如今武官与文官算是分为两个阵营,意见不很统一。不过想也明白,武官大都只想着在战争中取胜得以建功立业,获得封赏,至于战后留下的是否是一片焦土横尸遍野,对于他们来说都没那么重要。而文官们考虑的则不同,除了顾虑战争所要耗费的巨额军费,且这里毕竟是边关,待到大军得胜还朝,此处的重建以及日后的长治久安还要靠他们多费心思,如此一来他们更希望采取相对缓和的手段,也好避免后续的麻烦。 双方一直争执不下,端坐于堂上的平国公世子也有些头痛,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大堂内的众人越是争辩火气越大,不想这把火竟然转而烧到了麦高身上,只听河真知州出言询问道“转运使大人此次受皇上钦点,特命您负责战后安抚的一应事宜,不知您对此事有何安排,不妨说出来也好让我等有个参考,免得贸然行事反倒是误了大人的计划。” 在座诸人纷纷应是,麦高暗想,其实这倒是个好时机,可以通过安抚方案略微试探下如今各方势力的归属,也能看清些局势,倒也方便他日后行事之时清楚该如何调配人手才更为稳妥。于是也就毫不避讳地说道“承蒙陛下不弃,命本官此次随大军出征北辽,之前关于战后安抚之事其实本官也已有了初步的腹案,如今既然知州大人问起,在下不妨说出来,也正好供诸位大人参详探讨一二。” 麦高为了不让人看出虚实,不存丝毫偏颇,将刘力那边设计的和自己考虑的两套方案,向着众人一一解释道“其实本官如今对于到底要采取哪种方式也还没做好决定,如今各位大人都在,不妨各抒己见,也让本官做个参考。” “一种比较简单快速的方式,便是我大通朝的军队直接大兵压境,攻占北辽,日后将北辽境内的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战俘都作为大通朝的奴隶,而后随着北辽的各处属地一同进行官卖。待到我大通朝的众世家贵族大商将之买下后,是想牧马放羊,还是开垦种植,或是设立作坊都随他们,只是需要按时向朝廷缴纳税负即可。而后朝廷另行派遣官员于此执政,将北辽作为我大通朝的一个州进行治理。”麦高见堂内众人似是有话要说,便抬手压了压,示意他们等自己说完。 麦高想了想如今关外的情况,便将自己的方案略作了些调整,又道“而另一个计划耗时会比较久,进展也不会很快。顾虑到如今堵在关外的大都是北辽的普通百姓,主要还是因着之前柜坊一事才闹到如此局面。当时因着小人从中作祟,这才让平国公世子好好的计划无法顺利推行完成,如今正好借此时机,可以描补一二。” “如今关外北辽的普通百姓大都是因此流离失所,故而只要是手上有柜坊契约的,便先行将他们分批放入关内,将该付的本金和利钱都派发给他们。而后他们若是愿意在大通境内定居,就将他们迁到各州府县镇分散开来,若是日后还想回到故土生活,本官自会安排人手传授他们毛呢的织造技艺,以待后续。” “而随着各关隘的普通百姓被我大通朝收容安排,届时自然就没有了出兵的障碍,待到大军得胜,本官便会安排工部沿着北辽的主要河流修建毛呢作坊,而所有的平民都将为作坊做活,且按劳计酬,届时自是能凭此得以谋生。当然还是要派遣官员执政,只是这些北辽百姓日后便是我大通朝的百姓了,也一样的接受朝廷管制。” 麦高略微顿了顿,接着道“各位大人不妨思量一下,接下来无外乎就是要根据这两种安抚方式来决定后续出兵的安排。”说罢便不再出声,开始默默观察起堂内众人的表现。 皇家商都院提出的办法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且大部分文武官员都出自世家贵族,这种方式自是给了他们背后的家族以更大的谋利空间,诱惑力十足。当然也有那些正直通透的官员,难免忧心日后恐有后患,虽说一时间想得没有那么清楚,但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武官们的意见也有了些许分歧,有些认为若是能减少出兵的阻力,又不需要他们多做些什么,如此一来又何乐而不为。当然也有人认为把这些人变为奴隶更简单直接,也不会有那么多顾忌和后续的隐患。 堂内诸人因着两种方案的优劣争执不下,但还是隐隐以皇家商都院的主意占了上风。 麦高发现,文官里以河真知州为首的一派支持的是皇家商都院的主意,而幽州府尹则是觉得怀柔政策更好;而武将中本地驻守的将领大都是支持幽州府尹的,而京城过来的武将们除了极个别的几位,竟是要么支持怀柔政策,要么作壁上观不发表意见。 看到这里,麦高心里就渐渐有了谱,想来皇家商都院若是意欲渗透军中应是不易,如今他们还做不到一手遮天,至于那几个赞同商都院主意的武将麦高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第一零四章 重返北辽 5 眼见着众人争执不下,平国公世子轻咳了一声,道“既然众位大人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不若大家先私下里考虑清楚其中的利弊,如此争吵实在是毫无意义,我等不妨待到明日再行商讨,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先行回去休息吧。”边说边向麦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需要私下谈谈。 众人听命散去,麦高与平国公世子二人则是回到幽州城中的驿馆。麦高安排随行的武家人盯好四周,便和平国公世子进到了房中,二人于桌边坐定,平国公世子这才问道“你小子今日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可知若是按照那套怀柔的方式来推进,届时皇家柜坊的损失可不是个小数目。” 麦高笑着道“世子,你想差了,你可知如今这边城上下如何看你,你可知为何刚才在城楼之上众人的言谈那般隐晦,因为所有人都看不上你之前在北辽的作为,认为那不是正道,不是大国所为。世子,你可还记得太祖的遗训,如今既然有机会可以挽回你平国公府和皇室朝廷的声誉,这可不是些许银钱能衡量的。” “且我说的那第一套办法乃是皇家商都院给出的,这其中暗藏着玄机。如今也不知他们渗透了多少世家豪门,一旦行此法,到时购买北辽属地的家族若是都依附于他们,你可知未来的后果会如何。” 平国公世子闻言神色一肃,他本也是个精明的,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 麦高又道“且北辽的百姓若是变为了奴隶,那可就成为了所属主人的私有财产,契丹人本就彪悍,若是这些奴隶被训练成为私兵,到时又有谁能阻止,此种方式贻害颇深,我们是决不能如此行事的。” “但若是日后不按照皇家商都院的意思来办,他们必是会做手脚多加阻挠,武家这边已经探查发现军中也有他们的人手,且刚刚立马赞同他们主意的那几个武将怕也是不干净,而河真知州定也是与他们有所牵扯,在此种四面楚歌的危局下,若是不把北辽百姓先行安抚好,你届时出兵北伐难道要踏平关外数以万计的平民吗,到时就算你打赢了这场仗,众口铄金之下,怕是残暴不仁的名声也就彻底洗不干净了。” “而如今,好在之前皇家柜坊之事的内情知道的人不多,你若是出面安抚,反倒是洗清了你之前在北辽背负的污名,接下来若是进行的顺利,这份大功就再无瑕疵,只花费些许银钱就可以得此结果,世子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平国公世子听罢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说的有道理。” 麦高继续道“我的意见是先不要急于出兵,而是应想办法先行安排好关外的北辽百姓,我知道怕是有不少人都在担心若是将这些人迎进关内恐是引狼入室。但我想的却是不必让他们在此过多停留,直接迁往别处,比如说若是将他们迁往西南,届时就算里面真有几个心存不轨的,到时远离故土他们也不好有所动作。” 平国公世子心中已是觉得此法可行,却还是道“只是关外那么多难民,该如何安排才能稳妥,毕竟绝不可因此致边关陷入险境,否则我等可都是吃罪不起的。” 麦高胸有成竹地笑了笑,“这个我早都想好了,世子还请放心,本山人自有妙计。”接着又看着平国公世子道“你可别忘了我现在是耿直无脑之人,好多话我们私下说说就好,明面上还要你拿主意,免得引来不必要的怀疑。” 平国公世子自是乐意至极,毕竟如此一来很多功劳就被算到了自己的头上。二人计议已定,经着连日来的长途爬涉都是疲惫不堪,也就不再多话,各自休息去了。 转日,众人再行商讨之时,局面就更加明朗了,除了河真知州一派之外,还有两名从京城随军过来的武将,其他人具都同意麦高的那个主意。麦高暗想怕是于昨夜都请示好了背后的主子,之前自己关于金宝皇帝在军中另有后手的猜测果然没错,不然也不会一夜之间局势大变。 鉴于此,平国公世子也就不必再多费口舌,顺势便定了下来,至于该如何迎难民入城,平国公世子装模作样地道“此事本世子也考虑了很久,倒是想了个办法,应是可行,已经交代给了麦大人,你们听从麦大人调遣便是。” 接下来麦高便开始安排起放难民入关的一应流程。他想着还需向堵在关外的百姓说清其中缘由,而自己的嗓门怕是传不了很远,效果不会太好。便找来严左商量,让他捡着随行的武家人中嗓门最大,且还会说契丹语的,挑上十来个,届时需要他们配合自己上边关城楼去喊话。 又找了幽州府尹,让他将城内的铁匠都召集到一起,配合自己打造一些用得上的东西。首当其冲的就是做了十来个简易的扩音喇叭。然后带着那些被严左挑出来的武家人稍微演练了一番,眼见着众人配合的差不多了,便安排他们好好休息,静候过两日的城楼演讲。麦高又将说辞在心中反复思索了几遍,以确认再无疏漏,也没有其他问题,这才开始监督起铁匠们的工作。 又过了两日,一切准备就绪,麦高便带着一众人登上了城楼,让那十个武家人在城墙上一字排开,麦高便举起喇叭开始了他的讲话。 麦高先是大声喊道“肃静。” 那十个人也举着喇叭异口同声地大吼了一声“肃静”,因着他们都身负内家功夫,这样用上内劲大吼,再加上扩音喇叭,效果倒是蔚为可观,一时间关外至少一两里的范围内的北辽百姓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城楼之上。 麦高见已经吸引了足够多关外百姓的注意,便开始了他蛊惑人心的讲演。 “我乃是大通金宝皇帝特派来此处理北辽事宜的商都转运使,此来是为了帮助你们走出困境,重新生活。我知道,之前我大通朝的皇家柜坊在北辽的行事应是被不少人误会了,在此我还是要解释一二的。之前平国公世子是真的为了促进大通朝和北辽两国的友好关系,帮助北辽百姓生活更富足,才在北辽设立了柜坊分号,推行了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政策。这一点请大家务必要相信,想我大通朝地大物博,百姓富足,何至于为了贪墨那些许银钱而如此大费周章。” 第一零五章 重返北辽 6 麦高略微停顿了下,让关外的百姓消化了下他之前所讲的,接着又道“只是当时我大通皇家柜坊安排运往北辽的银子不知所踪,又有人在上京意图谋害平国公世子,因着怕有人暗中生事,不得已我大通朝廷这才封锁边关。幸而我大通金宝皇帝仁慈,不忍让你们流离失所,衣食无着,故而特意派在下前往边关解决此事。朝廷以及皇家柜坊还调拨了大量的银钱,委派我带来此处,先行发放给你们。只是安排此事也确实需要不少时间,故而我这才刚到边关,你们受苦了,这是麦某的不是,还望众位见谅。” 随着麦高在这边说,武家的众人边齐声重复他说过的话,一时间四下一片静谧,大通朝的平国公世子和随行的大小官员惊诧于麦高的巧舌如簧和不顾脸面,北辽的百姓则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惊到了,一时间都有些不敢相信。 麦高对众人的视线似毫无所感还在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此时应是还有很多疑问,本官也能猜出个大概,为了让你们放心,我还是先行与众位解释一二。” “关于北辽朝廷为何放任此事,其实我大通朝廷也不解其意,不过想来无非也就是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图财,你们也都知道,之前北辽贵族都在筹划设立毛呢作坊,只是如此要花费大量银钱,难免就要动些其他的心思。要么就是借机向我大通发难,用皇家柜坊在北辽行不轨之举的由头,意图借此与我大通开战,侵占我大通的国土。只是无论因为什么,你们都是受害者,我大通金宝皇帝不欲你等受此蒙蔽,所以让下官与你们解释清楚,请千万不要被他们所利用了。” “而此时你们必然也想知道我大通为何不放百姓们入关,还希望你们可以理解,如今关外受难的百姓人数众多,却很有可能隐藏了不少北辽朝廷派出来浑水摸鱼的细作,我大通朝廷虽是有帮助你们的心思,但是为了我大通百姓的安危,在没有万全之策前,是绝不敢贸然行动的。而且你们也都亲眼所见,之前还有不少人想要冲击边关,想来那些人定是怀着不轨的念头,想要蛊惑利用无辜的百姓为后面的北辽大军开道,我大通朝廷也正是考虑到这其中的缘由,这才只杀了那些冲击边关之人,而没有对普通百姓们出手。” “不过我大通朝的皇帝陛下仁慈,不忍因着北辽朝廷的一己私欲,就让这么多普通百姓蒙难,因此皇帝陛下这才力排众议,果断地决定派遣人手,调拨钱财来帮助你们,并安排你们进入大通朝重新开始生活。” 听到这里,关外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城墙上的官兵们也绷紧神经警戒着。麦高却是心里有数,不管他们相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只是对于关外熬着的这些平民来说,如今最要紧的是活下去,至于是非对错反而没那么重要了。所以他也不大担心这些人会有所异动,他们如今的躁动无非是因着惊诧于大通朝廷竟然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见着关外的百姓又渐渐安静下来,将视线都投到城楼之上,急切地等着下文,麦高开始讲起接下来的安排,“我要强调一点,所有之前将钱存入皇家柜坊的百姓,手里应当都有当时和柜坊签订的契约,请你们务必保管好,之后要凭着这份契约可以领取本金和相应的利钱,而我大通朝廷绝不贪墨分毫,还请放心。” “从明日起,我们将开始安排你们陆续入关,但是也请你们理解,我们确实不能一次性地让所有人进关,所以我们制定了几条规矩,还请你们听仔细了。我们要先安排有老弱妇孺的人家优先入关,之后是手中有柜坊契约的人家,最后才是其他人。” “而入关后,若是有人想拿着银钱落户大通生活,那我大通朝廷会尽力安排,若是想等局势平稳之后重回北辽也可以,朝廷会安排你们先行去学习毛呢的织造技艺,日后待北辽安稳了,你们就可以在毛呢作坊里做活计,按月领取月钱,自是比你们在草原游牧来的轻松且安全许多,如此一来你们就完全不必为生计发愁。” “明日我们就将开始安排一应事宜,请你们再安心等待一个晚上,最好能把有老弱妇孺的人家都让到前面来。请你们届时务必听从我等的安排,秩序越好,你们进关的速度就越快。只是若是有人胆敢有所异动,或是想借机冲关,那么我等为了大通朝百姓的安全就只能停止此事,且生事者格杀勿论。” 一席话说完,麦高也就不再多留,想来一个晚上足够关外的百姓考虑清楚了。便与平国公世子以及随行的众人一同下了城楼,边走一种大小官员边都用莫名的眼神或明或暗地观察着麦高,想来也是被他颠倒黑白的本事惊到了,应是更期待看他明日要如何将关外的难民顺利迎进来。 麦高回道府衙便开始安排,之前让铁匠们做了一批隔离用的栏杆,麦高寻了一块空地,将如何固定如何摆放展示给众人。其实这就是现代各处公共场所常用的蛇形分流方式,多是为了避免拥堵踩踏。只是麦高此次的用处比较特殊,因此让铁匠将围拦做成了一人多高,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有不轨之徒借机靠近城门生事。 麦高计划将这个蛇形的通道从关外的空地开始,经过城门,一直延伸至关内的开阔地带。而在空地上摆放好几张条案,以做将难民身份登记造册和派发银两之用。同时又在幽州城郊外大军驻扎地的旁边建了一处难民营,打算将放进关的北辽百姓暂时先安排到此处。 转日就是开始放北辽难民入关的第一日,麦高知道今日的重要性,计划一整日都坐镇在城楼之上。 一早城墙上林立的弓弩手全神戒备,而麦高和他的喇叭小分队按照队形站好,便开始了喊话,“今日我们将开始陆续放人进关,但是就像我昨日所讲,必须按照我们的规矩来,有几点我要说清楚。若是有人不顾号令冲击边关,格杀勿论;若是有人假扮亲眷意图蒙混入关,格杀勿论;若是有人谎称持有契约或是伪造柜坊契约,格杀勿论;等下城门打开时我要求你们必须留在原地,若有擅动者格杀勿论。请你们都听清楚了,我希望人人能够珍惜自己的生命。现在我要求所有人后退五十步,什么时候你们退到了合适的位置我们什么时候就开城门。” 第一零六章 重返北辽 7 虽是听清了麦高的话,但关外的北辽百姓却是迟迟未有动作,麦高见此也不着急,继续说道“想想家中衣食无着的亲人,我们确是想要帮助你们,但是也不会用我大通百姓的安危做赌注,你们若是不听号令,我们只能就这么耗着,但你们又能坚持多久呢。” 他的这番话还是触动了不少人,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缓慢地向后退去,麦高见此大声道“还请小心些,你们的安全最重要,不要着急,也不要拥挤,请照顾好身边的老人和孩子。” 听到麦高如此说,人群的动作更快了,终于看着百姓们退到了差不多的位置,麦高又道“我们现在要开城门了,所有人务必留在原地,不许上前,记住,若是有擅自行动者格杀勿论。” 接着,城门轰响,打开了一条一人多宽的缝隙,紧接着一队举着高大盾牌的兵丁鱼贯而出,在距离城墙一射之地处列好防御阵。而后扛着围拦的士兵们便有序地上前,在空地上将栏杆按照麦高昨日的指示,以蛇形排列好,并加以固定。麦高见城下都准备好了,便道“请你们看仔细了,现在我让兵丁沿通道退回,一会儿听从我的指令,被叫到的人就可以按照他们行进的路径进入城门。” 随着麦高一声令下,举着盾牌的士兵按顺序鱼贯地进入了通道之内。随着防御的盾牌撤去,北辽的难民们看清了面前像笼子似的围拦搭建好的通道,士兵们的队伍正以蛇形向着城门而去。 见自己人都回到了城门内,麦高便道“好,现在听我的号令,站出来五家有老弱妇孺的人家,到通道前的空地上。”见到人群有些骚动,麦高又道“不要争抢,你们越是争抢,大家进关的速度就越慢,若是家中没有老弱妇孺的胆敢站出来,待到了城下我们必然将其射杀,若是假扮亲眷入关后被我们发现全家都会格杀勿论,还请你们考虑清楚。” 虽是说不让众人争抢,但是难免还是出现了混乱,麦高向一旁的人下了指令,只听砰的一声,城门关闭,麦高平淡地道“你们既然不愿意遵守规矩,那我们今日就等着什么时候你们按照规矩办事了再开城门。” 这一威胁还是有些作用的,此时城下的难民也明白若是乱来怕是一个人都进不去,于是骚动渐渐停止,先后有五家,差不多二三十人站到了空地之上。 麦高便冲着他们道“现在左手的第一家,对,就是两位大嫂带着老人孩子的那家,进入通道,别的人站在原地不要动。” 那个人家没有男丁,只有两个中年妇人和一个老妇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听了麦高的指令,颤颤巍巍地进了围拦搭建的通道,试探着顺着通道走到了城门前,城门开了一道缝,几个人顺利的进去了。接着麦高又道“挨着他们的那家,你们可以进来了。”话音刚落,两个中年夫妻带着两位老人怀里还抱着个婴儿径直走进了通道。 随着这五家顺利地都进了关,麦高喊道“你们也看到了,只要守规矩我们也会快些。”只是话音刚落,一个兵丁跑到他身边冲他耳语了几句,麦高神色一沉,又交代了几句。 转而向着关外大声道“我已经说了我们此来是为了帮助大家,但是显然有人拿我之前的话当儿戏,竟然有人敢假冒亲眷,我自是说话算话,已经让人将他们就地处死,一会儿就将尸首吊到城墙之上,也让你们有个警示。我希望任何人都不要有侥幸的心思,我再说一遍我等不会用大通百姓的安危做赌注,若是有人不按照规矩来,就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 转而又道“家中没有老弱妇孺和柜坊契约的人也不用着急,随后我们也会安排你们入关,只是你们能坚持的时间更久,而且不需要再另行派发银钱,我们才会如此安排,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明白,若是此时与我大通朝廷作对,不听命行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不多时四具尸体被吊到了城墙上,麦高大声道“我想你们都能顺利进关开始新生活,而不是再增加无谓的伤亡,我不希望城墙上的尸体再增加了,还望你们能明白我的苦心。” 接着也不再耽搁时间,直接道“我们继续,再出来五家站到空地上。”这回不知是被麦高残酷的手段震慑住了,还是大家也都明白如此才是更好的做法,于是很快就又有五个人家站了出来,继而按照麦高的号令开始陆续进入了关城。 因为后续没再出什么幺蛾子,速度也加快了不少。麦高和十人小分队这一天下来,喊的都有些口干舌燥,一直到了傍晚,麦高这才宣布,“今日就到这里,我们也需要时间安排已经进关的人,明日我们还是如此,希望所有人可以配合。” 一行人回到府衙,麦高他们狠狠地灌了几碗凉茶,这才缓过些气来。麦高对着平国公世子道“如今局势还好,明日得安排人替替我了,我还要盯着安排后续之事。”又对那十人小分队道“你们两两一组,过了今日之后应该不需要那么多废话,只要让前排的人可以听到就行了,你们排好班次轮换着来吧。” 接着又与一众官员商讨起后续的安排,麦高道“难民进关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人也会越来越多,我们须得提前订好个章程,也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因着今日迎难民入城之事进行的颇为顺利,如今众人对麦高也很是信服,齐声道“还请大人示下。” 麦高也不想过多周旋,直接道“那我就直接安排了,所有进入难民营的人,安排他们一进来就要开始学习汉话,不用很复杂的,日常的用语就好,将内容精简到一日之内,然后每日不间断的重复即可,多找些秀才过来帮忙。” 又问府衙的主簿,“今日收了多少人入关。” 一旁的府衙主簿忙道“回禀转运使大人,今日一共收了三百一十二人。” 麦高点了点头,暗想这个速度倒是不会给后续安排造成太大压力,但是若是想可以尽快安排人手打探北辽腹地的情况还是有些慢了,怕是要费些心思。 第一零七章 重返北辽 8 麦高略微思索了一番便道“营地那边将有壮劳力的人家和只有妇孺的分开安置,待汉话学的差不多了,便将那些家中没有青壮劳力的先行就近安排,毕竟越是靠近边关会说契丹语的人就越多,他们也比较好适应,而且家里没有青壮也不容易生事。” “有壮劳力的人家凑到五百之数就安排人护送着离开此处,先往秦兰那边走,一路上有愿意落地安居的就沿途放下,幽州营地这边难民的人数不要超过一千人。” 转而又对严左道“严师叔,先行安排个人回家里一趟,让家中在山上辟一处地方,远着些,不要影响本家的安全,搭些简易的营地即可,到时安排人教他们汉话先,然后再传授他们毛呢的织造工艺,也和他们说好,若是不想日后回北辽也可迁居他处,愿意再回北辽的待边关平定自会安排他们返乡。其实安排的越分散越好,若是他们愿意迁居内陆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了想又交代严左道“护送之人安排几个识人的,挑着老实本分的送到家里那边,不怎么安分在路上就挑出来,直接分兵带着他们往南走,时间长了他们自然会要求停下落户,到时直接沿途放下便是。武家那边最多只安排五千人,且要谨防他们生事。” 他又看向平国公世子道“世子,除了和北辽接壤以及东京所在之外的其余十八个州都要有所安排才是,就像世子之前预计的,此事怕是还要奏请朝廷,我们现在收入关的百姓大都手有余钱,应是可以很快便可在大通安居下来,届时朝廷可以要求各州府县镇必须收容一户北辽的人家,这样下来边关的压力就会变小,而且因着分散在各处,也很难引发混乱。至于其他的还是要等打下北辽再做安置,如今主要还是把这道人形屏障消化掉,避免大军出关时受到影响。” 又对严左道“严师叔,你和家里通个气,问下漠北那边的情况,务必要尽快。” 而后又对堂中诸人道“世子之前的计划便是,我们幽州这边先开始实行此法,而后让其他各关效仿,待到行动能力差的好弱妇孺都进关后,在差不多的时机,便可告知关外的其他百姓若是着急可以先行转去其他关隘,而没有柜坊契约的可以直接前往漠北关。这样可以迅速地把堵在幽州关外的百姓调走,幽州的压力自然就减少了,如此便不会影响我们接下来的出兵计划,也给其他各关争取了准备的时间。不过这样安排之前,还是要等各关和漠北那边的消息,看看具体情况再做定论。” 麦高说的差不多了便向平国公世子问道“世子,下官应该没有什么疏漏吧,若是无误,还请尽快安排人手前往各关打探情况,并安排一应事宜。” 平国公世子故作高深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各位大人可还有异议,若是没有本将军就奏报朝廷了。” 河真知州却是突然蹦了出来,道“上将军和麦大人的方法虽是稳妥,但是实在是耗费的时间太久,若是不趁着如今正值夏日尽快出兵北辽,若是拖的久了待到入秋后怕是于我大军颇为不利。” 麦高直接问道“那不知知州大人有何妙计,我等愿闻其详。” 河真知州颇为自得地道“上将军如此做无非是担心那些青壮劳力惹事,下官以为,不若将已经进关的青状集中起来,安排他们去挖矿或是修建河堤城墙,而那些妇孺则尽可以随意安置,想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如此一来不就免了朝廷的后顾之忧,也算是给他们找了个去处。” 麦高却是问道“知州大人的意思是安排这些人去服夫役,可他们若是不愿意你待如何。” 河真知州毫不在意地道“若是拒接定是有不臣之心,杀了便是,也免得麻烦。” 麦高又问道“那要如何同他们的家人解释这些人的去处呢。” 河真知州随意地道“只是些妇孺又何必在意,如此一来却是会让我等的进度快上不少。” 麦高复又问道“可如今那些人还算不得我大通朝的子民,若是去服夫役,那夫粮又该按照何种标准发放呢。” 河真知州嗤笑道“夫粮?如今我大通朝愿意给他们安排个去处,给口饭吃已经是他们的泼天之幸,怎可能还给他们其他的优待。” 麦高摇头浅笑“如此看来知州大人其实还是对世子之前定下的方式颇不赞同,如今还是想着拿这些北辽的百姓当奴隶使唤,本官说的可对。” 河真知州忙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上将军的这般做法,想要顺利出兵北辽怕是要等到明年了,到时候北辽朝廷缓过劲来,怕是于我大通军队不利。” 麦高直接问道“知州大人既如此说,想来是十分有把握此时是我大军北上最有利的时机了,既然大人如此肯定,那本官倒是想问问,知州大人定是知道如今北辽的大军驻扎在何处,有多少人马,状态如何了。” 河真知州面色微僵,回道“这……下官不知。” 麦高轻笑道“既然知州大人不知晓,那本官再问你,若是我大通的军队明日就能出兵,那届时该向何处进发,难道我们二十万的大军要一寸寸地寻遍整个草原,探查敌军的所在吗。” 河真知州面红耳赤地道“自是不能。” 麦高哈哈笑道“知州大人果然有趣,既如此,大人如今又是在着急些什么呢,就算是用三五日工夫将关外的难民都安排妥当了,难道那时大通的大军就能即刻挥兵北上占领北辽了吗。按照府尹大人和指挥使日前所言,如今北辽的大军根本就没有到过边关,还在北辽腹地,而今我等却是对北辽的情况一无所知。连麦某一个行商出身之人都知道行军不可打无准备之仗,反倒是知州大人竟如此草率,真不知道是您疏忽大意了,还是内里有什么其他的隐情,若是大人有什么内情不妨说与我等听听,倘若真的于此次北伐有利,知州大人自是大功一件。” 第一零八章 重返北辽 9 河真知州听着麦高这番冷嘲热讽之语,咬牙道“是下官轻忽了,此中并无任何内情。” 麦高笑道“如今的局势,我等对北辽腹地的情况根本就一无所知,正应该将难民尽快迎入关中,再找些合适的人手旁敲侧击地打探些消息。而后待到安抚好难民,再派遣斥候深入草原探听虚实,只有了解了北辽朝廷的虚实,才是出兵的合适时机。既然知州大人并没有什么内情告知,还望大人日后慎言才是,若是因着大人的草率致使我大通军队贸然出兵,一旦有个什么闪失,知道的是您立功心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伙同外敌要引君入瓮呢。” 见着河真知州的一脸菜色,站在当场讷讷不敢再出一言,麦高便也不再理他,待平国公世子将事情都交代下去之后,二人便回到了城中驿馆。平国公世子却是叫住了麦高,一同回到了自己房中,向他问起了今日之事。 平国公世子面带着些许苦恼之色,向麦高问道“其实本世子也有些为难,待到将北辽难民安置妥当后,其实北辽腹地的真实情况我们还是很难弄清楚,若是派斥候进入草原深处查探,耗时耗力不说,等我们收到消息再行出兵之时,怕是对方早已人去楼空。这么些年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朝廷才对北辽颇有些束手无策,且因着他们的四时捺钵,即使是三京都城也都只能算是个空壳子,更何况是在如今此等局面之下,想要摸清他们的行迹实属不易。此番你可有何良策,能让我大通的大军顺利出兵攻占北辽。” 麦高笑道“世子,其实在我看来,你和大部分人都犯了一个同样的错误,你们都认为此时是出兵的最好时机。但我却不这么认为,我以为此时北辽虽是刚刚经历了内乱,但是皇族的各宫卫,大贵族的部落属军,甚至是戍军都并未遭受到多少损失。且因着之前的事,如今北辽朝廷上下怕正是同仇敌忾之时,为了一雪前耻报复我大通,想来应是士气正旺,而他们对草原地域情况又十分的熟悉,此时若是贸然出兵,与他们正面对上,其实于我大通军队反而不利。” 平国公世子闻言点了点头,却又问道“只是,若不趁着他们内乱之机一举攻占北辽,待到他们修整好,收拢实力,重振旗鼓之时,我们不是更难以占有任何优势。” 麦高与他分析道“一国之根本并不是皇室贵族也不是强大的军队,而是数以万计的普通百姓。如今北辽百姓因为生计不得不服从我大通朝的安排,表面看来似乎是给我大通朝廷带来了不少压力,但于此同时,因着这些人被收入大通朝治下,北辽朝廷却已无百姓可治,如此一来谁能为他们放牧,谁能向他们纳贡,谁能供他们驱使,这些事可不是贵族老爷和军队能做的。” “但是若是我们安抚好了难民,给他们得以存活下去的机会,视他们为我大通子民,且趁着这个时节沿土护真水一带将毛呢作坊建立起来,让他们可以借此谋生。届时我们依托着毛呢作坊和牧场,利用北辽的青壮劳力,打着为他们重建家园的旗号,设立哨卡甚至是修建城镇,逐步将防御线向草原深处推进。如此一来就形成了递进式的防御屏障,一旦对方有所异动我们便能马上发现,并迅速反应。” “等到入冬,北辽朝廷的军队更是人困马乏,待到他们缺衣少穿食不果腹之时,必然会派兵骚扰边境,到时这些北辽的难民反倒是处在了对敌的最前方。在享受过了一段时间的平稳生活之后,没有人会愿意重新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这些人自是要护卫自己的家园,反倒会成为北辽大军的绊脚石,届时我们以逸待劳,只需要不断消耗对方的兵力,自是比你此时主动出击要好太多。” “而如今,虽然表面看来我大通的这二十万大军似乎有些无所事事,但是我们可以安排他们护送难民,清理关边至土护真水流域的这片区域,以确保再无敌军的踪迹,然后派遣他们运送大量的毛呢生产的工具至此,继而让他们带领北辽难民修建作坊,城镇,甚至是可以将那些有家眷的北辽青状编成一支支护城队。待到北辽大军攻来之时,不但有我二十万大军可以上阵杀敌,这些原本的北辽属民也会变为对抗北辽军队的一股力量。而打过来的北辽大军看着之前的难民在大通的治理下安居乐业,他们必然是也会受到不小的冲击,到时自是会军心涣散。而随着他们的死伤越是惨重,补给又难以为继之时,攻占北辽将是易如反掌。” “在我看来,只是靠着出兵攻打并不是上策,靠着同化北辽属民,在草原设立大量城镇,给他们提供更为优渥的生活,这才是逐渐吞并北辽的上策。而且如此做我大通的官兵损伤最少,且当地属民的对抗情绪也更小,如今就是要弱化北辽朝廷对北辽百姓的影响,让他们反过来对大通朝廷产生依赖和归属感,如此一来不仅省时省力,后续的治理也更容易。” “所以不要急于求成,皇上并没有要求世子必须在何时之前拿下北辽,你如今又在急些什么呢。且待到毛呢生产出来,一部分军需我们甚至可以自给自足,背靠着大通强横的国力,我们完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着急的反而应该是北辽朝廷,我猜可能等不到冬天,北辽朝廷必有异动,想来他们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听了麦高的这一通分析下来,平国公世子的浮躁的情绪也沉淀了不少,点头应道“你说的不错,是本世子急躁了,因着之前的事,难免想尽快做出些功绩来,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麦高又意味深长地笑道“世子别忘了你其实还有个内应在北辽呢,如今我们的动作这么大,不用多久,北辽朝廷必会有所耳闻,届时她或会寻上门来,说不得局面会有些出人意料的变化呢。” 平国公世子尴尬地轻咳了两声“你是说琏琏……咳咳……太妃。” 麦高点头道“太妃怕是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虽不知她当时到底作何打算,但想来若是知道你此时人已在幽州,或许会寻来,到时或有转机也未可知。” 平国公世子干笑了两声,麦高见他有些不想提此事,也就不再多言,毕竟总还是要等人真的来了才好知道接下来的发展,今日自己也是疲累不已,便告辞休息去了。 第一零九章 重返北辽 10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颇有些波澜不惊,可能也是因着在关外那般煎熬的日子过得怕了,入关的北辽百姓对于大通朝的安置都还很是配合。 同时,漠北和其它各关隘的消息也都传了回来,果然不出麦高所料,漠北关外的人确实不多,其他各关的情况也比幽州好了不少。只是朝廷那边还没有明确的旨意传回来,众人也不敢妄动,麦高就只是让平国公世子先行安排人手,前往各关做些准备工作,待到朝廷明旨下发就可以即刻开始相应的安排了。 本想着可以如此按部就班地等到圣旨,再做后续安排之时,麦高以为会消停些时日的刘力等人却是闹出事来。因着麦高和平国公世子以及一种大小官员一直坐镇幽州城,盯着难民入关之事,军营那边就难免有些疏忽了,而难民营又毗邻着大营,故而才让刘力一伙人有了可乘之机。好在麦高之前便对他们有所防备,刚一出事,就被武家人控制住了局势,又立马安排人到幽州城传信给麦高,这才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麦高刚收到消息之时也是有些心头火起,自己这边正是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他们却还给自己添乱,看来是自己的不管不问让刘力放松了下来,这才敢不拿他之前的话当回事。只是待麦高知道了到底发生了何事,一时间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却原来,随着北辽难民进入难民营,为了避免聚集太多人,所以几乎是三五日工夫,营里便会送走一批人,而如此情况自是被刘力等人发现了端倪。初时他们打探消息,自是也没有人敢与他们多说,只是这段时间倒也平顺,守卫之人难免有些松懈,还是让刘力等人费了些功夫打探出了些许内情来。 想来刘力一听便知麦高完全没有采纳皇家商都院计划的意思,而他此番也是身负着使命而来,自是不敢消极怠工,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动作。他们也没有知会任何人,毫不避讳地在难民营门口支了个摊子,打着招工的旗号,而且用契丹语写了很多蛊惑人心的优厚条件,倒是叫不少难民看了去,虽是立马就被武家人制止了,但还是在难民中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麦高与平国公世子大概交代了几句,又带了几个人,留了严左在此处照看着,便打马前往了驻扎在幽州城外的大营。 麦高一路都在思索,刘力此番作为不仅是意图搅乱他的布局,还想趁机吸纳人手,想来是见他们之前设计的那个奴隶的方案在自己这里行不通了,便想用招工作为诱饵,怕还是打着雇佣的名义行买卖奴隶之实。而且若是日后朝廷给难民们的安置不如刘力今日招工所开的条件优渥,反倒是会招致不满,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麦高转而想到,刘力能如此快便有应变动作,要么就是他本人智谋过人,要么就是随行队伍中还有人帮他支招,而且此事也给麦高提了个醒,此时发生在大营,他自是可以及时发现,若是皇家商会在途中安排人手招揽这些北辽难民,届时反倒是防不胜防。 只是麦高没有想明白的是,就算是他们招募了大量的北辽青壮年,日后将他们变为奴隶,也或许将他们变为私军,可只要战后北辽的属地和毛呢作坊都掌控在朝廷手中,那么一来,他们就无法获得新的封地,若只是在大通朝境内,此时国泰民安兵强马壮,就算是有个两三万的私兵其实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如此做反倒是会引起皇帝的忌讳,却是有些得不偿失。 到了大营,麦高径直进了自己的营帐,并没有急于将刘力等人叫来问话,而是细细思索起他们如此做的缘由。 麦高觉得,皇家商都院若是想借此改朝换代实在是有些不可能,列土封疆也不现实,那么又有什么是需要大量人手,而且还需要这些人可以卖命的活计呢。 麦高突然想起了河真知州说过的,挖矿。如今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挖矿的机械,完全只能靠经验和人力,即使是在现代,矿山的事故也是频发,更何况是如今。挖矿是一项要靠人命去填的工作。以往都是雇佣普通百姓作为乌面为坑户工作,若是出现死伤自是要赔付大笔银钱,但若是换做不了解大通法规情况的北辽人,便没有那么多麻烦了,也就是说无论这些人是不是最终被作为奴隶,用他们挖矿都比用大通子民好打发的多。 而且此时正逢如此混乱的局面,他们的此番做法应是会有不少人都乐见其成,自己若是草率行事反倒是会引来攻讦,所以此时并不适合与刘力等人正面对上,让人抓住话柄。倒是可以反其道行之,既然他们要招收北辽的百姓作为乌面,其实也算是给大量不知该如何安置的难民找了个去处,那他不如就再帮他们一把,麦高在心中坏笑起来。 心下主意一定,麦高便叫人去将刘力等人找过来。 刘力带着林齐和孙峰一同进了麦高的营帐,麦高笑着请三人坐下,喝了一口茶便问道“刘大人,本官听说你们在帮忙安置北辽难民,这可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本官之前还有些担心,怕刘大人因着本官并未采纳你所提供的方案会耿耿于怀,使些不入流的手段与本官对着干呢,如今看来本官是多虑了。” 刘力也不在意,笑道“下官也是看转运使大人这些时日忧心于难民的安置之事,想要尽一份绵薄之力,好在皇家商会与一些大的坑户有些关系,他们倒是需要不少壮劳力前去挖矿,故而下官这才想着可以靠此法为大人分担一二。” 麦高抚掌笑道“好好好,此法甚好,刘大人的这份心意难得,此等好事本官自是会全力支持。你们就从即日起就开始招工吧,不过本官还有个要求。” 刘力见麦高如此痛快,也是颇为自得,忙道“麦大人请讲,下官必定谨遵您的吩咐。” 麦高道“本官也知道皇家商会人脉颇广,日后想来可能除了乌面还会有别的行业要求招工,此番之所以将你们的动作暂停,无非正是因为本官对此一无所知。故而只要你们每新加一个行业,就必须到本官这里报备,待本官确认后才能开始招工,不知刘大人能否做到。” 刘力恭谨地道“这是自然,本官自当遵麦大人号令行事。” 麦高笑着看向刘力道“如此甚好,只是这营地中的难民之数不可超过一千,故而刘大人凑足两百便务必将人送走,也免得生乱,还望你等谨记。” 第一一零章 重返北辽 11 听了麦高的交代,刘力很痛快地点头应了,麦高送走几人,便转回了幽州城。 麦高先找到了平国公世子和他说了刘力等人的行事,又将府衙的书记官叫来,直接安排道“如今有坑户意欲在难民中招工,这是好事。但是为了避免有人借此从中谋利,我们须得将大通朝法典中对坑户和乌面的所有规矩都列出来明示,也免得日后惹出乱子来。还有如今大通朝乌面的佣金,和可能遇到的危险,以及出事后的补偿补偿也都要写明,就将此告示放置在登记之处。” 麦高想了想又道“也通知难民营那边,若是有人自愿想要成为乌面,需得再另行登记,而且还要再安排些人手和皇家商会的人核对清楚,这些难民会去哪家坑户,隶属哪里,这些都要登记在册。且要通知各地府衙,需要给这些成为乌面的辽人做好备案,作为落户当地处理,也好日后管理起来方便。你且去安排吧,告示用契丹语将本官说的内容都一一写清楚,弄好后先去寻平国公世子的亲卫严左让他过下目,然后尽快张贴出去。” 书记官领命下去了,麦高转而对平国公世子道“其实此次他们也算是歪打正着帮了咱们,只是也不能让他们靠着蒙蔽他人作为手段,占这个便宜。我这般将告示张贴出去,他们怕是只能吃个哑巴亏了。其他各关也要如此做,日后不论是哪个行业招工,都要把我大通朝的一应规则说清楚。” 平国公世子倒是有些诧异,出言问道“既然皇家商会和商都院那边没有旁的心思,只是用这些难民充当苦力,我们为何还要顾忌得如此周全,随他们去便是了,左右都是那些难民自己拿的主意。”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道“世子此言差矣,刚开始或许无碍,毕竟如今他们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生存下去。但人的本性往往都是如此,快要死的时候想活下去,活下去之后想要吃饱,吃饱后想要穿暖,吃饱穿暖后就想要更多。若是此时趁人之危让这些难民签订了不平等的契约,待到生活平顺之后,种种不满的情绪就会开始酝酿。” “而如今我们做的这么多,就是想要他们归顺我大通朝,若是依着刘力他们的法子,之前的努力就全都打了水漂。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是日后这些人看着大通百姓的生活和他们的完全不同,届时他们的心里怎么可能平衡。难免就会开始想若是还在北辽就不会如此,即使他们在北辽时的日子过得并不一定比在大通朝好,但他们会想至少不会这般低人一等,他们还是自由的。” “这种念头一旦产生,到那时想再行安抚,这些难民怕是就不会再轻易信任大通朝廷了。如今我们既然开始做了,就不要给自己留有后患才好” 转日,所有刚刚进关的难民就发现了麦高让人准备的大大的告示牌,上面用契丹语写明了,到了难民营之后会有大通的矿坑招工,然后又将大通律法对坑户经营的一应规定,还有各种可能的风险的,以及一般水平的佣金和事故后的赔偿,都说的十分详尽。且最后还提示,若是想要去做乌面,务必看清楚这些规定,以免被人蒙蔽云云。 如此一来,北辽的难民就更是对大通朝廷多了几分信任了。麦高见着效果不错,过了两日又将对那些想要学习毛呢织造的难民的安排,和后续朝廷若是在北辽设立毛呢作坊,会给出的酬劳也都一一列明,又立了另外一块告示牌在了空地之上。摆在所有人面前的就有了两个选择,十分的直观。 而后终于在将近八月底之时,麦高他们收到了金宝皇帝的旨意,准许了平国公世子奏请的一应事宜,且言明已传令各州府依令行事。如此一来,麦高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之前整理好的,需要注意的一应规则下发到各关隘,其中包括向难民宣传解释的口径,蛇形通道的安装,难民营的建造,难民的初期安置,招工需要做好的宣传,以及人员的安排等等。 随着一道道指令的下发,各个关口都动作了起来,整个大通朝犹如一台加足了马力的巨型机器,快速地运转起来,迅速地消化吸收着关外的难民潮。 这一日,麦高又将刘力招了过来,眼见他的面色并不好看,想也知道是自己的做法给他惹了不小的麻烦,麦高也不在意,直接道“刘大人,如今陛下已经下旨准了平国公世子所请,既然皇家商会有意助朝廷吸纳北辽难民,不若你尽快安排一下,其他各关隘之处也要尽快把招工的事情筹办起来。陛下想来也是对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有着很高的期许,如今你们可万万不要半途而废,须知开弓没有回头箭,还望你等慎重对待此事才是。” 刘力如今已是对麦高这个张口就怼人的商都转运使,和那个被他认为是一肚子坏水的平国公世子毫无办法了,只得无奈的应承下来。 随着关外的北辽难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下来,麦高便开始筹划着制造大批量的毛呢织造工具。纺车和织机随便哪里的木匠都可以做,唯一有些麻烦的便是漂布机,好在之前的工匠都还在武家,麦高便将他们调到了幽州,就近制造,也好方便后续的安排。 同时又安排人手前往西夏吐蕃诸国大量采买羊羔,以便一旦边关到土护真水之间的区域被大军清理干净,便可以开始建造作坊,生产毛呢了。继而又派人通知武家那边,近期便可将最开始的那些,已经培训得差不多的北辽百姓安排启程返回幽州了。 而麦高所料果然不差,就在幽州关外已经再没什么难民的时候,甚至连城门外的蛇形通道都已经被撤了下去,一队人马忽然出现在了草原的尽头。 来人的队伍明显不像是难民,一时间整个幽州关都警戒起来。传令兵将这一情况禀明了给平国公世子等人,而一旁的麦高则是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平国公世子率众登上城楼之时,那队人马也行至了近前,为首的一人一身大红的骑装,即使满面风霜也掩不住她的姿容气度,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北辽皇太妃。 第一一一章 重返北辽 12 随着皇太妃一同前来的那队彪悍的骑兵,想来应是她所掌控的永兴宫卫,一眼便可以看出与普通士兵的区别,即使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也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凶煞之气。 麦高偷瞄着平国公世子冷肃的脸色,一时间都替他感到有些尴尬,曾经如胶似漆的二人,如今隔着一座关隘遥遥相望,一道无形的鸿沟横在中间,四下里一片静谧,倒是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关外的皇太妃跨马而立,盯着平国公世子看了半晌,突然展露出一个绝美的笑容,高声道“世子,你我好歹也算是合作一场,就算是生意没做成,难道您就不打算请本妃进去坐坐吗。” 平国公世子冷凝着一张脸,沉声道“承蒙皇太妃之前在北辽的照拂,本世子自是应当一尽地主之谊,只是太妃率领的宫卫却是不好随您进关,若是皇太妃不介意,还请将您的部将安排在关外十里处扎营,本世子自会迎太妃入关一叙。” 皇太妃也没有介意平国公世子对她的防备,笑着道“这是应该的。”说罢便向着随行之人交代了几句,而后大队人马便拨转马头向着远处而去,只留下了太妃还有两个随侍呆在原地。 眼见着那支队伍已经在关外十里处下马扎营,平国公世子率着一众大小官员下了城楼,安排人打开了城门迎皇太妃入关。 随着皇太妃下马行至众人面前,麦高一眼便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的青影,和憔悴的面色。众人一番见礼后,在一种文武官员的眼皮子底下,平国公世子与她二人自是不好多说些什么,便道“皇太妃远道而来,不妨稍加休息,晚上本世子设宴为您洗尘,还请太妃赏光。” 皇太妃也没多说什么,笑着应下,便带着随侍之人与招待他们的属官前往了城中的驿馆。 一众人又回到了府衙,就着皇太妃此行的目的讨论起来。麦高见着平国公世子的面色并不好看,也知道太妃此次带来的既可能是转机也可能是危险,只是若让旁的人发现他二人关系匪浅,届时平国公世子统军的位子怕是就坐不稳了,故而他心中难免焦躁。 见着堂中诸人各种猜测,麦高还是出言制止道“众位大人也不必在此事上浪费工夫,待到接风宴上一探便可知虚实,此时思虑这些还为时尚早,让城中诸人提高警戒便是。” 遣散了众人,麦高随着平国公世子回到驿馆,看着他面带踌躇之色,麦高忍不住道“世子,你可要在接风宴之前先行去探望一下太妃,也好心里有个底。” 平国公世子犹豫了半晌,想是做了什么决定,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该来的总会来的,就这样吧。” 晚上,平国公世子于府衙内设宴,为北辽皇太妃接风洗尘,麦高特意交代了武将们就不要出席了,而是让如今在幽州城内的一众文官作陪。虽说如今大通朝廷意欲吞并北辽之心昭然若揭,但是皇太妃此来的意图不明,还是要做好表面功夫,也免得她一时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智的决定。 席间看似宾主尽欢,但是平静表面下隐藏的暗潮汹涌,还是让厅内的氛围有些诡异的压抑。 麦高看着皇太妃笑语晏晏地与一众文官打着太极,而平国公世子则是一语不发,如此下去早晚会被人看出端倪,麦高觉得还是有必要缓和一下局面,便举杯敬向皇太妃道“麦高一直未曾谢过当日在北辽皇太妃的照拂,还望太妃不要介怀,本官先干为敬。” 皇太妃笑道“麦大人真是英雄出少年,只是一段时间不见,竟已是官拜商都转运使了,本妃还未恭贺大人高升。”说罢也举杯遥敬麦高,抬手饮尽了杯中酒。 麦高心里琢磨着,无论如何也要将平国公世子与太妃二人的关系遮掩过去,且皇太妃此来的目的还是要探究一二的,便直接问道“当日本官与世子因着情况危急,不得已匆忙离去,也不及与太妃辞行,还望太妃海涵。” 皇太妃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平国公世子,又看向麦高道“本妃自是不会介怀,当时虽是想着可以帮扶世子与麦大人一二,但本妃还不及派人前往上京,便收到了世子遇害的消息,幸而两位都是福泽深厚之人,如今想来倒是本妃多虑了。” 麦高心中一叹,明白她这是在解释当日为何会先行回怀州城,想来若是她就那般随着平国公世子行事,二人怕都出不了上京,只是谁也没想到局势的变化会如此之快,如今看来终究是错过了。麦高打起精神笑道“我等都得以大难不死,确是值得庆贺,不知太妃如今可还好,若是有任何需要本官之处,太妃但讲无妨。” 皇太妃自嘲一笑,定定地看着麦高道“当日不只三京都城,北辽辖下的所有城池也都是一片动荡,本妃无法只得率宫卫逃往草原深处,如今北辽治下属民南迁,各城都是一片废墟,不如麦大人你来说说,本妃过得如何,你又能帮本妃些什么。” 麦高被怼得有些尴尬,他也知道皇太妃如今多少也猜出了些他们之前所为的目的,心中定是怨气难平,只是事已至此,与大通朝廷对抗并不是什么好选择,麦高还是想要尝试说服她,便道“太妃,我等虽是返回了大通,但绝没有想要丢下之前在北辽遗留的祸事不管,世子也是受小人算计,如今我们就是想要尽力弥补。” “想来太妃也应有所耳闻,我大通朝廷正在收容北辽的难民,且皇家柜坊已经将所有的欠款和利钱都派发了下去,其实您也知道我们本可以坐视不理。如今北辽的乱局已无可挽回,只要我大通朝廷愿意,随时可以挥兵北上,但我等还是先行安置了难民,并没有无视他们的性命,本官还是希望太妃可以看到我大通金宝皇帝的一片仁慈之心。” 皇太妃听到麦高如此说,面上的讥嘲之色渐退,平淡地问道“既然麦大人说大通的皇帝陛下有一颗仁爱之心,那么本妃倒是想要知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北辽,又要如何安置关外的北辽贵族呢。” 第一一二章 重返北辽 13 麦高见皇太妃如此问,便知道重头戏来了,出征之前金宝皇帝便有明旨,若是北辽贵族不战而降,便可以安排他们进京受封,只不过却只是些空有名头的异姓王的封号。 麦高瞟见平国公世子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心里也明白,事已至此就算是披上了再好听的外衣,也改变不了大通意图吞并北辽的本质,若是在此时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反而更是显得假仁假义,便直接道“好叫太妃知道,我大通朝廷决意收复北辽作为我大通的属地,若是以耶律家为首的一应北辽贵族愿意归顺我大通,自是可以进京听封,我朝的皇帝陛下绝不会亏待众位的。” 皇太妃似是早有预料,平静地问道“接受了大通的封赏之后,我等还可以回到北辽属地吗。” 麦高心下虽是有些不忍,略一迟疑,还是咬了咬牙道“既然已经封王,自是要留在东京安享荣华,何必再回草原受风吹日晒之苦。” 皇太妃继续问道“若我等留在东京,那各宫卫和各族帐属军又要如何安排。” 麦高默默移开了视线,沉声道“届时自是会收编入我大通朝的军队,听命于朝廷的安排。” 皇太妃闻言垂头笑了笑,再抬头的时候面上像是戴上了一层面具,好似恢复到了麦高初见她时的那般凌厉肃穆,冷声开口道“金宝皇帝陛下果然仁慈,既如此,还请世子和麦大人容本妃考虑一二,这段时间希望麦大人可以带本妃看看我北辽属民的安置事宜,也好让本妃安心。” 麦高闻言心下一沉,果然,想要驯服草原翱翔的雄鹰,将他们关入打造好的富丽堂皇的笼子里,是很难行得通的,默默叹息一声,笑着答道“这是自然,还请太妃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本官便陪着太妃到处看看情况。” 一场夜宴曲终人散,众人心中的思绪也各不相同,麦高陪着平国公世子送皇太妃出了幽州府衙,她踏着夜色清辉离去,再未曾回头。 转日麦高便率领着两个随行官员候于驿馆,迎着皇太妃前往了城郊的难民营。 一路上,麦高将自己从最开始直至今日的一应安排都同皇太妃讲解了一番,有意避开了大通朝后续的一些计划,只是着重讲述了大通朝廷对于北辽难民的安置方案和一视同仁的态度。 到了难民营,皇太妃看着营中已经吃饱穿暖的难民,在努力和前来帮忙的秀才学习汉话,而营外的招工摊子也还在,种种优厚的条件列的分明。看到这些,皇太妃长叹一声道“如此,本妃也就放心了。”而后便不再言语。 此处离军营太过接近,麦高自是不可能让她久呆,看了一圈,便打马回了幽州城。府衙中一众大小文武官员都候在那里,见着他二人回来忙迎了上来,将皇太妃让进正堂,众人刚刚坐定,河真知州便有耐不住地跳了出来。 “太妃,今日想来您也看到了,我大通朝廷于安置难民一事上很是尽心,不知您考虑的如何。” 皇太妃似笑非笑地答道“知州大人,有些过于心急了吧,莫非是有什么隐情不成。” 麦高暗恨这河真知州实在有些功利了,估计是想着太妃若能投诚,便可以打探出如今北辽的局势,到时即刻出兵,一旦战事起,皇家商都院的计划或有可为。 河真知州尴尬地笑了笑,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麦高忙接口道“太妃见谅,其实知州大人是急于想要知道如今北辽的情况,还有多少难民需要安置,若是能了解一二也好让我等有个准备。只是顾虑到若是太妃仍对我大通朝廷心存芥蒂,此话就有些不好问了,这才如此。”河真知州忙点头附和。 皇太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倒是本妃误会知州大人了,昨日所说之事本妃还需要些时间慎重考虑,不过事关我北辽属民,既然大通朝廷愿意帮忙,本妃自是可以尽力解答知州大人的疑问,大人无需有所顾虑。” 河真知州还算有些脑子,倒没有昏了头直接问出北辽朝廷和大军如今何处这种问题,而是迂回地问道“既如此,下官就直言了,其实如今各关隘之外几乎已经没有滞留的难民了,但是数量还不及北辽属民之数的半成,我等担心后续的安置之事,故而这才想知道如今草原的情况如何,会不会还有难民南下来我大通。” 其实在坐的个个都是人精,都知道各自真实的意图为何,不过也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试探罢了。皇太妃略一思索,便道“当日本妃在怀州城,虽是听闻了上京城的消息,但还是为时已晚,只听说陛下和太后还有一众臣工都在宫卫的保护下逃离了上京城。而后怀州城也渐渐不再安稳,所以本妃最终无法,才只得率领自己的宫卫躲到了草原深处,而后也就再没听到其他的消息了。” “随着探子回报,知道了属民都开始向南流亡,各城池中的局势倒是平静了不少,怀州城也空了下来,本妃便率领宫卫回到了怀州城。后又开始打探朝廷和各城以及边关的消息,很是闭塞了一段时间。再之后便是听说平国公世子驾临幽州,大通朝廷开始收容北辽的属民,本妃这才启程前来,想要看个究竟。” “至于陛下和太后还有其他各族的情况,有消息说他们各自回了属地,也有说他们没有回到上京城,而是躲在了东京以北黄龙府附近的草原深处,只是这些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河真知州面带忧虑道“那其他百姓呢,不知情况如何。” 皇太妃面带痛色地道“如今各部族的属地因着之前的混乱,想来牲畜粮食都不会有多少留存,就连本妃的怀州城中都已经是开始杀马为食了,本妃猜测各处应都坚持不了多久,再加上大通收容北辽属民之事已经传开,后续应是还会有大批的人前往边关。” 其实麦高大概已经猜出了皇太妃心中的决定,所以如今对她所说并不如何相信,不过倒是可以借此了解些北辽的情况,便开始考虑该要问些什么。 第一一三章 重返北辽 14 麦高思忖了再三,便问道“因着之前毛呢作坊一事,各处应是还有很多圈养的羊群才对,怎会闹到如此局面。” 皇太妃顿了一下,说道“因着牧民们为了换钱,早就将羊都卖给了各帐贵族,安置于群牧司的牧场之中,当时各处动荡,这一混乱起来,再无人有余力顾及牲畜,想来是四乱跑散了,待想起之时再难寻回。” 麦高心下微微摇头,之前他与平国公世子等人在逃亡的过程中,也不是没见到散乱在草原的牧民营地,羊群大都还是在的。而如今逃难至边关的难民,其实大都是因着手里的银子没了,故而生活无以为继,才不得不如此。 之前柜坊一事受影响最大的是那些小部落和居于城镇之中的百姓以及一些手艺人,包括当时作乱的主力其实也正是那些小部落,和散居的牧民。因为这些人要么就是将全部家当都存入了柜坊,要么就是将手中的牲畜甚至是奴隶和土地,都卖给了大部落换钱,以便能从柜坊处谋利,故而才会在出事之后无所依托,闹出事来。 而若是大部落的属民,虽也会受到些影响,或多或少有些银钱上的损失,但因着毛呢作坊的需求,当时的牲畜没有被宰杀应都还是在的,虽说是归属贵族所有,但并不会出现发生混乱后牲畜就都寻不见了的这种可能,故而想来生计应是还可以勉强维持一段时间。无非是因着边关一带的混乱,短期内无法和大通通商,难以交换到类似于粮食和食盐这类的生活物资罢了,但是若说这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倒还不至于。因此之前麦高才预计,怎么也要到入冬局面才会有所变化。 但如今皇太妃的说辞明显有些不合常理,想来是要掩盖真实情况,或另有所图。麦高思索了一番便道“既然如今北辽的局势已是如此严峻,那太妃预计大批的难民大概会在何时抵达边关呢,我等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皇太妃想了想道“本妃估计至多也不会超过两个月,你们还是要提前安排好才是,无论是营地那边的搭建还是后续之事,不过好在你们人手倒也足够,想来应是可以应付的。” 众人又闲扯了几句,再无什么要紧的消息,便寒暄了一番,各自散了。麦高将皇太妃送回驿馆,正想告辞离开,太妃却是开口挽留道“不知麦大人可有时间,陪本妃说说话。” 麦高也没好拒绝“自是可以,太妃请。”便随着太妃一同回到了她所住的房间。 二人于房中坐定,皇太妃很是直接地问道“如今看来,你们是要发兵北辽了。” 麦高略顿了一下,还是回道“太妃也不是寻常后宅女子,想也明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如今我大通国富兵强,金宝皇帝又是圣君明主,北辽归于大通其实并不是一件坏事。反倒是若能少些牺牲,届时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两利俱存之举。” 皇太妃笑道“所以,从一开始你们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麦高想了想,事已至此,他们本就分属不同阵营,倒也不必说那些大仁大义的空话,便解释道“其实本来之前筹划在北辽设立毛呢作坊,就是因着看重北辽的牧场和低廉的劳力,本官当时作为行商之人自然是为了谋利,这点想来太妃也应是可以明白。” “而之后发生的种种,我虽不能向您言明内情,但确是有小人从中作梗,才成了如此局面。但不论因由,我大通朝廷确是认为如今这是个大好时机,不用大兴刀兵,只需要安置些难民便可以开疆拓土,且也并未有违天和,自是好事一件,想来换做北辽朝廷有此机会也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但我大通朝绝不会奴役北辽百姓,金宝皇帝仁慈,也会将北辽百姓也看做大通子民一般厚待。如今北辽的难民被我们安排着学习毛呢的织造技艺,且日后朝廷会在北辽设立毛呢作坊,如此一来也就直接为他们安排好了谋求生计之事,可让他们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皇太妃对麦高这套说辞不置可否,轻笑道“如此说来北辽的百姓倒是要谢谢你们了。” 麦高也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说了一通话,虽自觉很像是个奸险的反派,但麦高实在不忍太妃做什么傻事,便道“其实若是太妃可以顺应天意,归顺我大通朝廷,不但自己得以保全,北辽的百姓也不必受战事之苦,如此不是皆大欢喜,您又何乐为不为呢。” 皇太妃似笑非笑地看着麦高道“从最一开始本妃就小瞧了你,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之后便不再言语。 麦高知道她这是误会了之前的种种都是自己的主意,可是若想解释又无从说起,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心中暗暗叹息,但也无法,只能暗自祈祷这个一身风华的女人不要做什么冲动之事。见她已是没有了继续的心情,麦高便告辞离开了。 皇太妃又在幽州停留了几日,便向平国公世子提出了告辞。世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麦高有些不忍,劝道“太妃,您不必急于做决定,还请再慎重考虑一二。” 皇太妃冷下脸道“麦大人难道想把本妃扣在幽州城中不成。” 麦高忙道“本官绝不是这个意思,还请太妃不要误会,您随时可以离开,下官只是希望太妃可以谨慎行事。” 皇太妃笑了,也不知是对着麦高还是对着一旁的平国公世子说道“本妃已经任性过一次了,此番绝不会再草率行事,还请麦大人放心,既如此,本妃就告辞了。”说罢便决绝地转身离开,带着她那两个随侍出了幽州关。 皇太妃出了城门向前行了几步,突然转头向着站在城楼上目送她的众人,麦高深觉她看向的其实是平国公世子,她朗声道“草原上的百灵当不了养在笼中的金丝雀,没有了自由,她宁可死。”语落,也不看众人瞬间难看下来的脸色,拨转马头飞驰远去,汇入了立于远处的马队,不多时便消失在了草原的尽头。 第一一四章 重返北辽 15 麦高望着皇太妃远去的背影,心下明了再见面的时候怕就是在战场之上了,不免叹息,但对于她的决定也是毫无办法。 众人心情都不是很好,只要不是太傻都已经明白了皇太妃的选择,平国公世子的面色更是阴沉。麦高一回到府衙就交代下去,将所有在外的兵丁都召集回来,严阵以待,同时又让人向各关传令,做好迎战准备,怕是不用多久就会有辽军出现在边关附近了。 平国公世子私下找了麦高问及原因,麦高道“皇太妃是个聪明女人,我之前故意和她透露了些朝廷打算在北辽设立毛呢作坊之事,她必然想得明白,若是不尽快动作,一旦我们这边进展顺利,那么还躲在草原深处的北辽贵族的生存空间就会被一点点缩小。最终的结果无外乎,要么是流亡他国,要么是归顺大通,要么是战死沙场,没有别的出路。” “如此一来,待到日后他们人困马乏之时再行动还不如就趁现在奋力一搏,所以她不会给我们留有太多时间做接下来的准备,甚至是让我们有机会进入草原建立作坊,他们必是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开始骚扰边关,同时让我们背负着大量难民这个包袱,大军却无法走出关外一步。只是他们小瞧了我大通的国力,我们耗得起,他们却耗不起。” “如此一来他们一旦决定孤独一掷,不成功便成仁,那么我推断接下来必是连番的恶战,所以务必要提前让所有关隘做好准备,边境附近的城镇也要有所防备才是,最好是能将边民回撤,届时绝不能给他们一丝一毫补给的空间。” 转而麦高想起了历史上记载的“契丹均以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办法,宋人终不省”的评语,复又强调道“且有一点,要让各处的边关将领务必遵守,那就是我们这段时间的主要目的就是消耗他们的战力,动摇他们的信心,决不可因为任何原因贸然出击,若是有违令者必须严惩。主要还是因着我大通的军队对草原情况并不熟悉,若是被诱敌深入很有可能有去无回,所以必要慎重对待才是。” 平国公世子听到这里沉吟半晌,点头应下,而后便依照麦高所言安排了下去。其实打仗并不是麦高所擅长的,他只能将自己的想法和一些猜测说出来,供他人参考,至于平国公世子和一众官员到底是听还是不听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 又过了十来日的工夫,果不其然,草原的尽头出现了如乌云一般的北辽大军,麦高此时很是庆幸自己并没有轻信皇太妃之前所言,将士兵安排着去做准备安置难民的一应事宜,而是全部召回,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备战,不然怕是要吃个大亏。 见着在远处安营扎寨的北辽大军,整个幽州关的氛围都紧绷起来,城内家家闭户,城外的大军也早已按照安排各守其位,各种各样的武器被搬上城墙,整个关隘犹如一张拉满弦的大弓,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射出致命的一箭。 转日一早,麦高便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匆忙地穿好衣服,也顾不上收拾,便冲上了城楼。平国公世子以及一种官员均已是肃穆而立,面色凝重地望向关外。远处的北辽营地之前,是黑压压的一片已经列好阵势的契丹铁骑,而大通这边的城墙上,弓弩手都已经是箭在弦上,各就各位。双方一触即发,整个幽州关的上空笼罩着一层压抑紧绷的氛围。 城楼上麦高站在平国公世子身旁,绷紧着神经,下意识地握紧双拳,看着眼前关外一望无际的草原,心知马上一场冷兵器时代的惨烈对决就要在自己眼前真实上演了。 随着对面传来的一阵阵尖啸声,和马匹的嘶鸣声,那望不到尽头的骑兵队伍犹如黑色的潮涌,从地平线向着边关奔腾而来,他们挥舞着长刀,纵马驰骋,口中呼啸,如狼群一般扑向了大通朝的关隘。 此时的北辽大军像是已再无所顾忌,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态,几乎是倾巢而出,麦高却似乎是看到了一个民族走向衰败的落幕哀歌。 幽州关这边自是严阵以待,且有着关隘的地利,手中军备又优于北辽太多,神臂弓,克敌弓,三弓八牛弩,这些划时代的利器纷纷上阵。随着一声令下,机括声弓弦的震颤之声于耳畔嗡鸣。北辽的骑兵还未到城下,便被密集如雨的大小箭只射得如同筛子一般,如秋收的麦穗一片一片地倒下,继而被紧随其后的马蹄踩踏成泥,远远看去一片尸山血海。 虽说此时还是冷兵器时代,但是眼前的场景,还是让麦高不禁联想到了满洲八旗对战八国联军的无力境况。看着整个草原渐渐被染红,横尸遍野,麦高只感到了一丝悲凉, 随着北辽大军连日的进攻,北辽骑兵死伤惨重不说,甚至连边关的城墙都没摸着,终于是暂时消停了下来,估计也是在想着应对之法。 幽州城内的众人聚集在府衙议事,旁听的麦高虽是不懂战事,但是这连日来的消耗也是看在眼里,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建议道“估计此战耗时颇久,我们是不是要趁着休战的机会,让人将外面可用的箭只捡回来些,也免得后续补给不及。” 堂中的武将们闻言先是一静,继而却哄堂大笑,还有人打趣道“转运使大人果然是行商出身,惯是精打细算,不过我大通还不差这些,大人放心,他们就是再来个十倍之数,也足够他们消受的。” 麦高尴尬的摸摸鼻子,暗想自己实在是被电影电视剧里弹尽粮绝靠着扔石头守城的场景给影响到了,倒是疏忽了大通朝廷为了打这场仗怕是早已将军需备得充足,倒是自己多虑了。 听着堂内的武将们放松地谈论着这几日的战况,麦高心中总是隐隐感觉有些不妥,一时倒是说不出来到底因为什么,但总觉得北辽大军这种自杀式的进攻方式有些蹊跷,所以麦高之前才会猜测对方是不是有意消耗他们的军备,但若按照武将们所讲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那么对方如此做法就难免让人有些生疑了。 第一一五章 重返北辽 16 麦高想了想,虽说自己战略战术上并不见长,但既然如今总是感到不安,必定是有众人都忽略了的地方,倒是不如先把把所有细节都弄了解一番,也好看问题出在了哪里,便张口问道“本官向来是不通战事,但还是有些不解之处,,想要问上一问,若是有不妥之处,还望众位大人见谅。” 平国公世子自是知道麦高一向不会无的放矢,便道“有何疑问,麦大人但说无妨。” 麦高便道“不知可有哪位大人知晓北辽之前的各路兵马共计多少。” 幽州关的军都指挥想向来是深谙北辽的情况,直接答道“回麦大人,御帐亲军和各宫卫加起来应逾百万之数,至于大首领部族军估计也有三五十万,只是散在各处的部族军和乡丁之数就不很清楚了,不过想来也不会少于五十万。” 麦高听了一愣,震惊地看着军都指挥使道“也就是说,北辽的大军应该有近两百万人之多。”略一沉吟忙又追问道“那么如今幽州关外的骑兵,依你们的经验看来大概有多少人马。” 军都指挥使略微想了想便答道“照下官看来应该有五十万左右。” 麦高顿时知道了自己之前忽略的地方了,此时也顾不得自己的人设了,事关生死存亡,他沉声道“本官之前一直有些不解,为何北辽大军一直这般毫无章法的攻城,看起来就像是送上门来让我们杀,如今再一想,如此做的目的无非是要牵制我大通北伐大军的主力在幽州,而他们怕是在别处另有谋算。” 麦高话音一落,堂内顿时一片安静,半晌才有人说道“麦大人,这应该不会吧,北辽须倾全国之力才可得两百万的兵力,怎会全部调来边关,与我大通朝对抗。”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此次北辽朝廷是背水一战,如今他们早已经无需再安排兵力稳定国内政局,或是派兵驻守城池,亦或是护卫皇室贵族,所以对他们来说将全部兵力调来我大通边境并没有什么可顾虑的。” “如今他们境内的难民已经有不少被我们收容,且之前皇太妃也来探查过了,我朝对待北辽属民的政策还算温和,如此一来无论是日后此战的结果如何,北辽的百姓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而城池县镇早被之前的混乱毁于一旦,根本无需再有人行守卫之责。至于皇室贵族,不愿归顺我大通的怕都已是随着自己的属军来了边关,所有人心中应都明白若是此次战事不能得胜,到时他们必是一死;而有意愿归顺我大通朝廷的贵族,怕是要么就已经被他们杀了,要么就是还躲在草原深处,但绝对只是少数。” “故而本官这才以为,此次北辽出兵已是毫无后顾之忧,且应是抱着破釜沉舟之势,倾全国之力与我大通朝廷对抗,所调集过来的大军就算不及两百万之数应也相去不远。只是如今他们用了一小部分于幽州牵制我等,而剩下的数逾百万的大军应是在别处另有所图。” 堂内诸人听完麦高所言,尤其是在座的武官,都蹙起眉头沉思起来。 麦高又道“如今北辽大军想来并无后续的供给,所以对他们来说最要紧的就是能攻破一座城池,不禁能获得补给,还能于关内流窜,进而和我大通朝旷日持久地纠缠下去,若真是如此,本官怕其他各关危矣。” 他转又看向幽州关军都指挥使问道“指挥使大人,本官想知道各关的守军情况如何,依照你们的经验,若是百万大军攻城,他们能坚持多久。” 军都指挥使不敢怠慢,边思索着边道“这……从西至东依次是漠北边城,云中关,武城关,幽州关,松亭关,除了漠北边城因为同时毗邻西夏和北辽,常备守军是五万,其余各关的常备守军只有两万之数,若是应对百万大军冲关,只守不攻倒是可以坚持些时日,只是……” 麦高见他面现犹疑之色,追问道“只是如何,指挥使大人此时万不可有所避讳,此事于这场战事至关重要,还请大人明言。” 军都指挥使面色难看地道“只是其它各关的军备怕是不如幽州关这般充裕,若是时日拖得久了,怕是会出现供给不足的局面。” 麦高心下一沉,忙向着平国公世子道“世子,此时还是先行安排人手去探查各关的情况为好,不论下官所忧之事是否会成真,我等都要有个准备才是。” 那边平国公世子开始安排人手,这边麦高脑中飞速运转,不停地想着种种可能,假设推翻,再假设再推翻,一时间却是有些心乱如麻,忽然想到历史上契丹人的战略,忙问道“各位大人,可有人熟识各关隘的守将,可否与本官说说,本官也好有个判断。”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似乎是不大明白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麦高解释道“此战之前,本官就与平国公世子商量过,我大通军队对草原地域情况并不熟悉,不可贸然深入,以免给人可趁之机。如今怕就怕,若是北辽朝廷于各处关隘都派几万人马牵制守军,同时用大量骑兵在幽州吸引我等的注意,最后用百万之数集中攻破其中一处关隘,若是如此,像刚才指挥使大人所说,怕是城关坚持不了多久了。若是守城将领听从世子之前的吩咐,坚守城内倒也还好,总是能等到朝廷的驰援,但若是有那么一两个立功心切之人,本官担心怕是要出大事。” 武将们一听便明白了麦高的顾虑,不少人面色难看起来,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幽州的军都指挥使站出来,向麦高讲解起了各关隘的情况,以及各处的守将。 大通朝与北辽的边关,将从西至东分别是漠北边城,云中关,武城关,幽州关,松亭关五大雄关,其中漠北边城,云中关,武城关三关更是依托着阴山山脉作为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各关的守将除了云中关的定国候,其它各关分别都是行伍世家出身的武将,不说是身经百战,也都是有勇有谋之人。 第一一六章 重返北辽 17 麦高边听着军都指挥使的讲述,边在心中暗暗揣度,按说最好的目标应该是漠北边城,不仅距离幽州最远,且毗邻西夏,一旦稍有变故,搞不好还会引来西夏的动作,很容易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但守关的是武五老爷,麦高自是对他很有信心,且还有武家坐镇西北,想来应很是稳妥。而武城关和松亭关距离幽州只有两日的路程,若是一旦告急,幽州大军前往驰援绝无问题,如此一来怕是只有云中关的局势最为严峻了。 思来想去麦高还是有些抓不住头绪,暂时也不好将自己的判断随意说出来,免得误导众人,如今只能等八百里军报传回来届时再看了。 又想到今日北辽军队突然暂停了攻势,也不知道是修整喘息还是另有所图。对于自己不擅长之事,麦高一时间也颇感到无能为力,但是心中的不安之感却是越来越强烈。古代的战争并没有即时通讯,故而就会带来很多变数,麦高向来是稳妥惯了的,想了想还是道“如今我们也不能就如此坐等,如今推断出对方有百万之数,本官以为还是要奏请朝廷,再调派一些兵马过来,以解此时的局面。” 但是堂中众人却都是一脸的不赞同,其中一位武将直接道“转运使大人有所不知,我等占着地利,且军备优良,二十万大军对阵百万不在话下,如今还未有任何变故,轻易便要求朝廷驰援,届时若是虚惊一场,怕是有些不妥。” 麦高其实也明白谎报军情可是重罪,行军打仗自是不比行商,调兵也不像调动银钱那般简单,虽是无奈也只得暂时作罢。 正在麦高与众人都有些一筹莫展之时,外面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消息,云中关告急请求驰援。麦高心中顿时暗叫不好,以云中关的地理优势,若是有变,只怕是守城将领没有听从之前的安排,定是贸然出关迎战了。云中关虽是占着地利,但若是出关深入,却是很容易会被人设计合围。如今八百里加急要求驰援,最有可能的情况怕就是守将此时深陷敌阵,甚至可能是已经落入敌手了。 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云中关守将的特殊身份了,那就是定国候。定国候深受当今太后的宠爱,且是镇国公府的长子,至于为何没有承袭镇国公世子之位,这还是因着他传奇的身世。 定国候的祖父定郡王,乃是太祖皇帝晚年偶然宠幸一地位低微的妃嫔所得的幼子。定郡王自出生便不受重视,而后没几年太祖便过世了,太宗继位。太宗皇帝对这个毫不起眼的异母幼弟倒也未曾苛待,却也没多少在意,只是京都中随便寻了个地方,建了个定王府,便将他交予生母,令他们母子二人到宫外生活去了。 直至定郡王成年,太宗也一直未曾对他做任何安排,母子二人又没有任何倚仗,只能领着宗室那可怜的一点点俸禄,紧紧巴巴的过活,甚至还不如一般的世家子弟活得痛快。且因这定郡王尴尬的身份,他成年后想要找一门合适的亲事都有些困难,家世好的看不上他,家室低微的又有些配不上他宗亲的身份,于是就一直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地耽误了下来。 最后还是太宗顾及脸面,才在他都快三十的时候才给指了一门不上不下的婚事。太宗赐婚的定郡王妃是国子监祭酒家二房的嫡孙女,虽是嫡出,但其父只是靠着家中蒙阴在国子监担任了个正八品的国子监丞,故而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门婚事只是太宗随意应付下的产物,如此就更加坐实了定郡王不受重视的尴尬地位。 好在定郡王夫妻二人都不是什么别扭的性格,丝毫不在意旁人的议论,日子倒也过得平淡无波。只是子嗣却是不丰,直至暮年也只得一女,眼看着定郡王一脉就要断了香火,已经继位的世宗皇帝虽是乐见其成,但也要顾及些皇家颜面,便准许定郡王府的平乐郡主招赘,子嗣降等封侯,以承定王府一脉的香火。 本也只是皇室的寻常安排,不成想,这平乐郡主却被当时世宗皇帝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她娘家的嫡亲弟弟给看上了。皇后娘家行伍出身,手掌护卫京城的八十万禁军,乃是天子近臣,皇后的父亲更是被封为了镇国公世袭罔替,自是高门勋贵,势力强横。而皇后的嫡亲弟弟镇国公世子是家中嫡系的独子,被全家人捧在手中,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今只是求娶一个不受宠的郡主,自是不在话下。 也没人在乎定王府的意思,皇后的一道懿旨,就这般将人娶进了门。好在世宗也要些脸面,还是将他们二人的第一个儿子封为了定国候,但却没有改姓。所以如今的定国候既可以算是太后的侄子,也可以算是当今的表弟,就是这么一笔皇家的糊涂账,但也没人敢多做置喙。 好在镇国公世子也是个长情的,倒是一直与平乐郡主恩爱非常,二人除定国候这个长子外还有一子一女。但长子毕竟不同,不仅受家中长辈们疼宠着长大,宫中太后也十分宠爱。 只是这定国候不喜文墨只爱舞刀弄枪,且总是将汉朝名将卫青作为偶像,成年了之后就要死要活地求着前往云中关驻守,天天嘴上总是挂着那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自诩要成为大通朝的卫青。镇国公府的一众长辈拿他没办法,太后又是很宠爱这个侄子,便求到了自己儿子金宝皇帝这里。金宝皇帝想着云中关地势险要,且还有别的守将照看着,应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便遂了他的意,将他派到了此处守关,还封了个军都指挥使。 这本也没什么,只是这定国候总是想做出些成绩来,往日就爱在关外巡视,偶尔打打骚扰边关的小股的北辽部族军,倒是让他胜了几场,一时间定国候战无不胜的名声就传了出去,但是这其中的水分大家都可想而知。 第一一七章 重返北辽 18 麦高不禁深思,如今怕是这北辽大军之中,定是有人非常了解这位定国候的作风,想来本就是筹划着,将他诱出关城,然后再一举成擒,用做要挟大通朝廷的筹码。想到如今云中关紧急请求驰援,麦高心中一个不好的念头升了起来。如今各关虽是都被牵制着,但定国候的特殊身份摆在那里,为了不得罪太后和镇国公府,无论如何定都是不能见死不救的,如此一来围点打援之势已成,若是不从长计议,大通这边怕是要吃大亏。 而堂内听到这一消息的一众大小官员具都是有些不敢置信,便都开始议论纷纷,一时间堂内嘈杂声渐渐大了起来。 麦高忙给上首的平国公世子使了个眼色,世子轻咳了一声道“众位大人还请稍安勿躁。”转而问传令兵道“把战报呈上来吧。” 平国公世子打开蜡封的战报,越看眉头蹙得越紧,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一旁有武官耐不住地问道“上将军,如何了,云中关除了请求驰援,战报上可还有说些旁的什么。” 平国公世子似是被气得狠了,将战报用力拍在面前的桌案上,恨声道“说是定国候被北辽大军围困在大青山以北了,如今北辽要求云中关留守的将领开城门放他们入关,不然就要全歼了定国候及其属下,简直是欺人太甚。” 此言一落,堂中官员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麦高忙追问道“世子,战报上可有说北辽攻打云中关的人马有多少,定国候又是如何中伏的,如今陷于何地,北辽的统军之人又是谁。” 平国公世子揉了揉额头,沉声道“你没有猜错,云中关外的北辽大军数逾百万,由萧太后亲自率兵。当时北辽只派了几千人不断骚扰,定国候中了激将之法,贸然出关追击,这才被北辽大军合围困于关外,只知在山麓北侧,具体在何地尚不可知。而且他带了一万五千兵卒出关迎敌,所以如今云中关中只有五千守军,这才告急请求驰援。” 麦高心下微沉,五千对百万,着实是情势紧迫,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朝外喊道“来人,派人去城楼上看看,关外的北辽军队可有异动。” 门外的守卫听令下去了,平国公世子见麦高眉头紧锁,一脸沉重,便问道“麦大人,你可是想到了什么,但说无妨。” 麦高在想如何与他们解释围点打援,斟酌了一番,便道“本官虽是不通战事,但是想也知道,定国候的一万五千人深陷北辽的百万大军之中,如今却未被生擒,其中必有蹊跷,众位大人认为是何原因。” 众人听麦高如此问,便都沉思起来,麦高知此事紧急,也不等他们答话便道“本官猜想,北辽那边定是故意如此。” 转而看向平国公世子沉声道“至于目的为何,本官以为,北辽大军中必然有人了解定国候的特殊身份,包括宗室和朝廷对他的重视,以及他以往领兵作战的行事作风。如今他们围困住定国候,依照常理推断,我等定然是要前往营救的,届时北辽大军便可以逸待劳,待我大通各路的军队日夜兼程赶到之时,无城关之地利,与百万北辽大军正面相抗,这结果如何自然是一目了然,也不用本官多言,诸位应该都可以猜到。若是所料不差,此时关外的北辽大军应是开始拔营了。” 麦高这边话音刚落,便听门外传来通禀之声“报,关外北辽大军正在拔营,似是要撤离幽州关了。” 麦高心中微微一叹,对着平国公世子道“还请世子尽快奏请朝廷,该如何决断总要拿出个章程来。”暗自想着,果然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战前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却还闹出这事来,只是此事也不用他头痛,金宝皇帝若是知道了,怕是杀了定国候的心都有,却只怕还是要救他的,毕竟要顾及太后和镇国公府一二。 平国公世子一面安排人将此事奏报给朝廷,一面安排武将先率领两万轻骑赶往云中关,待到皇帝明旨下发,再做计较。 将一应事项安排妥当,众人此时也不好就是否要救定国候发表意见,便各自散了。麦高随着平国公世子回到了驿馆,二人于房中坐定,世子向麦高问道“此时只有你我二人,你觉得此事该如何是好,不妨直言。” 麦高想了想道“世子可知何谓围点打援。”看着平国公世子面露疑惑,麦高又道“虎牢之战世子可听过。” 平国公世子点了点头,略一思索便道“你的意思是定国候现在就是王世充,我们是窦建德,北辽大军就是唐军了。” 麦高点了点头道“就某些情况而言,如今我们的形势其实比窦建德要好上许多,毕竟窦建德若是不救王世充,唐灭了郑之后就轮到了夏,所以他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但是我们只要决定了不救定国候,其实北辽的大军对我们来说几乎可以算是毫无威胁。” “但我们又不比窦建德,他做决定是靠着分析利弊,但我们只能听命行事。若皇上下旨要求救出定国候,就算我们明知道派出去的人马都是有去无回,但也必须出兵。所以接下来的一切都要看皇上的决断,最好的情况就是他加派人马,我们与北辽百万对百万,在草原上来个正面对决,若是皇上只让我们这区区二十万人马前去送死,那我就只能说世子您要保重了。” 平国公世子被麦高的一席话说的一时有些无语,他也知道麦高说的是正理,只是此事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便问道“你说的我明白,只是若陛下真的就只让我们这二十万人去救定国候,你可有办法,你总不能就看着我去以身犯险吧。” 麦高无奈叹道“我思来想去,虽说战报中声称定国候是被围困,但是百万围困万余人,其实就相当于是被生擒了,若是想在敌军手中解救已经被生擒的俘虏,你觉得能有什么办法。” 第一一八章 重返北辽 19 平国公世子与麦高二人坐在房中一时间有些相对无言,麦高叹息了一声“如今我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办法,只是如此一来就怕定国候要受些罪了。” 平国公世子忙追问道“这倒是无妨,人活着就好,是什么办法。” 麦高想了想道“如今他们既然围困了定国候,我们就困住他们,而他们想要脱困或是与我大通谈些条件,就只能拿定国候作为保命符,如此定国候想来应是可以暂无性命之忧,我们就这么和他们耗着,最后说不好会有一线生机。” “对方有百万之数,我们要怎么围困,你不要随口乱说。”定国公世子无奈叹道。 麦高却是道“我所说的困住北辽大军,不是你以为的要用军队去草原上围困住他们。如今我大通的优势在于后续供给无忧,但是北辽大军不一样,他们是抱着拼死一战的目的而来,最需要的就是速战速决,若是战况胶着,他们的补给就会吃紧,此时他们可没有之前的国力作为后盾,国内已是一个空壳子了,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 “如今无非就是一场博弈,他们赌我们会不计一切代价去救定国候,我们赌他们无论何种境况都不敢杀定国候,谁先认输谁就输了这场战争。此时他们放出了围困定国候的风声,其目的无非是给我们一丝救援的希望,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动作。若是他们真将定国候绑至阵前,威胁我等放他们入关,你觉得届时皇上会如何决断,一旦定国候有所闪失,他们再无筹码。” 平国公世子有些明白了麦高的意思,却还是道“问题在于现在战报传回的消息,说是定国候被围困,若是陛下明旨让我等立刻发兵营救,到时我们又能如何。” 麦高道“这就要看你如何取舍了,届时你自是可以发兵营救,去打探下敌情,或是在敌军边缘骚扰一下就撤回来,然后承认是救援失败了,待整顿好后再发兵,然后再失败,一来二去的朝廷内必是会对你有些攻讦之语,但若是陛下信你,只要不临阵换将,坚持到冬天也就是我们赢了。” “只是我这法子也未必奏效,且这领兵之人的选择也很是重要,脑子要灵活,还不能太有骨气,不然怕也受不了这种不战而逃的做法。”说罢麦高耸了耸肩,又道“世子,你须知道我只是个行商出身之人,无非是机缘巧合才会在此,我绝不是谦虚,行兵打仗我是真的不行,能想出这些已经是尽力了。我倒是觉得你不妨和幽州的那个军都指挥使商量一二,他看起来是个有成算的,且貌似对北辽的情况也颇为熟悉,若是能用得好了,未必没有意外之喜。” 平国公世子点了点头,将麦高所说都记在心中,只是此时还是要等金宝皇帝的旨意,其他的安排都要依此再行从长计议。 接下来的两日,各关的战报都传了回来,和麦高预料的差不多,除了幽州关这边被安排了大批为了吸引注意力的送死的人马,其它各关也就三五万之数,且也没有强攻,只是象征性的冲关,双方都没有多少损耗。如今幽州关外的大队人马也已拔营离开,只留了几万人驻守营地而已。想来北辽大军的全部主力应是都集中到了云中关外。 又过了两日,金宝皇帝的圣旨用八百里加急传到了幽州城,金宝皇帝果然要求全力救出定国候,不过好在也没有就让他们这么点人马去送人头,另外又派了镇国公手下的大将威远候亲率四十万大军前往边关驰援,且听命于平国公世子这个镇北上将军统管。 只是听到旨意的人都明白,这是镇国公不放心旁人,怕自己的大儿子命丧草原,这才派出手下的心腹大将前来。这般做法明着说是驰援边关,其实就是来救人的,而且想来也不大可能听平国公世子的号令,说不得还会对他们的计划指手画脚,金宝皇帝这是给他们送来了个大麻烦。 领旨谢恩后一众官员便聚在府衙之中,就接下来的应对之策商讨起来。平国公世子明白之前麦高的主意如今怕是行不通了,威远候这一来,等于是给他们带上了紧箍咒,自是不能再随意行事。 平国公世子看向幽州关的军都指挥使,此人名唤顾岩,是行伍世家出身。想着麦高对他的推荐,且若是大军拔营前往云中关,而他又要镇守幽州不能随行,此时若是再不问问他的想法,怕是便再没有机会了,于是便道“顾指挥使,你常年驻守幽州,想必对北辽的军队应是也有些了解,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无需顾忌,但讲无妨。” 军都指挥使顾岩虽是有些诧异于平国公世子此时竟会问询他的意见,不过还是道“下官以为,如今朝廷意欲救定国候之心坚决,既然如此,日后免不了与北辽大军在草原上正面交锋,如此一来,我大通军队不仅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且地利上也不如对方熟悉,若是没有个周全的计划,怕是很难获胜。” 他接着又道“就下官的多年对敌经验和观察来看,其实北辽的军队有两个弱点,一就是攻坚能力很差,二就是因着盲目效仿我中原汉文化的一些兵法战术,从而导致了他们兵卒个人作战能力的下降。” 顾岩的这一番话倒是引起了平国公世子的兴趣“哦,顾大人你不妨仔细说说。” 指挥使顾岩说到自己擅长之事,一副胸有成竹的状态,侃侃而谈起来“这些年来,北辽的军队无论是从排兵布阵还是到武器装备,都是极力效仿我大通朝流传过来的中原常用的方式。且他们的将领受汉族历史名将的影响很深,非常热衷于阵型与战法战术,却也不再重视士兵们个人的作战能力。” “可此事有利有弊,北辽大军通过摒弃以往繁重的护具和装备,从而大大加强了军队的整体配合,但因着他们的各种作战之法完全来自中原的汉人的传承,故而,很多地方其实并不适合北地的契丹人。尤其是当北辽军队不再崇尚“匹夫之勇”,这就极大的压制了北方游牧民族个人武力彪悍、追崇勇敢的天性,而且这种及其细致严明的军纪,又恰好是北方民族豪放崇尚自由的性格所难以适应的。如此一来当北辽大军遭遇到毫不畏死的强敌之时,倾刻便会土崩瓦解。” 第一一九章 重返北辽 20 堂内渐渐安静下来,听着指挥使顾岩的分析,所有人一时间都是聚精会神。 顾岩继续道“北辽大军作为游牧民族组成的军队,其军中的绝对主力自然是擅长野战的骑兵,但是在面对设防牢不可破的城池之时,却不得不依赖的是数量庞大的步兵和各种诸如冲车、云梯、楼车、投石车等攻城利器,而前者需要大量的征兵,后者则需要技艺娴熟的工匠。但北辽却无法征集到足够数量的步兵和工匠,故而对于城池和关隘只能敬而远之。如此一来就养成了北辽军队游走作战遇强则退的习惯,但却没有稳扎稳打强硬对敌的心态。” 麦高听到这里不禁想到历史上最着名的护步达冈之战,女真人的崛起,而辽国大军几乎是被全灭,大辽帝国的基业顷刻间被葬送,岂不正是因为顾岩所说的这些缺陷,才会出现完颜阿骨打一万杂兵胜七十万契丹兵的奇迹。 但转念一想,当时除了女真人骁勇,大辽政治**辽军良莠不齐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大辽的内乱,让辽天祚帝耶律延喜自乱阵脚。可是如今的北辽却是最强盛的时候,虽是刚刚经历了国内大乱,但军事力量其实并未被削弱多少,且还需要顾及深陷敌军的定国候,想来若是想以少胜多还是有些不易。 不过想到顾岩所说的攻坚能力差这件事,麦高想到当年的完颜阿骨打率军中兵卒于草原上挖壕沟筑石垒抵御辽军。他当时如此做的目的不正是因着辽人的士兵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只要将战时拉长,就可以笑到最后。 且女真人的骑兵和辽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敢于来回向敌军展开冲杀。在当年黄龙府的大战中,据说名将完颜娄室就带着女真的重骑兵们向辽军进行了至少九次冲杀,将辽军一举击溃。而契丹人往往只是在一个照面之后便可知道胜负的分晓,若是不敌便再没有继续的勇气。 如此看来顾岩倒是道明了要害,足可见此人眼光之犀利,麦高暗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军都指挥使顾岩还在继续道“如此一来,既然我们必须要在草原上直面北辽的大军,下官以为或有两种方式可以一试,要么就是建立简单的防御壁垒与他们消耗,要么就是组建一支不畏死的骑兵冲乱他们的阵营,反复冲杀,消耗他们的战力,动摇他们的军心。” 麦高一听,此人果然不错,竟然可以与金太祖的作战思路不谋而合,他不禁赞赏地看向顾岩。平国公世子也是觉得顾岩的方法可行,又让众文官武将议论了一番,见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便就此暂时定下此事。平国公世子又向顾岩道“若是云中关战事有需要,本世子届时会安排人来幽州寻顾大人,还请顾大人随时做好准备。”顾岩忙躬身应是。 如今既然已经接到了皇上的旨意,且应对之策已定,众人便也不再耽搁,调派人手,点齐兵马,便向着云中关赶去。 一路上因着军情紧急,一直都是急行军,几日下来麦高都有些受不住了,好在眼见就到了云中关,麦高终于算是送了一口气。 远远望去正是云中关所在的大青山,群山连绵巍峨,行至近前,坡度陡峻的断层悬崖耸入天际,如一面鬼斧神工的石壁护卫着关内一望无际的沃土。 众人甚至没有前往云中郡修整,直接于云中关口扎营,随即平国公世子便叫来关中守将询问情况。来人满面愁容,想来也是怕被太后和镇国公府迁怒,难免有些心惊胆战,而后可能也是为了减轻些自己的责任,便添油加醋地将之前发生的事详细地讲了一遍。 原来,早先收到朝廷的消息后,定国候知道了即将要和北辽开战,自是兴奋不已,认为到了他大展拳脚的时候。虽说后来又接到了平国公世子传来的将令,要求各处守将不可出关迎敌,定国候难免有些不满平国公世子的指手画脚,但是对于皇上亲封的镇北上将军还是要给些面子的,故而开始之时也还算安稳。只是难免总是说些酸话,譬如平王一脉当惯了行商之人,做事竟是如此畏首畏尾,有失皇室威严云云,总之对将令颇是有些不以为意。 因着大青山的地势特点,关外的地势虽是相对平缓,但地形复杂,所以其实并不利于大规模的骑兵阵冲关,故而守关众将既已得到固守的命令,也就不太担心后续战事了。而后北辽的骑兵便出现在了关外,人数也不多,只是有那么三五千人的北辽队伍不停地骚扰,也不冲关就是露个脸,这边一阵箭雨,他们便又退了回去。 三番两次的挑衅,又没有什么实际的交锋,早就把定国候搞得心头火起,且对方开始用口音怪异的汉语冲着他们喊些缩头乌龟之类的浑话,定国候就更是暗恨于心了。 终是一日,这群人又来叫嚣的时候,定国候便自顾自地率领了一万五千守军冲出了关去,都没给其他守将反应的机会。只是人已经出去迎敌了,且对方也只有几千人,旁人就没太在意。直到入夜时分都还未见定国候回来,众人才觉得有些不妙,只是关中的守军只剩了五千,他们也不敢妄动,只好决定再等一晚看看情况。 不想,转日就有北辽骑兵绑了个守军的兵丁来到了关外,那守军对城楼上的人说北辽数逾百万的大军已经将定国候困于草原深处,让他们开关放行,不然北辽就要全歼定国候的人马。 麦高听到这里有些忍不住地问道“所以你们并没有见过那号称百万的北辽大军,且定国候的情况你们也只是听了这么几句,并没有让人去探查。” 那守将无奈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实在是定国候带走了大部分的守军,我等不敢妄动,怕关隘有失。” 麦高心中不免暗叹,这未免有些儿戏了,不过战事不是自己的长项,自己还是别添乱了,便也不再多言。 那守将继续道“我等既已得了消息,也不敢怠慢,便传战报到了上将军处。而北辽那边也就是每日带个守军来喊话,并没有什么其他作为。” 第一二零章 重返北辽 21 听罢云中关守将的汇报,众人一番商议还是决定等威远候到了以后再做计议,只是如今也不能就在关中坐等,还是派了斥候出去,看看能不能探查到些有用的消息回来。同时因着顾岩之前的建议,平国公世子还是安排了将领去组建一支能力强横的骑兵队伍,以待后续。 又过了几日,这期间,斥候一点点地深入草原,倒是时不时地传回来一些消息,只是随着传回来的消息越多,麦高心下就越是感到蹊跷。 斥候深入关外二十余里仍未见任何北辽大军的踪迹,只是偶见马蹄踩踏的痕迹,但是人数都不多,至于定国候当日率大批人马出关迎战的踪迹已不可寻,且暂时未发现任何打斗厮杀的痕迹。同时有斥候登上峰顶最高处向下眺望,按理说百万人马若是就在关外应是可以见到些踪影的,但是也未看到任何异常。而随着大军到达云中关,守将所言日日前来挑衅的北辽骑兵也再未出现。这种种都昭示着北辽大军此番动作的不寻常之处。 麦高以为如今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北辽大军裹挟着定国候进入了草原深处,或是早已转往他处,要么就是故意如此将大通朝的军队都调到云中关,而他们在别处另有所图。麦高虽觉此事蹊跷,只是一时间也想不清楚他们到底要如何,颇有些头痛。 好在威远候也终于抵达了云中关,作为身经百战的大将自是比平国公世子这种来赚取军功的门外汉要强上很多,他听了斥候的回禀,沉声道“上将军,若是信得过末将,就让末将率十万兵马出关一探。”其实此话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威远候此来本就是为了救人,反而没有那么多顾忌。平国公世子此时也无法,只好同意威远候出关探查。 留守的众人于营地内焦灼的等待,麦高心中却是在不断思量。如今此事有几点怪异之处,首先若是自己猜测的围点打援之计,其实在关外不远处的错综复杂的地形中才更好操作,若是到了一马平川的草原,反而很难达到奇袭的目的。所以他才会在之前以为北辽大军就在关外的山中隐匿着。 其次,北辽朝廷希望通过拿定国候作为筹码与大通朝廷谈判的可能性其实不大,估计镇国公也是知道这点,这才派了威远候过来,所以用定国候威胁守军打开关城基本是行不通的,这个道理大通上下的官员都知道,他相信北辽朝廷也应是知道。如此想来他们之前的威胁更像是做个样子,并不是真的要如此。 而如此做的目的麦高猜有几种可能,一是要将大通上下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云中关,甚至是兵力都调到此地;二就是要吸引来更为重视定国候的人,也方便他们谈条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在争取时间,至于是什么时间现在麦高还不确定。如今前两种目的其实都已达到,如今第三种却怕是因为威远候的果断出击要功亏一篑了。 麦高越想越是没有头绪,也就将此事暂且放到了一边。刚好此时吴欠和武凛还有严左找了过来,之前的一段时间要么就是忙于安置难民,要么就是应付连番的恶战,与他三人已经许久没能坐下来说说话了。 众人在帐中坐定,见着三人面色都有些严肃,麦高奇怪地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是家里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吗。” 严左略一犹豫还是道“其实是有件事很奇怪,我们思来想去还是要来和你说一声,也免得真出了问题耽误了大事。” 闻此麦高也正色起来“严师叔请讲。” 严左思索了一番,估计是整理了下思路,便道“之前我们不是安排着人手一直盯着刘力那伙人吗,是那边出了点问题。” 麦高闻言一愣,似乎是从与北辽正式开战起,他便忘记了关注刘力等人,主要还是想着他们就算是要做手脚,也绝不敢在战事激烈之时动作,若是影响了战局,管他是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不成想竟是他们惹出事来。 麦高忙问道“严师叔,发生了何事。” 严左道“其实我等也不很确定,只是觉得有些蹊跷才想来和你说一声,他们的队伍中这两日有人不见了。” 麦高一时有些懵了,什么叫不见了,严左继续道“本来他们队伍里的人数我等都是心中有数的,虽不是安排了每个人都有人盯守,但也绝不会让他们有离开我等视线的机会。但是有两个人从前天晚上进入营帐开始就没再出来,而刘力队伍里的人似乎对此也没什么反应。直到今日,竟然有人不声不响地将那两人住的营帐给撤了,我们的人这才发现那两人不见了。” 麦高心下一沉,若是想从武家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并非易事,而他们的突然离去必是有意为之,而且还要这般掩人耳目,定是有所图谋。 麦高感觉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扑面而来,一时间思绪中一团乱麻,颇有些应付不来之感。此时吴欠却是道“高高,你这般猜来猜去的又是何必,直接去问不就好了。” 麦高心头一震,可不正是如此,此时容不得他再犹豫不决,事关边关战事,一个弄不好遭殃的就是关内亿万的平民百姓。麦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三人道“好,你们随我去找刘力,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些什么。”想了想又咬牙道“他若是敢推三阻四,我就杀到他说为止。” 几人出了营帐,到了刘力的所在,直接便闯了进去,只见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的一众人都在,也不知在商量些什么,见麦高等人来了,刘力正要迎上来寒暄,麦高根本不给他机会直接冷冰冰的向刘力问道“你队伍里失踪的两个人去哪里了。” 刘力先是一愣,继而笑着回道“麦大人这么突然一问倒是让下官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如大人坐下喝杯茶,慢慢说您想要找的是哪两个人,下官也好配合您行事。” 第一二一章 重返北辽 22 麦高冷冷地看着刘力道“看来是本官以往的好脾气让刘大人有所误会了,既然你非要在这个时候与本官对着干,麦某自是也不好让你白忙一场。”转而扬声道“来人。”他话音刚落,就从帐外进来了十来名身形彪悍的武家人。 麦高沉声道“若是刘大人自觉你想保守的秘密比你这些手下的性命重要,那也只能算他们倒霉,谁让他们跟错了主子。”说罢随手一指,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冷声道“本官数到三,刘大人若不愿意说,那就杀了他。”而他刚好指向的就是孙峰 帐内众人的脸色一时有些青白交错,麦高毫也不在意,直接开始数道“一……” 刘力满面焦急,一叠声地道“麦大人,还请息怒,您这又是何必,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下官真不知道您说的到底是何事。” 麦高对刘力的辩解之词根本不予理会,口中继续“二……”而此时严左已经仓啷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孙峰已是吓得浑身哆嗦,祈求地看向刘力,刘力咬了咬牙,沉声道“麦大人可要想好了,您敢这般……” 还不待他说完,麦高冷笑着出声“三,杀了他。” 严左毫不迟疑,还不待众人反应,一剑就干脆利落地削下了孙峰的脑袋,鲜血迸射,帐内犹如下起了血雨,人人身上都沾染了些许。此时已经有人忍不住尖叫出声,麦高阴沉地道“谁再出声本官就直接要了他的命。”随着武家人齐刷刷地抽出腰间长刀,帐内瞬间安静下来。 麦高转而看向刘力,冷声道“看来刘大人对这个孙峰也很是不满呢,那不如我们再换一个试试。”言罢随手又指了一个人道“本官还是数到三,刘大人若是能坚持到本官将这帐内的所有人都杀光,最后自然就会轮到你了。陛下既然给本官了便宜行事的权利,麦某倒是不介意借此机会好好让皇家商都院见识一下本官的手段,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也是不错。” 言罢就继续开始数道“一……”,而被指的那人还是个之前在樊楼见过的皇家商会之人,此时已经是瘫软在地上,面如土色,抖若筛糠。 麦高默默观察着刘力,见他似乎还是没有要说的意思,略微停顿了下,还不及众人松了口气,便对着武家众人道“一个一个来太慢了,这样,我们这一次来三个,这样也能让刘大人少浪费些时间。” 吴欠和武凛二人也不多言,顺势抽出腰间长刀,随意地站在两个人身旁做好了手起刀落的准备,麦高继续数到“二……” 刘力面色黑沉,双拳紧握,看样子还在勉力坚持,麦高直接道“看来刘大人是真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了,杀了吧。” 麦高话音刚落,又是三颗人头落地。帐内血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一些胆小的已经蜷缩着吐得涕泪横流。 麦高似是毫不在意,偏头故作思索状,突然笑着看看向刘力道“刘大人果然是视手下人命如草芥,好气魄,看来你是决意不说了,那本官也就不逼你了,只是如今正值两军交锋的紧要关头,却绝不能留有变数,想来刘大人也定是能体谅本官的。” 转而看向严左道“也不用折腾了,直接都杀了吧,省得麻烦。” 严左应下,帐内的武家人听令上前,手中长刀寒光烁烁,麦高又对着刘力道“刘大人还请放心,你这也算是为皇家商都院尽忠了,你的家人本官必会派人多加照顾,你倒也无需担心身后事,这段时间辛苦了,也请刘大人可以理解本官的做法。” 说罢就转身向帐外行去,麦高临走还好心交代道“别闹出太大动静,尸首就直接扔到关外即可,也不用费那个劲掩埋了。” 刘力终于颤声道“麦大人请留步,下官有事回禀。” 麦高却是道“刘大人也不用再拖延了,你说的话本官无从辨别真伪,刚刚那种情况你都咬牙不说,谁知道你如今这使的是不是保命之法,胡乱糊弄于本官。” 说罢又要抬步,刘力其实之前就是在赌麦高没有胆量杀尽这帐内之人,眼见他竟然毫不手软,自己再不说就真要命丧于此了,忙道“那两人去接应北辽大军了,麦大人难道也不想知道吗。” 麦高却是哈哈笑道“皇家商都院里通外敌,叛国谋逆,刘大人你在同本官说笑吗。” 刘力见麦高不信已是有些失了章法慌忙道“我绝没有撒谎,皇家商都院已经和北辽朝廷达成了共识,因着你之前不按皇家商都院的计划行事,他们这才会如此。” 麦高闻言心里已是信了大半,这确是像皇家商都院能做出来的事,嘴上却还是道“刘大人,你一皇家商都院的小小编修,就算真有此事,你又有何资格知道其内情,你且说说那二人去哪里接应北辽大军了。” 刘力知道如今若是自己不能说服麦高,定然是难有命在,便痛快地答道“幽州关。” 麦高笑着点了点头“可是就那么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又如何能接应北辽大军,幽州关防守严密,凭那两人就想成事,刘大人你也编些可信的,你莫不是在糊弄本官。” 刘力忙道“大人有所不知,他们二人虽是不能,但是若有河真知州配合,自然是轻而易举。” 麦高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这河真知州竟然是你们皇家商都院的人,既然如此本官暂且信你一回,刘大人还请随本官走一趟吧,这些话别的大人也要听听才好。” 见刘力面带迟疑,似是有些不愿,麦高笑道“若是刘大人不愿意也不用麻烦,本官把你就地格杀便是,然后再去幽州解决问题倒也是无妨。” 刘力满面惊惶道“麦大人,本官已经所有内情禀明,为何您还要如此。” 麦高笑着摇摇头“刘大人糊涂了,虽说你确是讲了不少不知真假的所谓内情,但如今你却不愿意随本官去禀明上将军,足见你要么就是在欺瞒于本官,要么就还是抱着侥幸脱逃的心思。若是今日不严惩,待你日后再坏我大通的部署,本官岂不是养虎为患,还是杀了放心。不过本官战后定是会将刘大人揭露皇家商都院的义举禀明朝廷的,绝不会让你死后背上骂名,刘大人还请放心。” 第一二二章 重返北辽 23 刘力闻言已是面如死灰,他心知今日自己无论是说与不说都讨不了好,若是配合麦高或有一线生机,若是不愿必是难逃一死,且为了保护家人,此时他已无退路。只怪自己之前小瞧了这个年轻的商都转运使,未料到他竟有如此杀伐果决的手段。 无奈刘力只得随麦高到了平国公世子所在的营帐,帐内不少大小官员都在,平国公世子见着麦高不同于以往的冰冷神色,且身上染血,便明白定是有事发生,问道“麦大人,可是发生了何事。” 麦高沉声道“皇家商都院内有人私通北辽,意欲在幽州里应外合,放百万北辽大军入关。如今本官将刘力拿了来,还请世子裁决。”转而向刘力道“本官劝你还是一五一十将你知道的都交代清楚,不然你绝不会想尝试麦某的手段的,定会让你后悔此生为人。” 说罢便坐到了一旁,冰冷地盯着刘力,而堂内的大小官员也都闻言神色大变,平国公世子更是气急,大喝一声“你还不从实招来。” 刘力咬了咬牙,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不说了,且刚刚他也着实是被麦高冷酷血腥的手段吓破了胆,便忙跪地回道“启禀上将军,因着之前皇家商都院交给转运使大人的战后安抚之策被麦大人否决了,商都院内很不满意,便和北辽朝廷达成了共识,皇家商都院助他们攻破幽州,然后促成他们与大通朝廷和谈,若是后续一切进展顺利,那么北辽便会向大通称臣,但是北辽贵族的属地不变,且他们会加入皇家商会,听命为皇家商都院做事。” 麦高冷笑道“刘力,你到此时还不老实,你们是如何与北辽朝廷达成共识的,我等一直都在关内,根本从无人出关,也就是说要么你们在北辽有人,要么军中或是幽州云中的官员中有你们的内应。” 刘力一愣,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麦高心里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不待他答话便道“你刚刚也说河真知州会同你们配合放北辽大军入关,想来也是他在上次北辽皇太妃来幽州之时和皇太妃达成了共识,本官说的是也不是。” 刘力见麦高已经猜了出来,便也不再隐瞒“是,就是河真知州,之前从麦大人否决了皇家商都院的谋划开始,商都院就重新订立了计划,上次北辽皇太妃到达幽州之时,河真知州便将皇家商都院的计策与皇太妃商讨并达成了共识。” 麦高接话道“所以生擒定国候,将大军调往云中关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了。” 刘力低低地应道“是。” 麦高嘲讽地笑道“本官不得不说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里的人真是又蠢又毒,待到北辽百万大军入关,你们又如何能保证他们会按照与你们的约定行事。” 刘力犹豫道“这……” 麦高沉声喝道“刘力你此时还敢有所隐瞒,你可知你此番所犯之事,可不是简单的流放和贬斥就能了结的,你是想祸及亲眷吗。” 刘力忙道“其实,其实北辽朝廷同意进关之前会将天辅皇帝送到我们手里,而后北辽大军入关自也不怕他们胆敢反悔了。” 麦高简直是被这帮白痴气笑了“你们只凭手里握着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小皇帝作为质子,就胆敢放百万北辽大军入关,你们这是被人当傻子耍了还在沾沾自喜。亏得你们平日里还自诩皇家商都院人才济济,自视甚高,原来都只是些无脑的蠢材。本官真不明白你们是如何得以存活至今日的,只能说皇上和我大通朝廷上下都太过仁慈了,真该夸你们运气着实不错。” 刘力被麦高说的一时有些讪讪,麦高也不再理他,看向平国公世子道“世子,当务之急是先安排前锋军尽快赶到幽州,避免河真知州行叛逆朝廷之举,同时把这伙人都押送东京,尽快将实情禀明皇上才是。” 平国公世子此时自是不敢耽搁忙对严左道“你先率领一百亲卫日夜兼程赶往幽州,拿下河真知州,若是他胆敢反抗杀无赦。”又对一旁的几个将领吩咐下去“段指挥使,石指挥使,本将命你二人率五万兵马作为先锋军即刻赶往幽州,诸事可听商都转运使麦大人号令。” 待那二人领命下去点兵拔营,平国公世子又对麦高道“你还是先随严左他们过去,本世子怕只有他们在压不住那河真知州,之后幽州关就由你统管,如此我也能放心些,本世子还需等威远候回来与他商议此事,随后会再派十万大军过去幽州支援,一切都靠你了。” 麦高也是无奈,明明自己只是被委任负责战后安抚事宜,如今反倒是被当武将用来用去,不过知晓此事紧急,便也不再多话,随严左他们一同准备出发前往幽州。 麦高与吴欠武凛严左等人星夜兼程,马匹累死了不知凡几,终于是在第二日入夜时分赶到了幽州城外。行至城下,麦高并没有报上自己的身份,而是让严左按照之前商议的,打着平国公世子亲卫的旗号,向着城楼上的守军喊道“我等乃镇北上将军亲卫,特来寻幽州军都指挥使顾岩,即刻开门。” 好在他们来的应该还算早,此时幽州城内倒也还平静,进得城后麦高直接道“严师叔,你带大半人马赶往关口,若是发现有人作乱格杀勿论。”转而便带着吴欠和武凛等人冲入了幽州府衙寻人去了。 因着已经入夜,待得知平国公世子亲卫抵达幽州,有重要军情传达,收到消息的一众大小官员都匆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赶到了幽州府衙。一进大堂正门便见麦高坐于堂中的正位上,两旁立着两个杀气凛凛的少年,而大堂两侧还有二三十号彪形大汉挎刀而立。肃杀的氛围让众人的心不免都提了起来。麦高见人来的差不多了,便张口道“顾指挥使何在。” 顾岩虽是有些不明所以,为何麦高会连夜赶到幽州寻他,但还是站出来躬身道“末将在。” 麦高下令道“你马上前往城关,坐镇那里,上将军已得到确实消息,这几日会有北辽细作想要里应外合攻破幽州城,故而我等这才连夜赶来,本官已派了世子亲卫先行前往,此时若是有人胆敢有所异动杀无赦。” 第一二三章 重返北辽 24 顾岩是个有成算的,自然知晓此事的严重性,面色紧绷沉声道“末将遵命。”便转身快步冲出了府衙。 这时麦高才看向坐在左侧上首,面色有些忐忑的河真知州温声道“不如知州大人可否告知本官,皇家商都院跑回来的那两个小老鼠如今身在何处,还有,天辅皇帝是否已经接到你在幽州的别院当中安置妥当了。” 河真知州闻言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麦高见他如此,心里便已明白,幸而自己来得快,还未酿成大祸。转而看向幽州府尹道“府尹大人,还烦请您点齐两队人马,随着世子亲卫,一队去捉拿私通北辽的细作,一队去知州大人府上将北辽的天辅皇帝请来府衙,至于知州大人别院中的家眷暂时押入大牢吧,明日再安排一队人马到真定府将河真知州的全部家眷收押,一切等陛下圣裁。” 直至此时河真知州像是才反应过来,忙站起身来,色厉内荏地叫嚣道“你只是皇上封的商都转运使,没有权力处置我。” 麦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慢慢掏出了临行前金宝皇帝交给他的令牌,真没想到如今竟还真的派上了用场,他将令牌举了起来,笑道“知州大人可认得此物。” 堂中众人见此纷纷跪倒在地口呼万岁,河真知州也瘫软在地上。麦高见此便道“既然众位大人再无异议,也甭跪着了,都起来吧,府尹大人本官命你暂代河真知州之职,还请快些,若是让北辽的天辅皇帝跑了我等可都吃罪不起。” 如今幽州府尹再无犹豫,恭声应是,便出去召集人手去了,麦高让吴欠和武凛每人率领一队,免得再出纰漏,一切都安排好后,麦高这才有心情看向了已经面无血色的河真知州。 麦高笑着道“知州大人还真是有勇气,不听命于陛下和朝廷,反倒是听个都从没摸着边的闲散衙门的号令行事,知道的是知州大人脑子不怎么灵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混个从龙之功意欲封侯拜相呢。” 堂内的众人虽是已经起身,但是此时再不敢坐,都立在一旁,听着麦高问话。麦高此话中的意思不可谓不明显,其实就是暗指河真知州不仅里通外邦还有谋朝篡位的心思。这么大的罪名河真知州自是不敢认的,忙哆哆嗦嗦地辩解道“麦大人,下官绝无此意,还请麦大人明鉴。下官只是被小人蒙蔽,这才误中了旁人的奸计,还请麦大人明察,替下官在陛下面前分辨一二才是。” 麦高倒觉得这是个机会,便冷笑道“哦,照知州大人所说,这开关迎敌的大事都是可以被人随意忽悠几句就能做下的,知州大人对我大通朝廷的忠心可真是脆弱。” 接着又道“如今是我等发现了皇家商都院的谋划这才及时赶来,若非如此,想来既然天辅皇帝已经安置于知州大人别院之中,怕是这几日大人便会大开关门,迎北辽大军入关了吧。而此时大人说是被小人蒙蔽,本官倒是想问问知州大人,是什么样的小人竟如此厉害,不若大人也介绍麦某认识一二,说不得此人若是能将本官说通了,大人或许能逃过一劫呢。” 河真知州此时虽自知事情败漏,但也不想难么简单地就认罪,而后任人宰割,忙道“麦大人有所不知,此事中下官只是被要求安置天辅皇帝,至于这打开关城放北辽大军入关之事,自有旁的人安排,下官并不清楚此事,还请大人明察。” 麦高笑道“知州大人既然说不是你安排此事,那不妨说说是谁安排,若是你能说出个人来,本官自然信你。” 河真知州面色犹疑道“这……” 麦高面带安抚之意道“知州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若是能揭发出这背后谋划之人及其同党,你也算是将功赎罪,到时想来陛下也能有所考量,对大人的处罚说不得也要轻些。”见河真知州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麦高又道“不过,其实大人说与不说都无妨,如今只要在你府中找到了天辅皇帝,你这个私通敌国的罪名都是跑不了的。若是多说一些,皇上顾念着些你为国尽忠多年的情面上或是会从轻发落,若是不说无非也就是按律处斩人头落地罢了。想来知州大人既然敢做这杀头之事,应也是不在乎一死的,倒是麦某多虑了。” 说罢扬声道“来人,将河真知州暂且押入大牢,等候陛下圣裁。”立马就上前了两个武家的护卫,拉扯着河真知州就要向外拖去。 河真知州这才慌了,忙挣扎起来,慌乱地道“麦大人,我说,我说,还请大人容禀。” 麦高抬了抬手,示意那两个护卫退下,目光阴冷地盯着河真知州寒声道“知州大人,本官也知往日你们仗着自己的年岁和几分脸面不怎么拿本官当回事儿,好叫你知道麦某是如何知道皇家商都院的谋划的,那是因为本官杀了除刘力之外的所有商都院派来之人,从而逼他开的口。同样的手段本官自是不介意用在你的身上,你全家上下几十口,本官总能杀到你愿意开口为止,所以麦某劝你还是谨慎说话,若是惹了本官不快,麦某自是不介意屠了你满门。” 看着麦高森寒的神色,耳边是他的威胁之语,河真知州此刻是真的相信麦高敢下杀手,忙连连叩头道“麦大人明鉴,下官定是知无不言,还请麦大人放过下官的家眷。” 麦高冷笑一声“知州大人真是有趣,自己做杀头的买卖之时不顾念家人,反倒是让本官怜惜,也罢,本官倒是要看看你能说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而后再做论处吧。” 河真知州此时也不敢再耍小聪明,对麦高有所隐瞒,便一五一十地说道“其实几年前,皇家商都院便和下官联络,声称皇家商都院乃是太祖所创,负责监管天下商事,故而太祖留有遗命,要大通各处官员需全力配合皇家商都院行事。下官自是不敢有违,这才听从皇家商都院号令。此番也是如此,自镇北上将军和麦大人到达幽州,皇家商都院便不时传来消息,下官也只是听命行事,还请麦大人明鉴。” 第一二四章 重返北辽 25 麦高听着河真知州的这一套说辞,却是笑笑道“知州大人实在是不够坦诚,我大通朝廷上下大小官员无数,本官却是不信皇家商都院会一一联络。”转而问向堂内的其他官员“你们可有人收到过皇家商都院的联络信件,或是可有人打着皇家商都院的旗号要求你们做事。” 立在一旁的这些官员早已被麦高的心狠手辣镇住了,自是不敢怠慢,不管实情如何,此时都不想引火烧身,忙都躬身回道“回麦大人,我等不曾。” 麦高笑着又看向了河真知州道“大人你看,为何只有你受到了皇家商都院的胁迫,别人却没有,你若是不愿说实话那也无妨,待到明日你府中的家眷都到了府衙大牢,本官很乐意来帮你比较下谁在你的心中更为重要。” 河真知州明白今日自己若是不说些有用的消息,怕是全家都难逃此劫,咬了咬牙,终是做了决定,沉声道“下官,下官家中有生意受皇家商会照拂,这才会如此。” 麦高嗤笑道“知州大人就不用再同本官耍这些小心思了,本官如今还算是有闲情逸致愿意听你说说,待到本官不爱听了,怕是你想说也没什么机会了。届时就算本官不予以处置,你真当皇家商都院就能放过你了,本官只要放出风声说是你将天辅皇帝交了出来,你觉得你的下场会如何。知州大人,本官有的是手段治你,如今无非是想着给你几分脸面,若你还是这般自作聪明,那也就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河真知州心知自己往日是小瞧了这个皇上亲封的商都转运使,观他今日言行,怕是以往也只是扮猪吃老虎,今日会栽在他的手里也不冤枉,也不敢再有侥幸心理,恭声道“大人容禀,下官本是京开蒋家旁支的庶出子弟,早年侥幸在读书上有几分天分,世宗皇帝在位时得中进士。当年刚刚放榜之时便有人寻上门来,说是出自皇家商都院。当时下官年少见识浅薄又无根基,对方开出的条件也实在优厚,不仅许诺赠与下官不菲的家资,言道还会帮着下官日后的前程铺路,下官也是一时被这种种好处冲昏了头脑,便同意了往后为皇家商都院做事。” “随后的这二十多年,下官的官途也算是一帆风顺,不仅从小门小户的庶子成为了河真知州,而且因着家产由皇家商会代为经营,不敢说日进斗金,也是家财颇丰。只是皇家商都院总会时不时地要求下官帮忙处理些不大不小的事务,开始之时下官虽也对这些要求不明所以,但想来是因着官职不高,所求之事倒也都不难解决,于是也就都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了。只是到了后来,随着下官的升迁,手中的权利越来越大,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指令便纷至沓来,但下官已深陷其中,无法拒绝了,只得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今日的死局。” 麦高问道“知州大人不妨与本官说说,皇家商都院提的都是些什么样的要求,还有,本官颇为好奇这么多年来,皇家商都院都是如何同你联络的。” 河真知州将暗藏多年的隐秘说了出来,此时也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顾忌了直接道“他们提出的要求并无什么规律可循,小到处罚商家,一些琐碎案子的处理,大到包庇罪犯,谋人家产,甚至是改变地方政令,下官也一直猜不出他们如此做法的原因。至于联络之人,除了最开始招揽于我的那人自称是皇家商都院编修之外,而后都是皇家商会代为传递消息,来的无非都是些掌事,其实皇家商都院真正掌权之人下官一个都没见过。” 麦高笑道“知州大人此话让本官实在好奇,若是未见过任何能定你生死的高位之人,你为何会如此听话,知州大人既然能到今日,想来也不是个傻的,难道竟然从来没有质疑过此事或许是皇家商会搞出来的把戏,只为了笼络你为其做事而已。本官猜想怕是还有内情吧,知州大人不妨说说。” 河真知州沉声答道“是,麦大人所料不差,当年下官也曾想过,多年都并未见皇家商都院显于人前,若是不服从号令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只是……”说到这里,河真知州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那是十多年前,下官任广南州南深城府尹之时,有一队从临江过来的商队,于南深城售卖自家酿造的黄柑酒,因着他们家独有的配方,口味很是独特,一时风靡了湖广一带。” “当时皇家商都院要求下官想办法将这家商队的酿酒秘方弄到手,下官也曾派人前去多次洽谈无果,而且那时下官正是顺风顺水得意之时,自觉也是件小事,懒得多管,便就没再多加理会。不成想也就半个来月的工夫,广南知州就出手将那商队捉拿下了大狱,还听说为了逼问出配方将商队的领队也给迫害致死了,剩下的随行之人都以行骗之名定了罪,后来甚至连那人全家也都被发配了漠北。” “事后广南知州还教训了下官一番,说是因为下官办事不利,才累得他出手,若胆敢再有下次就等着被派到穷乡僻壤熬日子吧。直至那时下官才明白这皇家商都院已经不知买通了多少官员,控制了多少行业,若是下官不听话自然会有人替代于我,而下官到时怕也是死无葬身之地。故而之后才这般一条路走到黑,再不敢生反抗之心。” 麦高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感觉此事越听越是熟悉,直到最后,麦高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河真知州所说之事,应该就是当年导致麦高家破人亡的内情。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让自己偶然将当年的秘密翻了出来,如此算来,这皇家商都院竟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麦高暗叹真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此自己和皇家商都院对上,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太祖遗命和大通朝的安稳了,便是为了私怨也绝不会放着不管,定是要将这个贻害无穷的毒瘤铲除了才行。 麦高同时也有些理解了金宝皇帝的举步维艰,估计他也是有所察觉,这朝中数得上的重臣怕多是被皇家商都院所左右,不管是为了遵太祖遗命,还是受到了利诱威逼,如今朝堂上的局势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难怪他只得走上了妥协博弈的这条路。若是太祖泉下有知,这皇家商都院竟然成了如此祸害,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第一二五章 重返北辽 26 此时麦高倒是不急于追究自家的那些事,毕竟已是知道了原委,来日方长,便道“知州大人如此说本官倒是清楚了不少,只是若说如你的这些官员单就因着惧怕皇家商都院影响自己的仕途,就不顾皇上打压皇家商都院的意图,这般为他们卖命,本官却是不信的。想来定是还有什么原因,让你们认定了皇上并不能比皇家商都院给你们许以更好的前程,你们才会如此,本官说的可对。” 事已至此河真知州也确没什么是不敢说的了,便直言道“麦大人说的不错,当年世宗皇帝的过世事有蹊跷,据说有皇家商都院的手笔在里面,故而知道的人更不敢有所妄动。” 此时堂内的其他官员都恨不得自己此时聋了才好,这麦大人真是阴险,拉着他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听这些朝廷辛秘,经过今日这一番,往后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们这些人怎么都是摘不干净了,且再容不得他们左右逢源,怕是无论如何都要选择一方站队了。 麦高却是笑道“不错,知州大人这样聊天才算是有诚意,想来陛下也是能顾念您的不易的。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应对之法,刘力等人既然已经被本官杀的杀,押送东京的也已启程,不知道后续谁还会为大人传递消息,本官倒很是好奇。不如我们玩个姜太公钓鱼的游戏,看看本官坐镇幽州的这段时间能不能钓上条大鱼,不知知州大人可愿配合。” 河真知州苦笑,如今哪还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忙点头应是。麦高又看向了堂内的其他人笑着说道“本官知道你们之中应是还有皇家商都院的人,你们如今愿意站出来最好,与本官配合在这幽州行事,当然若是不愿本官也不强求。不过你等须知知州大人于此事有功,所以本官愿意宽宥一二,若是你们中有人今日不愿意说,却让本官日后找了出来,届时你们就不要怪本官心狠手辣了,就算本朝刑罚宽待官员,但也请诸位大人相信,本官有的是手段让你们的整个家族在大通都寸步难行。” 麦高目光扫视这堂内众人,见有几个人面上已露出了些许迟疑之色,也不将他们点出来,又道“不过若是愿意配合本官将这幕后之人引出来,也算是迷途知返,本官既往不咎,还请众位大人仔细思量才好。”说罢便开始安静的喝着茶水,而整个大堂如死一般的寂静。 不多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只见严左压着几个人进了大堂。沉声道“大人,之前在云中溜走的两个刘力队伍中的人已经抓获,而且还有四个人与这二人鬼鬼祟祟地聚在一处,想来是会在日后配合他们行动之人,乃是守军中一正一副两个指挥使和他们下面的两个都头。” 麦高抬眼看去,见那两个将领模样的应该就是指挥使,便问道“本官只问一次,谁让你们配合这两个细作行事的。” 那几人虽是五花大绑,却梗着脖子并不答话,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麦高也知他们只是小角色,没有兴趣浪费时间和他们磨叽,便看向严左道“既然不愿意说就直接杀了吧,就在大堂上动手,也好让诸位大人知道本官向来是言出必行之人。” 听到麦高的命令又上来了几个武家人,将挣扎着要说话的几人堵嘴按住,严左剑光连闪,咕噜噜地六颗人头便滚落在地,一时间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堂内众人都被眼前的惨状吓得脸色惨白抖若筛糠。 麦高今日得到了不少消息,受到的冲击也颇大,且因着连日赶路也有些疲惫,于是接下来的时间也就不管众人,静静地等着幽州府尹他们办事回来。 只是麦高虽是镇定自若,但是堂内的一众大小官员的心里却并不平静,眼见着几条人命还是朝廷命官麦高也是说杀就杀了,这对对于他们来说冲击着实不小。这些人不怕官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却实在怕了麦高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丝毫不顾及这些人身后可能有的势力和背景,如此一来倒是让他们更为慎重地考虑起他之前所说的那些话。 终于随着第一个站出来的人,陆陆续续又出来了几个,一共五人走到了大堂的正中,哆哆嗦嗦地跪下,为首一人对着麦高道“麦大人,我等也是受皇家商都院要挟,被迫听令行事的,但因着官职地位低微,平时也没有什么重要之事让我等去做,只是令我等听从知州大人调遣。”他身后的几人也是纷纷附和。 麦高很感兴趣地问道“知州大人,这几个人你知道他们也是听命于皇家商都院的吗。” 河真知州摇了摇头道“下官知道河真州内定然还有听命于皇家商都院的官员,但是到底都有谁下官却是不知晓的。” 麦高笑道“这皇家商都院果然好手段,自己都不用露面就将整个大通朝廷一手掌控,本官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转而又看向下方“行了,也都别跪着了,本官说话算话,只要你们配合好本官钓鱼,本官自是不会为难你们的。” 又等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幽州府尹终于回到了府衙,身边除了随行的官兵,还多了个十多岁的小少年,麦高定睛细看却发现此人并不是自己曾经见过的天辅皇帝,见状麦高忍不住笑出声来“知州大人,本官真是不知该说你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什么好,这孩子你们如何就认定了他是天辅皇帝的。” 河真知州闻言面色一变“麦大人,您的意思是……” 麦高笑着摇了摇头道“本官当年在北辽是见过天辅皇帝的,只是这个孩子却并不是。”转而问向堂下的少年“你来说说你究竟是谁,不用想骗本官,本官确实见过天辅皇帝,自然知道你不是他。” 那少年倒也是个机灵的,见应是糊弄不了麦高便用契丹语回道“我只是个普通牧民家的孩子,被人捉了来,他们让我不许多话。” 第一二六章 重返北辽 27 麦高悠悠叹到“世上总有那许多自诩为聪明之人爱拿旁人当傻子,单看你的长相气质和裸露在外的皮肤就不可能是普通牧民家的孩子,说吧,你是哪家的孩子,他们让你来做什么。” 那少年咬了咬唇,犹豫了半晌又道“我是个小部落首领的孩子,说出来怕大人没听过,他们也没要我做什么,就是让我跟着他们走,说我若是愿意配合便放过我的族人。” 麦高也不再看他,冷冷一笑道“既然你是为了救你的族人,那也算是死得其所,拉下去杀了吧,免得日后被他钻了空子。” 那少年见麦高说杀人就杀人,并没因着自己年幼有半点怜悯犹豫之色,顿时心里发寒,眼看着一旁的彪形大汉上来就要拉他,慌忙叫道“你,你,你不能杀我,我是耶律普贤奴。” 麦高闻言一愣,转而笑道“哦,原来是恒王殿下,你倒是胆子不小,敢只身来我大通,只是如今你我两国交战,你为什么认为本官不能杀你。” 那自称是恒王的少年大声道“你可莫忘了你大通朝的定国候还在我北辽朝廷的手里。” 麦高哈哈一笑道“恒王殿下倒是提醒了本官,既然如此确实暂时不能杀你,若是你身份属实,也算是个有用的筹码,本官自会好好招待殿下的。” 转而对严左道“将恒王殿下单独关押,用我们自己的人手看管,不可离人,能不能将定国候换回来就靠他了,本官倒希望萧太后能顾念几分母子之情。” 直至此时暂且算是安稳住了幽州的局势,麦高又对幽州府尹道,“府尹大人,本官难得信任于你,还望府尹大人不要令本官失望,本官也就不追问你与皇家商都院有无关系了,希望你能考虑清楚这大通朝的真正主人是谁。本官意欲用知州大人和这几位大人钓出背后之人,还望您能配合一二。”幽州府尹忙躬身应是。 转而向着严左道“严师叔,除了在城关留二十个人轮班以确保万无一失之外,剩下的人手,四人一组跟着这几位大人,再安排二十人到州府的知州大人家里看牢了,若任何人有所异动都先控制起来,若是不好控制就直接杀了,如今无需顾忌更多。再安排二十人随知州大人回别院。”而后意有所指地看向河真知州道“知州大人放心,本官的人自会好好保护你的。” 待将一切安排妥当,麦高便遣散了众人,与严左他们回了驿馆。几人聚在房中,麦高沉声道“现今幽州局势不明,我们可以信任的人不多,即使是顾指挥使和幽州府尹也不可全信,我们如今只能靠自己,待大队人马到来之前只得让师叔和师兄弟们多多辛苦了,实在是没想到皇家商都院竟然已经势大到了如此地步。” 严左点了点头道“放心吧,关口我留了人,让他们轮流值班,定不会有所闪失。” 麦高想了想又道“如今北辽朝廷把恒王假扮做天辅皇帝送到了我们手里,不管他是真是假,我倒是想了个还不算成型计划。严师叔,不知你那有没有可信的有契丹血统的大通人,若是能从外围接近北辽大军最好,我想着散播些谣言,不管好不好用,总归能起到动摇军心的目标便可。” 严左想了想道“这恐怕要花费些时间,一时半刻倒是有些难办。” 麦高道“这倒是不急,我也还要再筹划的周全些,慢慢找便可,能有最好,若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也无需强求,一切还是以稳妥为上。” 麦高又向着三人道“这几日务必提高警惕,大队人马未到之前,我们还是要小心些才好,不知道皇家商都院还有什么手段等着我们。” 三人应承下来,连日奔波也都很是疲惫,便各自散了回房中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幽州城表面看着倒也算风平浪静,而那五万先锋军也终于抵达了幽州城外,麦高心里一口气也稍稍松下来了几分,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不少,就算北辽大军攻城,凭着原有的两万守军再加上这五万先锋军应是可以坚持到大队人马的到来。 这几日,但凡无事,麦高便登上城楼眺望关外,远处还是之前那稀稀拉拉的几处营帐,百万的北辽大军却是完全不见任何踪影。麦高一时难免有些烦躁,因着不知道他们到底打算如何动作,只是就这么等着第二只靴子落地难免让人心绪焦灼。 没过几日,倒是严左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战前麦高让武家送回来的那批最早被安排着学习毛呢织造技艺的北辽难民回来了,如今就在幽州城外扎营,问麦高如何处理。 麦高听闻顿时一愣,当时以为北辽朝廷一时半刻不会有所动作,自己还打着先建立一批毛呢作坊的如意算盘。后来一忙,反倒是把之前的安排都给抛到了脑后,如今倒是有些难办了。 麦高心念电闪,突然有了个主意,虽是自觉有些龌龊,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便叫了严左陪自己前往了他们临时扎营的地方。 到了营地,麦高见到那些之前神情麻木形容枯槁的难民,经了这两个月的修整,不仅是身体状态恢复了,人人面上都充斥着对未来满满的期望。 麦高虽是心下有些不忍,还是将众人聚到一起,大声道“你们应是还记得本官吧。” 人群里不少声音都道“认得,你是麦大人。” 麦高笑道“认得本官便好,本官此来是因着有些事要与你们交代一二,至于你们听完要如何选择都随你们,本官绝没有勉强之意,请你们放心。” 众人听到麦高的话一时间有些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想也知道这群难民从进入边关就被送去了武家,一心学习汉话和毛呢织造技艺,自然不会听说如今北辽和大通的局势。 麦高直接道“当日本官将你们收入关中之时便说过,日后你们是去是留,选择如何生活我大通朝廷都不会有所限制。之前,我大通朝廷是因着北辽皇族和朝廷一直未有人出面安置遭难的百姓,金宝皇帝于心不忍,这才将你们都收入了大通朝的管辖,还传授你们手艺,打算日后在草原上建立毛呢作坊,以便为你们安排好生计。” 第一二七章 重返北辽 28 麦高见众人神色微微有些触动,继续道“只是我大通朝廷也没有料到,待到关外所有难民都入关后,北辽的大军就出现在了大通边关,先是冲关不成;便又设计掳走了我大通朝的定国候,意欲胁迫大通朝廷妥协放北辽大军入关;无果后反倒是想将天辅皇帝送来我大通朝为质,要求与大通和谈,声称日后北辽愿意向大通称臣,但是要求大通朝廷归还北辽属民,且拒绝我等于北辽境内设立毛呢作坊。” “如此一来,本官之前的种种谋划就都成了泡影,但此事却不是我等能左右的,因此本官如今只得将此事如实告知众位,是去是留还望你们自行决定。只是此时边关正逢战事,你们却是不能在幽州久留,明日本官就会派人过来,希望届时你等已经做好了决定。若是愿意返回北辽,本官自会直接安排你们出关,若是想要留在大通生活,本官也会派人护送你们暂且先回到秦兰,待日后战事结束,朝廷会再行安排。” 听到麦高如此说人群开始嘈杂起来,显然如今的状况打破了他们对安稳生活的期望,一时间难免有些接受不了,麦高见此又添了把火,叹道“本官着实不知北辽朝廷到底意欲何为,属民逢难之时他们避而不出,待我大通安顿好一切后,他们又横加指责。如今本官只是担心边关的战事越是胶着,只怕大通境内的百姓会对北辽百姓难免会产生偏见,进而影响你等日后的生活。” 随着麦高的叹息,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只要不是脑子太笨的人都明白,普通百姓可不管到底是北辽朝廷肆意胡为,还是北辽全国上下一致攻打大通,难免会带着异样的情绪看待如今在大通生活的北辽人,若是决定留在大通,只怕是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麦高见不少人面上都显出了犹豫之色,便安抚道“你们也不用担心,若你们想要返回北辽,本官保证绝不会有人横加阻拦,你们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去。连日赶路想来你们也都很疲惫了,今日且好好休息,明日本官再派人来安置你们。”说罢,便和严左等一行人返回了幽州城。 路上严左好奇地问道“你刚刚为何要那般与他们说,你就不怕他们都决定返回北辽吗。” 麦高笑道“严师叔,我就是要他们都回到北辽属地,最好还能将我刚刚透露的消息扩散出去,让更多大通境内的北辽百姓知道,然后都被迫回去才是我的目的。” 严左有些不明其意,纳闷道“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白费工夫了。” 麦高摇头道“不,正是因着有之前两个月的种种,这群北辽难民一旦回去,反倒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看着严左一脸费解的样子,麦高解释道“严师叔,要知道这世间意志坚定不为外物所扰之人还是少数,世人往往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群难民先前刚刚了经历生死存亡的挣扎,又在大通过了一阵子不愁吃穿的平顺日子,如今却迫于北辽朝廷挑起的战端,不得不回去过衣食无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且之前所憧憬的靠着毛呢作坊安稳谋生的希望全部破碎,若是换做你,你会如何。” 严左恍然大悟道“如此就不用我再去找人想办法到北辽散播谣言了,只需这些人回去,自然会把种种不满和从我们这里获得的消息传扬开来,你的目的自然也就达成了。” 麦高点头应道“正是如此,只是这些百姓怕是又要遭受一番漂泊之苦了。” 严左却是哈哈笑道“你小子也真是矛盾,面对皇家商都院和河真知州那些人,即使看着他们头颅落地都能眼也不眨,可是对着这些和你无甚干系的北辽难民,你又是一副菩萨心肠,难怪武凛吴欠他们总说你性格别扭。” 麦高闻言无奈苦笑“我只是看不得上位者因着一己之私让普通百姓蒙难罢了,只是如今我却还是利用了这些无辜之人。” 严左摇头反驳道“你果然是爱多思多虑,你却不曾想,若是没有你之前的种种周旋,这些人要么是于关外冻饿而死,要么就是丧命于我大通铁骑的蹄下,还有可能是被皇家商都院作为奴隶买卖,无论哪种情况都比不得如今还留有命在,且还是自由之身。” 麦高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幽州城,叹息道“我又何尝不知,若想要建立不世功勋需要靠数以万计的人命去填,只是我本也是出身平凡人家,总觉得百姓生活本就不易,这才难免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不过麦高这番伤感也就是片刻工夫,转而又打起精神对严左道“严师叔,这几日就安排些人手将我刚刚说的那套说辞再往外传一传,并通知各关隘,若是有想要离开大通的北辽难民,不要阻拦,放他们出关。”严左见他已是恢复了过来,也不再多说,点头应承下来。 转日再派人到难民驻扎之处时,果然大部分人还是要求出关返回北辽,所派去之人依着麦高的吩咐,直接安排这些人从幽州出了关。麦高于城楼上负手而立,看着这些北辽百姓面色茫然的走出了幽州关,神情中还有着几分对未知的恐惧,慢慢地向着远处的营帐走去。麦高不知道接下来他们会遭遇什么,只能暗自祈祷他们可以平安地活到战事结束就好。 而这几日,河真知州和那几个自愿投诚的官员身边倒是有了些动静,不过前来传递消息的都是些被人买通了的无关紧要的下人,麦高猜想怕是自己的连番动作引起了皇家商都院的戒备,倒使得如今他们在暗处一时不敢冒头。麦高自觉确保边关无忧才是首要之事,钓鱼也就是顺带手为之,便就没有再过多关注了。 又过了几日,麦高终于等来了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所率领的数十万大军。想来平国公世子定然已经将前因后果都与威远候说过了,这位身经百战的大将怕是也觉得还是在幽州静观其变为好,这才一同率兵离开了云中关来了此处。 第一二八章 重返北辽 29 麦高将一行人迎入城中,待众人在府衙大堂中坐定,麦高便将从自己抵达幽州城后所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和平国公世子讲了一遍。听到麦高又连杀了几人,平国公世子不免也有些头痛,看着麦高还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世子终是忍不住教训道“你小子也是太过冲动了些,哪怕先关押起来,等我过来,或是事后处置,也比你随便斩杀朝廷命官要好的多。” 麦高却是道“世子,当时下官只带了一百亲卫,若不用雷霆手段将他们吓怕了,怕是此时你只能给我收尸了。” 坐于一旁的威远候哈哈大笑道“麦大人不愧是武家老太爷看重的曾孙,果然是有武家的风范,世子,您也别训他了,末将到觉得麦大人所说不错,若是不给这些人点厉害看看,想来麦大人的这点资历怕是压不住那群老油条。” 麦高看向帮着自己说话的威远候,是个彪壮的虬髯大汉,上次只是在云中关匆匆一面,当时他也是担心定国候,急于出关探查,故而并没有过多接触,如今看来给人的感觉倒是和武家人有些相像,麦高难免就升起了几分亲近之感,笑着道“多谢威远候帮下官说话。” 接着又对二人道“河真知州别院中搜出来的并不是天辅皇帝,不过那孩子自称是恒王,虽还不能确定,但下官还是让人严加看管了起来,若是想要救回定国候,怕还是要着落在他的身上。只是北辽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下官一时间倒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了。” 说到定国候,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的面色都有些难看,麦高见了不免有些好奇,问道“可是有了定国候的消息。” 平国公世子含蓄地道“本世子与威远候从云中关离开之前,倒是收到了一封定国候的亲笔书信,看样子暂时应是性命无碍,倒也算是个好消息,只是信上所说之事有些难办。” 威远候却是拍桌怒道“北辽贼人无耻,竟然不知用了什么下作手段逼迫大公子写了那样一封信,要我等于幽州迎北辽大军入关,简直是痴心妄想。” 麦高探寻地望向平国公世子,见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便知此时不宜多说,便不再纠缠在这个话题上了。麦高转而将自己给北辽难民洗脑,并将他们放回北辽之事又说了一下。 平国公世子迟疑道“如此做真的会有效果吗。” 麦高却是道“世子,如今北辽大军一直未曾露面,我等也不知北辽腹地的情况,若是有这么一批对北辽朝廷颇有微词的属民回到北辽,如论效果如何但总归是于我等有利无害,所以下官倒觉得不妨一试。” “且如今在我们手里的那个孩子,虽我等知道不是天辅皇帝,其实可能也未必是恒王,但是对外却可以说北辽朝廷为了自保将天辅皇帝交予大通为质,就算是假的也把他说成真的,总是能让我等占据几分主动。其实……”麦高略有些犹豫是否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平国公世子见他如此便道“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你有什么主意就说,就算不能用也是无妨。” 麦高想了想还是道“其实下官还有一个想法,因着之前就是河真知州与北辽皇太妃私下代皇家商都院达成的共识,若是我们将河真知州安排前往北辽,就打着北辽朝廷欺骗了皇家商都院的旗号,去找他们讨要个说法,倒是可以借机一探他们的虚实。只是此法有些冒险,且若是河真知州不全力配合,反倒是有可能让我们陷入不利的局面,故而下官才有些犹豫。” 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闻言倒是都开始静下心思索起如此做的可行性,外面却突然来人通报,说是关外远处发现了北辽大军的踪迹。闻言三人也不待细想便立马起身,急急向着城楼赶去。 一众大小官员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只见草原尽头的地平线烟尘滚滚,马蹄叩击大地的隆隆声由远及近传来,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随之而震颤。而守城的官兵具都是各司其职,严阵以待,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那难以计数的大军停在了远处的北辽营地的所在就再未向前,而是有一支几十人的小队率众而出,向着关口奔驰而来。随着那队人马距离城关越来越近,队伍中的人影也显现了出来,为首之人正是皇太妃。 见此,平国公世子让守城的官兵不要妄动,待他们一行人策马行至距离城楼的一射之地,便勒马停了下来。皇太妃看着城楼上的众人,灿然一笑,大声道“世子和侯爷想来已经收到了定国候的亲笔书信,不知如今考虑的如何了。二位应也看出了我北辽朝廷的十足诚意,我等可是连天辅皇帝陛下都送入了幽州为质,诸位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麦高闻言心下却是微微一动,自己之前以假乱真散布谣言的目的是想着扰乱北辽的军心,可是对方如此说辞,却是将边关的这些大通官员尤其是平国公世子推向了风口浪尖。大通这边一旦承认天辅皇帝如今已在幽州,对方必然会要求进关和谈,届时若是他们不允,倒是显得大通朝廷居心叵测。可若是直接就称此时在幽州的天辅皇帝是假冒的,只要对方咬死不认,他们一时半刻也无法反驳,总不能单凭他和平国公世子见过天辅皇帝一面,就一口咬定此事,倒是有些为难了。 而因为事出突然,城楼上的一众官员们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也只是面色阴沉,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若是随意说话反倒是容易落人口实。 麦高见如此僵持也不是个办法,且若是什么都不说反而像是默认,那只会令局面更为不利,便上前了一步,高声道“皇太妃,本官倒有一事不解,太妃说北辽朝廷将天辅皇帝送来了大通,可一来我等并未收到任何北辽递来的国书,或是大通朝廷传来的消息;二来如今大通各处关城紧闭,也未见任何使团来访,天辅皇帝陛下是如何到了我大通地界的,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太妃可莫要信口开河,想这般随意两句话便要哄得我等大开关门,太妃莫不是拿我等当三岁小童耍弄。” 第一二九章 重返北辽 30 立于城下的皇太妃闻麦高所言顿时微微一愣,似是对他的说法有些出乎意料,略一沉吟便道“不知河真知州可在,之前本妃就是和他达成了用天辅皇帝换取入关一事的共识。” 麦高却是笑道“皇太妃说笑了,别说知州大人因着连日操劳卧病在床无法前来,就是来了,太妃的这说法也无法让人信服。若是想要让我大通打开关门放你等入关简直是痴人说梦,但若是北辽朝廷想要与我大通和谈,放着平国公世子这个镇北上将军和本官这个亲封的转运使视而不见,反倒是去与一个小小的知州商谈此等大事,竟还觉得能达成了两国的某些共识,本官真不知是太妃对我大通朝廷官员的职权等级有什么误会,还是另有隐情。” 皇太妃闻言神色已是有些难看,麦高继续道“太妃若是想进犯我大通边关直接发兵前来便是,我大通上下自是不惧。但若是诚心想要促成你我两国和谈其实也很容易,先将定国候安全送回大通,再让北辽朝廷向我大通递交国书,而后派遣使团,双方再行讨论和谈细节便是。至于太妃想靠着三言两语便让我等放北辽大军入关,这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还请太妃清醒些想明白要如何再来与我等说话吧。” 皇太妃被麦高话中的意有所指气得面色涨红,恨声道“你们难道就不在乎定国候的性命了吗。” 麦高义正言辞地道“我大通朝廷在乎治下所有百姓官员的性命,若有人胆敢伤害我大通子民一分一毫,我大通的百万雄兵也不是摆设,纵然是那加害之人躲到天涯海角,我大通定也是虽远必诛,太妃还请慎重些说话才好。” 皇太妃眼见着自己今日没占到半分便宜,也不再纠缠,直接道“麦大人果然巧舌如簧,本妃也不与你们言辞纠缠,只这一句,若是不放我北辽大军入关你们就等着给定国候收尸吧。”说罢便拨转马头向着远处的营地飞驰而去。 一众人都有些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幽州府衙,面色难免都带了些阴郁,麦高却在回想刚刚皇太妃所说之话,心里总感到有些别扭。麦高觉得今日之事有些怪异,皇太妃像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前来,刚开始很是胸有成竹,只似乎是因着后来自己跳了出来,且没按照她的剧本出演,这才让她的台词有些接不下去了,而且最后倒像是要急于回去商讨对策才匆忙离去。如此看来应是北辽军中有人在统筹策划着这一切,皇太妃不过是听命行事,只是不知这人是萧太后呢还是另有其人。 麦高越想就越觉得北辽筹划这一切的那人不简单,按理说和北辽朝廷达成共识的是皇家商都院,用定国候威胁朝廷只是个障眼法,为了能吸引大通上下的注意力到云中关。而之前因着自己的突然插手,皇家商都院并没有依照约定放北辽大军入关,按理说这个交易已经不成立了,且想来北辽那边也应该多少能猜出些,要么就是恒王暴露了身份,要么就是皇家商都院的计划被不同派系的官员发现进而阻止了。 接下来北辽朝廷本应该想办法去联络皇家商都院,重新交易,可他们却没有如此行事,今日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跑来要求入关,倒是将之前作为幌子的定国候又推了出来。这虚虚实实的连环计,麦高心想,北辽大军中这出谋划策的定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这边麦高想的出神,那边平国公世子让众人商议今日皇太妃所提之事。一众官员们一时间都有些不敢多话,若是说打开关城,那是置大通百年基业于不顾,断不可能;可若是说不开,那就相当于是让定国候去死,届时必是会惹恼太后和镇国公府,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此时的大堂内一片安静,而本应是最为焦急的威远候也是沉默不语。 平国公世子见众人如此也是无法,但是他又不好就这样草率地做下决定,于是看向麦高问道“麦大人,你如何看此事。”谁知麦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然毫无反应,平国公世子又大声唤了他两句,这才回过神来。 麦高忙歉然地道“世子见谅,实在是下官回想刚才之事,总觉得有不妥之处,所以在细思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平国公世子见他答话且说的正是如今为难之事,也是松了一口气,直接道“麦大人不妨说出来听听,也好让众位大人一同参详一二。” 麦高略斟酌了一番,此时人多口杂,有些事还是要等只有他和平国公世子二人独处之时再说更为妥当,便道“按理说,遣送天辅皇帝来大通为质,而后开幽州关迎北辽大军入关,此乃北辽朝廷和皇家商都院私下的一场交易。但是今日皇太妃前来,竟然于我等面前直接说了出来,毫无避忌,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已经知道了皇家商都院的计划被我等给阻止了。” “但是从本官到达幽州,处置河真知州关押恒王到现在也没有几日工夫,且本官让人向外传递的消息也多是关于北辽朝廷的无耻作为,并无任何是涉及我大通朝廷内部和皇家商都院之间的纷争,那么皇太妃今日所为就难免有些令人深思了。要么就是幽州关内还有人在帮他们传递消息,要么就是北辽军中有个厉害人物在筹划着之前到现今的种种。” 听了麦高所言,堂内众人也都具是沉思起来,回想今日皇太妃的言行,表现出来的似是此事本就是她和大通朝廷达成的共识,倒是与皇家商都院毫无关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的确有些蹊跷。 平国公世子追问道“那你觉得如今该如何行事为好。” 麦高想了想道“如今北辽朝廷手里有定国候,而我们手里有恒王,下官倒是觉得不要在是否放他们入关之事上过多纠缠,直接要求交换两国手中的人质即可,先把定国候安全救回来再说其他,不然无论如何行事都有些掣肘。” 平国公世子点了点头,威远候却是在此时突然出声道“麦大人高义,镇国公府定会记得您的这份恩情。” 麦高闻言一愣,面上不显,心下却是微微皱眉,这威远候如此说到底是无心之语还是有意为之,自己可没有一定要救定国候的意思,但如今被他这样一说,自己日后行事反倒是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了。 第一三零章 重返北辽 31 麦高见威远候竟然如此说,不管是无心之失还是故意而为,心中之前的那些许亲近之意也渐渐冷却下来,面上却还是笑着道“威远候言重了,定国候领兵镇守云中关也是劳苦功高,如今有难,既然于边关局势暂且并无妨碍,力所能及之下换是谁都会如此做的。” 见他如此说威远候倒也没有再行分辨,于是众人便计划着等北辽那边再来人之时,就与他们商议交换定国候之事。 麦高随着平国公世子回到驿馆,向跟着的严左等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进了世子的房间坐定。平国公世子见麦高似是有话要说,刚要开口,便被麦高制止了,等到门口的严左道了声“无碍。”这才放松下来。 麦高开口道“世子,刚刚府衙之中,人多口杂我有些话并不方便讲,如今局势不稳还是要谨慎些,一会儿我说的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暂且不要外传为好。” 平国公世子点头应承下来,麦高又问道“威远候此人世子怎么看。” 平国公世子虽是好奇他为何有此一问,还是略微思索了一番,回道“威远候是老镇国公早年收养的孤儿,与如今的镇国公算是有着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情义。他自幼便被老镇国公用心栽培,武艺兵法据说都是一等一的好,且他封侯的军功都是凭着自己实打实一点点赚来的,其实并没有靠多少镇国公府的势力。当年他未及弱冠便从军在外,之后虽是节节高升但也一直是镇守边关,直到近几年才刚刚调回京畿,在镇国公手下统领两厢禁军,是个有真才实干的武将。”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又道“如此说来,镇国公府于他既有养育之恩又有授业之谊,他定是对镇国公府忠心耿耿了。” 平国公世子点头应道“确实如此,故而此次定国候被俘,镇国公府这才会派他前来坐镇。” 麦高严肃地道“世子,既如此我就直说了。如今皇家商都院势大,若是按照河真知州之前所交代的,这满朝文武被他们所掌控的已是不知凡几,幽州城内可信的人也实在不多,其实就连幽州府尹和顾指挥使我都是建议要保留几分的,你自己心里也须警醒些。” “而且依我看此事怕还是有些蹊跷之处,若是之前定国候被擒,乃是北辽朝廷与皇家商都院交易的障眼法的话,如今两方的交易已然失败,而任何人都不会认为朝廷会同意因为定国候大开关门放北辽入关,那么今日北辽提这么一个不会被接受的条件岂不是贻笑大方。之前他们如此做无非是因着为了吸引大军的主意,这才故意而为,可如今局势已变,两军已然正面相对,他们还要如此岂不是在做无用之事,故而我猜这里面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另外,之前所谓的定国候的亲笔信怕是威远候确认的吧,且如果威远候真的忠于镇国公府,刚刚在我说话之前,威远候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而我刚刚说完应以营救定国候为先,他却随意一句话便把我推到了前面,这番作为实在有些不符他急于救人的立场,我总觉得他在此事的做法上有些古怪。” “因此我才想着等我们回来,你我二人单独说此事,日后还是要更慎重些,如今身边的人立场不明,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看看各方势力都打算如何动作,届时再随机应变,且我猜想皇太妃再来之时说不得有意想不到的变化。至于威远候,如今他手握四十万大军,不管他是顾虑着以营救定国候为先会得罪皇上不敢多言,还是另有图谋,此人目前都不可信。” 平国公世子顿时明白了麦高的顾忌,心中也是有数,便应承了下来让麦高放心。 想到说不得过几日皇太妃还要登门,为了迎接未知的变数,麦高又找到了河真知州想与他恳谈了一番。麦高也没有所隐瞒,直接道“知州大人,皇太妃如今已是率军到了幽州关外,今次她未能得偿所愿,估计不日还会再次前来,且她还特意提到了大人,不过倒是没有涉及皇家商都院,只说你代表大通朝廷与她达成了共识。” 河真知州如今早已没有了往日纵横官场的游刃有余,面上倒是显出了几分暮色,麦高也明白他这是自觉难逃一劫放弃了挣扎,人在等死的时候才会如此,便又道“知州大人此时就如此作态是否有些为时尚早。” 河真知州闻言眼中似是有了些许光亮,期待地看向了麦高,试探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麦高笑道“知州大人应是也看出来了,皇上是定然要与皇家商都院对上的,既然大人已经被看穿了底细,有没有想过换个阵营,若是为皇上效力,也算是师出有名,到真有一日扳倒了皇家商都院自是大功一件,如今还未到山穷水尽之地大人怎的先行放弃了呢。” 河真知州能混到今日自也是精明的,闻言立时就明白了了麦高的言中之意,忙应道“麦大人说的是,是下官魔障了,倒是忘了本就是大通官员自是应当效忠于皇上才是,之前受人蒙蔽走错了路,还要感谢麦大人的点醒,让下官得以迷途知返。” 麦高见河真知州也算识趣,便接着道“估计也就这几日,皇太妃还会过来,届时知州大人就不好再称病不出了,不然怕是皇太妃也要起疑了。” 河真知州忙躬身道“麦大人需要下官如何应对,但凭吩咐。” 麦高略一思索便道“大人倒也无需做些旁的,只是若皇太妃当众问你天辅皇帝为质一事,你就一概否认即可。想来太妃定然会再找机会与你私下见面,你只需要记得,若是她问你为何没依照约定放他们入关,你就直说因为他们送来的天辅皇帝是假的。若是她解释纠缠,你就告知她不见到真的天辅皇帝你是不敢有所动作的,因着皇家商都院之前的指令就是,你要手握天辅皇帝才能再安排放他们入关。” “而若是她问及后续的计划,比如之前把大军从幽州调走,可如今大军已经再次回到幽州,此事该如何安排之类的事。你就说因着他们之前不守约定,故而皇家商都院暂停了交易,如今你也没收到商都院的任何指令,一切只能等那边的消息。她若是再说别的你一概不理便是,别忘了硬气些才好。” 河真知州也是个油滑的,闻言立时心领神会,忙连声应下。 第一三一章 重返北辽 32 果然不出两日皇太妃又来到了幽州关的城楼之下,这次她只带了一名随侍,倒也没有急于说正事,反倒是笑着冲城楼上的众人道“隔着城关说话着实太累,不知世子和威远候介不介意请本妃进去坐坐。” 听着皇太妃竟然如此大胆,直接要求进入幽州城,麦高暗想,这怕是有绝对的把握他们不会拿她如何,或是已经安排好了后路,只是麦高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给了她如此的自信。 对方有人愿意送上门来,众人自然不会拒绝,即使是平国公世子,虽说与皇太妃往日有几分情分,但想来两人早已经将那些都放下了,毕竟在家国利益的面前,些许儿女私情似是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将皇太妃迎入幽州府衙,待众人落座,皇太妃也看到了坐于堂中的河真知州,顿时笑道“知州大人倒叫本妃好生为难,之前谈的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变卦了,倒是叫世子和麦大人看了本妃的笑话。” 河真知州故作不解道“还请皇太妃恕罪,本官着实不知太妃所言何意。” 皇太妃面色微沉道“知州大人莫非忘了,上次本妃来幽州关探看北辽属民的安置之事,还是知州大人特意寻来,与本妃商谈此事,如今倒是翻脸不认了。” 河真知州也是个豁得出去的,忙扑通一声跪下,向着平国公世子连连叩头道“世子明察,下官冤枉,实在不知北辽皇太妃如此信口开河意欲何为,但下官绝无悖逆之心,还请世子明鉴,不要中了这挑拨离间之计。” 平国公世子之前就已被麦高交代过此事,自是知道该如何应对,便道“知州大人还请起身,本世子自是相信你的为人。”转而向皇太妃道“太妃还是莫要这般纠缠此事了,你我都知河真知州绝没有权利代表大通和北辽朝廷达成任何共识,您就不要再为难知州大人了。” 皇太妃咬牙道“好得很,本妃今日算是见识了。”转而沉着脸又道“既如此,本妃就和世子说说正事,定国候在我北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不知我朝的天辅皇帝如今如何了。” 平国公世子疑惑地看向麦高问道“麦大人,本世子刚回到幽州也没几日,之前是你镇守此处,太妃所说的天辅皇帝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麦高恭声道“下官也很是费解。”说罢看向皇太妃道“太妃,您也知道本官之前在北辽是见过天辅皇帝的,若是陛下在幽州,下官见了绝不会认不出来,既然如今太妃口口声声说天辅皇帝在幽州城中,不若请太妃明示,陛下如今到底在何处。” 皇太妃怒看向了河真知州道“天辅皇帝是交由河真知州代为安置的,这就要问知州大人了。” 河真知州一脸茫然,转而面带恼怒道“太妃这般三番两次地冤枉下官,真真是没有道理,太妃一口咬定天辅皇帝在下官这里,可笑此事连下官自己都不曾知晓,倒是不如太妃详细说说,天辅皇帝是如何进得幽州,又是何人将他交托给本官的,而本官又将人藏于了何处。” 皇太妃已然明白若是当众询问,河真知州定是咬死都不会认的,想了想便也不再纠缠,歉然道“那或许是本妃错怪知州大人了,还请大人见谅。”转而又向麦高道“之前也有从大通返回北辽的属民,说是北辽朝廷将天辅皇帝送到了大通为质,本妃这才有些慌乱了,据说这消息还是麦大人传出去的,不知可有此事。” 麦高惊诧道“太妃,之前本官和那些受朝廷安置的难民所说的并非如此。定国候传回来的那封信里提及北辽意欲入关,想来是有意与我大通和谈,而既然北辽朝廷愿意臣服我大通,安排天辅皇帝为质自是顺理成章之事。本官也就是随口提了那么一两句,想来是那些北辽属民以偏概全有所误会了。这倒是麦某的不是了,让太妃偏信了这些谣言。” 皇太妃恨恨地道“麦大人是如何认定我北辽朝廷意欲称臣的,未免也有些太想当然了吧。” 麦高点头应道“哦,原来北辽朝廷没有称臣和谈之意,那本官就不是很能理解了,若是并无此意,为何敢要求我大通迎你等入关。”麦高略停顿了下,故作恍然大悟状道“莫非太妃是想靠着定国候为要挟,从而不战而屈人之兵,不得不说,太妃您比麦某还要想当然。” 皇太妃冷声道“所以麦大人的意思是不愿意打开关门,也不顾定国候的生死了。” 麦高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妃,本官觉得您其实没必要这样,直接点岂不是更好,您先是口口声声说天辅皇帝在幽州城,但你我都知道你们北辽朝廷不可能把天辅皇帝送来大通。而后又说是误信传言,如今又拒不称臣,妄想用定国候要挟我等放弃大通百年基业。太妃是觉得我等都是三岁孩童不成,本官倒是觉得,如今您也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还不如直接说说您此来的目的。” 皇太妃见麦高根本没有与她迂回试探的耐心,便直接道“本妃确是代表北辽朝廷要用定国候交换一个与大通朝廷谈判的机会,但绝不是俯首称臣。”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您早说就是了,这样大家都好办事。”麦高突然换了个话题,像是闲聊般提起“前几日我等抓了个身份不明的十来岁的契丹孩子,我等本来就要将之当做细作处理了,刚好赶上皇太妃连番到访,这才耽搁了些时日。本官虽是见他年幼有些不忍,但是为了边关安稳,如今也只能狠下心肠,毕竟连他的亲人都不在乎这孩子的生死,我们这些外人又何必顾惜,太妃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皇太妃闻言面色一滞,麦高似是毫无所觉般的继续道“可笑的是这孩子开始竟然胆敢声称自己是天辅皇帝,好在本官是识得的,这才没有让他钻了空子。而后又叫嚣自己是恒王,本官自是不信,便将他下了大狱。原正想着连番用刑后若是也没什么可用的消息,这几日便将他处理了,将尸首吊在城楼上也可做个警示。不过今日刚好太妃也在,不若您也见见,万一是认得的孩子呢,说不得还能救他一命。” 第一三二章 重返北辽 33 皇太妃听闻麦高这番残忍的说辞,面色更为难看,颤声道“那只是个孩子,麦大人何至于此。” 麦高却是正色道“太妃此言差矣,往日骚扰我大通边关的部族军,在劫掠平民村镇和往来商队的时候,可曾对老弱妇孺手下留情,无非是立场不同,没有切肤之痛罢了。如今这孩子虽是年幼,但胆敢作为细作潜入幽州城意欲扰乱边关,麦某就是有菩萨心肠也饶他不得。” 皇太妃深吸了口气,直视麦高道“若是本妃想求麦大人饶他一命不知可否。” 麦高笑道“太妃,那本官若是想求太妃将定国候平安送回大通不知可否。” 皇太妃闻言苦笑了一下,叹道“麦大人果然好手段,如此本妃愿意用定国候除了换一个和大通谈判的机会,再加上这孩子的性命,如此麦大人可愿意。” 麦高点头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大通朝廷是否愿意与北辽和谈可不是我等能决定的,更何况北辽还没有称臣的诚意,这还要看金宝皇帝陛下和朝廷的裁定。至于那孩子,本官倒是可以做主用以交换定国候。”转而又笑道“您说您这般藏着掖着的,若是真差了那么一时半刻,我等不小心将人杀了,您岂不是得不偿失。” 皇太妃恨声道“既然麦大人同意了,就将那孩子带过来吧。” 麦高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皇太妃,诧异道“太妃,我们也算是相识有些日子了,之前本官倒是没发现太妃竟是如此天真之人。都说了是交换,本官倒想要问问定国候此时人在何处,时至今日,除了一封难辨真伪的书信,我等可是连定国候的影儿都没看到过,您又是凭什么要求本官把那细作交给您。” 说罢又摇了摇头道“本官劝太妃还是先行回去安排妥当,若实在着急,不如下次将定国候一并带来,我们再行商议交换事宜,也免得太妃如今日一般白跑一趟不是。” 皇太妃虽是认识麦高有些时日了,但是之前的相处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这两次连番被麦高怼得气血翻涌,这才终于见识了作为麦高的敌人被气得几欲吐血的感受。只是形势比人强,她也只得强压着怒意道“本妃劝麦大人也要考虑清楚,一个小孩子的生死怎比得上堂堂定国候,本妃会在幽州停留一日,给些时间让诸位考虑清楚,明日本妃回营前希望能见到那个孩子,待到大通朝廷做了决定,再将定国候送还。” 麦高知道她这是还想找机会与河真知州私下见面,便道“这怕是不大方便,如今你我是敌非友,太妃不如趁着还能离开,早些回营等候消息吧,若是本官突然变卦,想用太妃交换定国候,那时太妃岂不是要失算了。” 皇太妃闻言一愣,继而看着麦高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笑出声来“本妃既然来了自然就不怕你等想要强留于我,不若麦大人就将本妃留在幽州,看看后续会如何可好。” 麦高心想小样儿还敢跟我唱空城计,既然如此也不能让她演独角戏,且麦高对皇太妃的后手也甚是好奇,如今倒是不妨一试,便道“既然如此,麦某也不好辜负太妃的美意。”转而向着外面到“来人,将皇太妃和他的随从都带下去,收拾间干净的牢房让太妃住下,你们都警醒这些,招待好太妃。” 麦高话音刚落,便从外面走进来了几个彪形大汉,于太妃身侧挎刀而立,向皇太妃示意同他们离开。麦高的这一手不禁让皇太妃愣住了,连府衙大堂内的一众大小官员具都是呆立当场,谁也没想到麦高竟会说翻脸就翻脸,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皇太妃忍不住怒斥道“大胆,麦高,你就不怕定国候有什么闪失吗。” 麦高却是笑道“太妃多虑了,若是之前,麦某定是还有所担心的,但如今却是不会了,有了皇太妃的帮忙,想来定国候定然无事。” 只是麦高面上虽是笑得开心,心下却是更加警惕起来,麦高不相信皇太妃不带任何倚仗就敢只身犯险,如今正好看看她有何倚仗。 就在此时,外面却是忽然吵杂起来,传令兵通禀说北辽大军已经开始列阵,看着像是准备要攻城了。皇太妃闻言笑的肆意,麦高却感觉自己之前的种种担忧颇有些侮辱智商之嫌,实在没有忍住,问道“太妃,这就是你此来准备的后手不成。” 皇太妃猖狂地道“不错,若是尔等胆敢不放本妃离去,北辽的百万大军就要开始攻城了。” 麦高好奇地问道“那若是本官将太妃绑缚至城楼,威胁北辽大军不退兵就杀了你,太妃觉得此法是否可行。” 皇太妃的笑声戛然而止,麦高又道“且若是本官进而要求将定国候换回来,太妃觉得军中之人可否会应承下来。” 麦高仔细观察着皇太妃的神色,想要看出如此自作聪明的举动,是皇太妃的本意,还是她也是被人给忽悠了。只是看着太妃难看的脸色,麦高心下一沉,看来只怕她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之所以敢只身前来,应是被人哄骗了。 想到这里,麦高只面上不显,却还是笑着抚掌道“本官倒是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转而大声道“来人,将太妃和她的随侍绑了,随本官上城楼。”又对严左道“将之前帮我喊话的那十个人找来,记得带着喇叭过来,本官倒想要试试皇太妃有没有喝退千军万马的奇效。” 一众大小官员都已经被这一连串的变化惊的目瞪口呆,严左他们却是动作迅速,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三下五除二就将皇太妃二人绑的跟个粽子似的,便拉着随麦高向外行去。 麦高率先出了府衙,剩余的其他人具都是面面相觑,见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也都随麦高同去了,这才反应过来也都连忙跟了上去。上到了城楼,远处黑压压的骑兵队伍于地平线处集结,而反观城墙上的一应武器装备也都是蓄势待发。麦高颇有兴致地对着皇太妃戏谑道“太妃,不管今日会如何,您的名字想来都能载入史书,后世之人定是会称颂您是个能决定两国命运的绝世红颜。” 第一三三章 重返北辽 34 平国公世子与威远候也率着一众官员登上了城楼,具都是静默地看向远处。而不多时,麦高的扩音小分队也按照以往的位置站到了城墙之上,麦高也没有时间同他们再练习了,接过喇叭就只有一句话“北辽皇太妃已经束手就擒,若是尔等胆敢有所异动,本官就用她祭旗。” 十人小分队配合的还算默契,发声也算整齐,虽不知道远处的大军能不能听清,麦高只是交代道“一直重复这句话,直到他们有人站出来愿意谈判为止。”于是他们便开始一遍一遍地重复,声音越来越整齐洪亮,还十分有节奏,估计是顺利地传到了对面,远处的人马可见地骚动了起来。 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都未对麦高的所作所为有所质疑,平国公世子是出于信任,而威远候的真实意图暂不可知,只是见最位高权重的两人都是不置可否的态度,其他大小官员自是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便都静立一旁静观其变。 不多时便见一人单骑从远处向着城关疾驰而来,马到近前,是一名精壮的年轻武将,还未及勒马站稳,便怒吼道“用女人做挡箭牌,一群缩头乌龟。” 城楼上的一众大通官员面色都有些难看,麦高却是笑道“想要靠着俘虏就不费一兵一卒地进我大通边关,北辽兵将更是无耻之尤,若是实在害怕与我大通雄兵对阵投降便是,何必行如此小人行径,草原所谓的勇士们也不过如此。” 城下的青年面色青白交错,看着被绑的结结实实的皇太妃,怒喝道“你们想要怎么样。” 麦高也没有迂回周旋的意思,直接道“我等欲用北辽皇太妃换回定国候,不过想来你也做不了这个主,回去好好商量吧,但若是你北辽大军胆敢来犯,本官保证你们能在旗杆上看到皇太妃的头颅。” 那青年高声喝到“你等若是胆敢伤皇太妃一分一毫,我北辽铁骑必然踏平大通。” 麦高却是不以为意地嗤道“别在这费嘴皮子工夫了,你们北辽士兵但凡有这个勇气,也就不会费尽心思用定国候威胁我大通朝廷了,快回去商量对策吧。”说罢还不屑地哈哈一笑。 那青年被麦高激的面红耳赤,但也明白此时多说无益,又看了城楼一眼,拨转马头正欲离开,皇太妃却在此时突然出声喊道“逊宁,普贤奴已落入他们手里了。”麦高见状虽是有些诧异为何皇太妃没头没尾地提醒恒王之事,但想来必是和他们预先的一些安排有关,虽不及阻止麦高也没有过多在意。那青年的身形微微一滞,回头又看了一眼皇太妃,再未停留,策马向着来处而去。 众人在城楼上又观望了片刻,见北辽大军一时再未有任何动静,便知今日的局面暂且是不会有什么变化了,便都下了城楼。麦高带着被缚住的皇太妃同行,边走边如闲聊般地说道“太妃,不若与本官说说,你们为何要让恒王假扮天辅皇帝前往大通,其实随便找个别的普通贵族家的孩子,怕是也不会出现如今的局面了。” 皇太妃似是不愿与麦高多说,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麦高也不介意,又道“其实本官一直很好奇如今在北辽大军中运筹帷幄之人是谁,这手法可不大像北辽将领以往的的行事作风,倒是有几分中原汉家的做派,这让本官不得不怀疑如今北辽军中莫不是汉人当家。” 麦高边说边仔细地观察着皇太妃的神色,其实之前麦高就有此类的猜想,毕竟北辽的作风一向不会是如此迂回,且又环环相扣计划周全,故而麦高才会感觉这背后支招的高人很有可能是个汉人。麦高进而又想到了皇家商都院,若是他们派了人前往北辽军中从旁协助,这种行事作风倒是可以解释得过去了。但转念一想他们既然有人在军中,为何会不知对方送了个假皇帝过来呢,还是这也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即使是恒王又能起什么作用,麦高一时又有些想不通了。 皇太妃虽是没有开口的意思,不过麦高却没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她,继续道“若是如今北辽军中是汉人坐镇,本官难免要为皇太妃感到担忧了,像今日你毫无准备地只身前来,最后陷在了幽州,其实就是个为人所利用的明证。虽暂且不知道你们接下来打算如何行事,但是只要有麦某在一天,见招拆招,总不会让那人讨得便宜。届时怕是不只皇太妃,整个北辽上下都要成为我们博弈的牺牲品了,皇太妃也知道本官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这绝不是本官自夸而已。” 皇太妃终于看向麦高恨恨地道“我北辽上下只想求在自己的家园安稳度日,是你们大通非要占领我们的草原,别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道“本官从来没说过我们无辜,而且本官可以很直白地告诉太妃,我大通就是将北辽视作了囊中之物。若是你们真的是想要安稳度日,就不应该仰着着那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屡屡向我大通挑衅,最好的选择其实是俯首称臣,不然最终怕是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上百万北辽士兵的鲜血要用来浇灌草原了。” “太妃,其实任凭你们如何谋划,甚至是与大通的叛徒勾结,最终都不会达成你们想要的结果,这点本官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不知道太妃有没有听过一句话,一力降十会,在绝对强势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只是蚍蜉撼树。我等所倚仗的是国力强大的大通,而你们背后如今却是只剩一个空壳子的北辽,和一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临时盟友而已。所以无论如何,其实你们都没有其他的出路,如今的种种做法,无非就是让更多的北辽普通的士兵和百姓为了你们这些贵族所谓的尊严牺牲而已。” 皇太妃咬牙切齿地怒道“你无需想要动摇本妃,你说的这些无非是假仁假义,冠冕堂皇之语,我们草原的儿女是绝不会与人为奴的。” 第一三四章 重返北辽 35 麦高闻言好奇地问道“是谁告诉皇太妃我大通打算奴役北辽百姓的,太妃之前也不是没见过我大通朝廷对北辽难民的种种安置之法,竟然会轻信他人所言,简直可笑。早先本官刚刚被皇上封为商都转运使之时,确是有人提出了类似的计划,但都已经被皇上和朝廷因着此法太过狠厉予以否决了。太妃今日竟是如此说,本官不得不说北辽朝廷上下是否过于信任你们那位所谓的盟友了。” 麦高又道“姑且不说这些,就说之前愿意回到北辽的那些百姓,我大通朝廷并未做任何难为,也都平平安安地让他们回去了,本官只问太妃,他们回去后是开心自己重新获得了自由,还是怀念大通的安稳生活。” 皇太妃一时间静默不语,麦高自是明白,轻轻笑道“怕是他们如今重新回到北辽,才觉得自己又开始了被人奴役颠沛流离的生活了吧。百姓们要的很简单,就是安定富足的生活,而不是你们这些贵族可笑的自尊和所谓的自由。太妃说的好像北辽属民在北辽的日子就不用谋生不用纳贡不用交税似的,其实都是一样的被人统治,当然是谁能带来更好的生活百姓就更信服谁了。” “其实今日本官说这些也不是想说服太妃些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等虽是立场不同,但北辽败局已定,本官最后的仁慈便是希望少些无谓的牺牲而已。如今你我还能这般心平气和的聊这些事,无非是因为你们还没有触及到我等的底线,但是若真有一日你们过线了,别说是我大通的强兵悍将不会手软,就算本官是个区区文官也不介意手染鲜血,这都是为了护卫我等身后的国泰民安,自是和你们这些枉顾普通百姓生死的北辽贵族不同。” 麦高与皇太妃说话的时候,平国公世子,威远候还有一众随行的官员都静静的听着,听麦高说到这里,一时都难免心绪激荡,尤其是武将们纷纷齐声附和起来。 皇太妃闻言却是面色变得苍白起来,麦高见了便知自己的某些话语击中了她的软肋,或是说中了北辽的谋划。转念一想突然意识到,怕是他们定然做了些自知触犯大通朝廷底线的策略,心下一沉,麦高开始飞速地思索着种种可能。 心念电闪间,麦高忽然联想到那些随定国候出关迎敌的士兵,猛地站住身形,转身死死地盯着皇太妃,胸中怒气翻涌,冷声道“皇太妃,我麦高就问你一句话,你们北辽大军是不是打算用被俘的那一万五千大通士兵作为挡箭牌前来冲关。” 皇太妃看着麦高冰冷的眼神,面上丁点血色也无,讷讷半晌无言,麦高心下更是肯定了几分,怒极反笑“好好好,你北辽朝廷真是好算计,竟敢行如此卑劣行径,我麦高今日就将话放到这里,你们既然存了此等心思,就不要怪我等心狠手辣,若是你们及时收手我大通还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一意孤行,那就算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定要叫你等这群无胆的契丹贵族消失在草原之中。” 麦高强压怒火继续道“皇太妃,你可知一旦北辽大军敢如此做,即使日后本官想要奏请朝廷宽待北辽属民也再无可能,他们就真的要世世代代沦为大通的奴隶了,而你们这些人就是导致契丹人世代为奴的罪人。你若是真心在意北辽的属民,本官就再问你一句,你可愿意如实告知本官你们的计划。” 一旁的一众官员听到麦高所言也都是面带惊怒,谁都没有想到北辽大军竟然还会打着如此龌龊的主意,麦高看着皇太妃的眼神从期待变为冰冷,低低笑了一声“果然是视人命如草芥,难怪,难怪……”麦高没说出口的话是,难怪后来女真人不满大辽的残暴统治,极力反抗,最后契丹人几乎是被灭族,原来早在此时他们无视人命的做法就已经有了先兆。 见皇太妃即便如此也不愿开口,麦高也不再多言,恨声对着严左道“将皇太妃押入大牢,安排人片刻不离地看好了,若是被人钻了空子,看守的人就以死谢罪吧。” 严左等人也是面色沉肃地沉声应是,拉扯着面色仓惶的皇太妃便去了府衙大牢。 一众人回到府衙内坐定,堂中气氛沉郁非常,麦高虽是不言不语,但脑中却在飞速地整理着思绪。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开口道“世子,侯爷,麦大人,北辽贼人竟敢如此,我等难道就要如此坐以待毙,看着我大通儿郎被人这般作践吗。” 堂内一时间群情激奋,武官们都叫嚣着出关与北辽大军决一死战,文官们则是痛骂北辽朝廷的无耻,甚至还有人提议要将大通境内的北辽难民都找来,用他们抵御北辽铁骑。平国公世子听着众人越说越不像话,拍桌怒喝道“都给本世子闭嘴,若是如此做,我等和那些北辽蛮人还有何区别,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吗。” 随着平国公世子的怒斥,众人也渐渐都冷却了愤怒的情绪,安静下来。平国公世子看向麦高道“事已至此,你可有什么想法。” 麦高刚刚翻腾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他自是知道在这个时代将俘虏刺字为奴甚至是坑杀,都不算少见,只是他多少还是受多年现代教育所影响,总觉得出于人道,交战双方都应善待俘虏,故而猜到北辽大军的卑鄙打算才难免惊怒难平。如今想来,当务之急应是推断出北辽的下一步计划,再想出应对之法,而不是进行发泄情绪这种于诸事无益的做态。 此时麦高已经是完全冷静了下来,沉声道“如今我等就不要浪费时间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了,世子,不如下官将自己所考虑到的一些细节说与诸位,也请众位大人帮忙参详一二。此番若是北辽大军已下定决心如此行事,我等还是要尽快想个应对之法才是。”麦高转而又看向堂内众武将们,继续道“本官对于应对的战术有些不很周全的想法,各位将军们也请帮着指正完善才是。” 第一三五章 重返北辽 36 见堂内众人无不点头应是,麦高便直接开始分析道“如今我大通与北辽的战事无非两处关键,首先自然是用北辽皇太妃和恒王将定国候平安换回。只是有一点本官一直心存犹疑,今日皇太妃于城楼之上,突然与城下的那名契丹将军故意提及恒王被擒之事,一直让本官颇感蹊跷。再回想从太妃刚一进幽州城就反复询问天辅皇帝的所在,如今看来其实她一直要找的并不是天辅皇帝,而是假扮天辅皇帝的恒王。” “而让皇太妃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也要进幽州城寻找恒王,这不得不让本官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那就是北辽内部局势怕是有变。按理来说恒王既然已经被送来我大通为质,不管原因为何,其实都意味着北辽朝廷上下视恒王为弃子。但如今却突然如此大费周章地来寻,本官猜或许是天辅皇帝出了问题。” “虽说萧太后膝下有三子,即使天辅皇帝身殒,除了恒王还有郑王在,但郑王年幼,且说不得也逢变故,故而北辽朝廷这才急于寻回恒王。这一点我等倒是可以通过交换定国候的时候稍作刺探,若真如本官所料,那局势对于我大通来说却是更为有利了。” “而将定国候平安换回后,面临的定然是大通北辽两方直接开战,北辽朝廷绝不会放着那一万五千士兵不加以利用,且怕是他们也没有余力供养那许多俘虏,所以此战必然是要打的。但各位也都明白,若是他们将这些大通士兵列于骑兵阵前,必然会让守关兵将的弓弩无法发挥效用,届时就给了他们冲到城下的机会。且若是他们于关外当着守军屠杀手无寸铁的大通官兵,倒时军心必乱,于我等大为不利。” “本官就想到了之前顾指挥使提过的,在草原上建立简单的防御壁垒。既然守军无法于城墙上用弓弩射杀他们,那不如就在城墙外多挖几道壕沟,再层层安置拒马,既可以阻拦北辽骑兵的冲锋,又可以接应作为前驱的大通士兵。且我等可以预先在战壕里派遣接应的兵将,再多放置些武器,如此一来那些被俘的士兵拿起武器就可以再行对敌,想来应是可以救下一些人,而北辽的骑兵也没那么容易冲关得逞。” 听到麦高所说,文官们思索着北辽朝廷内部局势的变动,而武官们则是考量起麦高的战术,一时间堂内寂静下来。威远候则是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麦高,麦高似有所感,转头迎上了威远候看过来的视线,威远候沉声道“麦大人似乎与京中传言并不大相符,本候观大人不仅行事果决且心思缜密,不愧是皇上看重的栋梁之才。” 麦高微微眯了眯眼,心想这威远候实在是个不安定因素,如今种种都是以顺利救回定国候为先,他不但没有丝毫急切之意,且也不对战法多做评价,却总是盯在自己身上,实在让人有些不明所以,麦高谦虚道“本官于战事上并不精通,所提出来的也都是自己一些浅显的想法,却是比不得威远候对敌经验丰富,倒是不知您如何看呢。” 威远候却是道“本候看麦大人的计划就很是不错,十分可行,本候并无任何异议。” 麦高诧异于威远候如此坦白直接地支持自己,虽是不知此人是敌是友,但只要不在此时给自己添乱都是好的,便道“多谢威远候,本官于排兵布阵上并不擅长,还要靠诸位帮忙完善诸多细节。” 既然已经决定按照麦高的计划行事,堂内众人也就不再耽搁时间,将细节都筹划清楚之后,便都领命各自行事去了。 又过了两日,有来人通传,说是北辽那边派了人过来,要求见平国公世子。众人知道这是商谈交换细节的人来了,也不拖延,都赶往了城关的所在。 众人登上城楼,只见城下停着的是一架马车,车旁立着一位中年青衣文士,看打扮却应是大通朝人。以平国公世子为首的一众官员面色都有些难看,麦高却是早已有所猜测,面上倒是平淡,上前一步问道“来者何人,还请报上名来。” 那中年文士拱手一礼道“在下韩德让,见过平国公世子,威远候和诸位大人。” 麦高瞳孔一缩,想到之前自己初至北辽之时,还曾想要打听此人,只是后来严左说并未有汉人在北辽为官,自己也就没过多在意,将此事放下了。可如今这韩德让又突然出现了,也不知是历史走向的殊途同归,还是单纯的巧合。只是想到历史上韩德让的声名,不论他是真心为耶律皇族做事,还是为皇家商都院卖命,都是个不容小觑的厉害对手,麦高不免也就更小心谨慎起来。 麦高面色淡淡地问道“不知韩先生此来所谓何事。” 韩德让扬声道“在下此来是代北辽朝廷意欲与平国公世子商谈交换定国候一事。” 麦高却是道“韩先生勿怪,实在是之前未曾听闻过先生之名,您独自前来随意便说代北辽朝廷与我大通商谈,我等不得不谨慎对待,毕竟您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契丹人,故而本官想知道先生有何凭证。” 韩德让似乎很是诧异为何麦高会有此一问,麦高继续道“毕竟之前皇太妃前来口口声声说已与我大通朝廷达成了共识,说是我大通同意放北辽大军入关,先不说我大通一众官员具不知此事,单就如此儿戏之语都敢拿出来说及军国大事,我大通就实在是不大相信北辽朝廷的做派。” “且观韩先生一身汉人打扮,不过想来定不是汉人,毕竟先生如今是代北辽来此谈判,但若说我等就这般轻易地信了确实不能,毕竟大通朝廷不比北辽,绝不会行事丝毫没有章程律法,两国之事都靠着空口白牙随口一说就成。” 韩德让也不气恼,略一沉吟便道“那不知大人需要在下提供何等凭证。” 麦高笑道“倒也不难,既然北辽朝廷愿意用定国候交换贵朝皇太妃,不若就直接写一封国书,递交到我大通朝廷,国书上直接写明何时何地如何交换即可。届时你我双方都按此行事,也免得给小人借此作祟的可趁之机,韩先生以为如何。” 第一三六章 重返北辽 37 韩德让闻言倒是也没有为难,点了点头又问道“既如此,那不知大通想要如何交换呢。” 麦高直接回道“此事也没那么麻烦,你们就直接将定国候送来城关,只要定国候安然无恙,我等自然就会将贵朝皇太妃放回北辽,韩先生以为如何。” 韩德让却是道“若是于关城处交换,一旦大人反悔,我等就只能束手待毙,如此做怕是不怎么公平。” 麦高笑道“那韩先生怕是就只能赌赌本官的品性了,我等没有什么空闲时间陪北辽朝廷纠缠如何做才公平,所以先生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韩德让面色有些难看道“大人如此实在是没有多少谈判的诚意,难道您竟是完全不顾及定国候的安危吗。” 麦高却是毫不在意地道“韩先生,您就莫要说笑了,定国候的安危决定了皇太妃的生死,重视与否不在本官,而在于北辽朝廷。本官以为您还是早些回去拟好国书,待过了明路,我等也好依此行事,即使你北辽朝廷愿意这么耗着,就是不知牢中的皇太妃耗不耗得起。” 韩德让见麦高态度坚决,便也不再纠缠,忽又问道“在下还有一事相询,此番交换定国候除了皇太妃还应有恒王殿下,不知大人可有异议。” 麦高故作惊诧道“恒王殿下,怎么他愿意来我大通为质不成,若真如此北辽朝廷也算是有诚意,我等自然愿意接受。” 韩德让微微蹙眉道“如今皇太妃和恒王都在大人手里,在下的意思是用他二人交换定国候。” 麦高疑惑地摇了摇头道“恒王殿下怎会在本官手里。”略作思索又道“先生莫非是指前两日皇太妃在城楼上所喊的那句话不成,皇太妃也就随意那么一说,大人竟也当真了,没有真凭实据怎好如此信口开河,恒王怎可能到了我大通地界,这谎话说的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韩德让颇感恼怒高声道“大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之前北辽朝廷将恒王送至了幽州,既然太妃说恒王殿下落于你手,那定然不会有假,大人何必如此作态。” 麦高笑道“姑且不论恒王殿下是否在幽州,就算在,你们竟想用两个换一个,这买卖让先生做的,本官实在是自叹弗如。” 韩德让强压怒火道“那大人想要如何。” 麦高故作思索状,片刻便道“若是想换也不是不行,不过本官手里只有个北辽细作,至于他是不是恒王本官尚不清楚,若是想换就拿我大通那一万五千士兵来换吧,不然就算是杀了也没必要当个添头便宜了北辽朝廷不是。” 韩德让冷笑出声“大人也是个做买卖的好手,竟然用一人换一万五千人。” 麦高摇头笑道“不不不,韩先生此言差矣,若那细作真是您所说的恒王殿下,换一万五千士兵本官还嫌少了呢。”转而忽然道“毕竟如今北辽局势不稳,天辅皇帝又出了差错,若是没有恒王你们该如何稳定局势,大人说同本官做这笔买卖是不是很划算。” 韩德让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神色微变,虽是复又马上控制好了表情,但还是让麦高看出了些许端倪,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北辽朝堂果然出了变故。 韩德让不欲再与麦高过多纠缠,免得被他探出更多内情,便直接道“此事在下也做不了主,还要与太后陛下朝臣们商量一番,若是可以,自当奉上国书,在下就先行告辞了。”说罢也不再耽搁,上了马车便往回去了。 随着麦高与韩德让之间的言语往来,一众官员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待众人回到府衙,刚一坐下,麦高直接便向着严左道“让人去蓟州打听一下韩家,此人祖父名为韩知古父亲名为韩匡嗣,若是查到,将他直系亲眷全部押往幽州。” 堂内众人闻言具是神色一震,平国公世子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识得此人。” 麦高却是摇摇头“本官并不认得他,只是略有耳闻,希望本官是记错了吧,不然若真是我大通朝之人竟敢为敌国做事,那可真就是罪无可恕了。” 严左领命安排人手去了,麦高不欲继续韩德让这个话题,毕竟好多事他无法解释清楚,便想了想对着平国公世子道“世子,下官想去见一下皇太妃,有些事还是要求证一二才好。” 平国公世子自是无不应允,麦高便独自前往了府衙大牢。 麦高刚一跨入大牢,一股**夹杂着些许血腥气的味道便扑面而来,牢内光线昏暗,一道牢门就像是隔绝着两个不同的世界,麦高在狱卒的引领下来到了关押皇太妃的所在。 大牢里自是没有高床软枕华服美食,接连几日下来,皇太妃面上已是难掩憔悴,整个人如失了水分的花朵一般委顿在牢房的角落里。即使听到了脚步声她也没抬眼观看,而麦高则是静静地立在牢房外仔细观察着她,想通过她的神色分辨出几分她如今的心中所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麦高发现皇太妃还真的是相当镇定,且似乎丝毫没有焦急迫切的神色,除了因为牢房条件不好有些憔悴之外,并无任何不妥。麦高不禁暗想,如此看来皇太妃对于她能平安离去似乎十分有把握,那么又是什么给了她如此大的信心呢。 麦高开始在心中将种种可能一一进行分辨,若说是韩德让,想来他助北辽朝廷行事的时间还不太久,应是很难让皇太妃托付如此信任;若说是皇家商都院,如今幽州尽在平国公世子的掌控之中,但凡她对大通朝堂的局势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就应该知道平国公府和皇家商都院的敌对关系,故而如今皇家商都院想要在幽州行事也并不容易,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一定要把大军调走,皇家商都院才敢行事的原因;若说是北辽朝廷,想来他们除了能派兵佯做攻城威胁一二之外,也并无其他什么有效的手段。 第一三七章 重返北辽 38 麦高复又想到,如今不仅仅是皇太妃,恒王也还在他们手里,若是北辽国内局势有变,此时他们二人都深陷幽州,应是很急迫才对,就算是面上故作镇定,也应该能露出些许端倪。但是如今看皇太妃的状态像是完全不担心此事,如此想来,要么就是北辽内部的局势没有那么紧迫,要么就是她有绝对能脱身的信心。 麦高以为自己若是不能打破她的这种自信,想来是很难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那么自己到底该如何做呢,麦高不禁陷入了深思。 突然耳边传来了皇太妃的声音“麦大人是来看本妃如何落魄的吗。” 麦高心下主意已定,面色淡然地道“并非如此,本官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便想来见见皇太妃,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灵感,启发一下本官的思路。” 皇太妃嗤笑一声“麦大人就不用枉费心思了,你想问的本妃一概都不会说的,你所谓的那些大道理本妃也不想听,麦大人还是请回吧。” 麦高却是淡淡地道“无事,太妃不想说也是无碍,本官只是想在太妃这里理清脑中思绪罢了。” 麦高也不用皇太妃应答,接着便道“其实本官一直没想通的是,既然北辽朝廷和皇家商都院达成了交易,愿意用天辅皇帝为质交换北辽大军得以入关的机会,而皇家商都院又派了人手常驻北辽军中半是协助半是监视,那为何你们会故意毁约,反倒是将恒王送入幽州。” “开始本官猜想是为了掩人耳目,另有图谋,后来本官觉得是自己想复杂了,你们怕是没那么多心思,其实本意就是想要偷龙转凤糊弄皇家商都院的那些人,但孩子年幼怕露出马脚,而最接近天辅皇帝又不容易被人看出端倪的便当属恒王了。于是你们满朝上下欺骗了皇家商都院来人,将恒王送入了幽州,更是打算大军入关后便撕毁协议,而恒王只算是你们的弃子。” “只是你们如今却又突然想尽一切办法欲寻回恒王,且将他视作救命稻草,本官猜想,皇家商都院的人也不都是傻子,恒王冒名顶替之事怕是被发现了。以皇家商都院的一贯作风定然是不会心慈手软,于是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假皇帝变成新皇帝,应是下手把天辅皇帝给害了,说不得郑王也一起蒙了难。如此一来恒王便成了唯一一个耶律皇族正统身份的皇子,自然变得就更重要了些,于是你们这才又不得不来幽州寻他。” 随着麦高的自言自语,皇太妃的神色也愈发的不平静,神色中甚至是带上了几分慌乱。 麦高继续道“只是如今边关局势动荡,贸然派人潜入怕是有去无回,于是皇太妃便仗着与我等有几分面子情,只身前来幽州。先是用天辅皇帝和定国候之事扰乱我等的视线,然后计划着想办法寻找恒王。想来若不是知州大人的那番作态,和本官贸然将太妃留在了此处,怕是待你确认了恒王的所在,就会要求用定国候交换恒王了。只是你们如此做却是将皇家商都院抛到了一边,他们自然不会同意。” 麦高突然一顿,似是找到了新的思路,肯定道“所以你们和皇家商都院达成了新的条件。” “今日所来之人是韩德让,他很有可能便是随皇家商都院之人一同前往北辽帮你们做事的谋士。他今日刚开始只说用太妃来换定国候,后来却是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恒王,虽是被本官点破如今北辽的局势也没有太过大的情绪波动。而且他种种言行给本官的感觉就是对他们来说,如今交不交换定国候,用谁交换其实都不是太大的问题,所以他今日所为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麦高沉吟道“可是为什么要拖延时间呢,你们北辽朝廷的目的是得以进关进而挥军南下,皇家商都院的目的是通过操控你们威胁朝廷,继而将北辽变为自己独占的地盘,以达到列土封疆的目的。” 麦高刚叨叨到这里,突然一声尖锐的女声响起“你说什么,皇家商都院想要独占北辽。” 麦高诧异地看向皇太妃“这是当然啊,不然皇家商都院为什么要帮你北辽对付大通朝廷,要知道皇家商都院里都是行商出身之人,最是精于算计,绝不会做赔本买卖的。就是因着本官将他们之前要求将北辽属民和君臣都作为奴隶,随着属地一起卖给大通世家的这个方案给否决了,他们才找上了北辽朝廷。” “好笑的却是本官一个外人还在顾虑日后北辽属民的归属和安危,反倒是你们这些北辽贵族甘愿与虎谋皮,将整个北辽卖给了欲将你们当做货物买卖之人。不过也没什么稀奇,本来做买卖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本官实在好奇,皇家商都院是如何说服你等的,竟然能轻易让你们相信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本官只能说天欲亡契丹一族。” “本来本官还顾念着给北辽普通百姓留一条活路,但却被你们给生生堵死了,不过如今本官也不那么在意了,毕竟这都是你们北辽上下自己的选择,本官只要保证我大通子民的平安顺遂即可。” 麦高对皇太妃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视而不见,继续自顾自地道“既然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如今都坐镇在幽州,皇家商都院意欲放你们入关的计划必然是行不通的。而他们又想要达到自己一直以来的目的,所以这才给北辽朝廷出了个用大通士兵当挡箭牌的阴损办法。” “如此一来,只要这一万五千大通士兵一死,日后北辽的战俘和属民必然要被严惩,毕竟大通朝廷要给那些牺牲的将士的家人一个交代。因此只要北辽上下都同意了这个办法,本官之前所设想的种种战后安抚方案就绝不可能继续了,而皇家商都院谋划的一切自然就会被认可,毕竟也算是为了受北辽朝廷如此对待的将士们复了仇。” 第一三八章 重返北辽 39 麦高终于理清了自己的思路,顿觉眼前豁然开朗,继续道“所以他们之所以在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能说服北辽朝廷接受这个送大通士兵去死的战法,而今日所来的韩德让其实也无意真的与本官达成共识,他的本意就是拖延帮皇家商都院争取时间。一旦北辽上下再无反对声音,接受了他们的提议,皇家商都院才会真的开始安排定国候的交换事宜,而待一切都完成之后,皇家商都院诸人自然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如此一来虽是大通损失了一万五千精兵,但是定国候无事,北辽也被大通打败,皇上和满朝文武自然就无法追究皇家商都院任意行事之罪。而战后就会有大批的奴隶和土地落入他们手中,虽是废了一番周折,但还是达成了皇家商都院最开始的目的,真真是高明。本官实在佩服这背后之人的心思之缜密,若不是碰上麦某,怕是所有人都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而此时的皇太妃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麦高,脸色青白,嘴唇都忍不住地哆嗦起来,颤声问道“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麦高笑道“太妃,这些都是本官的推断猜想,但应是**不离十了,且其中一些细节想来太妃也是最清楚不过了。不过就算太妃不信,本官如今也是无所谓了,本官既然已经推测出了这一切的始末,后续诸事就好安排了,太妃也不用太过忧心,若是本官力所能及之时,定会帮北辽属民谋求一线生机的。” 说罢转身便要离开,皇太妃冲到牢房的围拦前,仓惶地抓着栏杆大声道“麦大人,请留步,我有话要说。” 麦高停住脚步,转身望去,摇头沉声道“太妃,本官与你相识也有些时日了,知你本不应是如此心狠之人,之前无非是被小人蒙蔽,但如今局势已经无可挽回,说再多又有何意义。” 皇太妃急急道“麦大人还请听我一言,此时还有回旋的余地。” 麦高故作犹豫,不过还是转身回到了牢门前,叹道“既如此,本官有些问题,还望太妃能如实回答,若是能扭转局面,本官保证会尽力帮北辽百姓周全一二。” 皇太妃今日所受冲击颇大,不论是麦高的料事如神,还是皇家商都院的狼子野心,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其实她本也是个聪明人,无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以为可以将旁人掌控于股掌之间,却未成想反而沦为了他人的棋子。 麦高略一沉吟,便问道“太妃,本官想知道,最开始河真知州与您谈的皇家商都院给出的条件是什么。” 皇太妃略微一愣,便苦笑出声“原来麦大人早已一切尽在掌握,而本妃这般蠢顿之人还在沾沾自喜。”接着便坦白道“当日本妃见着麦大人对我北辽属民的一应安排,本是觉得或是就该这般归顺大通也未尝不可。” 麦高心想当时皇太妃的态度确是留有余地的,只是一夜之间却是突变,想来是受了皇家商都院的影响。 皇太妃继续道“只是后来河真知州私下寻来,与本妃说那一切都是大通朝廷为了蒙蔽我等的假象。其实所有北辽的难民都被作为奴隶卖到了矿坑,做着大通百姓都不愿去做的苦力。待日后大通打下北辽,所有属民和大小贵族都会如此。” “本妃当日虽是对他所说也有几分怀疑,但河真知州又提出皇家商都院愿意帮助北辽朝廷与大通谈判,为北辽上下谋求一线生机。如此一来,倒是给了本妃些许不必灭国的希望,这才一时被冲昏了头脑,便信了他们。” “而当时皇家商都院提出的条件便是,北辽将天辅皇帝交予皇家商都院为质,皇家商都院安排人手前来北辽大军中充当军师,协助我等捉拿定国候,然后将大通大军调离幽州,而后便会有皇家商都院的内应为我等打开关门,放我北辽大军入关。” “按皇家商都院的说法,入关后我等可盘踞在幽州,占据主动进而与大通朝廷谈些条件。至于和谈的内容皇家商都院倒并未有多加限制,只是要求事成后,天辅皇帝要一直作为质子留在东京皇家商都院的所在,而北辽属地之内须允许皇家商会低价购买土地,经营牧场作坊商行,且皇家商都院会安排人手到北辽朝中任职,协管皇家商会在北辽所开办的一应产业。” 麦高略感诧异道“可若是按照皇家商都院所提出的条件,你们即使不想向大通称臣,但还是会让皇家商都院掌控北辽,这又和向大通称臣纳贡有何区别。” 皇太妃自嘲道“本妃自诩是聪明人,听了河真知州所言后,只觉得此番是个机会,若是顺势而为,说不得北辽大军入关后即刻挥兵南下反倒是可以占领大片关内沃土,届时又何必顾忌皇家商都院的指手画脚呢。”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太妃从最开始就没想真的和皇家商都院合作,只是想着利用他们入关而已,所以才有了后来这许多。” 见皇太妃点头默认,麦高又问道“那不知太妃可否告知,今次北辽朝廷又和皇家商都院达成了何种新的条件呢。” 皇太妃也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直接道“之后的一切进展都颇为顺利,只是就像麦大人猜测的那样,用恒王假冒一事还是被皇家商都院察觉了。如今天辅皇帝陛下和郑王虽是没有殒命,但是也被人做了手脚,怕是命不久矣。而因着北辽朝廷违约在先,此次皇家商都院提出了新的交易,他们会助我北辽换回恒王,而北辽大军则必须开始攻打幽州城,借此向大通朝廷施压,换取和谈的机会,并提出愿意称臣纳贡,日后作为属国受大通朝管制,但只有一个条件……”说到这里皇太妃突然停了下来。 麦高忙追问道“是什么条件。” 第一三九章 重返北辽 40 皇太妃面上显出了几分难堪之色,咬了咬牙,还是道“条件就是,不管采取何种手段,都要求大通朝廷交出平国公世子,就道因着平国公世子之前在北辽的所为,北辽朝廷必要严惩于他给百姓们一个交代。” 麦高闻言心下不免一沉,暗叹此计甚毒,可谓是一石二鸟,无论是因着那一万五千的大通将士,还是冲着可以兵不血刃地拿下北辽,都只要牺牲一个平国公世子即可,如此一来,金宝皇帝又该如何选择呢。若是不同意难免背上个枉顾将士性命的骂名,若是同意势必与平国公府结下死仇,无论是哪一种,在背后谋划的皇家商都院都是乐见其成。 麦高又问道“本官还有一事不明,如今入关已然无望,北辽朝廷又为何愿意牺牲大量北辽兵将的性命,来促成此事呢,就本官看来此法于北辽的局面无益,难道只单单为着迎回恒王不成。且刚刚太妃说还有回旋的余地,不知是何意。” 皇太妃忙道“早在本妃前往幽州之前,其实太后就已经对皇家商都院的作为有些不满了,虽说天辅皇帝和郑王之事没有抓到确实的把柄,但想来必是皇家商都院所为,故而如今太后对是否要继续攻打幽州之事还未下决断。” “且今次皇家商都院给出的条件也并无多少可取之处,无非是他们会帮忙在大通朝堂中斡旋,保住北辽皇族和一应大小贵族的尊荣体面而已。故而如今北辽朝中,各方的意见也并不一致,若是本妃能即刻回到北辽,自然会将麦大人今日所言呈禀于朝堂之上,届时应是可以说服北辽上下不可妄起刀兵。” 麦高微眯了眯眼,看向皇太妃,她面上虽是一派诚挚之色,只是麦高却觉如此草率行事其实并不能解决根本,略一沉吟便道“其实本官还有一法,可从根本上解决北辽和大通之间的问题,只是不知皇太妃可愿配合一二。” 皇太妃面现犹豫之色,麦高继续道“若依皇太妃所说让您回到北辽劝服朝堂上下,姑且不论其他北辽贵族是否人人能将百姓和家国看得比自己的身家性命更为重要,单就皇家商都院而言,太妃如何能保证在他们得知你有异心后不会对你下手,毕竟如今的天辅皇帝和郑王就是前车之鉴。” “而本官的做法,不仅可以保全太妃性命,还可以从根本上杜绝皇家商都院在北辽和大通之间左右逢源。且既然北辽朝廷已经倾向于愿向大通称臣纳贡,那么一些细节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只要结果如此,我大通朝廷就定然可以接受,至于接下来的一应事宜听从朝廷安排即可。” 皇太妃思索了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便道“好,本妃就信麦大人这一回,还望麦大人不要忘记您之前的承诺,一切听凭大人安排。” 麦高见皇太妃愿意配合,便也不再耽搁,直接将自己的计划与皇太妃需要配合之处一一细细说来。听完之后,皇太妃看着麦高语带叹服道“我北辽此次输的不冤,麦大人果然是天纵英才,得麦大人辅佐是大通皇帝之福。” 麦高又安排人叫来了严左,将诸番事宜细细安排了下去,好在如今自己和皇家商都院的目的倒是一致的了,那就是拖延时间。又叮嘱严左隐秘行事,万不要让任何人看出端倪,且牢房也不许任何人前来探看,里外都安排武家人把手好才是,严左自然都是一一应下。 交代完这些琐碎,麦高便回驿馆去寻平国公世子了。之前麦高使人将严左叫去,平国公世子就已猜到了事态有变,便一直在房中静心等候麦高。见着麦高回来,不待他落座,便忙追问道“与皇太妃谈得如何,可是又了解了些内情。” 麦高坐下后端起茶杯便开始灌水,刚刚在牢中说了那么半天,嗓子都干了,连喝了两杯,这才长出了口气,笑道“世子,你马上就要变成个香饽饽了。” 平国公世子见他还有心情贫嘴,便知他心中已有了章法,也就没那么急切了,笑骂道“你小子别跟我打马虎眼,到底何事,还不快说。” 麦高也没隐瞒,将之前与皇太妃在牢中的一番对话向着平国公世子复述了一遍,接着道“北辽朝廷愿用一万五千大通将士和向我朝称臣的代价来换世子一人,你说你是不是个香饽饽。” 平国公世子脸色阴沉道“这皇家商都院果然是一窝子毒蛇,竟是歹毒至此。” 麦高又道“所以我等不能坐以待毙,我才做了一番安排,已经交代于严左他们去办了。只是如今幽州城内无人可信,除了你我和武家人,对其余任何人都不要透露丝毫风声。现今我们要做的就是和对方拖,好在他们也是这个目的,只要定国候一日没平安回到幽州,皇家商都院就无法进行下一步。还有,若是任何人提出要去探看皇太妃和恒王你都不要同意,如今我们必须要让对方摸不清虚实才好继续行事。” 平国公世子闻言点头应承下来,见麦高将一切都安排周全,心下也放松了几分。 接下来几日,麦高和平国公世子都是该吃吃该喝喝,似乎丝毫不为交换定国候之事所忧心。而北辽那边也是安静如鸡,没有丝毫风声传过来。 只是麦高他二人沉得住气,却是有人坐不住了。这日麦高正在与平国公世子闲聊,威远候却是找了过来。麦高心下暗想,威远候这来的时间比自己预计的还要快了许多,之前看着他的种种表现,似乎对定国候是否能够回来也不很着急,如今却是突然急了起来,不知是有何变故。 威远候见麦高与平国公世子都在,见礼过后,也不多寒暄,便直接问道“世子,麦大人,我等就这般无所事事与北辽朝廷干耗着吗。” 麦高略带诧异道“威远候何出此言,之前那韩德让前来,本官之所以那般说就是为了刺探北辽如今的局势,而此后也印证了本官所料不差。既然可以兵不血刃地换回定国候和那一万五千将士,多等几天又有何不可。且我等手里既有北辽皇太妃,还有对如今北辽至关重要的恒王,威远候不用担心,此事绝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第一四零章 重返北辽 41 威远候闻言却并没有丝毫放松,只是沉声道“本候自是知道麦大人胸有沟壑,此事安排的也定然是滴水不漏,只是之前在城关之上,本候觉得不论是麦大人还是那韩德让都没有多少谈判的诚意,似乎只是在相互试探,不知此事是不是本候的错觉。” 麦高闻言,心想这威远候倒也是个心思敏慧之人,也不故作姿态,毫无隐瞒地道“威远候所言不差,正是如此。其实这人质交换乃是一场博弈,定是不可能靠着仅仅一两次的谈判双方就达成共识,总要互相试探个几回,以便确认对方心里的底线。所以这第一次双方自是都要摆出副毫不在意的姿态,且同时会把条件开得很高,而后的过程中谁若是着急谁就先输了。” “之所以这些日子会毫无消息,无非是北辽朝廷那边想要等我大通耐不住先开口,若是我等急躁了,对方自然就会开始增加各种各样的附加条件,而届时我们的立场就会更加的被动。但若是他们着急,自然就只能妥协,按照本官之前的要求行事。所以本官劝威远候您不要心急,放心,只要有皇太妃和恒王在手,定国候定然是安全无虞。” 威远候见麦高说得信誓旦旦,且也还有几分道理,略一沉吟,便又直接追问道“可若是北辽那边直接拒绝我等的要求,那时该如何是好。” 麦高闻言一愣,默默观察起威远候的神色变化,这威远候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可没有如此时这般谨小慎微,瞻前顾后,今日他的这番做派又是为何呢,麦高心中渐渐升起了几分怀疑。 只是面上却是不显,继续安抚道“威远候无需忧心,本官保证北辽朝廷绝无可能一口回绝,或许在那一万五千大通将士之事上还会有些纠缠,但是用恒王交换定国候却是板上钉钉的。” 威远候神色一顿,然后诧异地看向麦高道“麦大人此言何意,不是用皇太妃交换定国候吗。” 麦高见着威远候的表现心下一沉,结合之前皇太妃所说的种种,他心中难免有了个不好的猜测,只是表情却是平常,耐心解释道“威远候有所不知,若是北辽局势真如本官所料,恒王自然是比皇太妃对北辽朝廷来说重要的多,他们定然不会甘心将那一万五千将士随随便便地便交还给我们的。届时或是会在此事上再三纠缠,如此一来,商谈一事必会被拖延些时日,北辽朝廷怕是等不了那么久,故而本官估计他们会选择先将定国候与恒王进行交换,至于皇太妃和那些大通将士大概就会是一场拉锯战了。” 威远候似是被麦高的这番说辞搅乱了思路,一时倒是没说出别的什么来,半晌,他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又对麦高道“若真如麦大人所言,恒王对我大通来说其价值远比皇太妃更大,那岂不是将恒王留在手中更为有利,我等又何必顺着北辽的要求,反倒将更为重要的恒王交换出去呢。” 此时不仅是麦高,连平国公世子都感到了威远候的怪异之处,二人齐齐诧异地望向他。平国公世子斟酌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威远候,为了尽快救回定国候,我等自然是要视情况答应一些对方提出的要求的。”世子就差没直接说‘难道你不急于救定国候回来吗’这句话了。 麦高却是觉得此事有些怪异,就算是威远候有所图谋,也不用这么直白的表现给他们看,这感觉就像故意送上门来对他们说‘你们快看,我有问题。’ 威远候此番倒好像是故意提醒他们他有不妥之处,想要图谋些什么。可是若如此,平国公世子所居之处最是稳妥不过了,又有什么是不能直说的呢,如此拙劣的演技,破绽百出的言辞,似乎都在想要提示他们些什么。麦高被威远候这一出搞的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什么,麦高突然高声道“严师叔,让吴欠将我房中的那些写好的纸张拿来,我好和威远候解释一番我等的计划。” 麦高转而笑着看向威远候道“威远候还请稍安勿躁,等下你看了本官的计划,届时自然就明白本官如此做的用意了。” 威远候闻言意味不明地看向笑吟吟的麦高,然后莫名地就安静了下来。不多时吴欠敲门进来,递给了麦高几张纸,麦高看到最上面一张写着‘房上有人,随威而来,只听不看’,至此才终于明白了威远候此前的种种表现了。 麦高笑着摇了摇头,直接将纸推到了威远候面前,笑道“威远候,这是本官之前所做的计划,本官之所以让人取来就是为了让您能看的更直观一些。本官初次与韩德让所提出的种种条件,看似毫无回旋余地,但是本官列下了对方后续可能提的一些要求,以及我等所能接受的各种条件,最后殊途同归,总是会让定国候平安归来的。其实也不是说一定就会用恒王去换定国候,这只是本官推断出的一种可能性,最终的结果还要看对方的要求。总之您不用忧心定国候安危,本官自是会顾虑周全的。” 见着威远候淡定下来的神色,麦高笑了笑,便将那张纸撕了,又泡到了茶杯里化开。 威远候接话道“既然麦大人心里有成算,那本候也就不着急了,还请大人多多顾全定国候的安危才是。” 麦高应道“威远候还请放心,本官自是不会让您为难的。” 见已是无话可说,威远候便起身告辞离开了。随着威远候离开,麦高故意摇头笑着对平国公世子道“这威远候真是关心则乱,好在还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不能给世子多添麻烦,不然定要奏请朝廷让他回去,免得在此误事。” 两人凑趣闲聊了几句,而吴欠一言不发立在一旁,似是在闭目养神,半晌才睁开眼睛,冲着麦高道“高高,无碍了,那人走了。” 麦高好奇问道“这来人身手如何,我们的人可能跟得上摸清他的踪迹。” 吴欠自信道“自是不如我等,你放心,他跑不掉的。只是你之前总是交代不要打草惊蛇,若是你不喊严师叔,我也要进来提醒你了。” 麦高与有荣焉地点了点头“嗯,欠欠果然厉害。” 第一四一章 重返北辽 42 见已无事,二人也不多废话,吴欠便告辞离开了房中。待麦高转头看向平国公世子的时候,发现他正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眼神中显着几分诡异的意味,麦高顿感有些诧异,随口问道“怎么了,世子是在奇怪威远候为何会如此吗。” 平国公世子却是摇了摇头道“本世子虽也好奇此事,但我更好奇的是你和吴欠是什么关系。” 麦高微微一愣,直接回道“自然是同窗好友,生死之交,这有什么可问的。” 平国公世子却是悠悠地道“本世子还当你们有分桃断袖之谊呢。” 麦高闻言先是一愣,而后顿感哭笑不得,自己从在西北商学堂之时就拿吴欠当小辈照顾,一直来习惯了,言辞间难免有种长辈对晚辈的宠爱之意,旁人听来确是容易误会,便无奈笑着解释道“吴欠他是小孩子心性,我平日难免多加照顾一二,他自有钟情的青梅,我虽无意中人,但喜好的也是女子,世子就不用操心了。” 麦高转而又正色道“威远候此举虽是提醒我等他身旁有人监视,但同时证明了他怕是也与皇家商都院有所勾连,这才会如此。且他近日来本一直没什么动作,今日却是突然找来,想来也是皇家商都院坐不住了。” “我估计北辽朝廷那边的局势多半已经被他们控制的差不多了,是想要进行下一步,这才让威远候来探听我等的底细。而且看样子皇家商都院的人似乎有意想让恒王留在大通,这般做要么就是为了他们战后能手握人质,要么就是意欲将恒王作为北辽攻打大通的由头。威远候这一来倒是给我们提了个醒,我等该做些准备了。” 转而麦高又看向平国公世子道“世子,你知道多少威远候的事,反正此时也无事,不如你详细于我说说,我总觉得此人行事有些奇怪,知道的越多也方便我分析一二。” 平国公世子也不隐瞒,便将自己了解到的威远候的大事小情,甚至是民间的市井流言都拿出来与麦高讲了起来。 据传威远候的出身并不可考,只是老镇国公早年出兵剿匪之时,途经被土匪劫掠过的村庄,而威远候就是那村中农户家的孩子。据说威远候所在的那个村庄上下具被土匪洗劫屠戮一空,他是因着躲在了枯井之中,这才得以逃过一劫,而后被老镇国公所救。 威远候被带回镇国公府的时候应是**岁的样子,只是因着受惊过度竟是不记事了,老镇国公怜他年幼失怙,又正逢那时镇国公世子也就是如今的镇国公,刚刚启蒙正是需要个伴读,于是威远候便被当做了镇国公世子的玩伴养在了府里。而之后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骑马射箭,威远候都是随着镇国公世子一同进学的。 威远候也没有辜负镇国公府的栽培,文采武功样样出色,刚及束发之年便已经不比镇国公手下的得力猛将差多少了。只是未及弱冠,威远候便提出要前往军中历练一番,当时不知为何,镇国公并没有将他安排到禁军之中,而是应威远候所求将他派往了边关。那时大通和北辽西夏时有战事,边关也并不很安稳,于是威远候就从军中底层,靠着积攒的军功一点点升到了如今的位置。 官面上对于威远候如此做法的因由倒是没有明确的说法,反而是民间有传言说,当年威远候之所以选择从军,是因为如今的镇国公夫人,也就是当年的平乐郡主。据说威远候早年倾慕平乐郡主,但是因着身份差异自然是不敢高攀,于是就想着挣得军功博一个前程,然后就可以凭此入赘到定郡王府。 不论传言真假,威远候所求若是成了也算是一段佳话,只是未成想,还未及他功成名就,心上人便被一同长大的主子镇国公世子给强娶到了手。据说正因如此威远候这才多年镇守边关,一直不愿回东京,就是怕触景伤情。 只是金宝皇帝继位后没几年,老镇国公过世,镇国公世子承袭爵位。而如今的这位镇国公自小被娇宠过盛,文采武功都是平平,且因着不爱那些打打杀杀之事,也未曾真刀实枪地上过战场,虽是从老镇国公手中接管了禁军,但是表现得一直并不出众,想来唯一的长处就是还算受皇上信任而已。 且因着自身能力不足,在军中难以服众,手下也并无得利的心腹干将。大多数武将虽是顾念着几分与老镇国公的早年情谊,但对这个纨绔出身的镇国公却并无多少尊敬。为了压制住军中的反对声音,镇国公府这才仗着往日的恩情,将威远候从云中关调了回来。因着威远候归京,直接站在了镇国公身后,且他的功绩又都是实打实的,至此军中之人才都消停了不少。 若说如今京畿禁军是归镇国公统管,不如说一众将士实际听命的是却威远候。而定国候驻守的云中关也是从威远候手中接过来的,此处多是威远候旧部,定国候之所以能在云中关混得如鱼得水,不少人都猜是因着威远候对镇国公夫人余情未了,这才甘愿不顾自己的锦绣前程为镇国公府卖命。 麦高听了这许多镇国公府与威远候的早年辛秘,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威远候绝不是如表面那般,真的对镇国公府忠心耿耿,一切应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之所以如此,必是另有所图。 麦高将此事记在心里,若是真如自己所料,怕是定国候于云中关被俘之事,说不得还有威远候的手笔在里面。而镇国公府作为皇上的亲信之人,必然不会与皇家商都院一路,而威远候明显又与皇家商都院有所勾连,这其中的内情不免让人细思极恐。 果然威远候到访后又过了几日,便有人前来通传,说是韩德让又找上门来了。 麦高与众人上了城楼,便见城下还是那架马车,车旁静立的正是韩德让,见麦高他们到了,韩德让便拱手道“见过诸位大人,在下此番前来,是因着交换一事。北辽朝廷上下经过商议,愿意依照麦大人所说,于城关处交换,只是这人选可能要换上一换,北辽朝廷想用定国候交换恒王殿下。” 第一四二章 重返北辽 43 麦高闻言眼睛微微一眯,心下暗想,如此倒是有些奇怪了,他原以为皇家商都院想让恒王留在大通,可如今韩德让却说北辽朝廷愿意用恒王交换,这般做法,那必是还有附加条件。 麦高面上不显,温和笑道“莫非就如此简单,还请韩先生有话不要藏着掖着,若是先生不直言,本官可就要当着了。” 韩德让又是拱手道“大人所言不差,自是还有条件,北辽朝廷意欲与大通和谈,希望平国公世子可以率领使团出使北辽,与北辽朝廷详细商议此事。” 麦高听到竟是如此,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直接笑出了声,望向韩德让道“莫非北辽朝廷以为两国的军国大事是小孩子的游戏,竟是如此随意。韩先生,本官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此事本官不同意。北辽若是想要和谈,还请萧太后率领使团来我大通地界商谈,弱者就要摆出个谦恭些的态度,这般挑三拣四的,真当我大通怕了你北辽不成。” 麦高转而似是想到什么,又讥讽道“最近本官倒是听到了些消息,韩先生倒也是位奇人,身为大通子民却帮着北辽做事,想来北辽朝廷给出的待遇定是让先生满意至极。不过既然先生不愿当我大通子民,本官也是心怀慈悲之人,不欲先生骨肉分离,如今已将先生的亲眷请来幽州,不日定会送他们出关前往北辽与先生团聚。韩先生就不用谢本官的善举了,毕竟施恩不图报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韩德让猛地抬头向麦高看来,怒声道“祸不及父母妻儿,大人如此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麦高却是笑道“本官又没有草菅人命,比不得韩先生视我大通一万五千儿郎的性命于不顾,叛国投敌。本官愿意留他们性命只是驱逐他们出关,自以为与韩先生所作所为相较还算仁慈。不过本官听说蓟州韩家不耻于先生所为,已将先生一家除族,如此先生全家倒是可以安心在北辽度日了,想来这也正是先生之所求。” 韩德让被这乍然听到的消息一时间冲击的思绪有些混乱,想他之前只是个无名小卒,为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人摸清底细,此时竟已是被人全然斩断了后路,无论北辽之事日后结果如何,他都将是臭名远播,再无出头之日了。想到这里,一时间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城楼上的麦高可不管他心中作何想法,笑着继续道“韩先生还请禀明北辽朝廷,想要和谈的不是我大通,本官其实更愿意用我大通铁骑踏平草原。如今是北辽朝廷畏战求和,那就没有什么立场来跟本官谈条件,想要和谈也好,交换人质也罢,都要按照本官定下的规矩来。若是你们心怀侥幸自觉能从中做些小动作借以谋利,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韩先生还是回去与北辽朝廷商量好再来吧,或是下回直接来个能做主的,韩先生这般一趟趟的跑冤枉路,还真是不嫌麻烦。” 此时的韩德让终于回过神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扬声道“既然大人自觉能够做主,那就是说大人不愿由平国公世子出使北辽,借以换取两国和平了。” 麦高见此时他还想要在言语中设陷阱逼迫自己,忍不住大笑道“本官不得不说韩先生看似老成持重,但实在是有些天真了,着实可笑。自从边关战事一起,我两国就不再存在平等相交,如今就算和谈也不是停战,而是北辽愿意求和俯首称臣,所以先生所说的和平怕只是你的妄想了。我大通要的就是将这北辽的广袤草原都收入囊中,北辽朝廷与幕后之人设计的那些鬼祟计量就不要拿到本官的面前贻笑大方了。” “本官还是那句话,北辽若要乞和,就按照我大通定下的规矩来,不然就继续开战。本官没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你们三番四次的磨嘴皮子,若是要交换人质就将定国候送来城关,而我大通那一万五千将士,少了一个我大通大军就屠契丹十人,想要如何全看北辽朝廷的决定了。” 韩德让似乎很是诧异今日麦高如此坚决的态度,联想到之前传给他的那些消息,心中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此番到底是这位转运使大人故布疑阵,还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韩德让探究地看向麦高,却只见到他眼底的一片寒凉。见此韩德让心下一震,虽不知是何导致他如此做派,再加上刚刚听到家中之事,韩德让此时脑中一团混乱,眼见自己再多纠缠也讨不了好,便匆匆忙忙上了马车逃一般的离开了关城。 晚些时候平国公世子与麦高回到驿馆说起今日之事,对着世子的询问,麦高自得笑道“我等如今的目的就是要拖延时间,既然如此,我定是要提些他们接受不了的条件,如此才能让他们猜疑,讨论,北辽朝廷内部只要意见无法统一,就会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协调商议。” “而皇家商都院便也要消耗更大的力气来说服北辽朝堂中的各方势力,除非皇家商都院能将北辽上下说得上话的人都杀光了,且又能令北辽大军听从他们号令,不然这个局面就无法破解,随着时间越拖越久,北辽上下的氛围必然越是浮躁,皇家商都院在北辽就越难以行事顺畅,届时我们说不得还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呢。” 平国公世子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担心,便又问道“可若是陛下听闻此事愿意促成两国和谈,直接下旨派本世子前往,届时我等又该如何。” 麦高胸有成竹地道“放心吧,不会的,世子莫非忘了我之前的种种安排了吗,我既然已经知道了皇家商都院此番意欲借此对你下手,怎可能不做任何准备,一切我都筹划好了,只要将时间拖延到那个时候便可。” 平国公世子见麦高如此说,也就将心中那最后一点忧虑放下了,之后便随着麦高如何动作。 第一四三章 重返北辽 44 随后的几日麦高就在幽州城坐等对方的后续,麦高总觉这背后之人似乎并不怎么喜欢正面相抗,更爱用些迂回的手段,只是若一直如此,北辽大军仅有的那些许锐气怕是都要被他这种做法磨平了,不过倒是对自己这方更有利就是了。 又过了几日,城门处来报,说是押送韩德让亲眷的队伍到了幽州城。麦高让人将他们都带到了府衙,一群人老弱妇孺青壮都有,差不多二三十人的样子。麦高让人将其他人先都带了下去,独留了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这是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因着连日来的奔波,再加上听闻儿子的所为,面上不免带了些许疲惫颓然之色。 麦高也不避讳直接道“老人家,你可知本官为何将你全家带到这幽州城。” 韩匡嗣颤颤巍巍地跪在大堂之中,沉声道“回大人,听闻是因为老夫的那个不孝子犯了大事。” 麦高又道“那你可知他究竟做了何事,且作为他的父亲,你可知他这些年都在做些什么。” 韩匡嗣扣了一个头,丝毫未有隐瞒“老夫只知他往日说是在为朝廷做事,但因着事关朝廷机密,不好同家中人细讲,故而老夫对他往日所为一无所知。至于此次,押解我等的官爷说他竟是胆敢私通敌国。” 麦高点了点头,应道“不错,韩德让他通敌叛国,作为我大通子民竟然为北辽做事,本官猜他之前所说的朝廷怕也正是北辽朝廷吧。本官实在有些不明白,他生长于大通,为何愿意为北辽卖命,这么多年来也不知他出卖了我大通多少消息,作为细作又做了多少错事。老人家,本官也无意与你们为难,只是为了顾及我大通安稳,既然你儿子是北辽细作,对于他的家人,朝廷也不得不十二分的小心。” 老者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再抬头时已是满目含泪,痛声道“老夫祖祖辈辈都是大通子民,自小也是送他去进学以求读圣贤书明事理,实在不知为何他会走上这样一条背祖忘宗,受世人唾骂之路。” 麦高温声道“老人家,本官也相信你并不知情,只是不知你可否帮本官回忆一下,韩德让是从何时开始说为朝廷做事的,平日里又接触了哪些人,因着细作一事实在需要慎重对待,若是能再揪出几个,日后你也算是戴罪立功了。” 韩匡嗣想了想便道“早年家中送他到东北商学堂就学,原也成绩出色,诸事平顺,只是临近毕业,他课业上似乎是出了些状况,以至于未能顺利毕业。而后他说要与同窗出门行商闯荡一番,也就不到半年工夫,他再归家之时便同我等说他已经是在为朝廷做事。” “而后的那些年他便很难得能归家一次,都是常年在外,但是每逢他回家探望,一旦问及差事之事,他都是闭口不谈,只说事涉朝中机密,不好与家人多说。其实至今老夫已经有三年未见过这个不孝子了,不成想他竟然成了罪人,还累及全家,请大人明鉴,我全家上下实在是不知这个孽子的所为。”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其实他内心也是相信这老者所说的,但是为了震慑那些为皇家商都院卖命之人,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麦高也不得不如此,只好歉然到“本官希望老人家您能理解,韩德让的细作身份让本官断然不敢将你等留在大通,此时正逢战事,一切以大通社稷百姓安危为上,但本官也不愿枉造杀孽,过几日你儿韩德让还会代表北辽前来与我等谈判,届时本官自会让人放你们全家出关与他团聚,这是本官唯一能保住你们性命的办法了。” 韩匡嗣虽是因着儿子的作为惭愧痛苦,但也明白此时能留有一命已经算是全家的造化了,忙跪伏于地谢过麦高的不杀之恩。 将韩家人安置妥当后,麦高倒有些期待韩德让的再次到来,此番用他的家人将他搪塞回去,再拖上个几日,想来就是自己计划成型的时候了。而通过韩老爹的讲述,麦高也猜出了个大概,各处商学堂的情况应是大致相同,韩德让平民出身,怕正是因着毕业考核之事,难免有了些愤世嫉俗的心态,而后便被皇家商都院或是皇家商会收入麾下,这才会有今日的种种。 不过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麦高对韩德然也没多少怜悯之心。且想来上次自己的态度坚决,若是想要尽快能找出一个触动自己的办法并不容易,麦高倒是难免有些好奇这背后之人此番要如何应对,一时间倒是生出了几分棋逢对手的感觉。 又等了几日,韩德让又再次来了幽州城关,只是此次有些不同,他不是自己单独前来,身旁还跟着一头发散乱衣衫脏污的年轻人,而此时麦高身边的威远候却是突然惊呼出声,“是大公子。”话音刚落便转身冲下了城楼。 麦高微微蹙了蹙眉,北辽那边竟然就这般简单地将定国候交还回来,倒是有些出乎麦高的意料之外,本以为还要拖延些时日,如今对方的这一记直球倒是打得自己有些措手不及。 听到关门处传来的争执声,想来是威远候急于出关确认定国候的安危。其实立于城楼之上极目远眺,方圆二十里之内一览无余,都没有任何人迹,平国公想要出去查看也并无不可,不过麦高向来是谨慎惯了,便让严左安排人随威远候一同出去,也好以防万一。 麦高也是突然想起之前恒王和天辅皇帝的那个乌龙,转头看向平国公世子低声道“世子,你之前可曾见过定国候,可否有十足把握能认出他来。” 平国公世子似是诧异为何麦高会有此一问,但看向他认真的神情,也不敢怠慢,仔细思索了一番,实事求是地道“本世子早年虽是见过定国候几面,但并无深交,我们并不是一个圈子的,若说有人假扮做他,本世子并无十足把握可以认出来。”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脑中开始飞速思索起应对之法。而此时威远候已经带着一队亲卫出了城关,冲向了站在关外那辆马车旁的青年人。 第一四四章 重返北辽 45 关外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出人意料的变故,只是威远候将一把将那个站在韩德让身旁疑似定国候的青年拉至身旁,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细细查看了一番,而后抓着他颤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场景看着感人肺腑,就差旁观众人也跟着潸然泪下了。麦高心中却是毫无波动,看样子威远候似是认定此人就是定国候了,若是如此,自然自己这边就要将恒王交出去,但是此番交换来得如此容易,倒是让麦高生出了几分不真实之感。转而想到定国候乃是武将,韩德让看起来就是个文士,这二人一路而来,定国候竟然就这般安安分分地受人摆弄,似乎是与麦高往日听闻的他的彪悍作风有些不符。 只是看着那应是定国候的青年,在与威远候的相处之中,言谈举止都颇为熟稔又不似作伪,麦高暗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要先确定了这个定国候的真假,才能再论其他。 于是麦高扬声道“威远候,你所拉着的那位可是定国候本人,身上可还好,有没有中毒受伤,若确是定国候无误,本官这就让人将那北辽细作带来了。” 肉眼可见的,威远候身形一顿,麦高心中怀疑更深,看来此事果然有诈,他今日就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们的路都堵死,若是日后他们欲借用此事攻讦自己,那是想都不用想。若是此人身份有异,连与镇国公府亲密无间的威远候都认不出来的话,那么谁也怪不到自己身上。 还不待威远候答话,一旁的韩德让先行开口道“此人自然是大通的定国候,我等已然遵照大人的吩咐将定国候送了回来,还请大人将恒王归还。” 麦高却是摇头道“韩先生此言差矣,定国候被你等掳走时日已久,想来也是受了不少磋磨,身形面色稍有些变化也是常理,而且他随身一应之物都落入你手,你们若是寻个相似之人前来假扮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要是威远候因着许久未见过定国候无法确认,我等不妨将此人送至东京,待身份确认无误了,本官自然会将那北辽细作交还。” 听闻麦高如此说,想来威远候也是骑虎难下,若他说是,日后出了纰漏责任全在他一人身上,若说不是,怕是就要破坏了策划已久的一切,一时间倒是显得有些踌躇。 韩德让却是寸步不让道“大人如此是想毁约吗” 麦高却是笑道“韩先生说笑了,你们随便送个人来便说是定国候,这未免也太过儿戏了,如今连威远候都无法立马确认,先生让本官如何不防备一二。韩先生若是愿意,就将此人交予我等,待到身份确认,本官自然会将那北辽细作双手奉上。但若不是,此人送入京中自有皇上圣裁,不过想来也是难逃一死,届时你北辽戏耍我大通的罪过可就没有那么简单就能了解了,到时本官的条件说不得就又要变上一变了。” 本来若不是麦高提醒此事,一众官员谁都没想到过此中关节,如今被麦高一说,倒是都谨慎起来,也有曾见过定国候的官员开始细细观察起城外的那人,一时间都窃窃私语起来。 麦高继续道“这城楼之上见过定国候的人也不在少数,如今可没有一位大人敢肯定此人就是定国候,韩先生以为本官该如何才是。” 韩德让咬了咬牙道“既然麦大人不愿交换,那在下就带定国候先行回去了,交换之事不如容后再议。”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道“韩先生如此,倒更是让本官确认了此人定是并非定国候,既然如此,本官的条件的确需要变变了,不如就改为什么时候等我大通朝廷确认了你们送回来的定国候的身份,什么时候再将本官手中的北辽细作送还回去。” 韩德让见事迹败露也不欲与麦高多言,拉了那人就要上车,麦高又幽幽地开口道“韩先生还请留步,有些人怕是也要随你一同回去。”说罢向严左使了个眼色,不多时,那一众韩家人便被兵丁压着出了城关。 麦高扬声道“韩先生,本官可是未动你家亲眷分毫,完璧归赵,也请你不要再与本官耍那些小心机,还是老老实实将真的定国候送回来才好,这就带着你的家人回去吧。” 说罢也不再多看关外韩家人重逢的场景,想来也绝不会是久别重逢喜极而泣,交代好严左他们守好城关,便转身下了城楼。 麦高与平国公世子先行回到驿馆,还未及说起今日之事,威远候果然便寻了过来,引他进来的吴欠,向着麦高使了个眼色,又朝着房上瞟了一眼,麦高便已明白,监视威远候的那人果然又跟了过来。 威远候还不待落座,便急急道“麦大人,你今日此举是何意。” 麦高笑道“威远候应该比本官更清楚不是吗,今日那人真的是定国候吗,先不论旁的,就单论定国候能因着辽人三两句激将之语就敢不顾主将军令率兵出关,如此冲动的性子,竟能甘愿随着韩德让一个文弱书生呼来喝去,任意指使,本官觉得那人就根本就不可能是定国候。” “如此一来,本官既然能肯定这定国候定然是他人假扮的,又何必与他们浪费时间,北辽朝廷果然是狡诈非常,竟然想用个假的糊弄我等,好在本官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威远候沉声道“可若是那人真的是定国候本人呢。” 麦高望向威远候,轻笑出声“这怎么可能,以威远候对定国候的了解,不妨同本官说说,是什么能让定国候这般听从北辽之人的差遣。且若是真的,韩德让就不会惧怕本官让此人前往东京,毕竟我大通还要顾些脸面,一旦确认了定国候的身份,一个恒王,小孩子而已,没必要握在手里不放,直接交还给他们便是,也免得落人口实,所以今日那人必是个假扮的。” 麦高又似笑非笑地道“不过北辽能人实在不少,这假扮之人竟差点将威远候也糊弄过去了,若不是威远候和本官慎重,今日怕是要吃个大亏了。” 第一四五章 重返北辽 46 威远候听出麦高话中的意有所指,只得干笑了两声道“本候也是许久没见过大公子了,这才有些拿不准,还好被麦大人看出了端倪。” 麦高笑道“既然已经知道北辽有意用假的定国候糊弄我等,那日后就要更加小心一些才是。不过本官倒是有个想法,正想和世子与威远候商量一番。如这般一直和北辽朝廷纠缠不休,实在是让人不胜其烦,其实倒不如直接开战。反正双方手中都有人质,如此一来顾忌着对方手中之人的安危,想来定国候的处境定是安全无虞的。与其如此干耗着,我大通还不如主动出击。如今北辽局势不稳,军心涣散,若是能趁此时让北辽大军吃上几次败仗,我等就更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似乎都有些诧异于麦高今日提出的这个想法,与他往日谨慎的作风大相径庭。不过平国公世子与麦高配合惯了,又想到屋顶的偷听之人,知他此言必有深意,便故作沉吟随后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如此耗下去,朝廷内定是也有不少人会对我等的不作为产生极度不满的情绪,反正此时定国候性命无忧,倒不如做些安排,一来可以掌握主动,二来也可以消耗北辽的军力,再则也好给朝廷一个交代,本世子倒是觉得此法可行,不知威远候觉得如何。” 威远候目光沉沉地看向笑吟吟的二人,也明白这两人是故意给自己下套,一来是给那监听之人演戏看,二来就是要探明自己的态度,且今日定国候一事定也是让他二人起了疑心,只是如今很多事他也做不了主,便迟疑道“此番兹事体大,本候还是要慎重考虑一二,还请世子和麦大人容我些时间思量一番。” 麦高点头应是“不错,此事确实要细细斟酌,若是一着不慎闹不好就要满盘皆输。” 随着威远候离去,待吴欠确认了周围再无旁人,麦高和平国公世子的面色一时间都有些不大好看,麦高沉声道“威远候果然是听命于他人,而且很大可能正是皇家商都院,但是他又每每在关键时刻给我们些暗示,真不知他如此作为到底为何。” 平国公世子突然道“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未可知。” 平国公世子的这一席话倒是给麦高开启了一个新思路,的确,若是从这个角度想,威远候的一些做法就可以理解了。麦高又联想到平国公世子曾经给自己讲的那些镇国公府辛秘,突然发问道“世子,镇国公府掌管京畿禁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是因为太后当年登顶后位,才得世宗委以重任,还是另有原因。” 平国公世子听麦高询问此事,细细回想了一番,答道“当今太后是世宗皇帝的原配发妻,当年正是因着老镇国公执掌禁军,太宗才将他的嫡女指婚配给了当时已是身为太子的世宗皇帝。你这一说,好像镇国公府正是从太宗时才接掌禁军的。” 麦高想了想又问道“那太祖皇帝之时,是哪家掌管禁军。” 平国公世子先是一愣,麦高见他如此很是诧异,好奇道“这件事很难回答吗,不应该啊,掌控禁军的武将不可能是无名之辈,想来应是随太祖打江山的近臣才是。” 平国公世子神色却有些怪异,似是有些不大想说,略踌躇了一下还是道“太祖立国之后,禁军便一直是由太祖亲自掌管,而那时也还没有镇国公府,老镇国公也不过是禁军中的一名军都指挥使,连厢都指挥使都不是。太祖即使到了晚年也没有明令将禁军交予何人,只是让各厢禁军各司其职听凭兵符号令。” “太祖离世后禁军兵符据说不知所踪,太宗便命人重新锻造,也正是因为如此,早年还有人借此攻讦太宗继位另有内情。太宗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意培养自己的心腹班底,而镇国公在一次救驾有功后就入了太宗的眼,而后便连番提拔,最终命他掌管京畿禁军。世宗继位之后对老镇国公恩赏更重,也是那时加封了国公。” 麦高听完略感诧异,如此说来镇国公府的崛起其实是在太宗时期,而救驾这种事可操作空间也比较大,这样看来,之前自己对镇国公府保皇党的这一定位或许有些欠妥当了。 麦高略一思索直接问道“世子可知当今陛下对镇国公府的态度如何,到底是真心信重,还是顾忌着太后的情分才留有几分面子。” 平国公世子真是败给了麦高的毫不讳言,心累地揉着额头道“你小子也太口无遮拦了些,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麦高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颇看不上皇室中人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派,但还是解释道“世子,我这般问也是有原因的。镇国公府崛起其实是因着受太宗皇帝信任,但当年的救驾之功实际有多少内情如今又有谁知道。而世宗时恩宠不衰,多半怕是因着从龙之功,又是皇后母家,占着外戚的身份,世宗就算是心怀芥蒂也不那么好下手。且世宗皇帝的突然离世既然据说有皇家商都院的影子,谁知道当时掌管禁军的镇国公府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如今陛下与皇家商都院的不和自然是毋庸置疑,若镇国公府的发迹是因着皇家商都院,那么他们自然不会忠心效忠于陛下。如此一来威远候这个角色就有几分意思了,若他真是陛下的人,恐怕会是陛下重掌禁军最为重要的一颗棋子,正也是为了能取信于皇家商都院,所以威远候才又不得不听令做一些事,这样想来如今的种种就都有解释了。若是他真的是站在陛下一边的,对我们来说可算作是同盟关系了。” 平国公世子闻言如遭雷击,满面震惊地看向麦高,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 第一四六章 重返北辽 47 麦高看着平国公世子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想若是他看过现代那些各种各样勾心斗角的宫斗电影电视剧,自然就能如自己这般,随随便便便可以推测出一幕幕皇家内部血腥争夺和爱恨情仇的大戏。 平国公世子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压着嗓子斥道“你小子可真敢说,这也是能胡乱推测的吗,你这般胆大妄为,小心有一天谁也救不了你。” 麦高耸了耸肩道“世子,我敢说我的推断**不离十,且若镇国公府真是皇家商都院扶持起来的势力,我猜陛下未必想让定国候平安归来。如今只是碍于太后和镇国公府的情面,做做样子罢了。而处理这件事威远候就是最好的人选,既得镇国公府信任,又是陛下的自己人,其中很多事都方便操作。” “只是威远候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今日必是想让我背这个黑锅,若是认错了定国候,就算正主最后真的死了,也怪不到他的身上。到时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一时情绪激动没认出来,而后因着人立马就送回了东京,这才误了事。只不过被我识破,这才没能得逞罢了。不过我奇怪的是,为何皇家商都院与陛下的想法会不谋而合,按理说皇家商都院应该是希望定国候平安回来的,看来定是有人在其中做了些什么。” 麦高在这边分析的头头是道,平国公世子还沉浸在麦高给他讲述的宫廷大剧中不可自拔,而且越想就越觉得有几分道理,突然开口道“若是连禁军都掌控在皇家商都院的手中,一旦他们想要兵变谋朝篡位岂不是易如反掌。” 麦高笑道“世子,若是我所料不差,你说为何威远候与定国候这两人会被双方看得如此重要,无非是因为如今的镇国公实际上无法掌控住禁军兵权。就算是皇家商都院想要有所动作,一个被其他武将看做是废物的禁军统领,突然让禁军随他发动兵变,你觉得有人会追随吗。” “不管镇国公是真的无能也好,还是为了明哲保身装出来的假象,总归若是任何一方想靠着他来掌控京畿,明眼人都知道是不可能的。所以威远候刚好就是两方人马不约而同选择出的,用来实际上控制禁军之人。因此双方应是都很看重威远候,而威远候真实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了。至于定国候,据传是冲动了些,但是既然能坐镇云中,未尝不是镇国公府给自己培养的一条后路。” “所以如今京畿禁军的实际掌控权还未明确,当今陛下也不是个无能之辈,且随着老镇国公离世,禁军之中想来也不再是镇国公府一家独大,在双方没分出个高下之前,谁都不会轻举妄动的。” 平国公世子见麦高说的条理分明,忍不住又问道“其实本世子一直不大明白的是,随着接触的越多,就越发现这朝堂内外与皇家商都院有所牵扯的势力着实不少,可是既然他们的势力已经达到了如此程度,为何要一直打着实为掌控名为监管的幌子,却并未觊觎大位,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麦高分析道“自古一来谋朝篡位哪那么容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再说了,大通立国百年,诸位皇帝有还算英明有为,也没有什么亲信奸佞动摇国本的举动,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机构,无非倚仗的只有太祖的名头,若单只让一些官员为他们私下做事也就罢了,毕竟财帛动人心,但想让这些人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助他们推翻钱家江山却是绝对不能的。除非……”麦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平国公世子忙追问道“除非什么。” 其实麦高不太想和平国公世子讨论这个话题,虽说平国公府如今所为多出于自保,但难保日后没有争位之心,想了想说道“除非如今这掌控皇家商都院的人有皇室血脉。”言罢麦高便不再深说。 麦高转而又道“这些话你听听也就算了,如今最为重要的还是北辽战事,估计我的布置应该也差不多了,这几日想来就会有结果了,希望能尽快稳定北辽局势,我还想到各处的商学堂去看看呢。” 未成想,转日威远候就找了过来,刚一进门便直言不讳道“世子,麦大人,本候想好了,自觉昨日麦大人所言不差,的确应该给北辽朝廷施加些压力,既如此,请准许末将率二十万大军出关,去会一会北辽军队。” 二人见威远候如此痛快,却并没有急于答复,麦高只是慢悠悠地问道“威远候,不知可否告知本官你计划如何行事。” 威远候觉得既然自己愿意出兵,主意也是麦高提的,且他向来说自己并不精于战事,却不知如今为何会有此一问,一时间并未答话。麦高也不在意,继续道“毕竟我大通已经有一万五千将士被北辽拿捏在手里了,面对北辽百万大军,若是威远候没个切实可行的计划,本官可不放心你出去迎敌。” 威远候略带迟疑“这……” 麦高见此心中有数,笑道“威远候连如何对敌都没想好,莫非是想带着我大通二十万大军去草原上溜溜马就回来不成。” 威远候闻言一愣,突然道“麦大人无非是想让本候出兵给北辽朝廷施加一些压力,而皇家商都院想让北辽朝廷知道,如今幽州大军还是能被他们所掌控的,你们双方都希望通过这次出兵达到自己的目的,麦大人说说那本候应该如何是好。” 麦高见威远候这破罐破摔的态度,突然又意识到吴欠今日没有进来提醒,想来是那监听之人并没有随他前来,所以威远候这是打算摊牌了。 麦高想到这里突然就笑了,看着威远候道“既然威远候找本官拿主意,那本官就先要问问威远候到底是谁的人了。” 威远候似是早已料到麦高会有此问,直接道“本候是皇上的人。” 第一四七章 重返北辽 48 麦高见威远候如此坦诚地道明了自己的身份,便又道“所以威远候你是皇上为了架空镇国公府,进而可以实际掌控禁军所安排的一步暗棋,顺便还能打探些皇家商都院的消息,威远候果然是深藏不漏。” 威远候闻言却是沉声道“本候不如麦大人,离京前,皇上与本候说麦大人为人冲动耿直,脑子不怎么灵活,但也因此对人对事没那么多顾忌,或可为刀剑,还嘱咐本候善加利用。” 麦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下暗赞自己之前在东京戏演得不错,竟真的将金宝皇帝糊弄了过去,只不过到了边关之后发生的事太多,一时间也顾不上了,这才漏了陷,不过既然大家共同的敌人是皇家商都院,就算是如今被看穿了真面目,倒也已经无碍了。 威远候继续道“既然麦大人已经猜出了皇上安排本候在镇国公府的用意,如今本候受你们两方一同挤兑,已经是退无可退,不如大人与本候说说如今该如何行事才好。” 麦高干笑了两声歉然道“之前实在是不知威远候的身份,本官也要自保,且还要确保大通边关无虞,所以这才不得不算计一二,如今既然知道了威远候您的立场,自然是要一起想办法应付如今的局面,不如威远候先说说皇家商都院那边到底是如何交待的。” 威远候这两天受的夹板气也是够多了,此时颇有些怨念,硬邦邦地直接道“从东京出来之后,皇家商都院的指令就一直没断过。起先是要求本候尽力将大军牵制在云中关,只是未成想麦大人会发现端倪突然离开。麦大人没走多久就是北辽送来的那封书信,皇家商都院让本候证明那信是定国候亲笔,借以要挟朝廷。” “而后到了幽州,先是让本候探听恒王的下落,接着便是令本候静观其变,只需阻拦出兵即可。再之后就是北辽太妃前来,让本候与之配合,换回恒王,未成想又被麦大人搅乱了布局。前段时间先是命本候想办法探听麦大人交换的底线,昨日又让本候假认定国候,如今是令本候出兵,然后只需在北辽的营地外转一圈,双方也不用正面交锋,打个照面之后直接回来即可。” 麦高也不在意威远候话中的怨怼之意,反倒是细细思索起来他话中讲的种种,麦高突然发现一个问题,皇家商都院那边都是因着自己这边的应对再不断调整着计划,若说定国候被擒之前是麦高等人被皇家商都院牵着鼻子走,当自己将刘力一行人送回东京,又发现了他们的计划之后,皇家商都院似乎就一直在疲于应付自己所走的每一步,也就是说皇家商都院从主动出击变为了被动应对,这对麦高来说绝对倒是个好消息,证明自己之前的预判没有大错。 而如今威远候的出兵就是一个节点,若是皇家商都院能借此让北辽上下都相信他们对大通军队仍有绝对的掌控权,而麦高无非只是个耍嘴皮子的文官,那么局势自然就会大不一样了,对于之前被自己打压下去的优势,便又有复起的可能了。 麦高转而想到,如今威远候身份特殊,若是让他过早地显露人前,其实是会破坏金宝皇帝定好的计划,所以自己既要配合威远候,取信于皇家商都院,又要让北辽那边知道大通不是皇家商都院的一言堂,且还不能让威远候的真实立场暴露,麦高沉吟半晌,既如此那就只能这般谋划了。 麦高心下主意已定,便对威远候道“威远候还请放心,本官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了,你过两日点兵出征即可,皇家商都院让你如何做你就如何做,威远候只需要记住一点,那就是你与本官不和,双方彼此针对,而本官的一应安排你并不知晓即可。” 威远候看着麦高这说一半留一半的交待,心下有些不满,面上难免就带出了几分,麦高忙解释道“若是让威远候预先知道了内情,心里早已有了准备,您到时候的表现怕是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端倪,您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即可,剩下的本官自会安排妥当的。” 威远候觉得麦高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便应承下来,而后告辞离开了。 威远候离开后,麦高便叫来了严左和吴欠问道“随着过来的人中,谁箭法最好,不光要精准,还要距离远些。” 严左和吴欠对视了一眼,严左道“据我所知吴欠的箭法最好,臂力也强,若是需要用人,他是最好的人选。” 麦高闻言心里难免有些犹豫,战场不比别处,相较于别人麦高自然更在乎吴欠的安危,吴欠似是也看出了他的犹豫,直接道“高高,你需要做什么就直说,放心,即使是千军万马之中我也能护自己周全,你莫要担心。” 麦高心中暗叹自家孩子长大了,便也不再多想,转而又向平国公世子问道“此次出征,军中可备有火药箭。”麦高也是到了随军出征之后才知道,原来太祖皇帝已经将火药武器在大通军中推广了,这可比比历史上的宋朝早了百十年。 平国公世子接话道“自然是备了的,但随军的火器营只有一营人马。” 麦高又问道“火器营的指挥使可信吗,若是不可信,我们就要另想办法了。” 平国公世子想了想道“应是还好,掌管火器营之人历来是皇上的心腹嫡系,所以应该可用。” 麦高又细细地思索了一番,便如此这般地交代了起来,三人听完都用同样诡异的眼神看着麦高,还是吴欠忍不住说出了他们共同的心声“高高,你真坏。”闻言麦高也忍不住嘿嘿地坏笑起来。 接下来的两日,幽州关已经传遍了威远候要带兵去灭灭北辽大军威风的消息,一时间全军上下的氛围都变得格外不同了。被点中的将士们热血沸腾跃跃欲试,而被安排留守的其他人则是不免扼腕叹息。至于严左和吴欠等人则是在私下隐秘行事,按照麦高的嘱咐,将一应人手事宜都准备了起来。 第一四八章 重返北辽 49 这一日,正是之前麦高和威远候约定好的出征之日。天色晦暗,秋风萧索,整装待发的二十万大军尽显肃杀之气,随着威远候的一声令下,大军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关,像一条巨龙,游弋向草原准备大杀四方。与此同时,麦高站在城楼之上极目远眺,草原尽头依稀可见的北辽营地,也随着大通边关这边的动静骚动了起来。 这时,一旁的平国公世子递过来了一个造型精巧的竹制单筒望远镜,麦高接到手里大喜“有这好东西世子怎不早点拿出来。” 平国公世子笑骂道“你小子还当我成心藏私不成,这也是手下人刚刚送过来的,之前没想起此事。” 有了望远镜果然方便了不少,虽是还没有现代望远镜那般清晰,但北辽大营的情况也可尽收眼底。麦高的一番观察下来发现,北辽那边虽是营中的兵马也在调动,但并没有一般对敌迎战的紧迫感,反而更像是早有准备的一场演习,虽也是在有条不紊地集结好了阵势,但是却没有实战的紧张氛围。麦高暗想,北辽朝廷竟然如此信任皇家商都院,那么希望他们会喜欢自己送上的这份大礼。 其实北辽营地虽是安置在肉眼可见的地平线处,看似距离幽州关不算太远,但其实还是有段不小的距离的。好在平国公世子拿来的望远镜,如今站在城楼上就可以清楚地看清战场上的情况。 一边默默观察着北辽那边的情况,麦高一边暗自思量,其实他一直颇为好奇,北辽朝廷对于皇家商都院的信任已经超出了正常同盟的范畴,一般人或多或少会有些担心对方难免预谋算计,不说别的,若是皇家商都院与威远候串通一气,利用皇家商都院降低北辽军队的防备,威远候借机冲杀入北辽大营,到时最坏的结果怕是直接就让北辽在此次战事中一败涂地。 今日麦高更关注的是北辽那边会派出多少人马做戏,若是北辽朝廷真的如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相信皇家商都院的话,那么自己的计划才会更加顺利。 随着大通军队在关外开阔地带集结成阵,开始向前推进,北辽营地前却只列了一个横向一字阵,初步判断也七八万人的骑兵队伍。麦高看到这里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不禁感叹真是天助我也。 麦高猜想北辽朝廷和皇家商都院之所以如此列阵,无非是想让人数从远处看去显得多些,如此也不负北辽大军百万的盛名,同时也证明了皇家商都院足够信任威远候,因这横向一字阵根本就不是两军对垒的阵势,而往往是用于对大面积旷野的扫荡。 如今北辽朝廷如此列阵直接导致了双方的交战区域距离北辽大营十分的近,若不是出于对皇家商都院的百分百信任,换成是任何一个将领都不敢这么排兵布阵的。 麦高心中暗想,若是北辽朝廷想成功将大通军队逼退,总不能是威远候带着大军与北辽一个照面转身就跑,总是要有个由头的。麦高估计,北辽那边应是会在两军对阵后,祭出定国候这个人质加以威胁,然后威远候就可以率领着大军无奈归来了。 只是这皇家商都院此计着实恶毒,如此一来对大通军队的士气定是大为打击。毕竟之前迟迟未能出战,全军上下都知道是在等着与北辽交换定国候归来,所以倒也没什么,但是若是正面交锋的时候颓然败走,且还是敌弱我强的情况下,全军的气势必然受挫,日后若再与北辽大军交战,结果就未可知了,所以今日自己设计的计划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此时吴欠等人也准备好了,只见领头的吴欠一身软甲,背负着一张巨弓,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气势如虹,麦高看着城下整装待发的少年,早已退去了昔日的的婴儿肥,干练又朝气勃勃,麦高只是说了声“万事小心。”吴欠打了个放心的手势,便率领着火器营和十人扩音小分队出发了。 远处的战场上,北辽和大通两军已是正面对垒,大通这边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军阵排列的整整齐齐,与北辽的一字阵中间隔着一片开阔地带,双方都已是蓄势待发,只是可以明显感觉出北辽那边显出的几分散漫态度。威远候率众而出,横道跨马立于军阵之前,而对方也站出来了一个武将,距离太远也听不到声音,但通过望远镜里两人的嘴型可以看出是在说些什么,不过想来无非是些威胁挑衅之语,双方的军阵都有些鼓噪起来,但很明显的,大通这边是愤怒,北辽那边是戏谑。 此时的威远候也是一肚子火,虽说为了陛下的计划要配合皇家商都院演戏,但是他毕竟是个武将,被对面这个北辽蛮人将面子都踩到了地上,且一会儿自己还要作势败走,真是越想就越觉得窝火,看着对面那个一脸小人得志的北辽将领,威远候却在想麦高到底做了如何安排。 就在威远候出神之际,身后传来了大量的马蹄声,以他的经验,听声音就可判断出大概有五六百人的样子,原来正是吴欠他们的队伍从大通的军阵间隙之中冲到了阵前。 威远候转头去看,领头的是平日里经常跟在麦高身边的少年,身后跟着的则是北伐大军中所有火器营的将士,还有不少平国公世子的亲卫。他们完全没有顾及威远候的意思,一行人于大军阵前一字排开,所有人都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吴欠和十人扩音小分队此时率众而出,拿起了喇叭,完全无视威远候面色惊诧地呆立在一旁,直接按着麦高之前安排好的话开始喊了起来。 “你等北辽懦夫不敢与我大通正面一战,靠着定国候为质,又勾结大通叛徒韩德让,妄图用些龌龊手段谋夺我大通国土,此等卑劣行径为世人所不齿,今日我大通将士就要给你们个教训,让你们知道胆敢辱我大通者罪无可恕。” 第一四九章 重返北辽 50 话音刚落,两军的将士都还在一脸懵逼的时候,吴欠却是率先弯弓搭箭,一箭就射向了位于北辽军阵后方,北辽大营中最为显眼的那处大帐。随着一声炸响,那处营帐顿时燃起了火光,而北辽军营中也霎时混乱了起来。 这一箭就像是个信号,随着吴欠而来的那些火器营将士和武家人,也都纷纷将手中的火箭接二连三地射向了北辽大营和面前的北辽骑兵队伍。对方的将领见状怒目而是,还不待他说什么,伴随着火箭的炸裂所带来的爆炸声,一时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马匹的嘶鸣,人群的喝骂惨叫声响成一片。 吴欠他们的动作太快,这一出搞得双方人马都有些措手不及,还不待有人有什么反应,他们已经讯速地将箭筒里的所有火箭都射向了北辽的大营和军阵。眼见任务已经完成,吴欠等人拨转马头,分为十个小队,有序地从大通军阵的间隙中向回退去,每一队中还都有个扩音小分队的成员拿着喇叭大声喊话“兄弟们,同袍们,冲啊,我们要让这些北辽蛮子见识见识我大通的厉害,辱我大通者必死,杀,杀,杀。” 大通这边的将士本也被这连番的惊变弄得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但随着吴欠他们的声音四散开来,对面的北辽军队又乱成了一团,整个大通军队的士气顿时都被调动了起来,二十万的大军有志一同地开始怒吼道“杀,杀,杀。” 而阵前的威远候此时真是恨得牙痒痒,被麦高手下这帮人的流氓行径气得都有些哆嗦起来,可是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如此良机自己若是无动于衷实在是说不过去,心下一狠,只得长刀一挥,带着人马冲杀了上去。 城楼上的麦高看着远处的战况,笑得眉眼弯弯,而身旁众人除了平国公世子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其他官员因着并未在战前听到风声,也不知这是与威远候提前商量好的,还是麦高的临时起意,一时间都是被眼前的场景弄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多时吴欠等人具都是毫发未伤的归来了,个个喜形于色,麦高小手一挥夸赞了几句,然后让他们先去休息,只留下了十人小分队,继续喜滋滋地立在城楼上等威远候率大军归来。 麦高用望远镜看着远处的战场,虽是被浓烟遮蔽了些许视线,但是一面倒的战局却是错不了的。今日之事这也是麦高预先就估计好的,因着北辽那边得到的消息必然是威远候就是带人过去溜一圈,所以北辽大军必然不会倾巢而出,而只是做做样子。如此一来就给了麦高可趁之机。 麦高推测北辽那边出动的应都是骑兵,而且数量不会太多,麦高原想的是他们或是会列成方阵,这样一来想要射中营地多半是不可能的,麦高本计划着将火箭射入骑兵阵地,马匹受惊之下必然会造成混乱,到时借机鼓动一番,定是可以有所斩获。 未成想北辽朝廷对皇家商都院的信任太过,竟然列出了横向一字阵,而如此一来北辽军营就肉眼可见了,吴欠凭自己的实力,只要射中一座营帐即可,到时营帐起火自然是会引起后方的混乱,火器营的人再将火箭射入对方的骑兵阵,两相夹击,届时局势大好威远候也是骑虎难下,自然是要交战一番了。 而此时战场中的威远候虽是在心中暗恨麦高这个小人,不过他倒也没有被怒气和杀戮冲昏头脑,心中也有分寸,冲杀了一通之后,眼见北辽那边已经有些顶不住了,便借机鸣金收兵回了幽州关。 这一场仗算是胜了,但观战的一众官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得也是莫名其妙,麦高却是笑吟吟地看着大军凯旋,待队伍行至城关之下,麦高高声道“众位将士辛苦了,今晚镇北上将军决定犒赏三军,以贺我军大胜。”十人小分队又将此话重复了两遍,一时间得胜归来的大通军队中一阵欢腾。 威远候的一张脸早已经黑如锅底,还是不得不强压怒火,代手下的将士谢过平国公世子的奖励。 待大军回营,众人散去,与平国公世子回了驿馆,一进屋麦高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平国公世子见他如此也是无奈笑道“你可真是,如今这样一搞,反倒是让威远候为难了。” 不多时威远候果然黑着一张脸找了过来,一进屋就怒气冲冲地道“麦大人你这是何意,既然让本候领命出兵,为何又要安排旁人来搅乱战局,你这是不信任本候吗。” 还不待麦高说话,吴欠便敲门进来,先是给麦高使了个眼色,然后拱手道“大人,我等幸不辱命,不知可还有其他吩咐。” 麦高心知他这是来给自己提醒的,便道“无事了,今日你们辛苦了,今晚犒赏三军,你们当记首功,让大家先行好好休息吧。” 吴欠点头应是便退了出去,麦高转头笑吟吟地看向威远候道“威远候,本官自觉此番并没有搅乱战局,反倒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之所以没有预先知会威远候,也是因着本官直到今日大军出兵后才想起还有火器营这一茬,当时也是来不及了,这才令他们便宜行事,不想果然有奇效。” 威远候面色难看道“麦大人当本候是三岁小童不成,如此说辞怎可能让本候信服。” 麦高却是笑道,“威远候,还请您相信本官此番并无恶意,只是这几日本官思来想去,若是北辽在两军对阵之时以定国候的安危相要挟,届时威远候定然难办,于是本官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出其不意,不让他们无法将威胁之言说出口,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此一来,既不会让威远候难做,也能杀杀北辽那群人的威风,这不正是两全其美之策。” 威远候貌似根本不愿接受麦高的这番解释,怒道“本候只是希望日后麦大人若是有任何决定,还请知会本候一声,不要将本候当猴耍。”说罢也不待麦高回话,便摔门离开了此处。 第一五零章 重返北辽 51 麦高对威远候的怒意也不怎么在意,见吴欠没有进来提醒,便知道那人还在,估计也是想知道此番变故的内情,便笑着和平国公世子道“威远候的脾气未免也太急躁了些,此人我们还是要谨防他因着与镇国公府之间的情谊,太过顾念定国候安危,进而在我们的事上拖后腿,不管他此番是为了什么同意出兵,若再有下次,我们怕还要多费些心思。” 平国公世子也不用麦高提醒,便接话道“正是如此,威远候与镇国公府牵扯太深,说不得会为着保住定国候干些蠢事,我等还是要谨慎些才好。” 接下来二人便又说了些诸如北辽朝廷的愚蠢,还有威远候的自作聪明,顺便再贬讽一番北辽幕后出主意的人,以及自己这边安排得如何稳妥云云,当吴欠再次敲门进来之时,几人这才终于相视笑起来。 当夜,幽州城外的大通军营里也是一片欢欣鼓舞,此次出兵大胜,虽是对方只有几万骑兵,但是他们都看到了北辽大营里的混乱,于是对着出奇制胜的麦大人也都多了几分推崇之意,至于莫名撤兵的威远候,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是因着顾虑到定国候的安危,但难免对他这种将个人情谊凌驾于家国利益之上的作法颇有微词。 麦高并没有参与到武将们的酒量比拼中去,只是安静坐在一旁浅酌,心下却是在思量着今日之战的后续。经此一战,不仅是剿灭了那几万骑兵,更是在皇家商都院的脸面上狠狠打了一巴掌。若按照常理推断,现如今北辽上下必然已是对皇家商都院颇多怨怼,若是再想说服北辽朝廷配合皇家商都院行事就更是难上加难。 此前北辽朝廷对皇家商都院的莫名信任若是因着如今坐镇军中之人,那么今日之后,此人的处境怕是要糟,如此一来他想要应对自己接下来的动作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看着那群喝得已经有些忘形的武将们,麦高也不欲多呆,交代了严左一声,便先行回驿馆休息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北辽营地上空的黑烟已然消散,倒是一时间再没了什么动静,而麦高期待已久的安排也终于尘埃落定。 这一日,艳阳高照,秋高气爽,似乎一切都昭示着这是个特别的日子。平国公世子率领着一众大小官员在幽州府衙迎来了金宝皇帝派来的传旨钦差,此番除了圣旨,还带回来了一个人,正是北辽的皇太妃。 麦高看着皇太妃的状态不错,面上笑语晏晏,已然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心下便知之前筹划的种种应是成了,便也不再多想,随着众人下跪听旨。 麦高其实一直不适应这个时代圣旨里华丽的辞藻铺陈,想要明白其中意思总要细细分辨才行,不过可能也是因着自己着实没什么文化这才如此费力,好在此次预先也猜到了几分圣旨的大致内容,听起来也就更方便了些。 传旨的钦差宣读完圣旨,总结下来其中大概的意思就是,北辽皇太妃亲至东京向金宝皇帝陈情,此番大通与北辽之间的战事之所以一波三折,乃是因为北辽朝中有人假冒大通皇家商都院之名,进而蛊惑了北辽上下,才会如此。如今大通朝廷已经查明韩德让等人乃是大通叛民,因着对商学堂和皇家商都院心存怨怼,这才故意在两国之间挑拨。 故而金宝皇帝特意向北辽发出国书一封,一来是为着招降,二来则是为了以正视听。若是北辽朝廷愿意求和称臣,北辽各族帐部落贵族都可进京受封荣养,但北辽属必须地划入大通版图,属民也都将作为大通子民受朝廷直接治理。但若是北辽朝廷仍然一意孤行,幽州大军可不必顾忌,直接正面交锋便是。 麦高听了这份旨意后多少是有些感到奇怪的,之前因着定国候屡次受北辽掣肘,如今却突然毫无顾忌了,此番态度的变化,个中原因到底为何呢。 麦高看向笑意盈盈的皇太妃,突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是着相了,因着之前错误地以为镇国公府是保皇党,后来虽然猜出了镇国公府可能实际上是听命于皇家商都院,但难免被定国候早早被俘所误导,反倒是先入为主了。且与自己正面相较的是韩德让,故而虽然麦高猜到背后出主意的或是另有其人,但是绝没想到定国候身上。 若定国候也是皇家商都院的人,一切也就解释得通了,难怪北辽朝廷那般信任皇家商都院,因为定国候直接带了一万五千大通将士送上门去,对方如何能不相信。再加上稍微打听一番,就可以知道威远候与镇国公府和定国候的关系,所以前几日威远候出兵对方才会毫不设防。而之前那封定国候的亲笔书信,以及那个定国候的替身,这些要是没有定国候的配合更是绝无可能。 想到这里麦高顿觉豁然开朗,如此之前种种也就说得通了,难怪金宝皇帝会有这样一道旨意,想来皇太妃已将北辽朝中的种种讲述得清楚,定国候的身份立场也已然暴露,皇上自然不会再有顾虑。 幽州城内领旨的一众大小官员又是一脸懵逼,似乎从与北辽一战开始,他们总是搞不明白这变来变去的局势到底为何。但有些人却是心如明镜,这是麦大人又出手了,如今反倒是皇家商都院骑虎难下,若是北辽军中之人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那就必将会累得皇家商都院沾染上投敌叛国的名声;但若是不能自证身份,如今仍在北辽的皇家商都院安排过去的人手就都成了弃子,怕是再难有命在。 这些人中尤其是早已投诚了的河真知州,默默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心下不禁感叹,幸亏自己没有咬牙硬撑,与皇上和麦大人作对。如今麦大人这是给皇上出了个损招,也就是说,从此以后,倘若朝中一旦有什么事上出现了皇家商都院的影子,陛下只要明旨说是有人假冒,那就是假冒,若是有人蹦出来想要证明一二,就要冒着被连累的风险,如此一来皇家商都院日后在大通行事怕是要举步维艰了。 第一五一章 重返北辽 52 出人意料的是,另外还有一道圣旨是专门给麦高的,除了一些赞誉之词,金宝皇帝还加封他为监察御史,兼司巡关,巡商两职,这可算得上是极大的恩宠了。 麦高领旨谢恩后一众官员拥上来连声道贺,麦高却是一头黑线,之前的商都转运使其实就是个虚职,看着是个正三品的官儿,但毕竟他们连皇家商都院的影儿都没摸着,只是金宝皇帝为了师出有名,随口封的罢了。可如今的监察御史就是实打实的大通朝正式官员了,虽然品级低些,但权限甚广,且因内外官吏均受其监察,颇为百官忌惮,反倒是更有实权。 平国公世子似是看出了他心中不快,私下里教训道“你小子明明是受了封赏,怎的反倒是像受罚,你这幅样子若是被有心人传到皇上那里,你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麦高却是长叹一声“世子有所不知,我本是想着日后能成为富甲一方的豪商巨富,若能躺着数钱,此生也就足矣。不成想倒是阴差阳错进了官场,还牵扯到这种种争斗之中,这才难免心中郁郁。” 平国公世子却是嘲笑起他的无病呻吟“你小子如今的际遇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你也就是因着机缘巧合得了太祖传承才得以白身做官,无数士林学子寒窗苦读十数载才能侥幸涉足官场,你就知足吧。再说,你当成为一方巨富是那么容易的,若是没些身家背景,也就只是块人人可以觊觎的肥肉罢了。就说之前你那小小的毛呢作坊,任凭你再是心思灵巧,当时不也是被本世子说拿来用就拿来用了,你又能如何相抗。” 麦高自是知道平国公世子所言非虚,他也无非是感怀自己的人生规划已是镜花水月再无可能罢了。点头应道“这些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总觉得宦海沉浮,殚精竭虑,不若做个行商之人自由快活罢了。” 平国公世子嗤笑道“自你当年得到太祖传承,找上武家之时就应知平凡过活再无可能,你就安心当你的官吧,日后若是有心自己再置办份产业便是。” 麦高无奈点头“我也知如今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已经容不得我再有丝毫退缩之意了。” 平国公世子见他不再纠结于此,又告诫了他几句,便也就不再多说,转而去安排为钦差和太妃接风的一应事宜去了。 麦高独自留在房中,也不再想这天不遂人愿的种种际遇,转而将思绪放到了北辽的局势之上。如今皇家商都院不仅是在之前的战事上被打了脸,此番金宝皇帝的国书一出,甚至连出面帮北辽于大通朝堂中斡旋的立场都没有了,且定国候也明显失去了原有的利用价值,北辽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死战到底,要么就是乞和投降。 今日看皇太妃的精神状态,想来待她回到北辽之后,奉上大通国书再加以渲染,更是会增加不少的说服力,麦高估计北辽朝中主战派应还是少数,不然也不会容皇家商都院和定国候蹦跶这么久了。虽说此次与北辽一战似乎有些雷声大雨点小,但也是因着之前北辽内乱,遗留了太多问题,北辽朝廷还不待解决,大通这边就打了过来,所处位置一直被动,怕是再难有翻身的余地了。 麦高如今只希望此事不要再有变故,待一切顺利解决后,届时自己尽快将北辽后续的一应安抚事宜安排下去,也好尽早前往商丘孔家,再去各处的商学堂一探究竟,最终将全部传承集齐后,以便将皇家商都院之事解决了才是正理。 晚上的接风酒宴上,麦高无力地发现,似是幽州城内的一众大小官员都觉得此番战事大局已定,麦高虽是不通战事,但也明白此时为时尚早,实在不大明白他们的这种盲目的自信是源自何处,看样子他们完全没想过若是北辽不接受投降这个条件,甘愿拼死一战,他们又该如何。 麦高还敏锐地察觉到,平国公世子和皇太妃的关系似乎又有了些许死灰复燃的态势,麦高实在不理解这种之前还是恨不得弄死彼此的二人,怎的没过几日又能既往不咎如胶似漆了。不过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儿,若是太妃日后进京受封荣养,该头痛的人是世子妃才对。 转日,皇太妃便带着国书,在一种侍卫的护送下,返回了北辽。而幽州城中的众人则是安心等候北辽那边好消息的传来。 旁人越是放松,麦高反倒越是紧张,终于他谨慎的性格还是在此时占据了上风。麦高叫来严左,交代他还是要安排好人手紧盯城关,且那几个被皇家商都院控制过的官员处也不可放松分毫,又让他同时加强平国公世子身边的护卫,而之前就在准备的关外的壕沟和拒马也让人继续安排。交代完一切,麦高自己还在脑中不断反复思索着是否还有任何疏漏之处。 麦高的心虽是一直提着,但幽州关这几日却是平静异常,麦高却觉这更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这日,从一早上开始就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瞬时一场倾盆大雨顷刻间落下。麦高被屋外的雷声惊醒,心中的不安升腾到了顶点,忽然脑中的思绪伴随着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似乎抓到了一丝灵光,他再也无法在室内安坐,冲出了房间,找到平国公世子,急切道“世子,这几日我总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如此平静似乎有些不妥,今日大雨滂沱,想来了望视野也不如往日,我有些担心,我先行去城楼处看看,你最好能召集所有将领,全军做好准备,希望是我多虑了。” 平国公世子似是诧异麦高为何会如此“此番皇太妃将国书带回去,事关重大,北辽朝廷一时半刻无法决断也只是寻常,你何必这般草木皆兵。” 麦高却摇头沉声道“主要是我们这边未免也太过放松了些,毕竟此事结果如何,如今还不能下定论,虽是皇上国书中提及了有人假冒皇家商都院,但是定国候可不是假的。虽然皇上让我等无需顾忌,但若是定国候在北辽朝中拿他的身份做文章,未必不会改变局势,是我太过轻忽此事了。” 第一五二章 重返北辽 53 麦高心中急切,更是加快了些许语速,急急道“若是定国候借他特殊的身份说服北辽朝中众人,许诺他愿意襄助北辽,且能让威远候配合他里应外合,北辽朝中官员未必不会有人相信,且北辽也知道镇国公府在京畿重地的势力,若是被他忽悠动了心,那么这几日的蛰伏就代表着他们接下来必有动作。” “而今日的天气如此,城楼之上也未必能及时发现北辽大营的异动,若是他们再用那一万五千大通将士作为前驱,我等若此时还这般松散,必会吃个大亏,如今时辰尚早,我们先行集结兵马,若是我多虑了大不了是虚惊一场,可若是我所料不差,敌军此时来袭,我等待到兵临城下再行准备可就来不及了。” 平国公世子听了麦高的这番分析,面色也逐渐严肃起来,略一思忖便应承下来。 麦高拿着望远镜也不避雨,一路打马狂奔,到了城关直接就冲上了城楼。关外雨幕如瀑,视线可见范围不超过百米,麦高见状心下更沉。严令守关将士严阵以待,且将能调动的人手都召集起来。 此时雷声风声雨声完全掩盖了关外的一切动静,麦高心下愈发焦急,心念电闪间,突然有了主意,找来守关的将领,让他安排一组弓箭手,每隔三十息便向关外放一波箭矢,以确保没有敌军突袭。守军将领见麦高面色沉肃,自是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心下也警惕起来,急急忙忙传令去了。 麦高又使人去寻火器营的指挥使,询问此次前来是否带了蒺藜炮,在如此大雨中是否能顺利引燃。虽是心中也知希望不大,但总是要确认一番才感稳妥。 麦高这边运用着自己仅有的那一点可怜的军事常识安排着守城的一应事宜,而平国公世子也终于带着一众官员来到了城楼之上。麦高见人来齐了,忙问道“诸位将军,本官也不废话,之前担心北辽大军借此雨势偷袭,本官已是让人不停向关外放箭,不知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探明敌踪。” 一众将领似乎都很是诧异于麦高竟会想到此法,这可是只有善于行军打仗经验老到的将领才会知道的方法,不过此时也不是废话的时候,还是顾指挥使回道“军中有专门饲养的獒犬,可以放出去探查,若是遇敌,它们自然会狂吠示警。” 麦高闻言眼睛一亮,马上道“还麻烦顾指挥使尽快安排下去。” 不多时獒犬便被放出去了,弓箭手轮番射箭的动作也就停止了下来。麦高又让将领们将大军集结至城关,以防万一,此时也知道了火器营在这种天气里毫无用武之地,便让将其余可用的军备也都要调动出来。命令有条不紊地被执行下去,麦高便不再多言,静立于城楼看向关外。 城楼上的一众大小官员都被麦高的肃穆的状态所传染了,此时大气都不敢出,具都是神经紧绷地侧耳聆听,仔细分辨着雨中有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静候了将近半个时辰,所有人几乎都被雨淋过了,此时已是有些瑟瑟发抖,不少体弱的文官已经有些受不住了,麦高却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他们,视线直直射向雨幕,即使如今什么都看不见,也不敢放松分毫。 突然隐约从雨中传来了狗吠声,麦高神情一震,忙问向饲狗的斥候“是不是狗吠声。”斥候闻言侧耳倾听片刻,转而神情肃然地道“大人,是狗吠,有敌袭。” 此话一出,无异于一道惊雷响彻众人耳畔,此时也再不用麦高安排些什么,守关的驻军将领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手下的兵士各就其位,蓄势待发。麦高则在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那一万五千大通将士,若是就此牺牲真真是不值。 其实麦高此时心中多少有些后悔,既然之前自己心存顾忌,又早已想好了营救的办法就不应该懈怠,战壕和拒马虽是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并没有安排接应的人手和武器,麦高暗自责怪自己应该更谨慎些,早早想个周全的办法,也不至如此,如今也只能祈祷他们能借着躲入战壕逃过一劫了。 狗吠的声音越来越近,城墙上已经有人将吊篮放了下去,而雨幕后似乎也显现出了黑影重重。 麦高下意识握紧双拳,随着一声令下城墙上的守关将士万箭齐发,透过雨幕传入耳中的是惨叫和喝骂声,麦高在极力分辨到底是汉语还是契丹语,虽也知道自己在白费力气,但麦高还是不敢放过哪怕一丝一毫,而他的心也如沉入了无底深渊在不断下坠。 其实无论这前锋是敌人还是自己人,但于此时任何人都无法叫停,因为雨幕的阻挡,根本看不清关外的情况,若是贸然停下,危险的就是身在幽州关的众人,以及关内的百姓了。 因着今日的大雨,普通弓箭的作用就变得不大,所以用上的大都是大型器械和弩箭。随着惨叫声越来越密集,麦高似乎觉得眼前的雨幕都染上了血色。 随着投石机将巨大的石块投掷出去,终于听到了马匹的嘶鸣声,那应该便是北辽的骑兵阵了,麦高想了想随口问道“是否能将铁蒺藜放入投石机投出去。” 一旁的将领闻言眼神一亮,忙道“这倒是个办法,或许可行,末将这就去安排。” 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成片的铁蒺藜如天女散花般射入了雨幕,一时间马匹的嘶鸣声更大了,麦高心下明白此番应是起到了效果了。 这场敌对双方都看不见彼此的交锋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因着密集的箭阵一波又一波的倾泻向关外,雨幕中始终未能冲出一人。而随着投出去的巨石落地再听不到任何响动,众人便知道北辽的军队退了。 此时麦高早已是身心俱疲,完全没有精力再理接下来的事,只想泡个热水澡,钻进被窝好好睡一觉。但他不甘心,他想看看那第一批送命的人到底是谁。 第一五三章 重返北辽 54 麦高虽已感到身体似是出了状况,但还是强迫自己坚持下去,守关将领已经让人放下吊篮,派斥候前去关外查看,城楼上所有人都没动,具是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结果。 其实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但麦高却觉得好像自己等了很久,眼见斥候们归来,麦高紧紧盯着那些人,仔细分辨着他们脸上的神色。待看到那一张张或悲愤,或痛心的面孔时,麦高的心如霎时好似沉入了寒潭,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待到麦高再睁看眼睛的时候,感到头痛欲裂,嗓子如吞了刀片般疼的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自己这是压力过大再加上淋雨受凉得了重感冒。看着趴伏在床畔的吴欠,麦高伸手轻轻推了推他。吴欠一个激灵蹦了起来,看到苏醒过来的麦高,几乎是喜极而泣,红着眼眶“高高,高高,你终于醒了,你可吓死我了。” 麦高冲他安抚地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吴欠反应过来,忙给他端了杯水过来,麦高接过连喝了几口,嗓子中的干涩才得以缓解了些许,哑着声音问道“欠欠,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昏倒后都发生了何事,你且与我说说吧。” 见吴欠略微犹豫了下,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麦高轻笑道“不必瞒我,无事,我受得住。” 吴欠咬了咬牙还是道“高高,这事不怪你,所有人都知道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然后才一五一十地将后续的发展讲给了麦高。 原来自当日于城楼之上倒下,麦高已经昏睡了两天。而那日战后敌军虽是退走,但因着暴雨一直未停,看不清关外的情况,也不便派人探查。后来虽是雨势渐歇,但因着已然入夜,便未即刻安排人手出关进行大规模搜索。直到第二日雨停后才派人手出关,只是出去进行搜索的人发现,关外只剩下那一万五千大通将士的骸骨,虽也有侥幸存活下来的,但十不存一,可算是全军覆没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定是北辽那边派人连夜清理了战场,毕竟那残存的大片血迹和不知所踪的大量箭矢都能证明此事。但是不知为何军中还是传出了麦高不探明情况,胡乱下令,枉顾大通将士的性命,亲手诛杀了大通一万五千将士的流言。虽是有平国公世子的极力弹压,但是流言就像怎么也止不住似的,愈演愈烈,如今军中已是有不少人对麦高都是颇多微词。 麦高闻言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消息毫不在意,只是继续问道“北辽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吴欠想了想还是道“一早就有人送来了国书,那上面竟然说……”吴欠似是有些说不出来了。 麦高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安抚道“国书中说了什么,你但讲无妨,我没你想的那般不经事。” 吴欠低声道“北辽朝廷竟是在国书说,两日前他们将那一万五千将士送还大通是为了表示愿与大通和谈的诚意,未成想竟然被我等误杀,他们发来国书就是为了就此事解释一二的。” 麦高完全不为所动,点了点头又问道“嗯,我知道了,这国书是谁送来的,还是韩德让吗。” 吴欠点头应道“对,还是他,如今人还在幽州府衙呢。” 麦高略一沉思,沉声道“欠欠,扶我起来,帮我更衣,我要去会会他。” 吴欠急急阻拦道“高高,你还没好,不要勉强自己,你先将身体养好了,我们再想办法解决此事。”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道“欠欠,你不要劝我,此时绝不是休息的时候,若是此刻我不出面,单靠平国公世子解决不了如今的局面。” 吴欠见劝他不住,无奈只得帮他收拾停当,扶着他出了驿馆。麦高被外面大亮的天光晃的头晕目眩,定了定神,狠心咬破了舌尖,让自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行至幽州府衙,这一路上各种各样莫名的目光向他射来,麦高毫不在意,对于流言的威力,曾经在现代那个信息社会生活多年的他对此知之甚祥,而若想应对,言辞分辨什么的根本无用,要么就是有确凿的证据反转打脸,要么就是靠着强势镇压,麦高自是没那闲工夫和他们玩自证清白的游戏,他更愿意让这些人知道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 大步进入府衙,麦高看着坐在堂中的众人具都是神色莫名的望向他,都纷纷停住了话头,霎时间大堂内静的落针可闻。 平国公世子忙道“你怎的起来了,养好身体再说,又没什么急事。” 麦高笑道“世子无需担心,我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转而视线扫向坐在一侧悠哉饮茶的韩德让,笑了笑“世子,竟然有大通叛民自投罗网,这是好事。”继而高声道“来人,将此人押下,枭首,挂去关城之上,也好给那些胆敢投敌叛国和朝廷作对的人一个警告。” 府衙内外自是有不少武家人在,他们自然是最听麦高的安排,连平国公世子都不能占先,闻言毫不犹豫便冲上来了几个彪形大汉,三下五除二就将韩德让绑缚双手压到了地上,转头请示道“麦大人要在此处行刑吗。” 麦高直接回道“就在此处吧,也给众位大人提个醒,若是站错了队会有怎样的下场。” 说罢便淡然地坐到了上首的位置,端起侍人呈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麦高这瞬息间的连番动作惊得堂内众人一时还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眼见着刀都架到了韩德让的脖子上,这才有人出声道“麦大人这是作何,韩先生此来是为着递呈北辽国书,历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麦大人似乎有些逾越了。” 麦高也不在意旁人的指责,轻笑道“皇上明旨说这韩德让乃我大通叛民,这位大人竟要为他说话,这其中可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看来是要安排人好好查查了,我大通关城之中可容不得包藏祸心的官员。” 麦高此言一出再无人敢多言,都怕被麦高就这么扣上个通敌叛国的大帽子,且这麦大人是个混不吝的,这般将自己的性命葬送他手实在是不值得。 第一五四章 重返北辽 55 而此时已被人按到地上的韩德让似是无论如何也没料到,自己此番前来本是为了落井下石,不想竟眼看着就要命丧于此,忙挣扎道“我是定国候的人,你不能如此对我。” 闻言麦高笑出声来,高声道“来人,给他签字画押,这叛民招供说他乃是听命于定国候,在场诸位大人都可作证,看来就算定国候若能侥幸回到大通,怕是也要让大理寺好好查问一番了。”这一番话出口,堂内众人具已是静若寒蝉。 看着武家人手脚麻利地将画押的口供收了起来,麦高挥挥手,语气平淡地道“杀了吧。” 闻言武家人也再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韩德让的人头就落了地,一腔血喷溅的到处都是,不少官员见此都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有些胆子小的已是吓得面色苍白。 麦高扫视着堂内众人,悠悠开口继续道“本官其实很好奇这几日的传言,不如诸位大人与本官说说,本官是如何枉顾大通将士性命滥杀无辜的,若是诸位大人说的有理,本官自会亲自向皇上请罪,但若是诸位无话可说,本官再听闻此类动摇军心的流言有人胆敢提及,就一律权当通敌叛国论处。毕竟这叛民此番前来的所作所为好似就是在配合军中造谣生事之人,若说是没有勾结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被麦高这一番话堵的无话可说,只得尴尬的讷讷无言。 麦高转而看向平国公世子道“世子,本官觉得北辽朝廷完全没有与我朝和谈的意愿,此番先是借机葬送了我大通儿郎的性命,后又用此毒计动摇我大通军心,其意无非还是为着可以趁我方生乱借以谋事,既如此我等也无需再顾虑诸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一万五千将士枉死,本官以为应即刻出兵,正式北伐。” 平国公世子还未及开口,从那日对战开始至今便一直存在感很低的威远候却在此时开口道“麦大人如此做是不是略显草率了些,毕竟北辽朝廷既然有意乞和,我等又何必在此时贸然出兵。” 麦高也不管他是出于何意有这番说辞,毫不避讳地直言道“我大通朝廷和皇上都已明旨宣告,且交予北辽的国书上也已明言,韩德让等人乃是我大通叛民,在北辽假借皇家商都院之名行事,意欲挑拨两方关系从中谋利。” “北辽朝廷既已明了个中内情,非但不理,竟还继续任用韩德让等人,甚至本官以为用我大通将士为攻城前驱怕的主意怕也是这些叛民主张的,而如此阴损的计策北辽上下竟也同意了。本官可看不出北辽朝廷哪怕有一丝一毫想要乞和的意愿,如今种种无非是为了故意拖延,动摇我大通军心,再伙同关城中潜藏的心怀不轨的叛徒妄图打我等个措手不及。” “本官倒是觉得,我等不仅要尽快出兵北伐,还要肃清幽州城,所有被抓到的心怀不轨之人都要枭首示众,以儆效尤才好。陛下既然给了本官便宜行事的权利,本官若是不善加利用岂不是被有心人小瞧了去。” 说罢又看向堂内一众官员,所有人都感到自己颈项间似是有凉意划过。之前见过麦高血腥手段的幽州本地官员们都不敢再有轻忽的心思,而之前未曾见过的那些武将一时也被麦高的狠厉手段震慑住了心神。 麦高见众人不再多话,又道“既然北辽朝廷无视我大通朝廷和皇上的宽宥以待,那么就是时候让他们尝尝我大通铁骑的雷霆手段了,世子,还请尽快点兵出征也好抚慰我大通枉死将士的在天之灵。” 平国公世子自知麦高如此做法必有缘由,此时也不多话,便应承了下来。 随后待众人散去,平国公世子与麦高回到了驿馆,直接随麦高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世子令他上床休息,而自己则是陪坐在一旁与麦高商量起此事。 平国公世子是出于对麦高的信任在府衙时才一口应承下来,但心中其实对此事还多少有些存疑,于是便开口问道“你小子一向不是冲动行事之人,反倒是总比旁人更多几分谨慎,今日为何如此行事,你不妨与我说说。” 麦高倚靠在床头,笑着道“我此番如此行事自然是有原因的,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北辽朝廷有机会乞和投降。若是他们先于我们出兵征讨就开始与大通和谈,那么你我枉杀大通将士的罪名怕是就会被坐实了。” 看着平国公世子沉肃下来的面色,麦高解释道“若是两国和谈顺利,为了安抚北辽贵族,届时无论是皇上还是朝廷定然都不好再过多追究他们在此事中的责任,但是这一万五千将士的死对世人总要有个交代,待到那时,怕是你我就为鱼肉而皇家商都院正是随时可以致我等死地的刀俎,想要怎么处置你我二人便都可随他们的意了。” “所以此番不但要出兵,且动作要快,就算是此时武将们心不齐,甚至是多有异议,哪怕威远候从中作梗,你我也要强势压下,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北辽朝廷先我们一步动作。若是此次有失,怕是你我二人再无翻身余地。” 平国公世子闻言也愈加慎重起来,思考着麦高所说的这些,不得不承认他所料必是不差,便又问道“定是还有其他原因,你继续说说。” 麦高点了点头又道“二来,是因为定国候这个人,如今皇上圣旨已下,只要有些脑子的都猜得出,此番定国候在大通与北辽的战事中起了不小的作用。陛下既然已经将他当做皇家商都院一党看待,就不会想要看到他平安归来,但是若两方和谈,定国候定然是平安无虞,自是可以顺利返朝。” “待他日还朝,定国候若是在朝堂上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但凡有人信了几分,届时我等帮着皇上对付皇家商都院好不容易所扭转回来的些许局面,可能就都要成为泡影了。我猜这也正是皇上为什么会在圣旨中说出兵无须顾忌的原因,故而我们最好能趁乱将定国候处理了,不然怕是后患无穷。” 第一五五章 重返北辽 56 平国公世子闻麦高所言诧异地问道“定国候怎可能还有翻盘的机会,皇太妃已然向陛下陈情,也说明了定国候在北辽的所作所为,就算他矢口否认也应是难以取信于人才是。”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解释道“并非如此,早先皇太妃虽是于东京将内情向皇上禀明,但朝中暂时没有出现反对声音无非是因着无人清楚如今北辽的情况。但若是到大军得胜还朝,还有那些北辽愿意入京受封的贵族,待所有这些经历过边关战事的人都回到了京中,届时就算是冲着镇国公府的面子定也是会为定国候说上几句好话的,甚至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也未可知。到时内有太后与皇上的母子情分,外有镇国公府和皇家商都院多年来培养的势力,你觉得定国候能不能翻盘。” 平国公世子被麦高的三言两语瞬间点醒,面色也阴沉了下来。 麦高又道“另外那一万五千将士的性命也确是必须有个交代,虽说这本是皇家商都院设计出来的毒计,但是若想坐实到他们的头上现在却是千难万难,所以北辽朝廷就必须承担这个责任。若是出兵讨伐,届时军心可稳,民心亦定,可若是就这么因着两方和谈委委屈屈地认了,为了安抚北辽而不做任何处置,战后的局面怕是会愈加难以控制,两国百姓的敌对情绪会越来越高涨。所以我们必须要借此次出兵把这口气替军中将士和大通百姓出了,战后安抚才能顺利进行。”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借此打击皇家商都院的声望,我需要营造出一种谁若是敢和他们勾结谁就要倒霉的境况来。要让世人知道,官员为他做事就要让丢官,普通百姓为他们做事就要丢命,别国朝堂与他们勾结就要灭国,只有这样那些想要依附或是已经依附于皇家商都院的人和势力才能重新慎重地看待他们所处的位置,以及考量为他们做事的利弊。” “只有打击了他们多年累积起来的声势,才能进而一步步削弱他们的势力,不然若是世人发现他们行窃国之举都能全身而退,日后又有谁不会惧怕顺从。人都有慕强心理,皇家商都院越是强大,就越能吸引各方势力的攀附,只有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也只是平平,才能让人兴起对抗之心。” 麦高的这一番分析顿时让平国公世子明白了其中利害,再不耽搁,直接喊来了严左,沉声道“传令下去,明日点兵,即刻出兵北伐。” 转而又看向麦高道“你好好休息,出兵之事本世子自会安排,还是身体重要,后续还有很多事要靠你谋划。”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道“明日我必须出去,有些话定要在点兵之时说清楚,若是不说个明白,虽是让将士们迫于强权不敢随意议论,但却都暗自在心中揣度反而更是会动摇军心。我今日和那些官员之所以那般说,皆是因为他们都明知道事情真相如何,无非是各怀心思才会任由流言肆意传播,但是只要我等强力镇压,他们自然就会诸多顾忌,再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是底下普通士兵不却一样,他们并没有参与过我等之间的应对讨论,对当时的情况也不很了解,若是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反倒是会给有心人可趁之机,所以我明日必然要参加点兵,而且该说的话也必须要说,这样才能让将士们在战场上无所顾忌,奋勇杀敌。” 平国公世子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再多说,定好明日一早点兵,又嘱咐他早些休息,不要再多思多想。见麦高点头应下,世子便先行离开了,接下来他自己也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毕竟大部分武将都是不怎么赞同出兵的,尤其还有一个心思不明的威远候,自己下令之后必然是会找上门来,他还要想办法将他们都应付过去。 转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幽州城外的大营中,点兵台上大小官员都悉数到齐了,而麦高的专属十人扩音小分队也是各就各位,待平国公世子将昨日与将领们定下的种种安排都宣告清楚后,麦高便从一旁走上前来。 “众位将士,相信你们应是都认得或是听说过本官,本官就是皇上亲封的商都转运使麦高。”麦高话音刚落,军阵中便骚动起来,还传来了些许窃窃私语之声,幸好多少还顾忌着军纪,倒是没人闹出太大动静。 麦高也不在意,继续道“本官也听说了军中近几日的一些流言,据说本官枉顾大通将士性命,下令击杀了返回的那一万五千被俘的士兵,甚至还有人造谣说那些人本是北辽为了与大通和解送还回来的,却被本官恶意诛杀,说本官是个杀人狂魔。” “本官也不过多辩解,今日就想问众位将士几个问题,第一,北辽朝廷若是诚心送还俘虏为何从未正式递交国书,甚至是连遣人知会一声都不曾,还特意选择在那样一个无法清晰视物的天气将人送还回来。” “第二,当时关外战场上是不是只有我大通朝的那一万五千将士,想来曾经上过城墙的士兵们都知道,当时那场持续了一个时辰的战事,人声马嘶都不曾断绝,而战后竟然连一匹北辽战马都不曾见,远处的箭矢也如被清空一般毫无踪影,这又是何缘故。” “第三,众位将士也都是上过战场的人,若是一万五千手无寸铁之人对阵我大通幽州数十万官兵,你们觉得全部击杀需要多久,难道竟然要用一个时辰吗。” 麦高说到这里下面的士兵们神色上都多少带了些许犹疑之色,点兵场上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麦高和扩音小分队的声音还在回荡。 “本官说这些是希望你们能认清一件事,那就是这些流言之所以会在军中上下传遍了,是因为什么,正是因为幽州关中有叛民同党更有北辽细作,他们想通过此等方式让我大通军心涣散,而他们就可以里应外合借此施为。” 第一五六章 重返北辽 57 麦高见他的话还是让不少将士受了些许触动,继续道“你们若是不用脑子仔细分析,而是就如此简单地轻信了那些流言,从而质疑主帅军令那才真是亲者痛仇者快。本官不需要你们对本官消除误会,本官只希望你们记得关外惨死的那一万五千名你们的同袍,如今他们的英灵还在天上看着呢,他们不会希望因为他们的死,大通军中一团混乱,上下互相猜忌,反倒是让北辽的契丹人趁虚而入,他们希望的是你们能替他们复仇,所有的仇怨都应该血债血偿。” “早先本官就曾和北辽朝廷说过,我大通的那一万五千儿郎,少一人我大通屠契丹十人,今日就是我等实践承诺之时,也正是你们须让北辽上下认清局势的时候,让他们知道我大通将士的性命不是那么好取走的。大通朝是尔等军中将士身后最坚强的后盾,但凡其中任何一人若是马革裹尸,必有同袍杀敌十人为其偿命。所以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如妇人一般计较口舌之利,而是应挥刀直指北辽敌寇,为死去的同袍复仇。也让所有敢与我大通为敌之人都知道我大通向来是有仇必报。” 最终麦高扬声道“宜悬辽寇头于关城,以示万里。明犯大通者,虽远必诛!” 麦高的一席话说得点兵场中的将士们热血沸腾,随着扩音小分队的领喊,沙场上回荡的是震耳欲聋山呼海啸般的“虽远必诛,虽远必诛。” 麦高见蛊惑人心之举已然成功,便向平国公世子使了个眼色,随着平国公世子的一声号令,几十万的大通军队便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关,向着远处进发。 麦高不通战事,此时也只是站在城楼上放空思绪远眺关外,至于征战的将领们到底要采用何种阵势,进行何种战法,麦高都不关心,他甚至都不需要此战必胜,他要的是大通军中同仇敌忾的决心,建立尽除敌寇一往无前的勇气。 麦高看着远处飞扬的尘土,耳边回荡着响彻天际的喊杀声,心下却是一片黯然。无数鲜活的生命都将葬送在这片草原,用来铸就上位者的功绩丰碑,而自己如今竟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只推手,麦高甚至此时都不知道是该为自己的作为感到自责还是哀叹自己的改变。 此时随麦高一同站于城楼之上观战的只剩下顾指挥使,他负责统帅原有的幽州关守军把手关城不得擅离。而那些文官都摄于麦高的威势,想是不愿与他多呆,送大军出关后便都告辞回了府衙等候战果。 望向远处的战场,顾指挥使突然对麦高道“麦大人,您已经决定了吗。” 麦高被顾指挥使这突如起来的一问唤回了神,不解于他话中深意,诧异地问道“顾指挥使此言何意。” 顾指挥使并没有看向麦高,而是继续望向关外,口中却是道“麦大人决定好要与皇家商都院为敌了吗。” 麦高闻言心下微惊,转念一想,这顾指挥使虽有将才,且似乎也保有自己的底线,但未尝不是和皇家商都院有所牵扯,于是笑道“不错,本官此生唯一志向便是肃清皇家商都院这个大通毒瘤,还大通朝一片清明,以慰太祖在天之灵。” 顾指挥使似是有些诧异麦高为何会有此一说,追问道“麦大人何出此言,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本就是为了监察维护大通商道,为何您言下之意却是太祖不愿皇家商都院存在呢。”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了顾指挥使一眼,今日城楼之上并无旁人,除了麦高和顾指挥使二人,只还有几个武家亲卫。麦高也不知为何,一直对这个顾指挥使颇有好感,可能是因为他有真才实干却又不是多话之人,也可能是因为即使他或许与皇家商都院有所勾连,但并没有在守关之事上有所差池,大是大非上也无过错,证明此人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底线。这种人即使走错了路,或是做错了选择,麦高也还是愿意再给他机会改变的。 于是也就趁此机会与他多说了几句,“皇家商都院是由太祖创立不错,太祖设立它的最初目的也确是为了监管大通商道不假,但是当年太祖立下的规矩是认令牌不认人,而皇家商都院内的不同部门应是各司其职,而不是拉帮结派改弦易张听命于某一人或某一势力以谋求私利。单就如今的局面便可知,皇家商都院早已失去了其本来面目。” “而原本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并让其独立于朝堂和皇权,概是因着想要其能秉公处事,不畏强权,但绝不是要让皇家商都院成为一个与皇权制衡争权夺利的机构。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的初衷是好的,只是财帛动人心权利迷人眼,人心难控,这才让皇家商都院从维护大通清明的机构变为了一个遗祸大通的毒瘤。” “想来若是太祖泉下有知肯定是不会痛快的。”麦高转而想到太祖在玉简上留下的那些任性之语,不禁感叹道“不过依着太祖的性子应是也不会太过挂心,即已完成了自己该做的了,哪管身后洪水滔天,果然是给后来人留下了个烂摊子。”说罢不禁摇头苦笑。 顾指挥使却是突然问道“所以据传言所说麦大人得到了太祖传承一事是真的了。” 麦高诧异地望向他,看着他探寻的眼神,突然恍然大悟道“所以皇家商都院里的人都以为是皇上故布疑阵,给本官弄了个得了太祖传承的假名头,其实是为了对付皇家商都院。” 见顾指挥使似是默认,麦高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一次自己看人的眼光,将随身荷包里的玉牌掏出了一块,递给了顾指挥使,笑着问道“认识吗。” 顾指挥使甚至都没有接过去细看,便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恭声道“属下皇家商都院畜牧司,同知商都院事顾岩,参见麦大人。” 麦高也被这一变故给惊到了,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大瓜砸在自己头上。忙将顾指挥使叫了起来,心想自己运气果然不错,竟然阴差阳错碰上了个皇家商都院内部的高阶掌权人,倒是可以借此机会问问他皇家商都院这几年到底事怎么回事。 第一五七章 重返北辽 58 麦高心下既已想到此处便也就问了出来“顾大人不用多礼,既然你身为皇家商都院的同知商都院事,不若与本官说说皇家商都院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样子。” 顾岩既已认定了麦高的身份自然是知无不言元无不尽,经他的一番讲述,麦高这才弄清了皇家商都院的内部机构人员设置,也终于明白了为何会出现如今的局面,无非是人心难测。 当天太祖创立皇家商都院,将之分为了十个不同的司部,分别是畜牧,造物,矿藏,易物,种植,盐,酒,文墨,海运,织造。各司均设有同知商都院事一人,签书商都院事三人,其下设商承旨一人和副商承旨五人,另还设编修官若干。最初并没有现在所谓的商都使和副商都使,这两个职位是后来人出于私利为了更方便专权而设立的。 而当年太祖离世后,留下遗命正是要皇家商都院各司部日后各司其职,并明言留有传承以及可以号令皇家商都院各司的令牌于隐秘之处,若是他日有人持令牌寻上门来,各司须得认其为主,听凭号令。 皇家商都院最早的那一批老人,也都是太祖当年着力培养出来的,虽逢太祖离世,倒还是继续遵照太祖的遗命行事,也并未有现任何不妥之处。只是随着这批人逐渐老迈,自然是要安排承袭之人接替他们的差事,若是按太祖定下的规矩,各司本应不得相互勾连各行其是,独立培养人才,且明令皇家商都院内的任何职位都不可世袭,各司若要任命继任的同知商都院事与签书商都院事,均需通过皇家商都院各司共同投票决议通过方可,但凡有人妄图世袭承职则应即刻撤去其职位,由其余各司联合另选良才接任。 只是人老了难免就有了顾念家族荫蔽后辈的意愿,且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利益纠葛,有利益纠葛就会有妥协。起先是盐酒二司的同知商都院事想了个迂回的办法,将二人的后辈子弟安插到对方的手下,作为交换,将其作为自己所掌司部的继任者。而后在皇家商都院决议的时候,又想办法买通了不少人,其实大多数人还是考虑到自家的子孙后辈的前程,自觉这也是个可行的办法,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二人成了事。 而后见此法可行,不少人开始效仿,于是皇家商都院各司的掌事人在名义上虽是没有世袭,但是交替承袭的这个做法却仿佛是被默认了一般,如此一来反倒是让老一批掌权者所在的家族连成了一张巨网,他们共同的利益变得不可分割。随后皇家商都院的局面也就彻底变了,虽然也有人谨记当年的太祖遗命和太祖所留下的传承,但毕竟还是少数,时至今日也就只剩畜牧,种植,文墨三司还在坚守底线,但毕竟势单力薄无法左右局面。 而皇家商都院如今的商都使和副商都使的设立,还是早年沆瀣一气的那些家族们共同提出来的。打的旗号也是顾念到太祖既然留下了传承,日后必然会有得传承者来管理皇家商都院,届时总要有个合适的职位和名头,于是就借此设立了这两个新职。刚开始为了欲盖弥彰,还称让各司的同知商都院事轮流代管,后来渐渐就变成了了投票表决,于是也就彻底将畜牧,种植,文墨三司排除在外了,而另外那七家靠着利益平衡决定这个位置的归属。 所以如今的皇家商都院算是分为了两派,一派自然就是墨守成规人单势弱的畜牧,种植,文墨三司,另外一派则是极力主张扩大势力权柄的另外七司。而三司之人大都因着无力抗衡又担心被针对清算,开始隐匿不出,于是皇家商都院就变为了造物,矿藏,易物,盐,酒,海运,织造这七司的天下。 这群人最开始只是为所在家族谋求些许钱财方面的利益,但人心不足蛇吞象,渐渐的他们不再满足于此,自然便有了争权夺利的心思。为了扩大手中的势力和权柄,他们终是于太宗晚年之时违背了太祖的遗命,反倒是打着太祖的名头,让皇家商都院出世显露于人前。因着太宗当年继位饱受质疑,到了晚年更是顾及名声,见太祖一手创立的皇家商都院愿意听命于他,自觉如此便可以证明他的正统身份,于是便对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颇为放纵。 至后来世宗继位之时,其实已就对皇家商都院诸多不满,但因着世宗为人温和,又顾忌颇多,也就一直未能痛下决断。直到皇家商都院想要对皇家柜坊动手,这才让世宗警醒,但还未及有所动作便突然离世,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不少人都猜测世宗离世一事怕是有皇家商都院做的手脚。 而当今金宝皇帝怕也是受了世宗的临终遗命,从继位起就一直动作不断,但是皇家商都院经营多年,根深叶茂,自然是一时难以轻易撼动,这也就造就了如今两方不断博弈的局面。 所以此前麦高刚一出来的时候,大部分皇家商都院的人都以为他是金宝皇帝为了针对他们而安排的一步棋,虽也有中州商学堂的冯山长对太祖传承一事加以证实,但因着各司一直未见令牌,所以皇家商都院内部对于麦高的态度如今也是颇多分歧。 而且其实也正是因为麦高的出现,这才促使皇家商都院的动作越来越大,毕竟久居上位者都不想有一天要受制于人,若是麦高背靠着皇帝还凑巧得了太祖传承,一旦拿出了皇家商都院所必须要承认的信物,届时就算金宝皇帝想要处置他们也是师出有名。到时皇家商都院的众人该何去何从实在难办,所以他们打着的其实就是将家族势力都转来北辽,占地为王的主意,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金宝皇帝掌握了主动,他们都将在被清算的行列之中,整个家族怕都是难逃一劫。 第一五八章 重返北辽 59 麦高听顾岩说了这许多,才算终于是对皇家商都院的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我倒是没料到,太祖看人的眼光竟然这般差,十个司部里有七个都背叛了他,这也太过了些。”麦高不禁想到了武家老太爷,这么多年了,他可并没有忘记太祖与他早年的情谊,与皇家商都院这群人一比,果然是人品贵重。 顾岩却是道“其实严格算起来,第一批掌权人里只有盐酒二司是真的坏了太祖定下的规矩,其他人初时都还是不怎么赞同他们的这种做法的。只是他们管得了自己却管不了家中子侄晚辈,后来要么是家人背着他们先斩后奏私下里达成了协议,要么就是被人拿住了把柄,这些人自然是没有大义灭亲的那份狠心的,于是才闹到如此局面。” 闻言麦高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他们渗透掌控大通各级官员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攫取利益还是为了推翻钱家的统治呢。” 顾岩倒是没有马上回答,略想了想道“下官以为他们之前未必没有这个心思,但当年太祖为大通打下的基础坚实,大通朝上下平稳,他们应是没有多少施为的空间,这才将主意打到了北辽的头上,其实从平国公世子第一次前往北辽就是他们计划的开端。” 麦高又问道“那么你们这三司为何没有想过要投靠皇上呢。” 顾岩摇头苦笑道“因着世宗皇帝之死,陛下与皇家商都院可以说是势同水火,三司就算去投诚,陛下也未必肯信,故而我等只能做好自己该做的别无他法。” 麦高突然又想到一事,忙问道“那镇国公府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岩也不隐瞒直接道“已经离世的老镇国公的父亲就是当年酒司的同知商都院事,他也是第一个背弃太祖知遇之恩的人,正是他想出了交换承袭的主意,不仅让老镇国公成为了盐司的同知商都院事,也是他一手谋划将自己的儿子推到了太宗身边,进而得以掌控了禁军。” 麦高闻言一惊,追问道“那如今的商都使也是镇国公府中人不成。” 顾岩却是摇头道“这下官就不清楚了,自从三司被边缘化,其实已经多年未曾参与过皇家商都院中之事了,只是知道这商都使必然是出自那七司所在的家族,但是如今到底是谁掌权,下官确实是不知道。” 顾岩怕麦高误会他有所隐瞒,又解释道“如今我等三司更像是皇家商都院的弃子,既不压制也不过多搭理,其实就是视而不见,从某种角度来将三司已经算是被踢出了皇家商都院。” 麦高倒是没有误会,自是明白三司怕是根本不了解多少如今皇家商都院中的内情,这也未尝没有其他各司的防备在里面,忽又想起老镇国公和顾岩的官身,便问道“你和老镇国公都有官职在身,皇家商都院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吗。” 顾岩答道“据下官所知,各司的同知商都院事与签书商都院事,应都是有官职在身的,这倒也不全是故意为之,只是早年皇家商都院隐匿不出,有官职在身也好做事,所以选人的时候也往往会在年轻官员中挑选,这才会如此。”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今日与顾岩这般聊完,他对皇家商都院的情况倒是有了不少的了解,至于日后该如何应对还要再细细谋划一番才好,倒不是眼下能就解决的。 二人不知不觉说了许久,远处的战事似是也渐渐分出了高下,看着北辽营地处燃起的浓烟大火,结果不言而喻,见此麦高也放心了不少。 此番平国公世子为了万无一失,甚至带着武家亲卫亲赴战场,就为了能将定国候之事一并解决了。其实麦高本是不同意的,毕竟刀剑无言,且定国候也不是束手就擒之人,又有不知凡几的心思叵测之人环伺在侧,平国公世子此去必是危机重重。但平国公世子倒也豁得出去,他以为此番说不得是与北辽和谈之前的最后一场战事,若是不做些功绩出来,真就要被坐实是来混军功的了,于他名声不利。麦高也知他所言在理,无法只得让武家人尽力护他周全。 又过了不多时便有传令兵来报,前方战事大捷,北辽大军战败,已经溃退至草原深处,因着不敢贸然追击,大军即刻就要凯旋归来了。听闻这个消息麦高终于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有此战果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好办了。 大军返城,当夜自然还是犒赏三军,以贺大胜,麦高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便也没有参与,直接回去休息了,只待明日再与平国公世子商量后续之事。 转日一众文武官员齐聚幽州府衙,一来是要总结昨日的战果,二来自然是要商量后续的应对。 麦高发现坐于一侧上首的威远候面色极为难看,想来战场上定是有事发生,或是事关定国候,或是皇家商都院又交给了他一些不太好完成的任务,麦高也不禁替威远候感到人生艰难。 今日麦高也不着急,安静地坐着喝茶,心知自然有人比他更急,总会先有人开口的。果然随着一众将领汇报完昨日战果,威远候便直接开口道“此次出兵我军大捷,但是北辽大军却是被我等逼退入了草原深处,若再想觅其踪迹怕是就难了,若是北辽朝廷迟迟未有动作,我等该如何处理才好。” 麦高闻言笑了出来“威远候这是刚刚没有听清战报内容不成,此番我大通将士击杀了北辽大军二十万兵卒,又烧毁其营地粮草无数,致其溃逃败走,这些散兵游勇在马上要入冬的草原里又能坚持多久。威远候不用担心此事,我等只要静候即可。” 威远候脸色变了变又道“但我大通的几十万将士难道就要这般在边关干耗时日吗。” 麦高淡然道“威远候这是怕安逸消磨了将士们的锐气吗,倒也无妨,本官以为不若每五万人为一队,轮流出关剿灭北辽残部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第一五九章 重返北辽 60 威远候见麦高如此油盐不进,只得继续道“只是此番我大通朝廷本是有意与北辽和谈,如今这般一闹岂不是有出尔反尔之嫌。” 麦高面色沉了下来“自从北辽朝廷决定将我大通那一万五千将士葬送在关外开始,他们除了投降和死就没有别的出路了,本官就是要让他们知道,那躲在背后鬼鬼祟祟行事之人只能将北辽上下都送入黄泉,并不会为他们挣得任何一息生机。”而后目光阴沉地扫视一圈堂内“无论是北辽还是任何人都是如此。” 转而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如今北辽大军不见踪影,我等倒是可以抽出手来肃清这幽州城内的叛徒了,本官已经传令下去了,将所有冒充皇家商都院之名行事以及有不轨企图之人,全部都抓了直接枭首,挂于城关之上以作警示。无论那人是何等身份有没有官职在身,希望诸位大人能明白麦某的意思。” 堂内众人已是再不敢多说些什么,除了应是再无旁的选择。麦高如今就是要将幽州城中皇家商都院的眼睛耳朵都除掉,才好进行后续事宜。 待众人散去,麦高随平国公世子返回驿馆,便问起了昨日战事,包括定国候的下落。 平国公世子的状态看着倒是不错,颇有些志得意满,想来应是有好消息,麦高好奇问道“世子这般样子,莫非是定国候已除?” 平国公世子笑着应道“不错,正是如此,据说是被北辽人杀的,倒是于北辽营地中找到了他的尸首,已经被带回来了。” 麦高闻此却没有他那般乐观,总觉得此事太过容易了,不那么真实,便问道“世子如何能确定那尸首是定国候的,别忘了之前随韩德让来的那个替身,人若是活着或许还有被拆穿的可能,但只是一具尸体,想来即使见过定国候的人怕也未必能认得真切吧。” 平国公世子似是直至此时才反应过来,顿时刚才的喜气全都不见了,一时间倒是有些踌躇起来,思虑半晌问道“若是那替身,定国候为何要如此做呢,他直接随大军回来,待日后返朝,就像你说的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但若是诈死,真要是发了丧,他可就再无任何可能了。” 麦高陷入了沉思,也就是片刻工夫,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只怕这才是定国候的高明之处,幸亏你今日和我说了此事。”也不待解释,扬声便叫来了严左“马上传令军中不得妄议定国候之事,就说带回来的那具尸首尚且还不知真假,且之前北辽朝廷已经有过一次用替身冒名顶替之事了,此番未必不是北辽朝廷故布疑阵,想要掩人耳目。” 待严左领命下去,麦高这才对平国公世子解释道“若是我们将这具尸首当做是定国候带回东京,届时见他人已经死了,皇上定然也不好再过多追究前事,且为了周全太后和镇国公府的颜面,说不得还要说些好听的而后风光大葬。待到日后局势稳定,且定国候报国的名声也昭告天下了,若是定国候再突然出现,就说是为了躲避北辽之人的迫害诈死,那时难道皇上还能翻旧账不成,自然只能是咬牙认了,而怒火必然会直指将假尸首带回去的你我二人。” 平国公世子接口道“那不若我们就说那尸首不是定国候,直接称定国候随北辽大军走了,这样他定然要背个通敌叛国的名声了。” 麦高又摇了摇头道“如此也不行,此番你将这具尸首随军带了回来,应是有不少人都看到了,想来如今军中也已经传遍。若你如今说此人不是定国候,这具尸首该如何处置,是当做无名氏下葬,还是扔到乱葬岗。若是前脚处置了,镇国公府后脚找你要人你要如何,一旦日后真的定国候一直不曾出现,镇国公府再给你安个因为私怨隐瞒定国候死讯的帽子你又该如何,说不得还会被怀疑其实定国候之死与你有些关系,你才会如此做。” 平国公世子面上已经再看不到分毫轻松神态,追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定国候这般油滑,那你说该如何才好。” 麦高又想了片刻道“不如就这么直接将尸首送回东京去,实话实说,说是在北辽营地找到了一具貌似定国候的尸首,世子你和定国候并不相熟,到底是不是他你也无从断定,不过为了避免错漏,还是将他送还镇国公府,想要如何但凭镇国公府决断。如此一来,他们若是认了这是定国候,日后就不能再有活着的定国候出现了,不然就是欺君,但若是他们说不是,也不会有任何事会被怪罪到你的头上,这样才最为稳妥。” 平国公世子点了点头,便依着麦高所言,安排人手即刻运送尸首前往东京,而后又道“你之前说要肃清幽州城又是何意。” 麦高直言道“就是要将那些躲在暗处的人都抓出来,一并处理了,我等才好安排接下来的应对。” 平国公世子诧异道“之前你不是希望能借着这些人故布疑阵将计就计吗。” 麦高笑着道“已经过了那个时候了,如今北辽朝廷也好,皇家商都院也罢,于边关战事之上都没了更多施为的余地,他们之间稳固的同盟关系怕是也已经被这次战事打破了,所以我们已经不需要那些眼睛和耳朵了,反而是到了杀鸡儆猴的时候了,就是要借着将这些人都枭首以儆效尤,才能让为皇家商都院做事的人都警醒些,也让在幽州关中呆过的人都管好自己的嘴巴,即使回到东京也不敢妄议才行。” 麦高如此说,平国公世子自是不会再有什么反对意见,于是接下来的几日武家人便开始忙的脚不沾地起来。 其实从回到了幽州关开始,经过这段时间不动声色的蛰伏,武家人已经将皇家商都院的那些探子们的底细摸得七七八八了,随着麦高的一声令下自然是手到擒来。将能抓的都抓到手了之后,麦高也没私下处置,以免落人口实,而是直接将这些人都带到了军营,将所有将士官员都召集了起来,进行了一次公审。 第一六零章 重返北辽 61 此番还是在军营的点兵场中,一众大小官员都早已到齐,场内的将士们也是军容整肃地列阵于点兵台下,同时自然还有不可或缺的扩音小分队,如今这十人与麦高的配合可谓默契至极。 麦高也不耽搁,先是赞扬了一番之前战事中大通将士的勇猛表现,又痛斥了抓到的这些探子们背宗忘祖的恶行,而后便开始将跪在一旁被绑缚着双手的人一个个带上台来,轮流问话。 按照麦高之前的安排,第一个就是那名一直跟在威远候身边多次监听他们谈话的探子,麦高也不啰嗦直接问道“你是为何人做事。” 那探子自是不能如此随意交待,还在咬牙强辩道“草民只是普通百姓,大人莫要冤枉了小人。” 麦高也不介意,其实今日也不是为了给这些人个公正,只是为了起到广而告之杀鸡儆猴的作用,便又问道“那你为何要潜伏在威远候身边,是不是北辽朝廷派你前来刺杀威远候的。” 那人见麦高竟是完全不提皇家商都院,反倒是要将自己当做北辽细作处置,知道若是不加以辩驳定是要命丧幽州了,忙道“小人不是北辽细作,乃是暗中保护威远候的护卫。” 麦高嗤笑一声“保护威远候,就你那三脚猫的工夫,也就能做些鸡鸣狗盗之举,不若这样,你若是能在本官的护卫手下走过十招,本官便信你,你看如何。”此人自是早与武家人交过手,别说是十招,当时一个照面便被人拿下了,顿时满面通红不知该再辩驳些什么。 麦高转而又看向威远候“威远候,此人竟说是你的护卫,你可认得此人。” 威远候此时心中恨麦高恨的牙痒痒,但也无法,若是不配合麦高指不定他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好在这些人也只是无名小卒,倒不至于让皇家商都院与自己因此生了嫌隙,便只得无奈道“本候不认得此人。” 麦高闻言便道“既然威远候不认得,他又潜伏在威远候左右,不是刺客便是习作,无需再问了,杀了吧。”说罢一挥手,便有武家人上前将此人拖下台去,直接砍了脑袋。 麦高连眼也没眨一下,淡定地道“继续吧。” 如此一番下来,每个被带上来的探子都被点出是潜伏在哪个官员的身边,一时间听得下面的将士们不寒而栗,震惊于幽州关中竟然有如此多北辽细作,同时也觉得麦高雷厉风行,让他们深感敬佩,渐渐地,台下将士竟是开始附和起麦高,每当随着他那声“杀了吧”落下,几十万人都随着大吼道“杀,杀,杀。” 面对如此声势,终于还未轮到的人里有人忍不住了大声叫道“我们不是北辽细作,我们是皇家商都院的人,你不能杀我们。” 麦高心想总算是逼出来一个,面上笑道“你说你们乃是皇家商都院的人,那本官问你,你们为何要潜伏在幽州关中的一众大小官员身边,皇家商都院乃是为了监管大通商道,在幽州与北辽作战的这些将领官员们和商道有何关系,还敢说自己不是细作,如今竟敢谎称是皇家商都院的人,连皇上都有明旨,如今边关所有自称皇家商都院的人都是大通叛民,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人实在是个贪生怕死的,已然开口,便不再顾忌,心知若是不说个明白自己定然是小命不保,于是忙大声道“皇家商都院派我等来此监视幽州关的一应大小官员,乃是为了和北辽那边的人配合行事,是为了……” 麦高心中暗喜,真是天助我也,立马打断他道“你竟敢说皇家商都院意欲和北辽里应外合对付我大通,简直是信口雌黄,杀了他。”随即向武家人使了个眼色,那些大汉当即会意,直接将那人堵了嘴拖到了台下。 那人也再没有开口的机会直接便成为了刀下亡魂,但是他的这番话在场众人都听清楚了,难免对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也都画上了一个问号,如今倒也算是达成了麦高的些许目的。 一场公审结束,几十个探子悉数被枭首,如今不只是一众官员连大通将士也都充分认识到了麦高的铁血手段,麦高则是在心中暗想,即使还有漏网之鱼,但短期内应是也不敢再有所动作了。 幽州城内的探子被处置干净了之后,麦高正筹划着接下来他想要进行的坚壁清野的计划,不成想北辽那边就派来了乞和的使节。麦高本还以为要等上些时日,需要再逼上一逼,只是如今也就不过十来日的工夫,北辽朝廷就愿意奉上国书乞和投降了,这倒是有些出乎麦高的意料,而来人正是老熟人北辽皇太妃。 一众人将皇太妃迎入幽州府衙,待诸人坐定,麦高也懒得寒暄直接便道“太妃,本官知你此来是要递交国书,与我大通进行和谈的。但本官要说的是,自从北辽朝廷将我大通一万五千儿郎送上死路,你就应当知道此事绝无法善了,本官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想要知道这主意是谁人出的,当时北辽朝堂上下又有谁支持此事,本官需要这些人的名字。” 皇太妃略显犹豫地道“麦大人想要知晓这些意欲何为。” 麦高轻轻笑道“自然是要血债血偿,谁人敢轻辱我大通,本官就要让谁付出代价。” 皇太妃自是看出麦高绝不是在开玩笑,急道“麦大人,我等已经愿意投降了,何至于还要如此。” 麦高却是面带诧异,故作不解地问道“太妃莫非忘了本官曾说过的话了,那本官就再提醒你一次,本官曾说过若是北辽朝廷胆敢将主意打到那一万五千将士身上,那就算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本官也定要叫你等这群无胆的契丹贵族消失在草原之中,太妃可想起来了吗。如今本官只是要几个名字而已,想来也算是宽容了。” 转而麦高又笑道“其实若是北辽朝堂不愿意交人也没有关系,那不如就在各族帐部落的嫡系血亲里各挑出一万人血祭我大通将士,本官也可以不再追究此事。” 第一六一章 重返北辽 62 皇太妃听闻麦高近乎于逼迫的言语颤声道“麦大人这话的意思是绝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麦高笑着答道“不错,此事绝没有回旋的余地,北辽朝廷必须把人交出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他们敢无视本官之前的警告,那么如今就该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既然北辽朝廷已经收到我大通议和的国书,还有人胆敢如此,本官倒是想问问太妃,你能保证这些人日后是真心臣服我大通吗,在此种局面下还能同意行此法之人,本官定要屠灭他全族才能安睡,还望太妃可以体谅。” 皇太妃此时面上再无半点血色,哀声道“可是这其中或是还有不少老人和孩子,麦大人不是最为顾惜普通百姓的性命吗,如今怎的就变了。” 麦高闻言轻声笑了起来“因为本官发现本官的仁慈让你们有些有恃无恐了,想来定是你们北辽朝堂内部对本官有了宽宥待人,重视人命的错觉,这才会胆敢这般挑战本官的耐心,所以本官今次必然要好好给你们上一课。本官之前愿意仁慈包容是你们还未铸成大错,但若是敢触碰本官的底线,别说是老人孩子,本官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斩草除根。太妃,要怪就怪你自己给他们传达了错误的消息吧,还有也正是他们的侥幸让他们和他们的族人枉送了性命。” 皇太妃此时已经瘫软在了座位上,其实见到此次前来的使者是她,麦高就已经猜到战俘一事之中,皇太妃的一些言论必然也是起到了推动作用的,所以此番对她完全再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 见麦高如此咄咄逼人,堂内的一众官员都没有敢多说一句的,一时间整个府衙大堂之中落针可闻。 麦高也不急,坐于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皇太妃则是强自平复了一番,待冷静下来再次开口道“本妃倒是现在就可以告诉麦大人出此主意的正是你大通的定国候,如今他还在北辽军中,此番也是他让本妃前来幽州城递送国书的,定国候还让本妃给平国公世子和麦大人带句话,他说今次是你们赢了,还望念在师出同门,留有一线余地才好。” 麦高闻言瞳孔微微一缩,果然是他,竟然能想出如此恶毒的一石二鸟之计,这定国候果然不是传言中只有匹夫之勇的武将。且师出同门这个词定国候用的有些意思,若敢说是自己的师门,除了李山长和武家再无其他,但这两家和定国候绝无任何关系,不然平国公世子早就提了,这般说来,若是太祖留下的传承也算得上是授业之恩的话,那定国候话中所指的就是皇家商都院了。 只是定国候怕是不知道自己对如今的皇家商都院没有半点好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怎会顾念于此放他一马。转念又想到,皇太妃于此时提及定国候,未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威胁,若是麦高坚持不松口,日后定国候的生死反倒怕是要赖到了他的身上。 麦高心念电转间,故作不知地说道“太妃,本官竟是不知定国候此时已然执掌北辽朝政了,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与他国邦交原来都是由定国候发号施令,如此一来倒是有些难办了,还请太妃放心,本官定然会奏请朝廷尽快决断的。既然定国候能在北辽登顶高位,想来也是受到了北辽上下所有贵族的一力支持,那此前种种本官也就明白了。” 皇太妃已然恢复了镇定,直接挑明了道“麦大人无需顾左右而言他,我北辽朝政自然轮不到定国候做主,只是麦大人可曾想过,本妃若是将今日麦大人的要求如实回禀太后和朝廷,定国候届时该如何自处,他的生死怕是只在麦大人一念之间。” 麦高却是摇头叹道“太妃怎的糊涂了,自太妃于东京向陛下陈情,皇上既然明旨让我等出兵无需顾忌,定国候的安危早就已不在我等需要考虑的范畴之中了。加之太妃今日又说正是定国候葬送了我大通的一万五千儿郎的性命,太妃以为定国候就算能返回大通可还有活路。既然左右不过是一死,死在北辽朝廷手里兴许定国候还能留几分体面,若是活着回来了说不得还要累及镇国公府,所以太妃用定国候的安危威胁本官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皇太妃见麦高竟然就这般直接地将其中利害点得清楚明白,也知道此番他是铁了心不让定国候和他在北辽的从属好过,便只得沉声道“麦大人的意思本妃已经清楚了,至于大人要求之事,怕是还要待本妃回到北辽于朝堂上商量一番才能知晓结果,还请大人静候些时日。” 麦高温声笑道“太妃放心,本官等得起,不过本官希望太妃下次再来的时候能够带来本官满意的消息,不要再如之前那般三番两次的磨嘴皮子才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皇太妃也知再想和麦高谈条件已是不能,便也不多耽搁,在幽州城修整了一番便返回了草原。 皇太妃一走,威远候先是忍不住了,私下里找上门来,彼时麦高正与平国公世子商量战后安抚事宜的一应安排,见是威远候来了,他三人也知道此时无需再担心有人在侧监听,说话也就自在随意了几分。 威远候也没有心情打太极,直接问道“麦大人是不想让定国候活着回来是吗。” 麦高闻言忍不住笑道“威远候这话说的有趣,好似如今除了镇国公府还有谁希望定国候能活着回来似的。” 威远候沉声道“不错,如今自然是所有人都不希望定国候能顺利回到大通,但是定国候乃是镇国公府为花费诸多心血精心培养的继任者,若是定国候就这么死在了北辽,怕是镇国公府就要狗急跳墙了。” 麦高颇有些好奇地问道“镇国公府就算是妄图靠着禁军威胁京畿安危,但若单靠着镇国公一己之力,难道竟真能成事吗。” 威远候略微犹豫还是答道“就算镇国公最终无法成事,但是必然也会引起京畿动荡,如此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第一六二章 重返北辽 63 麦高从威远候的这番话中听出了其他意味,追问道“威远候的意思是,镇国公也与定国候一样,与传言不尽相同,具是有意藏拙不成。” 威远候点头应道“这是自然,若是镇国公真是个草包,又怎可能顺利接掌禁军。” “可为何我听说的是正因为镇国公无力统领禁军才将威远候调回京畿。”麦高说到这里忽然一顿,恍然大悟道“镇国公府调你回京并不是为了让你帮忙控制禁军,而是要让你空出云中关守将的位子,以便让定国候接任,这才会如此,原来他们从几年前便开始谋划北辽一事了。” 威远候应道“不错,正是如此,本候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重要,无非是个受人摆布的棋子,被执棋之人挪来挪去罢了。” 麦高还是有些不解道“可是我以为陛下也是不想让定国候顺利返京的,怎的按照威远候所说似乎却是并非如此呢。” 威远候面色微变,兀自说道“陛下自然是不想让定国候返京,只是本候以为定国候可以死于战乱,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非人力可控,但是绝不能因大通官员的而逼迫死,你能明白吗。” 麦高却是听出了些许别的意味,似笑非笑地道“威远候如此说我还真就有些不明白了,若是说为了不想激怒镇国公府,之前皇上明旨已下,既然让大军出兵都无需顾忌,不就正是表明了皇上已经不再管定国候的生死了吗。如今即使他因为我向北辽朝廷提出的条件,被北辽那边处置了,真的死在了草原,与死于战场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威远候紧蹙双眉,极力解释道“麦大人想差了,之前之所以皇上说不用顾忌此事也不会惹怒镇国公府,皆是因为镇国公府清楚凭着定国候的本事定然可以全身而退。无论我们同不同意交换人质,是否会和北辽大军正面交锋,他都有能力自保,但这一切都是因着他和北辽的盟友关系。可是麦大人的连番作为却是个意外,不禁破坏了他们两方的关系,如今还将他们逼迫至此,若是定国候真的因此死在了北辽,镇国公府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看着威远候的样子,麦高心中已是有了谱,淡定道“威远候说的这个我倒是明白了,只是若是定国候顺利返京,陛下必然还是要顾忌镇国公府不敢治他的罪,那我等岂不是白忙一场。” 威远候并没有发现麦高的变化,继续道“也并不算白忙一场,定国候回去虽说不能重罚,但是将他守将的职位撤了还是可以的,届时自是可以安排皇上的心腹接任,如此一来也算是在此事中有所斩获。” 麦高点了点头,突然正色问道“威远候,我有一个问题,皇上与你是否知道镇国公府和皇家商都院真正的关系。” 威远候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诧异道“真正的关系?陛下与我皆知镇国公府是由皇家商都院扶持起来的,府中之人大都也是为皇家商都院做事,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别的关系不成。” 麦高闻言就笑了“老镇国公的父亲就是当年皇家商都院酒司的同知商都院事,而老镇国公则是接掌了盐司的同知商都院事,虽说如今定国候和镇国公世子在皇家商都院是何职位尚未可知,但想来以后必然也跑不了一个司部的同知商都院事。” 看着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闻此消息震惊的神色,麦高又继续道“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刚刚知晓此事,这几日事多还没来得及与你们细说,所以我想说的是,定国候返京于皇上和我等都是百害而无一利,若是能把他在北辽解决了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要想办法阻他一二,不然日后有得我们累的时候。” 威远候沉默半晌才悠悠叹道“如此说来有些事倒是都说得通了。” 麦高又道“其实我倒是觉得镇国公府没那么大的胆子在京畿动作,就算是定国候死了在了北辽,他们最多也就是对付平国公府和我,若说是直接拼个鱼死网破怕是还不到时候,毕竟他们还有镇国公世子在,又不是彻底断了香火。” 威远候却是摇了摇头“镇国公世子年岁尚幼,挑不起镇国公府的大梁,若是定国候去了,他们未必能够接受,朝中已有消息说太后身子已是不大好,镇国公府之所以现在还能在皇上那里有些面子情,无非就是因为太后,所以如今的镇国公府不能没有定国候。” 麦高与威远候纠缠这许久也有些不耐,且在麦高看来此人死不足惜,自己拐弯抹角地劝了这许久,但威远候在此事上却还是如此执着,麦高也不再留面子给他,直接一语点破了他的心思,戏谑道“威远候如此坚持,怕还是存有几分私心吧,莫不是为了平乐郡主。” 威远候闻言老脸一红,叱道“休要胡说,我怎会拿此等大事儿戏。” 但此番做派看在麦高眼里,越看就越觉得自己所料不差,无奈只好道“本官也不与威远候过多争辩,若是我所料不差估计过几日定国候就会随皇太妃一同来幽州了。” 二人闻言具是都略显诧异地看向麦高,麦高解释道“我们虽是不想让他回来,但是定国候自己却是绝不想死的,若我是他定然也是会想办法尽快与太妃返回大通,也免得夜长梦多。以定国候的谋略,他定是能说服北辽朝廷上下,理由无非就是将他送回大通交予我处置,以便表明北辽和谈的诚意,所以威远候就不用再过多担心了。” 威远候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也就不再纠结,告辞离开了。 见着威远候离去的背影,麦高不禁摇头苦笑,看向平国公世子叹道“果然是温柔乡英雄冢,威远候竟然会为了平乐郡主想要保下定国候,甚至不顾自己的立场和皇上的托付。他这般做法我们若是多加阻拦,说不得还会与他互生嫌隙,如今怕也是只能静观其变了,只希望他以后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吧。” 第一六三章 重返北辽 64 平国公世子闻言却是有些为难道“可是就这般放定国候回京,怕是局面会于你我不利。” 麦高无奈道“我自是知道,但若是威远候力保,在幽州期间我们反倒是不好再做些什么,看来也只能在他归京路上谋划一二了。一旦让他全须全影的回去,到了京中怕是就再拿他没有办法了。” 只是此事若想做的隐秘,不让人拿住丝毫把柄却也是不易,二人商量了半天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麦高只好说待自己回去在细细想想,也就不再于此事上费时了。 又过了几日,果然不出麦高所料,皇太妃带着定国候回来了幽州。而麦高也终于见到了这个让他闻名已久,隔空多次交手的定国候。 定国候此人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气度也颇为沉稳,虽是风尘仆仆但面上未见丝毫憔悴之色,表面上完全看不出是个能想出那等毒计的阴险小人。麦高也不禁暗叹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初次见他的人怕是都会觉得此人应是个忠厚之人,谁能想到这却是一条致命的毒蛇。 一众人进了府衙大堂坐定,麦高也不看定国候,只是向着皇太妃问道“太妃,想来北辽朝堂中这是做好决定了。” 不想皇太妃竟是并不答话,反而看向了一旁的定国候,麦高随之也看了过去,随意问道“不知这位是……” 定国候微微拱手道“在下定国候,想必这位就是麦大人了吧,久仰大名。” 麦高也是拱手笑道“彼此彼此,本官也是久仰定国候大名,毕竟如定国候这般背祖忘宗,阴险狡诈,视属下的性命如草芥的不忠不义之徒还真的不多见,本官此番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看着麦高笑着说出这番贬损的话来,大堂中一时间人人都是静若寒蝉。麦高也不在意,转头继续道“皇太妃不答本官,那想来是北辽朝廷还没做好决定,若是如此那本官也只好送客了。不过还是多谢太妃能将定国候送回大通,毕竟我等还要尽快将定国候押送回东京,就他通敌叛国一事恭请陛下圣裁。” 定国候也是个心思深沉的,见麦高如此也不恼,笑道“麦大人所提的那些要求本候也略有耳闻,如今北辽已有意归顺大通,麦大人就不怕如此会寒了降国百姓的心吗。” 麦高笑着看向定国候,盯着他道“哦,那定国候的意思是,觉得我大通将士的性命不比北辽蛮人贵重,所以枉死也是活该;还是说定国候也觉得是自己心性狠辣残忍,此番手染同袍鲜血,倒也不是别人的错,所以这责任你愿意一力承担。” 麦高这话说的不可谓不恶毒,丝毫未顾及任何情面,不管定国候如何作答都讨不了好。 麦高又对着皇太妃叹道“太妃,本官之前就说了,没工夫和你们北辽朝廷磨嘴皮子,念你今次是为了送定国候回来,本官不予以计较,若是下次您还是空手而来,本官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说罢便扬声道“送客。”话音刚落,就有一帮武家亲卫进得堂来,将皇太妃及其随时请了出去,甚至都没给她再多说话的机会。 转而麦高又看向堂上的平国公世子道“世子,既然定国候已经回来了,本官以为还需尽快安排人手押送定国候入京,毕竟不论是那枉死的一万五千将士,还是投敌叛国的恶行,都要给皇上朝廷百姓一个交代,也免得让人质疑掌管禁军的镇国公府其实暗中和北辽有什么干系。” 言谈之间竟是完全不理定国候,而之前平国公世子就已是和麦高商量好了,便也顺势应道“是这个道理,既如此”他转而看向威远候道“还请威远候安排人手押送定国候入京吧,毕竟若是用本世子的人怕是镇国公府也会诸多猜忌。” 说罢便有遣散一众官员的意思,定国候这才寻到机会,忙开口道“平国公世子,麦大人,二位何必这般急迫送本候走,毕竟此事也算是与本候有些干系,想必二位不介意本候在此多停留些时日吧。” 麦高却是完全没有避讳的意思直接道“不巧,本官很介意定国候继续留在幽州关,毕竟此次定国候归来的意图不明,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定国候意图里通幽州关内的叛徒,意欲为北辽大开关门的先例,故而本官不得不防。若是此番定国候又是打着这个主意,那本官现今就可以告诉你,今日你就算想要多呆一个时辰都是不能,必须即刻启程返京。” 似是想到些什么,麦高又道“对了,本官忘了说,不论是皇太妃之前当着一众官员证实,此次的牺牲我大通将士的主意乃是定国候唆使,还是叛民韩德让为定国候效力的说辞,以及一众在幽州关中被捉获的北辽细作的招供,所有这些人画过押的供述本官都早已让人呈递给了皇上。本官劝定国候还是应尽快返京才是,不然京中局势瞬息万变,你多留几日再回去,届时就不知道等待你的是何种局面了。” 此时饶是定国候养气功夫再好,也难免有些忍不住了,沉声怒道“麦大人果然厉害,真是好手段。” 麦高却是笑着应道“比不得定国候家学渊源,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忘恩负义阳奉阴违的。” 定国候似是听出麦高言中的意有所指,看向他的眼神也更是慎重了几分,最终无法便也不再与麦高纠缠,听凭威远候的安排,随着一众护送他的将士即刻启程离开幽州,前往了东京。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吴欠便领着一队人马跟了上去,麦高之前就私下里就交待过吴欠,让他们一路尾随,若是定国候自愿直接回去东京也就罢了,若是他中途落跑,便可借机将他除去,也免得日后麻烦。 照麦高推断,定国候定然不会愿意就这般轻易离开边关,毫无作为地返回东京的。只是幽州如今有自己和平国公世子他不好动作,想来定是要寻个机会另谋他法才是。 第一六四章 重返北辽 65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麦高不仅在等待北辽朝廷那边的最终决定,也在等着看吴欠是否能给他带回来些好消息。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已是要临近入冬了,北辽那边终于又有了动作,这次不再是皇太妃独自前来,而是率领了大队人马,但全是些老弱妇孺,远远望去,看样子竟是差不多有几万之数,浩浩荡荡地到了幽州关外。 麦高听人通传此事,赶到了城关,站在城楼上看到关外的这个场景,几乎忍不住要被气笑了,心下更是决定了定然不会让北辽朝廷中的那些贵族好过。麦高甚至都没有让皇太妃入关,直接让人叫来了扩音小分队,于城楼上向下看去,高声向皇太妃问道“太妃此举何意,不若给本官解释一下。”而扩音小分队也很有默契地将麦高所说用契丹语喊了出去。 皇太妃此番颇是有些有恃无恐,理直气壮地道“麦大人怎么忘了,不是大人要求北辽朝廷将之前伙同定国候行事的部族都交出来吗,今次本妃这不就把人给带来了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麦高闻言冷冷一笑“太妃这是要拿本官当三岁孩童戏耍了,既然你北辽朝廷敢如此做,本官也无需再诸多顾忌。等下本官就让人将这些平民所属的部落和族帐都登记在册,之后自会奏明皇上,既然这些部落族帐胆敢伙同定国候扰乱大通边关,那么他们辖下的贵族和属民日后都将成为大通的奴隶,太妃你看本官如此做可好,总算还是留了他们一条性命。” 皇太妃面色微变,怒道“麦大人此言何意,之前大人不是说可以用每个部族一万人换取大人不再追究此事吗。” 麦高笑道“皇太妃未免断章取义了,本官说的是各族帐部落的嫡系血亲,不若太妃和本官说说,这些百姓里哪些是你的嫡系血亲族人。” 麦高又继续道“北辽朝廷竟然妄想用些北辽无辜的老弱妇孺糊弄本官,借以帮助那些真正的刽子手逃脱惩罚,那么本官可以直接告诉太妃,你们打错算盘了,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本官之前所言怕是也就不能继续作数了。不若今次本官就换个条件,你们既然那般爱送人来顶罪,那便也不要脏了本官的手,本官既然说过我大通将士死一人便要屠契丹十人,那你们便送十五万北辽士兵的头颅来幽州吧。既然你们不愿意说出那些支持定国候的帮凶,那就用北辽士兵的性命以慰我大通将士的英灵,想来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贵族也应是愿意的。” 说罢也不再看皇太妃难看的面色,以及关外那些被用来送死的百姓,直接转身离开了城楼。 麦高其实倒也没有多生气,只是感叹,自从定国候离开北辽,北辽朝廷的智商果然直线下降,竟是直接想了这么个只会激怒敌人的昏招,麦高倒是想看看他们届时要如何收场。 而后麦高便聚集了一众大小官员于幽州府衙商议北辽之事,不少文官武将都对如今的局面开始生出了些许不满。对此麦高倒是也可以理解,武将们自是觉得如今已是战无可战,剩下的应都是些文官们嘴皮子的功夫,可是麦高非是提了这么个看似困难的条件将事情卡在这里,众人均被弄得不上不下的,在幽州呆的也是颇为难受。 而文官们则是觉得如今就应该两国使团坐下来唇枪舌战,将招降安抚一事办的漂漂亮亮,日后也算是一笔功绩,均都不想再继续这般僵持下去。且如此耗着,不仅是边关州城百姓的生活受到了影响,贸易往来也都搁置了许久,怕是今年税收的政绩也绝不会好看,到时吏部每年一次的评定考核难保不会被记上一笔。 其实大部分人心中渐渐开始认为,麦高如此是在做意气之争,丝毫不顾全大局,虽是顾忌着他之前种种的冷血无情,但是不满情绪还是开始渐渐在幽州城中抬头了。 麦高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因由,当外部矛盾弱化后,内部矛盾必然就会凸显出来,之前自己无非也就是仗着**才没有人敢多说,如今看起来似是自己理亏,这些人怕也是忍不了多久了。而麦高今日将一众人聚集在府衙之中也正是为此,他可不想九十九步都走完了,最后栽在自己人的手里。 麦高喝了口茶而后轻咳了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温声道“诸位大人想来怕是都对本官这段时日对与北辽之事的处置方式有些疑问,本官今日也正是要借此机会与诸位细细说说,也好免去众位大人心中的顾虑。” 见众人都静下来看向他,麦高继续诚恳地道“本官之所以对北辽朝廷诸多刁难,其实也并非因为私怨,或是意气之争,而是另有其他方面的考量,待本官说完,若是众位大人还有疑问也不妨提出来,以便在座诸位一同参详一二。” “我大通朝廷虽是意欲与北辽和谈,但必然是要将北辽属地收入囊中的,而日后对于所有北辽贵族,为了安抚朝廷必然是要出面进行封赏,可是真正能进京荣养的,怕是也就只有耶律皇族以及几个重要族帐的嫡支家族才会有这个优待。至于那些大部落的首领家族,与一些普通贵族,这些人想来必然是要继续留在北辽地界。” “此番做法,战后短期内还不会有什么,但是若是留下的这些人不是真心臣服于我大通,只是为了保存实力暂时偃旗息鼓,那么日后必然会同气连枝形成一股势力。待战后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一旦恢复,届时虽是名义上北辽已经归属大通,但难保不会又出现反叛。所以本官今次如此做法的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要割裂他们之间的情谊和利益关系,只有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他们才会互相撕扯,彼此敌对,说不得最终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还会推出几个弱势的替罪羊。” 第一六五章 重返北辽 66 麦高见到一些心思灵活的文官面上似是已有所触动,便又继续道“其实本官也没真的打算将定国候的帮凶通通灭族,无非是口头威吓他们而已,但若是北辽朝廷真如本官所料那般行事,那么推出的这些替罪羊就是日后分裂北辽贵族势力最好的棋子。因着他们是被自己人推出去送死,但若是大通朝廷却反而饶了他们一命,届时他们就算不能感恩戴德,但是对于其他北辽贵族却必然是恨之入骨,只有北辽不再是铁板一块,我大通对北辽的控制才会更容易些,我等也能更顺利地进行后续的战后安抚事宜。” 转而麦高又提及武将们最为关心的军队方面的安排“至于如今囤积在幽州城外的几十万大军,本官以为倒是可以在雪落之前轮流进入草原,一来是可以清理那些溃散在各处的北辽败军,避免来年开春后对我们的安排造成阻碍;二来若是碰到散落的牧民,倒是不妨将他们聚集起来,统统安置在幽州关外,不禁可以阻断北辽方面获得供给,还可以让普通百姓看到北辽朝廷的无能,说不得还能作为诱饵,引来供给短缺的北辽军队前来劫掠一番,我们届时可以趁机再消耗一部分北辽的军力。” 眼见该说的也说得差不多了,麦高问道“本官如此分析后,不知诸位大人可还有何异议。” 堂内众人倒都默默地思索起来,麦高的一席话自然是有理有据,安排的也还算周全,一时间倒是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麦高见此,自是知道大道理讲完了,接下来便是许诺好处画饼的时候了,便又道“诸位大人也知道,此番出征之前,陛下许本官于边关便宜行事的权利,之前种种无非是迫不得已,本官也不过多解释。只是这战后安抚之事少不得诸位大人的帮扶,而日后北辽若是能被顺利拿下,不说开疆拓土的功绩,这么大一片新的属地自然也是缺不了熟悉此处的官员进行管理,以及了解北辽情况的将士驻扎以便安稳局面,在座诸位毕竟参与此事已久,想来也是首选,本官届时自然是会向皇上推荐一二的,所以还望诸位能明白本官的良苦用心。” 麦高此言一出,再傻的也能明白他话中之意,更何况坐在堂中的大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一时间堂内的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一众官员不光是纷纷附和麦高所言,甚至是开始不露痕迹的吹捧恭维起来。 麦高眼见着暂时算是将众人安抚住了,便也就不再多废话,让众人回去各司其职,便结束了此番商议。 麦高知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自是有旁人帮着忙活后续之事,他自己暂且闲来无事,便找来了顾岩,打算继续和他了解下皇家商都院其他的家族的一些情况。 顾岩估计也知道麦高想要问的都是些什么,丝毫没有隐瞒,如今不像上次因着时机的关系,乃是挑着要紧的说,于是便将皇家商都院的一应情况仔仔细细地和麦高讲了一遍。不仅包括初代掌权者以及其背后的家族,还有后续他所知道的一些事,只是因为三司脱离皇家商都院时间也颇久了,近些年的情况他却是没有了解的很清楚,不过暂时对麦高也算够用了。 其实在了解到一些皇家商都院的初代掌事人的情况后,麦高心中渐渐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貌似不仅仅是为了监管大通商道,似乎还有些别的原因在里面,麦高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主要还是因为太祖选出的这些皇家商都院初代掌事人。 按理来说,太祖作为一届帝王,手腕能力样样不缺,既然要设立一个秘密机构,应是选择人品过硬又衷心的人才是,就像武老太爷那样的,如此才能保证即使自己过世后,留下来的机构也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正常运转,而不会像皇家商都院如今这般,初代掌权者还在就已经开始阳奉阴违了。 虽说麦高也不能完全单凭借着顾岩的三言两语,就断定他口中的初代掌事人的人品不好,但是客观地从家族背景和后续他们的所作所为多少能看出些端倪。且皇家商都院初代掌权者的素质实在是良莠不齐,如此一来,就显得太祖创立皇家商都院的初衷似乎就不那么单纯了。 从目的到人选再到设置,在麦高看来更像是一种博弈妥协后,才造就了的结果。而麦高得到的所谓的太祖传承,更像是给这个结果上了一层保险,虽然不一定管用,但应是有备无患。虽麦高一时半刻也无法参透太祖更深一成的含义,但心中却是更加警醒起来,这种局面似乎昭示着还有一方甚至能影响太祖决定的力量掺和其中,只是如今还摸不清实际状况,也只能待以后慢慢发掘了。 这一日麦高与平国公世子正在驿馆闲来无事,威远候却又找上门来,如今麦高对威远候的印象着实不算太好,不说他因私废公,就说他作为武将竟然要保下定国候那样的人渣,麦高对他就喜欢不起来。 此番威远候前来是为了询问之前麦高所说的皇家商都院一事,想来他应是与金宝皇帝有特殊的通信方式,应是之前提到了此事,皇上这才让他再来详细问问。 麦高对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讲述了一番,听得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具都是震惊不已,这实在算得上是本朝辛秘了。 麦高大致说完,看着已经说不出话的二人道“其实如今的局面对我们也不算太坏,之前是不知道皇家商都院实际掌权人的真实身份,故而诸多顾忌无法施为。但如今却不同了,尽快将这七家的底细摸清楚,而后一一清算,届时我们自然就可以肃清皇家商都院对大通的种种不利影响了。” 只是威远候却似乎没有麦高那般乐观,摇头道“一个镇国公府就已经够让皇上头疼了,其他几家再加进来足以动摇大通国本,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第一六六章 重返北辽 67 麦高见威远候竟是如此没有信心,只得笑着安抚道“我们又不是要一下子将这七家全部搞垮,史上秦始皇之所以能一统诸国,不也是循序渐进而为吗。且最重要的是,无论他们的同盟有多稳固,一旦关系到自家利益,人人难免都会有自己的私心,不到生死攸关的最后一刻,以这些人的人品,想来不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去保全别人的,这就是人性。所以此事也不必着急,日后徐徐图之便是。” 平国公世子在此事上却是与威远候的想法差不多,觉得麦高过于轻忽了,于是道“你小子不要小看大世家之间的同气连枝,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利益的牵绊,为了稳固同盟关系往往还都是姻亲关系,并不如你想的那般脆弱。” 麦高知道他们如此想是因着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以家族利益为先,自然总是认为家族利益和血缘是牢不可破的,也不与他们争辩,笑着道“我知你们心中的顾虑,如今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待回到京中,我自有办法细细谋划,你们就不要多虑了。” 见麦高这般胸有成竹,二人便也就暂时将此事放到了一旁,随后又说起了北辽之事,平国公世子此番北伐毕竟事关门庭,顾虑的也就更多些,便直接问道“这段时间北辽朝廷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虽是大军出关时时都有斩获,但要是一直这么拖着,究竟何时才能有个结果呢。” 麦高并未答话,反是向着威远候问道“朝中可有传来令你班师回朝的旨意吗,另外定国候可是已顺利归京了。”吴欠自从随着定国候离开了幽州,距今已经十来日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麦高心中也渐渐担忧起来。 威远候摇头答道“朝中倒是暂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陛下今次也只是令我来问问你皇家商都院之事,别的倒都没听说。”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道“我以为没什么消息就好,想来如此便可证明朝中并未对我们如今的作为有任何异议。要知道威远候带过来的四十万禁军乃是为了营救定国候,既然定国候都已经启程返京,按理说朝廷应是对此事有所安排才是,但如今却没有命威远候返朝,应是朝中风向暂时还算平稳,所以世子你也无需担心。” 平国公世子却是不赞同道“你不懂,其实没消息传来算不得好事,这就是官场,如今不说话,不代表着待你我回京后不说话,如今所有人都在等着我们犯错,而且这错误还是越大越好,所以自然不会有人在此时有任何动作点醒你我,如今这些这都将是日后攻讦我们的有力证据。”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此,那看来是要给北辽朝廷加把火了,也好尽快给将此事了结了才是。” 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都有些好奇麦高究竟要如何做,毕竟北辽朝廷如今已是隐匿至草原深处,究竟在何地他们根本摸不清情况,想要做些什么来影响他们的决断实在是千难万难。 麦高见状便解释道“不错,我们现下确是是找不到北辽朝廷的所在,但你们以为北辽那边就真的收不到我们的消息了吗,如今幽州关外的牧民里怕是已有不少北辽派来的耳目,其实这段时间的安静未尝不是他们在等我们动作,以便北辽朝廷谋划接下来的应对。我本是不急,想要耗到落雪,没有补给的北辽大军必然是熬不过我们的,不过既然世子有所顾虑,那么也就可以不必再等了。” “其实此事非常简单,既然明知道那些牧民里有探子,我们演一场戏就好了。不需要有什么切实的动作,只要让北辽的探子相信我们的所作所为是真的,并将消息传回北辽即可。如此一来,想来用不了多久北辽朝廷也就坐不住了。” 麦高的计划其实也简单,之前他本就在筹划坚壁清野的策略,只是被北辽那边的连番动作打断了进程而已,如今反倒是容易了很多,也不用真的做什么,只要让北辽的探子‘无意’间听到大通计划实行此计便可。至于轮换出关的大军,仍按照原计划继续寻找流浪牧民和清理北辽的散兵游勇,若是深入的足够不妨摧毁一两座城池,想来以北辽朝廷如今的智商,很容易便会信以为真。 二人听完反复思量了一番,倒也觉得此法或许可行,不妨一试。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在关外北辽聚居地附近巡逻的大通士兵就开始变得特别爱聊天,话题都是围绕着如今上头的将领们为什么要弄这么多牧民来关外啊,出关深入草原的军队都去干什么了啊,还有些爱吹嘘的总会说些不知真伪的小道消息,不过一个最常出现的词就是坚壁清野。北辽安插在牧民中的探子虽然不一定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将消息如实地传回北辽朝廷。 而随后不仅幽州关外聚集的北辽百姓越来越多,轮流出关巡视的将领们动作也越来越大,不管是因为严格执行命令还是另有私心,不少距离边关较近的城池都被摧毁了,甚至还有一个威远候的手下,在率领大军深入草原的时候将已经破败不堪的中京给直接踏平。麦高听到这些消息虽也有些头痛,但倒不至于太过在意,只是思忖着北辽朝廷应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威远候却是对如今局面颇为不赞同,特地寻来,直接对麦高道“这般将中京以及边关附近的城池随意摧毁,日后我大通治理北辽之时岂不是还要重建,如此劳民伤财似是有些不妥。” 麦高却是对威远候能想到这些感到有些诧异,不免高看了他一眼,便向他解释道“其实战后该如何治理草原之事我早就有想过,草原不像中原地区,靠着城郭和交通要道,可以通过管理一座城池从而治理一片范围内的属地。其实我倒是认为草原上无需修路建城,不仅劳民伤财不说,还起不到辖制的意义。” “在我的规划里,未来的北辽草原并不会建立大城,而是要沿着河流水系,依托着牧场作坊,通过设立聚居地的方式来进行治理。如今北辽的城池本也不是要塞,更多的反而是代表朝廷统治的象征意义,即使此番摧毁了些许也无大碍,所以威远候不必忧心此事。” 第一六七章 重返北辽 68 威远候的观点却是有些不同,他关注的更多是朝堂上的博弈,便向麦高解释道“即使你日后另有谋划,但是如今大通军队大肆破坏北辽城池,难免不会被人说我等为不仁之举。” 麦高其实一直不大了解古人对名声的执着,仁义礼智信时时被挂在嘴上,总不愿被人指摘行事有违三纲五常,但私下里却没几人能做到名副其实。而如今最可笑的是,威远候一个武将,竟然还想要在两国战事中追求个仁慈的名声,麦高一时间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麦高无奈地看向威远候道“威远候多虑了,我倒是不怕别人说我不仁,我之前的种种作为怕是早已传回朝堂,别说是不仁了,如今我估计已经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头了,威远候何必担心,想来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家商都院,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此事累及你的名声的。” 威远候被麦高说的一噎,慎重地看向麦高道“你,你不喜我。”这话一出,别说是麦高了,就连坐在一旁的平国公世子都差点一口茶直接喷出来。 麦高无奈地揉了揉额角,叹道“威远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上升不到个人的好恶,都是为皇上做事,你无需多想。” 威远候却是颇为执着“北辽之事多的是人在等着借题发挥,我等定然是要更加谨慎才是,而我与皇家商都院之间乃是为了皇上的大计,并无其他。我等日后回京必将是步履维艰,若是被人拿住把柄,则更是会事倍功半。且你我都是为皇上做事,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任何猜忌,若是有误会直接说开了便是,何必总是话里有话,搞得你我都不痛快。” 麦高见威远候此时倒是带出了几分武将的直率,只得摊了摊手道“我也知威远候的顾虑,既然你如此问了那我也就直说了,之前你能一力保下定国候那样的人,再和我说不仁岂不是可笑。你或许有自己的诸多考量,不过只要不影响大局其实也与我无甚干系,你若是对我的计划有所疑虑可以直说,但拿名声说事却是不必了。” 平国公世子见麦高竟是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也不想因此事将威远候得罪死了,毕竟如今他们还算是同一阵营,便打圆场道“威远候,这小子一贯如此,你万不要介怀,你若是觉得此事有何不妥不如直接说说你的想法。” 威远候似乎也被麦高所说出的真实想法给惊住了,不成想定国候之事竟是让他如此耿耿于怀,只是如今麦高明显是他们之间拿主意的那个,而且皇上三番两次的书信中都提及让他配合麦高行事,二人同是为皇上效力,若是心存芥蒂于日后共事不利,于是咬了咬牙,终还是解释道“定国候一事之前因我的一些私事不便多说,既然你实在介意此事,我也就不妨如实相告,其实定国候是我的亲生儿子。” 这回麦高和平国公世子是真的被惊得目瞪口呆了,威远候见状苦笑了一声道“当年平乐郡主确是曾与我互许终身,而后来镇国公府强娶于她也正是因我而起,所以我对不住他们母子诸多,难免就多照顾一两分。” 都不用威远候多说,麦高就脑补出了一百万字的狗血小言剧情,只是再看着威远候那粗狂的面容,不免有种走错片场的感觉。 而后威远候的讲述也让麦高有了果然如此的想法,一旁的平国公世子已经是被这种私密之事惊得说不出话来。其实此时说来也简单,无非就是被镇国公府收养的孤儿威远候成材了,变得不受控制了,镇国公府便就想了个迂回的办法,想要将威远候继续掌控在手中罢了。 麦高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胸中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再加之前世看过的狗血剧情也多,不禁脑洞大开,好奇地问道“你怎知平乐郡主是真的与你两情相悦,而不是与当年的镇国公世子如今的镇国公合谋诓骗于你呢,你又怎知定国候是你的亲生骨肉,而不是镇国公府牵制你的手段呢。是就凭平乐郡主一家之言吗,还是前因后果你都调查清楚了。” 威远候闻言一愣,似是有些犹豫,还带些赧然道“当年,当年,我随军前往边关,临行前我们二人就,就很要好了,而后于军中时常还能收到郡主的书信。” 麦高闻言却是摇头道“若说平乐郡主母子只是镇国公府为了牵制你的手段,为何这许多年来镇国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而若定国候真是你的亲生儿子,以镇国公府的手段实在不大可能被混淆血脉,若是镇国公府会早已知情,为何又会对他委以重任。威远候,我说这些绝没有挑拨的意思,但是就镇国公府的所作所为看来,此事怕是另有内情。事关你的私事我也不便多说,但你还是好好想想吧,莫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说完这番话,麦高看威远候的目光中甚至不自觉地戴上了些许怜悯,心下暗想威远候未免也太过单纯了些,这种错漏百出的骗局都能将他个大男人一骗就是几十年,也真真是难为他了,心下不免就对他多了几分同情,之前的那些不满也消减了不少。 威远候闻言却只觉像挨了一闷棍,此时再也想不起自己此来的初衷了,一言不发浑浑噩噩地出了门去,而平国公世子觉得自己今日受到的冲击着实有些大,一脸麻木,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麦高也不理这两个情商不及格的单纯男人,兀自忙活自己的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威远候便沉寂了起来,而麦高的计划显然效果不错,因为皇太妃终于又来了幽州,此次再没有之前的那些心机,只是颓然地于城关外求见平国公世子等人。 府衙中,看着平国公世子与一众大通官员随意的神色,以及一旁淡然无语的麦高,皇太妃再不挣扎,终于是带来了北辽朝廷的最终决定。北辽不仅愿意接受大通朝招降的一切条件,还给出了五个部落首领的名字,其实麦高也知这五族多半只是替罪羊而已,不过他也不在乎真假,只要交出人了就不影响他接下来的那些计划。 第一六八章 重返北辽 69 不过麦高知道有些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楚的,毕竟他也不想此事再有波折,待皇太妃转述完北辽朝廷的最终决定,便开口问道“太妃,本官想确认你刚刚所说是否代表了北辽上下所有贵族的态度,毕竟你们转变得如此之快,让本官不得不好奇其中内情。” 皇太妃此来似乎再没有争辩的心思,也不隐瞒,语带讥讽道“这不正是麦大人想看到的结果吗,如今朝堂上下都是不满之前我们与皇家商都院联合所为之事的声音,因着此事导致了你的一系列报复,如今大军得不到补给,终日在入冬的草原上东躲西藏,早已熬不下去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麦高毫不在意她话中的怨怼之意,笑着道“太妃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本官的意思你应该能明白,本官想要问的是,耶律皇族如今是否还能代表全部北辽贵族的意愿,是不是北辽所有的族帐部落都同意归顺我大通朝,若是最终只是得耶律皇族的投诚,对我大通来说并没有多大意义,不是吗。” 皇太妃闻言目光略带闪躲,一时无言,麦高一看便已是明了,继续道“看来如今耶律皇族已经失去了北辽贵族们的支持,所以太妃今日所说的归顺,也无非只是你们皇族一家之言,至于其他人怕是还存着想要负隅顽抗一番的心思,太妃,本官说的可对。” 见麦高已经将话挑明,皇太妃也无法再做遮掩,只好无奈道“之前幽州关外一战北辽大军死伤惨重,一些部族于混乱中溃散,而后还有一些部族脱离了朝廷管制,独自迁居他处了。如今我等也不知其所在,不过十二宫卫,遥辇九帐,横帐三父房和国舅五房总还是在的……” 麦高打断她的解释,直接点明了她话中实质“所以如今北辽朝堂中只有皇帐还在而已,太祖二十部已是全部都离开了。”麦高继而摇头失笑“本官不得不说,北辽朝廷打的算盘不错,让皇族名义上归顺大通,但实际掌握北辽大军的部族则隐匿于草原之中以图后续。只可惜,似乎是定国候离开北辽后,你们的这些小聪明只会一次比一次更让人不快,且并不能达成你们的目的。” 麦高也不给皇太妃继续辩解的机会,又道“太妃可知,若是只有耶律皇族归顺我大通,那些留在北辽的其他部族日后会是什么结果,他们会沦为叛民,对于叛民我大通的态度一向就是剿灭。如此看来,你们皇族是完全不打算给手下的将士留条活路了,若真是如此,本官也不好再说什么,我等即使只能和耶律皇族签订个徒有其表的盟约也无不可,毕竟日后征讨之时就是师出有名了,既然北辽属地已经划入我大通的版图,届时剿灭叛民完全无需留手,北辽皇室的这个决定实在是出乎了本官的意料之外。” 堂内的一众官员似乎也对这种情况搞得措手不及,怕是他们想都没想到这次北伐竟然一举让北辽朝廷分裂了,若是如此,和耶律皇族的和谈其实意义并不大,毕竟大部分的北辽军队是在部族名下,如此一来,大通朝廷其实只算是接受了一小拨北辽贵族的投诚,距离完全控制北辽还差的很远。 麦高其实对这种可能也早有猜测,毕竟对于投降称臣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如此委曲求全的,而北辽朝廷的此番做法,未尝不是平衡各方利益的结果,只是不太高明罢了。麦高不紧不慢地道“太妃,既然北辽朝廷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本官,本官自然是乐于接受,不过却是有条件的,那就是需要萧太后明旨下发北辽全境,讲清楚各部族已经叛出北辽朝廷,日后不归北辽朝廷管辖,视为流民即可,不知太妃以为这个条件如何。” 皇太妃似是一时难以相信麦高竟然就这般容易地接受了此事,只是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惴惴不安,急急问道“真的只是如此,可大人就算是拿到这份旨意又能如何呢,毕竟如今我北辽朝廷对各部族已经失去了掌控。” 麦高笑道“这点太妃就无须担心了,只要有了这份通传北辽全境的旨意,以及北辽皇族率领北辽属民归顺大通的结果,这两者合在一处,那么那些叛出的北辽贵族就是我大通朝的叛民,一旦被抓获到时自然就是充军发配,永世为奴。而那些普通的北辽百姓,既然愿意一起归顺大通,那自然就是我大通的子民了,一应待遇与如今我大通子民的一般无二。如此只要讲这些明示天下,结果如何自是一目了然,太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麦高这一席话说出来,堂内只要不是太笨的都能明白这个主意其中的险恶之处,往日养尊处优的贵族莫名被人作为流民处置了,且一旦落入敌手便要成为奴隶,而背弃他们的北辽皇族则是可以呆在大通京都锦衣华服地过日子,这种落差是个人怕是都承受不了,届时怕又是一场大戏。 麦高看着皇太妃难看的面色,温声道“太妃此来的意思我等也已经明了,还请太妃尽快返回朝堂,请太后下旨,而后便可率领归顺的宫帐一同前来幽州了。届时我等自然会安排大军护送诸位进京听封,朝廷也会安排好接应事宜,至于北辽属地内的诸事,本官定然会安排妥帖的,如此太妃若无异议,不若先行休整一番,而后尽快返程吧。” 此事皇太妃却不敢轻易应承下来,麦高如此做的目的她自是也想明白了,若是就此答应他的条件,耶律皇族一行人甚至都不一定能走出草原,说不得就会被闻风而动的各部族大军给生吞活剥了。她略想了想,试探道“不知可否待我等一行抵达大通再行颁布旨意。” 麦高却是摇头道“太妃,若是皇族一行人一旦离开北辽进入大通地界,你们的身份就是我大通的降臣了,自然没有再颁布旨意的权利,还是请萧太后在离开北辽之前将此事办妥,毕竟拖得久了对谁都不好。” 第一六九章 重返北辽 70 麦高如今在皇太妃眼里就像是个吃人的恶鬼,不但步步为营,将他们逼得退无可退,还要最后再给予致命一击,皇太妃此时才真的是觉得有些后悔,说不得若是一开始就随平国公世子返回大通,她就不用经受这些了。 麦高也不急于逼她,毕竟这不是她能做下的决定,其实皇太妃无非也就是个两方之间传话之人,若说决策者怕还是那位萧太后才行。 思虑再三,如今皇太妃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对于麦高这种精于算计之人的步步紧逼,她连应付都难,更旁论想些对策了,最终无法也只好休整一番又返回了北辽。 而麦高眼见着北辽之事已是接近尾声,便开始将后续之事和自己之前筹划的一应事宜事无巨细地安排了下去。从在幽州接应归顺的北辽贵族,到安排人手护送他们回京,以及后续的北辽军队与关外属民的安排,各部族情况的登记造册,直至牧场和毛呢作坊的设立,官员的委派,军队的驻防,等等细致到了极点,一众官员也都不在此时多言,还有些主动帮忙完善的,待一切安排下去之后,整个幽州关便瞬间忙碌了起来。 而当第一场雪落下之时,由归顺贵族和军队组成的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也到了幽州关外。好在之前麦高已经将可能之事都安排妥当了,幽州关也未见忙乱,顺利地将一众贵族迎进了关城,又安置了北辽大军驻扎在关外,此次北伐的战后安抚便拉开了序幕。 与麦高预想的差不多,来的除了诸皇帐宫卫之外,又多了几个大的部族,麦高猜测没来的那些要么就是已经在之前的战事中被打得七零八落,要么就是抵死不从的顽固派,倒是比之前皇太妃来时所说的人多了不少。 待一众人于府衙内安坐后,麦高发现北辽来人中不少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很奇怪,不过想来也知道,他的凶名怕是早已传遍北辽了。 萧太后的态度也出乎麦高的意料,不见丝毫愤懑怨怼,倒很是平和,还很客气地与平国公世子和麦高寒暄了两句,一番你来我往之后,平国公世子便先起了个头,向着萧太后问道“太后,不知之前我大通提出的明旨昭告北辽全境之事,是否已经安排妥当了。” 萧太后面上也不见为难,笑着答道“还请世子放心,本宫既然已经答应了此事,自然就不会推搪,我等出发前往大通之前就已经下旨昭告北辽全境了。” 平国公世子闻言也不多做质疑,又道“不知太后是否可以将这旨意也留一份在幽州关,毕竟战后安抚之事还需要以此做个凭证,也免得生乱。” 萧太后对此自然无不答应,其实众人也都知道和谈的主战场并不在幽州而是在东京,所以今日会面也无非就是些寒暄客套之语,并没有说其他什么实质的内容。 倒是麦高忽地向着萧太后问道“本官心中有些疑问想要请教太后,还望太后直言不讳才好。” 萧太后淡淡地道“麦大人但讲无妨。” 麦高直接问道“其实定国候一事本官虽也是听皇太妃说了一些,但所知不详,想来此事的前因后果太后应该最是清楚,不知可否为我等解惑。” 萧太后闻言似是有所不解“本宫以为太妃应是早已将此事详情禀明了大通朝廷,不知麦大人如今又想要知道些什么。” 麦高直直看向萧太后“其实本官一直好奇,为何之前有人假冒皇家商都院找上北辽朝廷合作,北辽朝中竟会轻易采纳其意见,且随后定国候的所作所为也能得到了北辽上下的一应支持,这很不合常理,所以本官有些不解罢了。” 萧太后表情不变,温声道“其实,当初平国公世子来北辽所带的那些手下中就有声称自己乃是出自皇家商都院的人,世子与麦大人离开后,他们就找上了本宫,且明言告知不日大通就将出兵北伐,而皇家商都院助我北辽朝廷也不求别的,只图日后能在北辽容身,因着如今的大通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一席之地,当时正逢内乱,又听到这种消息,对于他们的要求本宫自然没有理由拒绝,便开始了彼此的合作。” “而后大通朝还未正式北伐之时,韩德让便到了北辽,之后定国候的一应消息也都是通过他递送的,待到定国候亲身入了北辽大营,我等自是再无怀疑,毕竟连一国侯爷都声称自己也是为皇家商都院做事。至于之后他的种种谋划我等虽也觉有不妥之处,但若是能继续统治北辽,想来也不会有人甘愿向他人俯首称臣,故而之前种种还望麦大人见谅。” 麦高面上淡淡地笑了笑,心下暗想不愧是萧太后,有用的一句没说,无非都是些人尽皆知的表面消息,看来她还是防着自己。想到这里麦高难免有些担心,待到这些人到了东京之后,若是他们还是想要站在皇家商都院的阵营,并觉得或许可以借此重返北辽,那么这群人的言行说不得会影响朝中局势,倒是于自己不利。 麦高思索着日后可能的种种,虽深觉若是定国候能被吴欠干掉才是最好的局面,说不得能赖在北辽朝廷头上,届时倒是可以借此让他们内部起些龌龊。只是这种做法只是小概率的可能,最好还是能够从根本上上解决问题,麦高心思飞转,开始思索起可行的对策。 心念电闪间麦高忽地就有了个主意,虽也是未必可行,但总要尝试一番,于是便道“诸位此去东京待和谈封赏一应事宜结束,本官说不得还有需要太后帮忙的地方。” 萧太后对麦高突然提出的这个话颇感兴趣“哦,是何事,麦大人不妨说来听听,若是本宫帮得上的,必然不会推辞。” 麦高笑道“太后自然是帮得上的,待到战后安抚一应事宜开始,我大通自然会安排官员管理北辽属地,但因着对北辽风土民情怕是不那么熟悉,未免疏漏应是会需要本地官员的配合,所以本官希望太后能给本官推荐些得用的好手,也方便我等日后行事。” 第一七零章 战后安抚 1 萧太后自然是听得懂麦高话中的未尽之意,似是有些诧异麦高竟然会提出这么个主意,于是便问道“听麦大人的意思日后是会任用契丹人为官。” 麦高点头应道“这是自然,北辽归顺我大通后,北辽属民也就是我大通的子民,为何不能为官,只需按照大通官制既定的程序进行即可,不过目前本官还是希望太后推荐的人选是懂得汉话的,也免得日后沟通起来困难。” 萧太后终于正了神色,目光灼灼地看着麦高问道“麦大人此言当真。” 麦高笑道“虽说之前那些人假借皇家商都院之名行事,但就算他们是真的,其实本官还是一直不大理解北辽朝廷愿意和其合作的原因。我大通朝堂中之人具都知晓,北伐之前皇家商都院提出的战后安抚策略乃是将契丹族人都一并作为大通奴隶处置,本官不相信北辽朝堂中毫无风闻。若是真的依此行事,契丹人将会世代为大通奴仆,对于这种治理方式,但凡有些血性的皇室和朝廷官员都不会赞同,不成想北辽朝廷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当本官听闻此事也是大惑不解。” “而更有趣的是,本官先是一力否决了皇家商都院的方案,而后又是花了大力气安置北辽难民,且更是为了不让两国将士枉送性命,一直在费力周旋,但是想来本官如今在北辽上下的心中却是犹如恶鬼。所以本官才一直对于北辽朝廷甘于与本官作对,却愿意成为皇家商都院的盟友而百思不得其解,耿耿于怀,不过想来或许是有什么本官也参不透的特殊原因吧,不然哪个皇族会愿意让自己的子民世代为奴,沦为贱籍呢。” 麦高看着萧太后逐渐难看起来的面色继续道“既然太后不愿多说,本官也就不多追究这其中因由,只是太后也不用质疑本官之前所说,皇太妃应最是了解,但凡只要是本官口中说出过的话,不管是好是坏但绝对都是作数的。只是总有人愿意妄加揣度,却往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人当刀使了还不自知。此番既然太后即将率诸位大人一同进京面圣,本官可以直言不讳地告知太后,京中局势较之边关复杂百倍,还望太后谨慎小心,莫要妄信小人才是,也免得届时误了自己族人的性命和前程。” 萧太后闻言也不反驳,倒是颦眉思索起来,麦高话中不管是暗含的敲打和威胁之意,还是告诫之词,都让萧太后心下更慎重了几分,见此麦高也不说更多,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之后一众北辽贵族在幽州城又修整了几日,便随着护送他们的军队启程前往东京。 转日,麦高望眼欲穿所期盼的吴欠等人也终于返回了幽州城,而且带来了一个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之前就在他们尾随护送定国候返京队伍的途中,定国候果然如麦高所料悄悄地潜逃了,且威远候的手下后续还帮忙他遮掩了一番。 吴欠他们倒是正好趁此机会对定国候进行了伏击,只是打斗中他却是跌落山崖生死不知,所以吴欠他们才耽搁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搜索他的尸骨,只是一直未果罢了,故而如今也不敢说定国候就一定是已经丧命了,又因着耗时太久吴欠他们这才暂且先行返回了幽州。 麦高听完此事不免有些头痛,这种坠崖之类的桥段若是放在现代的剧集里,绝对是有惊无险,还有后续,此番既然一直未能寻到尸骸,估计定国候顺利脱身的可能性非常大,不过麦高自知此时多想也于事无补,只能待日后再看了。 自从送走了萧太后一行人,幽州关的节奏就明显加快了几分,麦高安排的一应事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麦高自觉此事也终算是告一段落,后续的安抚相较于战事应是就没有那么复杂了。而接下来就是等朝廷和北辽和谈的结果了,只有拿到皇上传下的明旨,麦高才好开始对关外的北辽驻军和百姓牧民们进行安排。 而后的一个月里,之前准备好的一应毛呢织造工具,以及调教好的北辽难民,也都陆陆续续地抵达了幽州关。麦高安排人手让这些难民先行前往聚居地,一来是便与他们在北辽属民中宣扬大通朝廷对他们的种种优待,二来便是可以招纳有意日后加入毛呢作坊的北辽百姓,开始进行初期传授技艺的工作了。 同时又安排了几个汉话已经学的不错的北辽难民,开始在聚居地教导北辽百姓学习汉话,且将如今局面的实际情况传扬开来,无论是北辽朝廷已经归顺大通,还是关于草原中叛出北辽的流民,以及日后大通朝对北辽属民的安置,丝毫没有隐瞒都讲得清清楚楚,这一应安排也让在聚居地中惴惴不安的北辽百姓踏实了不少。 而对于关外的北辽大军,在没有朝廷明令之前麦高并不好动作,只得暂时让人送去补给,保证他们的一应供应。只是几十万大军的消耗不是开玩笑的,随着临近年关,麦高也渐渐感到了些压力,如今只希望朝廷那边能尽快有个结果,若是不然,麦高怕是就只能另谋他法了。 这一日,麦高将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聚到了一处,直接问道“这些时日朝中可有消息传来,如今幽州关的消耗可不是件小事,再这么拖下去怕是就要出问题了,若是迟迟没有消息我等必须要有个应对之法才行。” 平国公世子闻言摇头道“我这边没收到任何消息,家里也无信件送过来。” 麦高闻言更是烦躁“按理说距离北辽一行人进京已经近两个月了,不可能毫无动静,我只是担心若是京中局势有变,单靠着幽州关的这点补给供养大通北辽两方的百万大军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威远候似是对此早有预料,便直接道“其实今日你不找我,我也要来寻你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自从上次收到皇上传信,说是北辽一行人已经临近东京,让我等处理好幽州一应事宜,等候朝廷旨意即可,那之后我就再没收到任何皇上那边传来的信件了。” 第一七一章 战后安抚 2 麦高闻言心下一惊,忙追问道“往日你和皇上多久通一次信,如何传递,事关重大,还望威远候不要隐瞒才好。” 威远候也知此时不比往日,面色沉重地道“本候与皇上一般每十日就会有一封书信往来,只是距离上次收到信件至今已经有一月未有任何消息传来了。而皇上与我之间的信件是有专人递送,走的并不是驿站,而那些人也一直未曾出现过。” 麦高转而又看向平国公世子问道“你平素与家中又是多久通一次信,走的可是驿站,还是用皇家柜坊的路子。” 平国公世子也不啰嗦直接道“本世子和威远候差不多,也都是十来日一封信件,只是距离上次也差不多一月有余了,我这边家书走的是驿站,皇家柜坊的消息则是由柜坊分号间相互传递,只是也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闻言麦高的面色此时才是真正地沉了下来,心下更是惊疑不定,想到因着自己并没有与人保持通信的需要,所以也并不知此事,这两人的通信路子各不相同,也各有各的顾虑,所以才一直迟迟不说,如此反倒是错过了及时发现的时机。而如今他们竟是被人闭目塞听了一个来月,无论是京中局势还是大通各处的情况他们一概不知,这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了,而针对的正是他们几人,如今无论是因着什么怕是都已经落入下风了。 麦高不停地在室内走来走去,脑中飞速地算计着,若说这出手的必然是皇家商都院,但是如今北辽之事大局已定,他们这般耗时耗力让自己这群人被困在幽州又有什么好处呢。转瞬联想到最近已经捉襟见肘的军需供给,麦高忙问道“大军的供给朝廷多久会派人运送过来一次,如今距离下次还有多长时日。” 威远候略一沉吟便道“大军出征之时带了三个月的供给,之前北辽一行人离去后又送来了一批,也是三个月的,若是军队短期内不班师回朝,下次运送就要等到年后了,可是有什么问题吗。” 麦高闻言一凛,此番怕是自己中了旁人的圈套了,不管是北辽还是皇家商都院,估计终究还是联起手来,意欲对付他们几人了。 麦高忙又向平国公世子求证道“北伐的大军也是如此吗。” 平国公世子点头应是“不错,北伐二十万大军的供给也是随着威远候那边的一起送过来的。” 麦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思索起对手如此行事其背后的目的,目前看来像是为了耗干他们的军需,可那之后呢。如今关外北辽大军的人数差不多是三十万有余,消耗起来刚好是大通军队日常所需的一半,本来六十万大通军队三个月的补给,一旦加上北辽的军队,就只能用两个月。 这么一算时间,麦高忽然就明白了,如此一来,一旦断粮,不但大通将士会产生不满,北辽军队最直接的选择必然就是劫掠关外北辽百姓。到了那时大通这边是救还是不救就成了问题,且还有在草原深处尚未露面的几十万北辽叛军,此时想来怕也不是什么叛军,而是为了设计自己而留的后手。到时大军供给断绝,无法向外传递消息,若是北辽大军届时冲关他们又该如何处理。 麦高想得心绪烦乱,一时间也抓不出头绪,不过还是叫来了严左“马上安排些人手,八百里加急前往东京,我必须要知道如今东京的局面,让去的人不要走驿站官道,晚上趁夜出城,走小路过去。”想了想又道“再让人往家送个口信,再安排些人手过来,就说毛呢作坊缺东西,打着运送染料的旗号运一批粮草过来,不要耽搁动作要快。” 严左也知事态紧急领命就出去安排了,麦高又向屋内二人问道“你们可知东北商学堂在何处,我须得过去一趟,看看能不能从太祖传承中找到些有用的消息,若是东北三州有可用之人,说不定能解我等的燃眉之急。” 至此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也知局面对他三人是大为不利,也不耽搁,忙让人寻了河真知州过来。 好在东北商学堂就在河真州州府真定府城内,距离幽州倒也不算远,快马加鞭一天也就到了,麦高也不及与众人解释前因后果,先是让河真知州安排人给东北商学堂那边送信,随后收拾一番便带上吴欠和一百武家亲卫出发了。 一行人日夜兼程第二日一早便到了真定府城,城门处一众收到消息的留守官员具候在那里迎接,麦高只是与众人略微寒暄了几句,便让人带着自己前往了东北商学堂。 只是行至到了东北商学堂,却是大门紧闭,门内似是也毫无动静,麦高疑惑地看向随在一旁的真定府尹,问道“府尹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本官此番前来莫非没有人告知东北商学堂吗。” 真定府尹似是也有些不明所以,故作不解道“一早下官听闻大人要来东北商学堂拜访,便早已派人前来告知了,实在不知为何会如此。” 麦高心下却是明白,怕是这真定府中也有不少其他势力的人,应是看不惯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是要给自己个下马威,不过只怕他们拿捏错了人,且如今幽州情况紧急,自己哪有闲工夫跟他们在这演戏,见真定府尹的这番做派,麦高只是冷笑道“府尹大人你很好,本官记住了。” 那真定府尹虽是面色微微一僵,但又马上恢复了镇定,忙故作姿态道“大人过誉了,这东北商学堂真是不知所谓,竟然也不安排人来迎接大人,不如大人先随下官前往驿馆府衙休息,下官让人再做安排。” 麦高却是盯着他冷冷一笑“府尹大人怕是不怎么了解本官,此事就不用大人费心了。”说罢扬声道“把大门给本官砸开,本官执行公务,遇到阻拦者格杀勿论。” 武家人闻言根本不做犹豫,几人上前合力,几脚便将东北商学堂的大门给踹开了。 第一七二章 战后安抚 3 随行的官员见麦高如此强悍的行事作风,一时间面色都是有些难看,真定府尹更是忙阻拦道“麦大人这是作何,这东北商学堂乃是太祖当年一力所创,麦大人如此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麦高也不与他废话,直接道“本官就是奉皇命行事,府尹大人但凡有所怀疑尽可将此事奏明皇上,只是如今本官执行公务大人不但不予以配合还横加阻拦,怕是另有图谋吧。府尹大人若是在为旁人效力,置皇命于不顾,那还何必做这大通官员,不如去找你背后之人为你谋划前途便是。麦某把丑话说在前面,此番谁若再敢阻拦杀无赦,大人还要说什么吗。” 真定府尹闻言面上一片青白交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麦高也不再看他,直接带着吴欠一行人进了东北商学堂的大门。 各地商学堂的布局倒是都大同小异,一行人进了二门,便见眼前是一帮短打装扮的助训与都训,在一名训导打扮的壮汉的带领下,守在祠堂前的院子里,他们身后祠堂的台阶上还站了不少身着各色衣袍的夫子,各个具都是神色戒备如临大敌。 麦高见状虽心下有些不解,但如今事态紧急,他也懒得磨嘴皮子,便直接问道“在下商都转运使麦高,次来乃是皇命在身,不知山长可在,本官需要前往藏书阁,还烦请派人带本官过去。” 麦高话落见面前众人迟迟未有动作,心下也难免有些不满,便不再看他们,直接就抬脚向祠堂右侧的拱门行去,想来此处与西北商学堂的布置应也差不多,那么藏书阁的所在应是就在那个方向了。 而静若寒蝉的东北商学堂诸人见麦高说完一句便再不废话,眼看着就往后院而去,为首的那名训导怒道“你休要欺人太甚,商学堂乃是太祖所立,岂是你能造次的地方。” 麦高实在是被这群人烦的有些狠了,先是一言不发,开口也没好话,再加上之前一夜未睡,火气就难免压不住了,直接斥道“本官如何造次了,虽说是临时有事要来拜访,难免有些唐突,但本官不仅让知州大人传来了消息,且据府尹大人说也派了人来给商学堂送过信,本官倒也不用你等出门迎接,只是这般大门紧闭,又都是一言不发如临大敌,本官看来怕是你们东北商学堂的一众人脑子都坏掉了,本官所需处理之事事关重大,谁有功夫在这里和你们儿戏,简直是不知所谓。” 说完抬脚便又要向月亮门而去,这时人群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还请大人留步,不知大人所言何意,府尹大人派来送信之人刚刚可不是这般传话的。” 麦高瞬间便明白了这是真定府尹在其中搞鬼,便对吴欠道“把真定府尹抓来和商学堂的人对峙,若是真定府尹从中作梗直接杀了便是,我们没工夫在此浪费时间。” 语落便进了拱门,顺着门匾的指引来到了东北商学堂的藏书阁,麦高让跟着他的几名武家亲卫在楼外候着,自己径直进了去,走到登记处登记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管负责登记的夫子用什么眼神看他,直接便沿着台阶上了顶层。此番再来麦高已是轻车熟路,三下五除二拿到了太祖留下的玉牌玉简,简单看了下玉简上的内容,见上面所写东北三州的隐藏势力乃是河真韦家,便不再细看,直接出了藏书阁。 待回到祠堂前的院子中,真定府尹已是被人压跪在青石地面上,还在不断拼命挣扎,口中大呼小叫道“本官是朝廷命官,你们胆敢如此,就不怕被朝廷治罪吗。” 麦高已将东西拿到了手,此时也是放松了几分,之前他是担心有人抢先行事,怕对方发现得不到便毁了传承,这才那般急迫,如今倒是有心问问情况了,他也不看真定府尹,直接问吴欠“到底怎么回事。” 吴欠见麦高回来,面色也平和了不少,便知他已经成事,便答道“东北商学堂的人说真定府尹派人来说你要血洗商学堂。” 麦高闻言一脸黑线,看着吴欠也是满面无语之色,只得摇头叹到“这真定府的人都脑袋有病吧,本官血洗商学堂干什么。”说罢想了想便直接道“将人押着带回幽州再好好审问一番,别浪费时间了,咱们走吧。” 说罢便要转身出门离开,这时之前开口的那名红袍老者又说话了“麦大人请留步,老夫韦文,乃是东北商学堂的山长,不知大人可否听老夫一言。” 麦高听到他的姓氏,倒是站住了脚,转头看向老者“山长姓韦,可是出自河真韦家。” 老者点头应是,麦高见既然正主在这里,便也不急着走了“山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老者捋须沉声道“之前府尹大人派人来传令,说是因为出自东北商学堂的学徒韩德让乃是大通叛民,所以大人要来捉拿同党,不知可有此事。” 麦高不答反问“本官不明白,这种事想也不可能,为何山长会如此轻易相信,还摆出这般阵仗,莫非东北商学堂中真的有韩德让的同党不成。” 韦山长也不避讳直接道“当年韩德让曾拜于老夫门下。” 麦高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韦山长和真定府尹想来是有些过节了。” 韦山长静默片刻又道“真定府尹也是出自东北商学堂。” 麦高点了点头看向真定府尹“府尹大人,本官劝你说实话,本官实在没什么心情听你那些辩解之词,若是你下句话说的不是本官想要听的,你也就不用再说了,本官可以直接送你上路,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州府府尹,就是你们知州在本官这也得乖乖听话。” 真定府尹忙道“大人饶命,是下官妄加揣测大人心意,这都是误会,是误会。” 麦高却是摇头低笑道“你果然还是不老实,本官可以肯定这不是误会,既然你不爱说本官也不强求,还是那句话既然不想活本官自然乐意送你去死。” 第一七三章 战后安抚 4 麦高说罢一挥手,一旁待命的吴欠便抽出了腰间长刀,韦山长却是连忙道“还请大人刀下留人,此人乃是镇国公府门下,请大人三思。” 麦高闻言却是笑道“多谢山长告知,既如此,这人就更不能留了,不说镇国公府如今私通敌国的罪名还没洗清,这真定府尹竟敢在此处对本官之事做手脚,说不得他是另有图谋,正应该枭首以儆效尤才是。”转而看向真定府尹道“府尹大人,本官本就是来东北商学堂处理点事情,事毕就要离开,你非要往本官的刀口上撞,这就怪不得本官了。” 真定府尹这才真的慌了,大声嘶喊道“如今朝中都知你在幽州关滥杀无辜,嗜血成性,不日就会有捉拿你的旨意下来,届时你还有何猖狂的倚仗。” 麦高哈哈大笑“既然府尹大人都如此说了,本官不取了你的狗命岂不是对不起自己担的这个名声,就算是本官要被皇上问罪,届时多你一个也不多。本官实在想不通你是如何坐到如今位置的,莫非就是靠着镇国公府的庇护,真真是愚不可及,在此时还敢激怒本官,那本官就给你个痛快。”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大喝“本将倒要看看谁敢在真定府肆意乱来。”随后东北商学堂的大门处又涌进来一批身着官服之人,麦高定睛看去,除了刚才随真定府尹一同于城门处迎接自己的一众官员,竟然还有几位武将,身后还跟着不少甲胄齐整杀气凛凛的士兵。 麦高见状心下微沉,看来自己此番前来怕是旁人算计好了的,应是就等自己入瓮了。不过麦高也不惧,旁人要顾忌名声有很多事做起来难免束手束脚,但麦高可没那么多顾虑,对于仕途他本也没什么野望,只要皇上还想除去皇家商都院就不会拿自己如何,至于之后该如何全身而退,如今考虑还为时尚早。 见状也不用麦高下令,武家亲卫具都是长刀出鞘,吴欠更是紧紧地护在麦高身侧。麦高低声道“一会儿若是打起来了,擒贼先擒王,你看谁站出来同我说话,你就直接取那人性命。” 吴欠微微点了点头,麦高接着便提高声音道“本官竟不知这真定府上下已是不归大通朝廷管辖了,一个小小武将都敢口出狂言,莫非是拥兵自重占地为王不成,既如此本官倒也无需手下留情了,一并料理了便是。” 此言一出不少人面色都有些难看,为首一名将领打扮的中年人站了出来沉声道“还请这位大人慎言,末将乃是真定府军都指挥使,只是不知大人是何人,竟敢在此枉杀朝廷命官。” 麦高将百试百灵的御赐令牌拿了出来,高举过头,看向面前众人道“御赐令牌在此,不如你说说本官是何人。” 见到令牌,除了麦高身后商学堂的一众人立刻跪地叩首,还有不少胆子小的官员扑通扑通地也跪伏于地,口中山呼万岁,麦高则是紧紧盯着那名将领还有一些尚在观望的官员,冷声道“本官说的果然不错,这真定府已不是大通天下了,文官武将竟然胆敢无视皇上御赐令牌,看来是要好好查查究竟是这真定府中有人意图谋反,还是说真定府官员具都是无视皇权的大通叛臣。” 话落又有不少官员怕会惹上麻烦,连忙跪下,还站着的也就只剩少数几个,其中之前开口的那名将领梗着脖子道“谁知你手中令牌是真是假,若是你假传圣令,我等自然可以不必遵从。” 麦高见这人如此行事,似是有恃无恐,明白他倚仗的无非是镇国公府或是皇家商都院,便也不与他多话,直接道“此人竟敢对皇上大不敬,给本官将他拿下。” 麦高话音刚落,吴欠便如蓄势待发的猎豹,瞬间就冲了上去,还不待那将领有所反应,刀便已是被架到了脖子上。而一众武家亲卫也纷纷上前,将还在站立当场的那些官员武将也都控在手里。随行而来的那些兵士虽是抽出兵刃,但是顾忌着将领的安危,一时间具都踌躇不前。 麦高见此继续道“既然你说你是这真定府的军都指挥使,不如你来与本官说说,作为军都指挥使竟敢随意调兵,你是收到了谁的命令,若是没有你就是擅离职守,本官现在就算将你斩于刀下,也没人敢说本官半个错字。” 那名武将被吴欠一脚揣在膝盖窝,膝盖与青石地面撞击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不过此人倒也硬气,咬牙道“末将乃是收到了属下通传,说是有人要杀害朝廷命官,这才匆忙赶来。” 麦高问道“那你说的属下是何人,竟敢假传消息,简直罪无可恕。不过你若是说不出个人来,你就是犯了军规,按律当诛。” 见那人还是坚持不说,麦高也不犹豫,此时就是要让这帮墙头草知道厉害,直接便道“既如此,本官得皇上授命,可于边关诸州便宜行事,你既是违反军规,又对皇上大不敬,且图谋不轨,满口谎话,本官留你不得。”转而看向吴欠“杀了吧。” 闻言吴欠也不再给旁人打断的机会,直接就一刀砍掉了那名将领的头颅。麦高转而侧头看向此时已经抖若筛糠的真定府尹,笑道“府尹大人,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些本官爱听的,本官可不是那些顾忌那些虚名的士林学子,乃是行商出身,为达目的不介意用些特殊手段,你倚仗着的那背后之人可拿捏不了本官,你还是好好想想你家中的妻儿老小,自己的性命前程才是。” 那真定府尹一时间已是被麦高说杀就杀的残酷手段给吓住了,之前虽是有所耳闻,但总觉得人在官场多少会有些顾忌,未成想此人似是百无禁忌,若是不想个法子应对,怕是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忙哆哆嗦嗦地开口道“下官,下官是得镇国公府授意,他们让下官想办法为难大人一二,还请大人恕罪,恕罪。”说罢又是连连叩头。 第一七四章 战后安抚 5 麦高听真定府尹说出了此事乃是镇国公府指使,虽知他定是还有所隐瞒,也不在意,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说说,他们是如何传信与你的,又安排你做了何事。” 麦高紧紧盯着真定府尹面上的神色变化,只见他目光闪烁,颤声道“下官收到镇国公府传来的书信,让下官若是见到大人适时为难一二即可,旁的下官也不敢啊,还请大人明鉴。” 麦高却是缓缓摇了摇头道“你又说谎,不如本官给你点提示,送往幽州的一应信件是否都被你拦下了,你须知本官耐心有限,若是再不说实话,那你也就不必说了。” 真定府尹似是没料到麦高竟会知道此事,满脸慌乱,忙辩解道“信件,那些信件不是下官让人拦下的,是,是驿长,对,就是他,定是他听命于镇国公府,暗中做的手脚,大人,此事与下官绝无半点关系啊。” 麦高却是面带嘲讽地笑道“哦,那好,本官就给你个机会,现在就让人拿那驿长过来与你对峙,但若是你有一星半点的欺瞒,本官届时会让你知道生不如死是何滋味,府尹大人考虑好了吗。” 这时跪在地上的韦山长却是开口道“麦大人,此事绝不是驿长所为,真定府驿长为人谦恭谨慎,绝不会做这种事,还望大人明鉴。” 麦高似是有些诧异于这韦山长为何会为真定府驿长作保,见他们都还跪着,便道“山长与诸位夫子还请起身,是本官疏忽了。”待东北商学堂的一众夫子站起身子,麦高转而好奇道“听山长所言似是对这位驿长很是了解。” 韦山长直接回道“这真定府驿长乃是老夫的侄孙,老夫自然是清楚他的为人。” 麦高点头笑道“既如此,不若山长让人将他请来此处,本官正好也有些事要问他。” 韦山长应承下来,转头便吩咐训导安排人去请真定府驿长来一趟东北商学堂。 麦高又看向真定府尹笑道“府尹大人可想好了,待驿长到了此处你可就再无反悔的机会了,大人为了镇国公府搭上全家老小的性命不知值不值得。” 麦高也不待他答话,转而又对韦山长道“山长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本官有些事想请教山长。” 韦山长丝毫没有犹豫,像是知道麦高想要说什么,便对麦高道“大人请随老夫到居所叙话吧。” 麦高点了点头,让吴欠将那些官员看好了,待到驿长到了再去唤自己,便带了几名亲卫随着韦山长到了他所居住的院子。让人在四下守好,二人进得堂内,便于桌边坐定。 麦高也不耽搁,拿出了刚刚到手的玉牌,递给韦山长直接道“山长应是识得此物。” 韦山长双手微颤地接过玉牌,低声叹道“传言竟是真的,麦大人果然是太祖传承的承袭之人。”转而抬头看向麦高道“麦大人,既然你能破解太祖留下的谜题,得到此传承,那么能拿出玉牌老夫并不吃惊,只是麦大人又是如何知晓我韦家乃是受太祖遗命,凭此信物听从大人号令的呢。” 麦高还不知韦家如今的情况,转而又想起韩德让正是拜于韦山长门下,心下多少还是有些顾忌,便道“太祖传承的玉牌旁留有太祖手书,故而本官这才知晓。” 韦山长似是知道麦高有所隐瞒,只是笑笑,也不追问,“那此番麦大人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要拿到玉牌,可是有什么需要我韦家效力之处吗。” 如今边关危局迫在眉睫,麦高也没有什么迂回试探的心思,不管这韦家是忠是奸,反正也只是自己的一个备选,最万无一失的还是武家那边的安排,于是便直接道“镇国公府,不,应该说皇家商都院联合北辽朝廷给本官下了个套,也是本官疏忽大意没能及早察觉,如今幽州关局势不大好,所以本官需要韦家帮忙。” 韦山长听闻麦高如此说,面上神色有些怔愣,似是难以相信的样子,口中喃喃道“大人说,说皇家商都院与北辽合谋,意欲谋害于你。” 麦高见他神情怪异,微微蹙了蹙眉,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韦山长似是突然反应过来,急急问道“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应是知道皇家商都院乃是太祖创立,他们怎么可能对付你呢,是不是你从未曾向他们表明身份,因着不知情,他们才会,才会如此。” 麦高闻言心下诧异,转念一想便知其中怕是有什么内情,且如今自己还需韦山长相助,当然前提是韦家可用,所以还是耐下心来,向韦山长解释道“山长,本官可以很负责地说,这其中并无任何误会。” “本官得到的第一块令牌乃是在西北商学堂,因着不想搅入朝堂的一趟浑水之中这才一直隐而不发。而后因缘际会,本官被牵扯到北辽内乱之中,这才不得已进京面圣,也将太祖传承一事禀明了皇上,而皇家商都院之事则是在本官于中州商学堂得到传承后才知晓的,且当日中州商学堂的冯山长也在当场,所以皇家商都院中人人都知本官得了太祖传承,此事确认无疑。” “而后皇上为了便于本官行事,特旨亲封本官为商都转运使,虽不敢说陛下丝毫没有私心,但也是为了能让本官能调动皇家商都院造福大通。可不成想从本官于东京受封,到随军北伐,皇家商都院除了安排了个小小的编修随本官同行,不断制造麻烦之外,又于边关两国战事之时,私通外邦,差点让关城失守,更是令我大通一万五千将士丧命关外。这种种都不是误会,而是本官亲身经历之事。所以本官希望韦山长若是有任何内情不妨直言,若是有所顾忌不便出面帮衬也无妨,只是莫要如你那弟子韩德让一般,做个通敌叛国的罪人就好。” 韦山长闻言似是被打击到了一般,瞬间神色都委顿了几分,颤声道“老夫自然是会直言不讳,将一切告于大人知晓。” 第一七五章 战后安抚 6 而后随着韦山长断断续续的讲述,麦高越听心下越觉沉重,不免感叹人心险恶,世道艰难。 原来这韦山长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卸任了的第二任皇家商都院的司部掌事人之一,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虽然顾岩之前同麦高讲过,上一任的种植司掌事人姓韦,但麦高彼时也只是以为纯属巧合,倒是没将他与河真韦家联系到一起。直至此时才知,出身隐匿势力韦家的韦山长,还兼任了皇家商都院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 当年韦山长继任所处的时期并不好,正值皇家商都院新旧交替之际,也就是恰逢盐酒二司谋划自家承袭继任之时。初代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对另外七司这种背信弃义的做法诸多微词,且种植司在皇家商都院本就是清水衙门,又无多少油水可捞,于是便被早早地踢出了局。 初代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是韦山长的授业恩师,名唤姚丰,当年正是因着精于农事,这才被太祖看重,收纳进了皇家商都院。姚丰原只是泥腿子出身,未想竟有如此际遇,感念太祖的知遇之恩,所以对太祖留下的遗命无不是言听计从。而后皇家商都院正逢动荡,姚丰完全不顾家中亲眷的反对,硬是将职位传给了韦山长。虽说皇家商都院内诸人因着对种植司不屑一顾,对此事并未多加为难,但姚丰家中对此却是诸多不满,以至于姚丰晚年郁郁而终。 继任的韦山长一直不敢或忘自家师长的教诲,更旁论河真韦家还身负有太祖遗命,随后虽是不能参与到皇家商都院诸事之中,但是对自己司部所属的一应事务却也是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所懈怠。 而对于自己的继任者,韦山长一直是想要亲自培养一个好的,于是便寻了些门路,来东北商学堂当上了山长之职,意欲从众多学徒选出一个合意的弟子以便接管种植司。但是师长姚丰家中对他施加的压力颇大,虽是姚丰已然离世,但仍是不断借着师长的恩情要求他为姚家各种谋划。韦山长顾念着与姚丰的师徒情分,也不好断然拒绝,于是能帮的自然就帮上一把,越过底线的便就委婉拒绝。 只是一来二去的,人心不足蛇吞象,姚家竟然提出,既然皇家商都院的职位不能世袭承继,不如就让韦山长在卸任之时将姚家的子侄推上去,这样既没有坏了太祖留下的规矩,也算是全了师长往日的恩情。 韦山长自然有自己的原则,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但还是同意了姚家将家中适龄子侄送入东北商学堂,以备他考察一番,若是有合适的人选,此法也未尝不可。于是一时间,姚家族中差不多年岁的孩子都被送到了东北商学堂韦山长的手里,他也没有推拒,真的耐着性子开始教导起这些孩子,想着若是真能选出个可用的苗子倒也算是两全其美。 随后的几年,韦山长除了忙于种植司与商学堂的日常事务,便是教导门下弟子,姚家晚辈中倒是真有个不错的人选,但是平民出身的弟子中也有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此人正是韩德让。当时韦山长在二人之间左右为难,为公平起见,于是便定了个主意,决定在商学堂毕业考核之时,让二人决一高下,谁若是胜出,谁就可以接任皇家商都院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 而结果毫无悬念,自然是姚家的晚辈胜出了,其中过程固然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但是韦山长话已经说出去了,此时也不好反悔,又顾念着与师长的情谊,便只得这般定了下来。韦山长心有愧疚,事后对韩德让也是多加安抚,但是韩德让却是觉得韦山长乃是伙同姚家戏耍于他,因着他平民出身,自是无人帮衬,此种情况下又怎可能胜出,此前种种安排无非是韦山长为了面上好看罢了。于是韩德让一怒之下就离开了东北商学堂,甚至都没有正式毕业。 之后几年韦山长一直挂记着自己亏欠良多的韩德让,但随后就听说他在东京不知是得了谁人的引荐,入了镇国公府的眼,进而加入了皇家商都院,闻此消息韦山长也算是暂时放下心来。 而因着之前姚家吃相太过难看,韦山长很是担心一旦自己卸任,对方掌权,那便再无力加以约束,他忧心师长姚丰传下来的种种会被他的族人破坏殆尽,于是就迟迟没有卸任,想着能拖上些时日也好。 只是不想姚家人竟然找上了其他七司的掌事人,因着继任之事需要皇家商都院各司投票决断,所以一旦到此程序,在任的同知商都院事的意见反而就没那么重要了。于是他被姚家人使了手段从位子上赶了下来,而姚家的那名弟子得以顺利继任。若只是如此,无非也就是叛出的司部又多了一个,但到底还在姚家手中,真若有事,韦山长自认还能说上个一两句。 只是不成想,这种植司实在是没什么油水,姚家弟子做了一段时间后便发现,当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还不如加入皇家商会更能为家中谋利,于是各方利益平衡之后的结果,竟将这个职位直接让给了韩德让。事后韩德让还曾回到东北商学堂,拜见韦山长特意提及此事,如今想来无非也就是为了让他后悔,只是那时韦山长却因多年愧疚,竟是有些乐见其成。 面对昔年的得意门生,韦山长放下了应有的戒备之心,言谈间竟是让韩德让发现了太祖传承的一些端倪。随后因着韩德让连番的花言巧语,让韦山长相信了他加入皇家商都院正是因为早就知道姚家不是个好的,担心师长的心血旁落,故而几番筹谋这才又将种植司收回手中。且韩德让还信誓旦旦地承诺,他必然不会辜负师长所托,无论是处理好种植司辖下的事务,还是日后应尽的责任,包括培养继任者,帮扶得太祖传承之人,他都会遵从太祖遗命和韦山长的教诲。 第一七六章 战后安抚 7 麦高听到这里心下不禁暗叹,这韦山长性子实在是过于实诚了些,不管是之前姚家的挟恩图报,还是韩德让的巧言令色,都足以证明,韦山长其实并不适合参与到错综复杂的争权夺利之中。 韦山长还在继续回忆,后续的情况更是急转直下,韩德让在河真州停留了不短的时日,这期间他不断开解韦山长,只道虽说如今皇家商都院内的七司看似是背弃了太祖遗命,但其继任者都还是颇为尽忠职守的,情况也没有韦山长所想的那般坏。还声称自己定然会在其中尽力斡旋,所以让韦山长也无需忧心日后之事。 随着韦山长的态度渐渐软化,也不再避讳太祖传承一事,虽也有所保留,但还是给韩德让透了底。而后韩德让自然是打蛇随棍上,直言如今他在皇家商都院里乃是唯一一个平民出身的掌事人,势单力孤不说,平日里有好多事都行事不便,若是能有人帮扶一二,日后在皇家商都院里也会更有话语权。 韩德让自然不是一般人,加之与韦山长师徒多年,更是了解他的为人脾性如何,一段时间的巧言令色小意讨好之下,倒是让韦山长一时间被他哄骗住了,加之韦山长又顾及到若是日后得太祖传承者出现,有韩德让这样的人才帮扶,接管皇家商都院应是能更顺利些,于是竟将韦家的一部分力量交给了韩德让,任他调遣。若不是后来韩德让所做的一些事被家里人告知了韦山长,一番调查下来发现韩德让竟是越来越出格,说不得韦家如今早已变成韩家了。 即使后来立马断了和韩德让之间的关系,但是韦家也着实损失不小,竟是直接从一流大商世家掉落到了二流末尾,而韩德让不仅是从韦家捞了不少好处,也借此稳固了他在皇家商都院中的地位。 随后韩德让见韦家不再支持他了,自是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然被发现了,他竟是没有丝毫愧疚之心,也毫不顾念往日的情分,开始回过头来打压起韦家。河真韦家虽是有百年基业,但是也经不住这三番两次的变故,和来自韩德让的强势压迫,于是就这般渐渐没落了。 而因着韦家的根基一直是在河真州,所以为了让韦家再无翻身的余地,韩德让也是下了大工夫的,不仅河真州内数得上的大小官吏都是与韩德让交好之人,还在韦家的生意族人身上处处下绊子,韩德让如此势大,竟是让韦家毫无还手之力。而如今的韦家也就是个一般的富户,再看不出半点早年的风光了。 韦山长回忆完过往又说到今日之事,虽是前段时间有传言说韩德让于幽州被麦高枭首示众,但因着都背靠镇国公府,故而像是真定府尹这类人还是不愿意放过韦家,这段时日仍是小动作不断,这才搞得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东北商学堂里的众人便难免就有些如临大敌。 麦高听到这里虽是有些同情韦山长的际遇,但他错在自己识人不清,竟是被门下的弟子连番算计,且看如今的情况,韦家怕是指望不上了,一时间心下难免有些失望,但麦高也不是那般势利之人,并没显露在面上,而是继续问道“本官有些不解,之前本官说皇家商都院联合北辽对付本官之时,为何山长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有什么内情吗。” 韦山长直言道“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司部的初代掌权人,早年是在太祖面前立下过重誓的,且太祖手里还掌控有他们背后家族的命脉,若是公然与你作对他们自己定然也讨不了好,所以老夫这才有些疑惑。” 麦高对誓言什么的根本不信,且想来能做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举的小人,也不会太过在意日后是否会遭受报应,不过韦山长所谓的家族命脉又是什么呢,对此麦高倒是很感兴趣,忙追问道“不知山长所说的各家命脉是指什么,若是能知晓一二,或许对解此次幽州危局有所裨益也未可知。” 韦山长无奈摇头道“老夫也只是早年听老师说过几句,说是太祖为了杜绝各家世袭承继商都院内的职位,所以留了后手。且当年皇家商都院内局面虽是一团混乱,但是老师总是说有他们后悔的时候,他们留在太祖手中的家族命脉可不是摆设这类的话。而后老师走的突然,老夫也未及询问此事,但老夫猜这其中应是另有内情,说不得在太祖留下的传承中会留有些许痕迹。不过若是大人也不知晓,那老夫如今怕也是无能为力。” 转而韦山长又道“今次不知大人在幽州关需要我韦家做些什么呢。” 麦高虽知韦家如今怕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但他并不想打击面前的老者,便简单回道“皇家商都院断了幽州城对外的通信,和大军的供给,如今在幽州关除了大通的六十万大军,关外还驻扎有三十万北辽军,而幽州关内的补给也就最多再能支撑不足一月,所以本官这才想来此碰碰运气,若是太祖留下的势力在河真州,或许可以解燃眉之急。” 看韦山长蹙眉沉吟不语,麦高忙道“山长也无需忧心,本官也从别处另调了些供给,这边也只是想着能多条后路罢了,运气好的话能多些补给自然就更好,若是没有倒也无妨,所以山长不必如此为难。” 韦山长摇头浅笑道“想来是老夫刚刚所说让大人误会了,韦家确是已经败的差不多了,但太祖留下的一些东西我们却是不敢动的,一直在等着大人来取,只是当年太祖留下的到底是什么老夫也并不是很清楚,因为受太祖所设谜题的限制,无法探其究竟,所以不若待此间事了,大人随老夫一同归家,您自行前往探查可好。” 麦高没想到此事还能峰回路转,心下大喜,自是忙应承下来,而这时武家亲卫也前来通传,说是真定府驿长已经到了。 第一七七章 战后安抚 8 麦高闻此,便随着韦山长起身前往了前院,只见院中一名身着浅青色官袍的高瘦青年正站在院中,同商学堂中的一众夫子说着话,见到麦高与韦山长过来,忙上前行礼道“下官真定府驿长韦靖,见过麦大人。”又向着韦山长到“孙儿见过叔爷爷。” 麦高也不耽搁直接问道“真定府尹说是你阻断了幽州城的通信,韦山长却是为你作保,说定然不是你所为,不知你如何说。” 韦靖面上毫无惧色,坦坦荡荡地道“之前下官一直关注着幽州战事,也知每十日左右就会有平国公府的家书通过驿站传递,至于其他不经驿站的书信下官就不知情了。只是一月前,府尹大人安排了人手驻扎在驿站,说是因着幽州关此时的情况特殊,所有通往幽州的信件都由府尹大人安排专人递送。所以距今,府尹大人手中应是已有三封平国公府的家书,中书省传令一封,尚书省传令两封,枢密院传令三封。下官虽不知其中内容,但想来也应是很要紧的,若是大人从未收到,那就要问问府尹大人这些信件如今都在何处了。” 麦高闻言气急反笑道“好好好,真定府尹竟敢听命于镇国公府公然截取朝廷传令和皇上的旨意,这镇国公府怕是想要公然造反,既然如此,今日本官便将你等一干谋逆的罪人全部拿下,本官倒是要看看到时镇国公府能不能救你们的性命。” 真定府尹此时已是瘫软在地,麦高看向他问道“所以,想来所有这些传令是都被你毁掉了,府尹大人竟敢公然损毁公文,胆子确是不小,也不知你身后的家族知道有你这么个祸害,竟会累及全族要作何感想。” 然后看向吴欠道“安排人,将今日在场官员三族全部下狱,待本官禀明朝廷一并处理。” 跪伏于地的一众官员闻言纷纷大惊失色,有人忙道“大人明鉴,下官并不知道府尹所为,不知者不罪啊。” 麦高嗤笑道“那不如你们就向本官证明一番,你们是否真的无辜,说得好了,本官倒是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看着一众人等一时无话可说,麦高又道“那不如换个方法,你们中若是有人能证明旁人谁是真定府尹的从犯,那么本官也可以酌情考量你们的罪责。” 此话一出就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一众官员开始纷纷互相指责,麦高静默无言地观察这群人的丑态,发现没牵扯其中的也就无非三五人,但是否清白还要另说,麦高不禁暗叹这真定府真是一潭浑水。 麦高想了想直接问向静立一侧的驿长韦靖“你可是有功名在身。” 韦靖恭声回道“大人,下官是金宝八年进士出身,二甲第十一名。” 麦高温声笑道“那你与本官说说,为何你进士出身却只是做了个小小的驿长。”要知驿长虽为驿站的负责人,一般只是由地方世家子弟担任,无需科考出身,只要有些门路费些银钱即可。驿长虽是主持驿站事务,免除一切徭役,但着实算不得大通朝的正式官员。这韦靖明明是进士出身,却只担任了一个无品无极的驿长,的确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韦靖也不隐瞒,直白地道“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别无他法,下官虽是中了进士,但放榜后在京中就一直未被委派任何官职,后来无法只得归家,还是靠着叔爷爷才谋得这个职位。” 麦高点了点头,想来正如之前韦山长所言,应是有韩德让从中作梗这才会如此,心念电转,突然道“本官若是让你暂代真定府尹你可有信心能做好此事,本官可授你生杀大权,后续若是出事你都可以推到本官身上,本官自是会都帮你周全,再给你留五十亲卫,你行吗。” 韦靖猛地抬头看向麦高,自是看出他丝毫没有试探玩笑之意,忙躬身道“下官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麦高笑着摆摆手道“没那么严重,既如此真定府本官就交给你了,若有不服的杀了便是,本官一向不在意那些虚名,而你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奏明朝廷真定府尹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至于要写明些什么想来也不用本官一一教你了,只是要尽快才是。” 韦靖忙点头应是。麦高又对吴欠道,“我随韦山长去处理些事情,你先安排人将真定府尹押回幽州,给他点苦头吃吃,无需手软,最好能知道那几道指令里到底都说了什么。” 转而又看向韦靖道“至于真定府的驻军,刚刚本官已经将军都指挥使斩杀了,你可有合适人选,若是没有本官可另外安排人来帮你。” 韦靖忙道“大人无需忧心此事,下官定会安排妥当的。” 麦高见他并无勉强之色,便不再过多追问,将一应事情安排下去后,带了十来个亲卫,便随着韦山长一同回了韦家。 韦家虽是落魄了,但是祖宅还在,从这座占地颇广的宅子上还是多少能看出些许韦家往日的富贵。进门后,麦高率着亲卫随着韦山长一路前行,这处宅院虽大,但内里已是稍显破败,虽也是因着冬日草木凋零,只是往来几乎看不见几个下人,且不少屋舍明显是空置的,门窗都已损毁,想来也是因着无力供养,才至如此,麦高心下不免生出几许凄凉之感。 随着韦山长向着后院而去,联想到平国公府中的密室,说不得韦家也有类似的布置,想来怕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韦家才在这个已经破败的院子坚守。 想到这些,麦高心下颇感无奈,待一行人行至一处假山群,三转两转便进了一处隐秘的洞口,韦山长拾起放置在角落处的烛台点燃,而后指着一处石壁道,“大人,那上面便是太祖留下的谜题,大人可自行研看,老夫会在外面候着。” 麦高谢过韦山长,又让武家亲卫守好四周,接过烛台便走上近前,借着烛火发现石壁上果然是太祖一贯的风格,又是浮雕着的数学题,随手将答案按下,伴着机括声响起,假山内的地面上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阶梯入口。 第一七八章 战后安抚 9 麦高也没犹豫,顺着石阶便进入了位于地下的空间。烛火昏暗,四周的情况看得也不很清楚,直到迈下最后一个台阶,麦高便入了一个不大的空间。借着烛台微弱的亮光,麦高摸索着查看起四面墙壁,终于在正对着阶梯的石壁上发现了太祖留下的训诫之语,虽是看不大清楚,但目光所及之处可见的内容与平国公府的大同小异,区别只在于一个是警示自家后人,如今这个则是在告诫传承的承继之人。 而在太祖留书末尾的印鉴旁,果然又是一道数学题,随着麦高按下答案,轰隆隆的机扩声响起,震起了一片积压经年的尘土,麦高忙掩住口鼻,不大工夫,烟尘稍落,麦高看到刚刚还严丝合缝的石壁开了一道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麦高举着烛台顺着缝隙进入了石壁后的密室,烛火光亮所及之处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大木箱子,麦高见状心下暗喜,若是留在这密室中的是些金银珠宝那就好了,刚好可解自己如今的燃眉之急。 这些箱子并未上锁,麦高随手将之一一打开,一箱一箱地查看过去,果然其中大部分箱中都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金砖,只有两箱有些特殊。其中一箱里装的似乎是些书册文卷和信件,另外一箱则装的是一些小白瓷瓶,也不知是做何用途,见此麦高思维有些发散,又忍不住联想到了修真的丹药上,一闪神,麦高忙强迫自己停止继续胡思乱想,待查看完此间的全部木箱,发现整个密室中除了那两箱特例之外都是整箱的金砖。 至于书册文卷的内容和瓷瓶中盛放的到底都是些什么,麦高倒也不急于一时,他先是上去找了武家亲卫,让他们再多调些人手过来,另外直接去买几辆车架,以便将密室中他所需要的东西运走。同时又让人快马加鞭赶回幽州,通知平国公世子调派一万人马即刻向真定府进发以便接应他们。转而同韦山长商量,想要将大半金砖都留给他,让他帮忙用这些采买大量粮草运往幽州,以备不时之需,且最好不要过于引人注目,闻言韦山长自是无不应承。 将一应事情都安排了下去,又让韦山长唤人多取来了几盏灯烛,随后麦高便又进入了密室,开始仔细查看起那两箱特殊的物件。麦高细看之下发现装有瓷瓶的那个箱子里还放有一卷玉简,打开一看果然是太祖留下的手书,内容还是用的拼音书写,细细读下去,麦高不禁大喜,暗叹自己幸运,不想此次前来竟是有如此意外之喜。 玉简上的内容说的正是关于这箱子瓷瓶和另外一箱书卷,麦高越看越感心惊,太祖果然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这些恐怕就是之前韦山长和自己提过的所谓的家族命脉了,只是因为韦山长的师长没有细说,所以只言片语中难免造成了误解,而玉简上所书才是最真实的情况。 其实麦高没大想明白的是,为何太祖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河真韦家,按照麦高看来如此重要之物放在武家自是会更安全些,而韦家早年如何麦高虽是所知不详,但是就看如今的光景,想来家中怕是也没什么能人,这就让太祖的所为看起来更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玉简上写得还算详细,关于那一箱子书卷其实多是一些太祖留下的手札,估计是考虑到再次来到此间的现代人未必是从商从政出身,所以他将一些自己经营多年的心得体会整理成册,以供后来人参考。而另外一些则是保存完好的各类契书,从房屋,田产,到商铺,山林土地,甚至还有矿脉,立契的双方正是皇家商都院内主要掌权人所在的家族和太祖皇帝。 如玉简上所写,也就是说这些家族自加入皇家商都院之时,便将自家名下的所有产业都交给了太祖,借以换得皇家商都院的官身。看到这里,麦高终于有些明白,为何皇家商都院急于将北辽掌控到他们手中,想来既然自己这个得太祖传承之人出现了,那么能找到这些契书也就是早晚的问题,他们定是想要赶在自己拿出这些东西之前,将曾经交给太祖的产业处理了,然后换成北辽的属地和奴隶,如此一来就可避免自家的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但麦高又有些不想不通,大通关于契书是有明确规定的,商法典上明文所书“应典卖倚当庄宅田土,今后并立合同契四本,一付钱主,一付业主,一纳户部,一留本县,违者论如法。”所以若是这些契书在当年签订之后,应是在户部和当地官府有留有存档,若是皇家商都院想要买卖,就算是搞得定地方官府,怕也过不了户部那一关。 想到这里,麦高心头一凛,除非皇家商都院已经控制了户部,说不得早已将户部的留存销毁。麦高忙翻看起了箱中的契书,细看下松了口气,好在这些是和太祖签订的契约,上面留有太祖的印鉴,就算户部销毁了存档,这份契约原稿一拿出来,户部里帮着皇家商都院私下谋划之人,除了麻烦上身之外绝无可辩解之处。 想明白其中关窍,麦高倒也没那么担心了,所以所谓的家族命脉,其实指的就是这些家族的产业,就算是他们在这几十年间另外置办经营,但若是将这些收走,各家也必然也是会伤筋动骨。麦高心下暗喜,这简直是让自己这边如虎添翼,只不过到底该如何行事却是要细细谋划,若是把这几家逼急了,一旦引起大通动荡倒是有些得不偿失。 而至于另外一箱中的那些小瓷瓶,麦高看了玉简上的内容后心下却是有些不喜,实在是未想到,太祖竟然也是个狠人,也不知是不是皇帝当久了,心性也难免有了变化。这一箱子却不是什么好东西,而是太祖耗费心力命人研制出的一种药物,太祖对于继任者也是毫不避讳,直接讲明了这些就是改良过的五石散,不光会让人产生依赖性,还会通过遗传祸及子孙,且只要服用此药后于子嗣方面也会有不好的影响。太祖的意思是若想要控制皇家商都院中的诸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拿出这些药,让其产生依赖,自然届时他们就只能听凭麦高调配了。 第一七九章 战后安抚 10 不得不说太祖此法虽然阴毒,却胜在快速有效,但麦高看了只感不寒而栗,若非是自己倘若换了旁人,一旦采用此法,不说这些家族到底是否罪大恶极,但长久以往,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消磨中怕也是十不存一。麦高到底还是有自己的底线在,对于这种阴损的办法自是绝不会采纳,他打算等下就将这箱祸害直接毁了,也免得一旦流传出去,贻害无穷。 将玉简上的内容全部看完,除了这两箱东西再未提及其他,麦高心下暗想,如今看来自己只需要将那一箱子书卷契约带回去即可,不过转念又想,这韦家附近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怕是还要掩人耳目遮掩一番才好。于是便决定除了那箱书册还需再带上几箱金子走,而那些最为重要的契约则是被麦高整理了一番,分为两份,打算一会儿交予吴欠一份,由他们二人分别贴身收藏起来,这般也才更为稳妥。 不一会儿的工夫,吴欠就带人找了过来,麦高将众人聚在一处交代了几句,一行人眼中都是忍不住的惊喜连连,随后便立马开始动作起来。 麦高则是又将吴欠拉到一边,将一份契约交到他手里低声道“欠欠,这些东西实在比你我的性命都重要,我也只信你,所以你要答应我,此番回幽州途中若是遇险,你无需管我,只要保护好这些,万不可让旁人知晓,待日后亲手交给皇上即可,你能答应我吗。” 吴欠闻言面色有些难看,急急地道“高高,你不是总说性命最重要吗,如今却又为何如此。” 麦高笑着安抚道“我如此做也只是为了有备无患而已,未必真的会有什么事,你无需过于忧心。且往日我之所以那般同你说,乃是因为我认为比起满足旁人的私欲,自然是你们的性命在我眼里更为重要。但是今次与他时不同,这些正是能扳倒皇家商都院至关重要的一环,若是这些东西不在了,日后想要对付他们就更是难上加难,一旦让他们在大通得势,百姓必然会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吴欠闻言狠狠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我也不会放着你不管,你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弃你而去的。” 麦高对他这般小孩子的执拗性子也是有些无奈,只得道“这样,你答应我,若是真的到了最后关头,你须以此事为重,如此可好。” 吴欠面上还是有些别扭,心不甘情不愿地不想应承下来,麦高沉下脸道“听话,若是没有这些,就算你我侥幸逃过一劫,日后也是必死无疑,但有了这些,就算是我有个万一你还能帮我报仇,你若是不听话,我就算是死,也是难以瞑目的。” 吴欠听麦高说的这般决绝,只得咬牙答应了下来,麦高这才放心了不少。那边武家人手脚麻利,眼见着忙活的差不多了,麦高便与吴欠二人提着那箱子瓷瓶出了假山。入目便看到院子里有一破损的箱子,里面的金砖已是散落一地,麦高故作恼怒道“怎么做事的,都别收拾了,这些就留在这里吧。” 继而麦高将手中的木箱放到了空地上,然后拿着一旁早已命人准备好的火油淋到上面,随后便将那箱子害人之物直接给点燃了,直到整箱物件都化为一堆灰烬,麦高反复检查确认再无残余,这才放心下来。 麦高转而又对韦山长道“山长,后续之事就拜托你了,我们今夜在贵府叨扰一晚,明日就启程赶回幽州。” 韦山长忙亲自带众人前去安置,装载着木箱的马车也被停放在麦高等人所居的院落之中,以免有失,至于剩下的金砖则被留在了密室,麦高又将开启密室的数字告知了韦山长记牢,也便他后续采买取用。待晚上用罢了简单的饭食,麦高在院中又做了一番布置,连番提醒武家人今夜务必警醒些,定然会有人来袭,且届时他们也无需留手格杀勿论即可。 初冬的晚上,万籁俱寂,麦高他们所在的院落似乎更是静谧,随着各个房间的灯火被熄灭,黑暗中一股不同于以往的压抑氛围漫延开来。麦高与吴欠同处一室,也是早早熄了烛火,却也没洗漱更衣休息,只是和衣而卧,谁也没说话,具都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声响。 麦高心下暗想,也不知有了白日那一出,皇家商都院的人还愿意花费多大的力气来探查究竟。至于太祖的手札笔记之前他也翻看了个大概,无非就是些现代的经营理念和政治理论,其实对于麦高来说用处不大,但是若是落入旁人手里就不好说了,所以麦高其实更想将之全部焚毁,但是又多少顾忌着这些都是太祖的心血,如此做未免有些浪费了,这才迟迟未下定决心。 只是想来皇家商都院的来人若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那么那些书卷倒是可以做掩人耳目之用,只是不知道他们后续会不会这般简单的便放弃探究。麦高此时也不免暗自唾弃自己的疏忽大意,幽州关驻扎着几十万大军,他哪怕带个三五千人同来也是好的,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被动的局面。 随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子时的更声,麦高的神经更是紧绷了几分,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了石子掉落的轻响,麦高闻声心下一凛,与吴欠同时起身,知道这人来人了。 之前因着眼下也没有趁手的工具,又怕动作太大会引来有心人的警惕,麦高便在院子中找了好些细小的碎石,将之撒在了他们所在院落的墙头,如此一来若是有人攀墙而入必然会闹出动静,以武家人的身手自是可以及时察觉。 吴欠一个箭步便推门而出,出鞘的长刀已然在手,朝着摸向马车的黑影极速奔去。来人似乎并不是什么高手,三五下便成了吴欠的刀下亡魂,最后竟还抓到了个活口,麦高点亮烛火,进到院中,直直看向被压跪在地上的那人。 第一八零章 战后安抚 11 那被吴欠擒住之人是一个獐头鼠目的瘦小汉子,此时虽是被人拿住了,但眼珠子却还在滴溜溜地乱转,看着就不是个老实的,麦高也不着急问话,反而是对着吴欠道“把他脚筋挑了,然后我们再慢慢问话。” 吴欠自是绝无二话,手起刀落,伴随着一声惨叫,那汉子的脚上便有鲜血汩汩流出。 随后麦高才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说吧,你此来为何,又是受谁人指使。” 那汉子脸色惨白,一头冷汗,口中还在不断呻吟,却并不答话,麦高也不在意,悠悠开口道“他既是不愿意说,那就再将他手筋挑断,若还是不说就断他一臂,本官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闻言那汉子忙颤声开口道“大人饶命,草民只是这真定府中的惯偷儿,这韦府门房寻常就是松懈的,故而今日只是想要摸进来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并无冒犯之意,大人明鉴啊。” 麦高冷冷地道“说谎,挑断他的手筋。”话音刚落,便又是一声惨叫,那人的双手手腕处也顿时血流如注。 麦高居高临下地看向那人“你若是再不说实话本官有的是办法收拾你,最后问你一次,到底谁人指使你来此窥探。” 那汉子再不敢随口乱说,忙哆哆嗦嗦地如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草民是真的不知,今日傍晚有一中年汉子寻到小的兄弟几人,给了五十两银子,让草民等人来此查看马车上装载的究竟是何物,说若是发现文书契约之类的就偷拿出来,明日交予他届时必有重赏,小人并不认得那人,实在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还请大人饶命,草民再也不敢了。” 麦高自然是相信那背后之人必不会在此等小喽啰面前露了行迹,知道也问不出更多,心下暗暗思索起来,若是此人说的都是实话,就证明此番安排只是稍加试探而已,只是自己身边如今除了留给韦靖的五十亲卫,还有几十个武家的好手在侧,这种小毛贼必然是讨不了好,那么这种毫无意义的试探又是为了什么呢。 转念间麦高似乎又有了一丝明悟,倘若自己在真定府内不断遭受骚扰,运送之物若是当真要紧,自己必然会急于离开,也就是说皇家商都院并不想在真定府内搞出太大的动静,而是想要逼他出城,而城外皇家商都院必然是已经做好了安排。如此一来,麦高倒是开始有些犹豫,自己到底要不要明日就启程离开,或许等到平国公世子派来的大军接应才更为稳妥。 麦高转而突然想起一事,虽说皇家商都院命真定府尹截断了驿站的通信往来,但是皇家柜坊和皇上与威远候之间的消息传递可并不是经过驿站,而是有专门的途径,如此看来很有可能从真定府到幽州的一路上早已有人设卡截杀,不然也不会出现幽州如今的局面。 想到此处,麦高心下一凛,这般说来,说不得今日派出的前往幽州的武家亲卫未必能顺利到达幽州,麦高不免暗恨自己疏忽大意,若是如此,想来此后之事怕也只能靠自己应对了,只是究竟该如何脱困,麦高倒是一时间没有什么头绪。 又想到今晚之事,麦高有些不理解为何皇家商都院之人这般束手束脚,以他们往日的做派,直接派出大批死士前来,直接将自己解决了岂不是更好,那么他们又是在顾忌些什么呢。麦高觉得这真定府中定然是还有些人或事是自己不知道的,不然皇家商都院也不会这般不敢在此做太多大动作,看来明日还是要好好问问韦山长才是。 只是如今看来自己一行人想要顺利回到幽州城似乎是没有那么容易了,若是自己被困在真定府迟迟不归,想来平国公世子应是能够有所察觉,届时他必然会派人来此探查,只希望他能直接派大军前来。至于自己一行人如今的处境倒也算安全,虽不知皇家商都院如此小心谨慎的原因,但或许暂且安置在此处更为妥当。 麦高念头微定,便让人先行将那汉子绑了,看押起来,而后又命众人回去继续休息,自己则是和吴欠回到了房中,二人于桌旁坐定,麦高向着吴欠问道“欠欠,今日派回幽州的那些人,他们身手如何。” 吴欠直接道“今次随你一同前来的都是武家的好手,功夫自然都是不错的,怎么了吗。” 麦高叹道“今次是我疏忽了,怕是他们在前往幽州的路上会遭遇截杀,也不知他们能不能顺利脱险。” 吴欠闻言略一思索后斟酌着道“之前押送真定府尹的人手加上后来回去传信的一共是五人,他们一旦遇到伏击,对方若只是寻常好手,虽不敢说所有人都能全身而退,但拼死走脱一两个回来报信还是能够的。但若是埋伏的人中有顶尖高手,就不好说了。不过到了现在都还没有任何动静,要么就是返回真定府不易,他们直接前往了幽州关,要么就是……” 看着吴欠沉重的面色,麦高也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心下不免更是沉重了几分,因着自己学艺不精,故而对高手之间的差距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吴欠是个中好手,于是麦高追问道“欠欠,你说的顶尖高手大通朝内常见吗,你知道的有多少。” 吴欠想了想道“寻常自是很难碰到顶尖高手,我知道的,大通朝内有名号的也就不过十来人,只是隐姓埋名的到底有多少谁也不知道,故而此番端看对方想要花费多大力气来对付我们了。” 听吴欠如此说麦高倒是开始思索起此次幽州危局,皇家商都院的真实目的为何,自然绝不会只是为了给自己和平国公世子添堵这么简单。如今皇家商都院派人阻断了幽州关的通信,一来是让自己等人无法及时获得朝中消息,困守此处,二来就是要让他们耗尽供给,引得幽州关生变。麦高突然想到今日韦靖说过的中书省,尚书省,枢密院连番传令,说不得或许还有一个可能。 第一八一章 战后安抚 12 麦高突然想到或许之前的那些落到真定府尹手中的朝廷公文的内容,极有可能正是朝廷明令他们几人依命行事,其内容无论是召他们返京,或是对幽州关一应事务有所安排,都会因着被阻断了通信,在他们毫无所觉的情况下,让旁人以为他们一直无所作为不说,甚至表现出的更是置之不理的态度。若是朝中有心人对此加以渲染,说不得一个枉顾朝廷政令,图谋不轨的大帽子,就要被扣到他们几人的头上了。 且一旦朝中有人开始攻讦此事,与此同时幽州关又生乱,届时他们怕是都被召回京城,继而若由皇家商都院的人接手幽州关,那么北辽后续之事他们就再也没可能插得上手了,而皇家商都院在北辽的谋划说不得很可能就会成功。 想到这里麦高心下不免有些烦躁,通信不畅真的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弊端,若是今次皇家商都院打的真的是这个主意,说不得连通往京城的各处要道上都有他们设置好的关卡,此种情况下,幽州那边想要等到朝廷传下圣旨再有所行动,到时怕是一切就都晚了。心念电闪间,麦高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既然金宝皇帝之前授命自己可以于边关各州便宜行事,那他不如就如此做,或许可为自己这些人谋求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心下主意一定,麦高也就不再乱想那些有的没的,直接同吴欠道“欠欠,明日我们先不走了,就在真定府等着平国公世子派人前来接应。自明日起,选出二十人分成几班轮流看守车架,其他人开始在真定府中打听些市井消息,不拘是什么,我想要知道皇家商都院在惧怕真定府中的什么人或是事。” 吴欠诧异道“高高,你所谓的皇家商都院有所畏惧,这是什么意思。” 麦高解释道“今晚之事,若是放在往常,说不定皇家商都院早就派出大批人马将你我诛杀于此了,只是他们今次却只是随意地雇了几个小贼前来寻事,其实有我们这几十号人在,他们但凡脑袋没毛病就该知道这三五个毛贼什么都探听不出来,所以他们如此做正是想引你我离开真定府,在城外再做大动作。故而我猜想这真定府中定然有些什么人是他们不想得罪的,我明日也会问问韦山长,而你们则要出去好好打听打听这真定府可否有位高权重之人或是百年世家之类的,若是我们能借势脱困,也是好的。” 吴欠明白了麦高的意思忙不迭地是点头应下,麦高又嘱咐他既然要在此处停留些时日,设置机关的一些东西也要采办好,也省的众人晚上无法安睡。 而刚刚麦高没说出来的却是,他反复思忖,想来太祖既然会在真定府韦家老宅安置了一处密室,既然不是因为韦家得用,那就定然是还有别的原因,这才能让太祖肯定此处是再安全不过了。 后半夜再无人前来捣乱,众人休息好后,第二日用过朝食,麦高便寻到了韦山长,带着的几个亲卫守外面,他便与韦山长在书房中叙话。这书房中的一应摆设如韦家院落中一般无二,处处都显破败,不仅书架上空空如也,甚至书房内都没有人随侍在侧,还是韦山长亲手倒了杯茶过来,麦高也不禁感叹,这韦家怕是比韦山长口中所讲的更为没落。 麦高也不避讳,直言道“韦山长,怕是本官还要在此处叨扰几日了,如今暂时无法离开。” 韦山长面色一变,忙问道“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可有老夫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麦高摇了摇头叹道“并非如此,只是如今我等暂且怕是走不成了,皇家商都院的人想来早已在城外设置好了埋伏,本官要此处等幽州关派遣大军前来接应。” 韦山长了然地点了点头“大人安心呆着便是,刚好老夫打算先行采购一批补给,若是大军前来自是可以顺便一道押送回去,届时必不会误了大人的要事。” 麦高谢过后又问道“韦山长,本官还有一事想要请教,还望山长可以直言。” 韦山长正色道“大人客气了,您但说无妨。” 麦高直接问道“不知这真定府可是有何特殊之处吗,无论是人还是事,另外为何太祖会在韦家设置一处密室,不知韦山长祖上可有留下什么说法吗。” 韦山长略微沉吟答道“太祖为何留下这个密室祖上倒是一直未曾提及,至于这真定府中特殊的人和事,大人突然这么问老夫一时间倒是没什么头绪。” 麦高想了想又问道“那么真定府有没有什么位高权重已经卸任的老大人在此处定居,或是皇亲国戚呢。” 韦山长略有些犹豫地道“若论府城内最为德高望重的当属范家的范老大人了,老大人曾是太祖时期的中书令,晚年辞官归乡,定居在真定府,只是范老大人已经故去多年,范家倒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清贵人家,至于皇亲国戚真定府内倒是没有。” 麦高总觉得不该如此,但见韦山长似乎也着实没什么头绪,想来一时间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也只好作罢,让韦山长自去忙活正事,便先行告辞离开了。 只是到了当日晚些时候,吴欠从外面回来后,神神秘秘地拉着麦高进了房间,悄声说道“高高,这韦家恐怕有些问题。” 麦高闻言神色一凛,忙追问道“有什么问题你且说说。” 吴欠小声地道“这韦山长并不是原本河真韦家的嫡系,而只是个偏远旁支,据说嫡系子孙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死绝了,且韦山长的家眷并不居于此处,这里是处空宅。” 麦高顿觉一道炸雷劈在自己身上,脑中一时间嗡嗡作响,心念电闪间开始细细回想自己到达真定府后的种种,顿时意识到,恐怕自己是中了皇家商都院的圈套,且还被人借机套取了不少有用的消息,顿感喉头腥甜,呕得几乎要吐出血来。 第一八二章 战后安抚 13 麦高面色难看地急急问道“你可还打听出了其他什么消息。” 吴欠继续讲道“据传原来韦家的嫡系一脉正是被韦山长害了,且名下的房产商铺也都被他们占为了己有,而经手此事的正是如今的真定府尹,所以他们本应该是一伙的。” 麦高已然意识到自己今次是栽了个大跟头,说不得太祖密室中的金砖早已被人搬空了,也不及多说,忙和吴欠赶过去,边走边问道“我们周围可有人暗中盯着。” 吴欠摇了摇头道“这府中根本就没有几个人,也没人盯着我们的动作。” 片刻工夫二人便来到了密室,麦高将之打开看到里面果然是空空如也,也明白怕是韦山长于昨晚就安排人手连夜取走了。 直至此时,麦高翻腾的心绪反而渐渐冷静下来,他对那些金银倒也没过多在意,日后他总有办法让韦山长将吃下去的都吐出来,如今要紧的却是该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 麦高将密室关上与吴欠一同慢慢往回走,略一沉吟问道“你可打听到韦家如今居于何处” 吴欠点了点头道“自是打听到了,我也安排了人手去盯着那处了。” 麦高此刻已是完全冷静下来了,脑中也清明了不少,又道“你还打听到了些什么。” 吴欠忙道“有的,据说当年韦山长本是想一并侵吞韦家的全部家财,但关于此处老宅,却是有一人出面极力反对此事,所以才令这处宅子得以保全,最终反倒是收归了真定府所有。虽是因着府尹的关系韦山长可以时时出入,但却无法处置此处空宅,就算是真定府尹费尽心思也无法将这个宅子放在韦山长名下,所以往日他的家眷根本不住在这里,也不知为何反倒是带了我们前来。而当年阻拦此事之人如今也还在真定府内,你猜是谁。” 麦高瞬间就明白了此人怕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人,追问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人是谁。” 吴欠略带深意地道“其实我也没想到,当年随着太祖打天下的武将,除了武家自然另外还有几家,而如今这真定府内就有一家,但是却是姓姚,你想到了些什么。” 麦高闻言顿觉眼前迷雾尽散,思绪也清晰起来,其实此番也怪不得别人,实在是自己被幽州如今的局面急昏了头,少了往日的谨慎,反倒是让人钻了空子。 如今想来因着韩德让,让麦高有些先入为主了,不免就对韦山长的故事先是信了七八分,而后又因韦山长所言,认定他与自己同作为皇家商都院的对立面,自然对他的警惕又少了几分,另加之之前顾岩同他讲过皇家商都院内三司之事,麦高难免以偏概全,更是没了戒备之心,这才让韦山长有机可乘。 其实麦高一直忽略了一点,而这一违和之处从始至终曾多次在他脑中反复出现过,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太过在意罢了,那就是韦家如此不济为何会得太祖看重。每每想到此处,他反倒总是因着皇家商都院内各个家族的叛出,以为太祖难免会识人不清,所以对于太祖为何会将自己留下的隐秘势力,交到韦山长这种能力不济之人的手中,归结为太祖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上,却是没有谨慎对待深思此间疑点,如今看来不是太祖识人不清,而是麦高自己过于自大了。 想到之前自己竟是将代理府尹之职直接交到了韦家人手上,麦高暗骂自己果然是个白痴,若非在真定府有所倚仗,那韦靖如何敢打包票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稳定住真定府的局面。麦高自觉此次这个亏吃得实在有些大了,如此看来皇家商都院怕是已经摸清了自己的行事套路,而且也看清了自己的一些脾性,这才设计的如此周全,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般容易中招。 麦高又开始回想自己之前无意中透露给韦山长的那些信息,自己手握皇家商都院令牌之事已是瞒不住了,不过此时就算是被人知晓也无大碍,反倒是会让皇家商都院更为忌惮。至于打开密室所需的太祖所设谜题的答案,因着无法解释,所以麦高也没多说,只是单纯的将结果告知韦山长,就算被旁人知晓也破解不了,毕竟直至今日,所有传承和密室的数学题还没有重样的,所以麦高也不大担心。 至于麦高与皇家商都院作对到底的态度,那是人尽皆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被他们知道了他多少已经看破了皇家商都院在幽州所做的布置,难免会让他们有所提防,不过其实这也不算要紧。麦高如今只庆幸自己没有透露出那些契约和太祖手札之事,且将那些药物直接亲手毁掉了,不然还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而关于真定府内之事,尤其是姚家,怕也是被韦山长有意隐瞒了,且之前韦山长同麦高讲的那个故事应也是真假参半,而这姚家恐怕并非如韦山长所言,他如此做正是为了阻断麦高同姚家联系的可能。 麦高暗想若是自己所料不差,姚家应正是这真定府内的定海神针,若是他之前在此处的所作所为已是被姚家知晓了,还不知道会对麦高存了多少怨气。而今日他的一番询问,反而是让韦山长知道了麦高怕是已看出了些许端倪,接下来想要打探消息恐怕都没那般容易了。 麦高心念电转间便做了决定,立马直接让人赶了马车一行人直接出了韦府,向着吴欠早已打探好的姚府的所在而去。麦高自然明白如今自己的行踪定然是在旁人的监视下,但是他这般明目张胆地直接过去,也不会有人胆敢出面阻拦。 麦高等人赶到了姚家,于门房处通传后,竟是在直接吃了个闭门羹,麦高心中早有所料,也不生气,就在马车中候着,同时默默观察起了眼前的姚宅。姚宅给人的感觉和武家类似,高门大院,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想来都是武将出身,又得太祖信重,应也是个性子粗狂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第一八三章 战后安抚 14 麦高与吴欠在马车中等候,又让人去买了些吃食,此刻反正左右也是闲来无事,麦高便又让吴欠讲讲他所打听到的其他消息。而随着吴欠的讲述,麦高也渐渐了解到了真定府姚家的一些简单情况,虽大都是市井传言做不得准,但多少还是能窥见些许端倪。 这真定府姚家的曾祖和武家曾祖一样都是当年随着太祖打天下的武将之一,大通立国后,武家受托于太祖于西北镇守国门,而姚家则是坐镇东北。只是姚家比不得武家早年是行镖出身,家中本就小有资产,姚家是真正的世代土里刨食的农户。当年姚家曾祖就是因着唐末乱世,活不下去了,这才放下了锄头加入了太祖的起义军。战乱中他凭着一把子力气和毫不畏死的血性,从底层开始摸爬滚打,一步步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最后才被太祖看重提拔到自己身边。 所以姚家其实并没有那么深的根基,虽是太祖立国后他家也受了不少优待,但出身在那里摆着,且姚家人没旁人那般精明的头脑,自是没有经营产业的本事,于是家中男丁也就继续子承父业世代从军,而族内的产业就是用太祖的封赏大量购买土地,而后租赁给佃户种植,靠着收租子养活一大家子。 经年下来,姚家手中的土地也是越来越多,却一直没有经营其他任何产业,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太祖更觉得姚家家风朴实,于是额外又赐了姚家不少的封地,所以如今这河真州内的大量良田其实大都在姚家名下,而他家正是名副其实的大地主。 又因着这姚家是泥腿子出身,家中也没那么多世家大族的规矩,整日就是拼命的生儿子,待到差不多的岁数就扔到军中,然后继续生,继续扔,和武家不同,姚家并未广开山门收纳弟子,就是靠着自家婆娘的肚皮,造就了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 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姚家对待儿子具都是一视同仁,不分嫡庶,所有男孩自小就扔进姚家的武堂进行调教,待到了束发之年就扔进军营,至于日后能混到什么程度家中都是不管的。且姚家虽是家中子侄众多,但却是一直不曾分家,而当家的就由还活着的赋闲在家的长辈担任,若是不只一人,单看谁当过的官大谁来做,就是这般简单粗暴。 这也就导致了真定府中的姚家亲眷虽多,但多是女人,而男人们都在外面打拼,但却绝不会有人胆敢小瞧了姚家。如今当家做主的正是姚家曾祖的小儿子,也就是姚家七房的老太爷,在太祖晚年和太宗继位前期曾经官拜殿前都指挥使,直至镇国公府发迹后,他才辞官归乡,从兄长手中接掌了姚家族长之职。且据传且当年太祖离世前曾赐给了姚家一块免死金牌,所以几乎没人敢来捋虎须。 两人闲聊着姚家的八卦,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两三个时辰,天色渐暗,这才终于有人将他们迎了进去。麦高也没拿别的,直接将那箱子书卷带上了,至于其余的,他直接告知姚家下人里面都是金砖,还请他们妥当看管。 麦高与吴欠被人引着来到了姚家七房老太爷的书房,吴欠帮着将木箱放入房中,与姚老太爷见过礼后,便先行出去外面候着了。 麦高终于是见到了正主,在他看来眼前这位老者不像武家老太爷一看就是个武将,他的气息更为内敛,虽是体格硬朗,但并没有多少杀伐之气。但麦高绝不敢小瞧他,能坐上殿前都指挥使的位置,定然不是个简单人物,之前的市井传言听听也就罢了。 待麦高与姚家七老太爷见过礼后,姚老太爷却是满面不快,见了麦高甚至是连丝毫伪装的客气都没有,直接沉声嗤道“你们非要见老夫所为何事,韦家那老小子应该将你们安排的不错。” 麦高闻言也不恼,不过想到传言中姚家人的脾性,加之如今他也不敢尽信姚家,今次带来的书卷也是为了试探一二,便恭声道“姚老太爷说笑了,韦山长和在下并非一路人,若不是为了得到太祖他老人家的传承,小子也无需与之虚与委蛇,只是如今虽是得偿所愿,却是要请姚老太爷庇佑一二,毕竟太祖留下的一些东西在下觉得还是放在姚家更为稳妥。” 姚老太爷闻言神色一正,之前的怠慢之色立马退去,急吼吼地道“你说你拿到了太祖他老人家留下的东西,在哪里,快给老夫看看。” 麦高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口大木箱子,笑着道“这不就是,若不是昨晚就遭了人惦记,且今日才知姚老太爷坐镇真定府,在下也不会直至此刻才寻找上门来,还望姚老太爷见谅。” 麦高边说边打开了那只木箱,随手拿出一本手札递给姚老太爷道“姚老太爷随侍太祖多年,想来不会不认得他老人家的笔迹吧。” 姚老太爷颤抖着双手展开那册手札,边看边颤声道“竟是真的,竟是真的,老夫幸不辱命。” 麦高却是接口道“姚老太爷此言差矣,此事却还没完,为了能顺利将这些太祖手札带出韦府,还有不少太祖留下的其他东西可是被韦山长扣下了,故而在下才特意寻来,一来是要拜托姚老太爷保管好这些珍贵之物,二来就是想要姚老太爷为在下撑腰,毕竟太祖的东西自然是不能便宜了韦山长那般小人,所以还请您帮我。” 姚老太爷神色一厉,怒道“竖子狗胆,竟敢谋算到太祖头上了,你小子无需担心,老夫自然是不会放过他的,你且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老小子又都拿了些什么,你放心,老夫必然让他悉数都吐出来。” 麦高也听出了姚老太爷有意试探,便直接道“在下当日一到东北商学堂便发现了不妥,只是此来带的人手不多,也不好硬抗,刚好太祖传承中提及此处他老人家留下的势力乃是河真韦家,而韦山长又声称正是自己本家,在下当时也不清楚真定府局势,只能暂且拿下了明显心怀不轨的真定府尹,又顺着韦山长,这才得以在韦家拿到太祖留在那处的传承。” 第一八四章 战后安抚 15 麦高继续道“而密室之中太祖留下的除了这箱书卷,还有一箱毒药,不过已经被在下亲手毁去,另外还有几十箱黄金,但是为了不让韦山长起疑,在下只好打着委托他采购粮草的名义都留给了他,这才得以带了几箱黄金和这箱书卷顺利离开。” 姚老太爷突然目光灼灼地盯着麦高,恼怒地道“那箱子药你竟然给毁了,此话当真,那可是太祖他老人家留下的。” 麦高见着他的神色顿时明白,怕是姚老太爷应是知道那箱子药物之事,于是坦诚地道“在下虽是明白太祖的苦心,但那起子东西实在不是好物,一旦流传出去贻害无穷,必须毁掉才行,所以在下是亲手将那箱子东西全部烧毁了,还望姚老太爷不要怪罪在下辜负了太祖的良苦用心才是。” 只是面前的姚老太爷却是不怒反笑“好好好,你倒是没有辜负太祖的期许,你正是他老人家想要的传承之人。” 麦高难免对姚老太爷的态度有些不解,见状姚老太爷也不隐瞒,便和他解释起来,于是接下来麦高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过往,其实总结起来就是看似姚家养虎为患,但这些大都是出自太祖的安排。 其实姚家人因着出身,不懂那么多的大道理,但淳朴之人也有着自己为人处世的大智慧,姚家人做官的基本原则就是,谁当皇帝就听谁的,但是比起在任的历届帝王,他们更听太祖的安排。而太祖之所以没将他们定为留在此处的隐匿势力,实在是因为姚家没有行商的天赋,若是让他们经营产业,说不得他们会将整个大通的田地都买下来,只是却于继任者毫无用处。 但因着姚家人精于农事,于是太祖便给他们安了个皇家商都院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之职,也是为了便于日后继任者接掌皇家商都院之时他们能帮着出一份力。 至于建立东北三州的势力之事,太祖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直到韦家与姚家结亲,这才入了太祖的眼。这韦家倒也不算是能力顶顶的好,但是因着依托于姚家生存,胜在听话,加之多少还有些行商的头脑,于是太祖便将经营东北三州的势力之事交给了韦家。 只是太祖还是顾虑到韦家毕竟不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人,家风脾性也没那么了解,于是太祖还是留了一手,将大部分银钱都放入了密室,加之手札和毒药,但并没有将实情告知韦家,而是告诉了姚家,且让姚家看好韦家这处老宅,日后无论是谁都不能占了去。且太祖明令若是韦家一旦生出异心,宁可直接毁了,也不能让旁人有机会窥探太祖留下的密室。当年太祖就是留给了姚家这样一番话,嘱咐他们要保住韦家在真定府的宅子,姚家便就世世代代严格地执行了下去。 于是这几十年来,姚家就一直坚守在真定府内,即使后来家中亲眷越来越多,也没有另寻他处而居,就等着有得太祖传承之人出现,来开启太祖密室。除此之外太祖还曾交代过,若是来人将他放在密室中的那箱药物留下了,以图后续,他们就不用再帮着那人了,因为那必不是能得太祖看重之人。而其实太祖留下的秘药也只是普通止咳用的药丸子,玉简上所写的功效都是胡编乱造的,只是为了试探传承之人的心性而已。 至于后来韦家的消亡,其实也有姚家的放任在里面。当年太祖在时,虽是将大量金银留在了密室之中,但还是给了韦家不少的资源,韦家人也有些能力,经过一段时间的经营倒也打开了局面。只是太祖离世后,韦家便渐渐的开始不受控制起来,不但言行做派上都有了要与姚家划分界限的倾向,甚至还将手伸向了皇家商都院。 其实当年韦山长即使伪装的再好,也就是个半大的少年,姚家人就算没那般精明,但多少还是能看出些许端倪,只是遵照太祖遗命打算对韦家下手,便也没拦着,反倒是顺水推舟将韦山长引进了皇家商都院。且太祖早就交代过,一旦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家有人叛出,日后的传承之人自然有手段能收拾他们,姚家也无需太过在意到底谁在主导皇家商都院的日常事务。姚家人的耿直脾性就导致了在他们的认知里既然太祖都不在意的,那他们就更不必关心了,而后借势便将韦山长推上了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之职,随后就撒手不管了,在一旁看着韦家开始内斗。 韦山长原本只是韦家想要进入皇家商都院的一步棋而已,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又在皇家商都院浸染了几年,更是利欲熏心,于是棋子便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再任人摆布随波逐流。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方唱罢我登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一番角逐之后,终于是韦山长借着皇家商都院的势力,将韦家嫡系全部清除干净,作为胜利者出现在人前。 而姚家也只是在韦山长意欲占据韦家老宅的时候站了出来,彼时姚家在大通朝中的影响力自然不容小觑,不敢说是一言九鼎,只说姚家那几十个在军中任着大大小小武将官职的族人,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更旁论还有太祖亲赐下的金牌。所以姚家老太爷出面说不许动的宅子,就算是皇家商都院都不敢伸手,怕是皇上都不愿违逆姚老太爷的意愿,这才将韦家的空宅保存至今。 只是皇家商都院中人一直是贼心不死,好在他们也无法破解太祖留下的谜题,守着宝山无法得入,又有姚家在一旁虎视眈眈,于是真定府中这才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听到这里麦高终于将之前的种种不解之处都弄得清楚了,也明白了说韦家是太祖留在此处的势力,其实不如说是姚家,太祖之所以没有在玉简中明说,也是因为他需要姚家对传承之人加以考核,直接点出来未免就失去了暗中观察的意义,这才会如此。 第一八五章 战后安抚 16 直至此时,待麦高终于弄清了前因后果,心中也不免苦笑,太祖的层层算计如今却是无意中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差点一头栽下去就爬不上来了,不过想来若是自己没有能力在这些阴谋算计下存活,太祖的传承也就只是一纸空文,对任何人都是祸非福。 而麦高通过姚老太爷的讲述,和自己的一番观察,也已经大概对这姚家有了一些了解,便就不再隐瞒,反倒是将之前种种的实情和盘托出,只是对于契约之事却未曾提及,既然太祖都未将此事告知姚家,麦高也就不便再多说,他以为如今有些事还是有所保留才更为稳妥。 麦高从幽州的局势讲到了自己为何会前来真定府,又到东北商学堂里的一出好戏,以及自己轻信了韦山长与他同往韦家老宅,还有之后的毛贼和自己的种种推断,最终如何通过坊间传言发现端倪继而寻到了姚家,丝毫没有隐瞒,随后麦高略显赧然地道“姚老太爷,之前在下担心再有变故,故而未曾直言,还望姚老太爷见谅。” 姚老太爷也不是什么心思重的,哈哈一笑“没事,韦家那老小子惯是油滑的,好在你机灵,才没让太祖之物外流,如此也算不得大错,老夫没那般小气。” 麦高又道“如今幽州关之事最为要紧,所以在下还是想尽快解决了韦山长,拿到那批金银也好尽早置办粮草,以应之后不时之需。” 说到边关局势姚老太爷神色也郑重了几分,略一思索,沉声道“你想要怎么办此事,你且说说,放心,就算你人手不足,我姚家还有几百人的亲卫在,不会放着那起子小人不管的。” 麦高也不避讳直接道“在下手中有皇上亲赐的令牌,许在下于边关诸州便宜行事,所以也没什么可周旋的,直接将韦家查抄了便是,只是之前在东北商学堂内,在下将代理真定府尹之职交给了韦靖,怕他届时横加阻拦,所以这才想请姚老太爷拿个主意。” 姚老太爷闻言笑道“你小子运气不错,那韦靖是个好的,他也总算是等到出头的机会了。” 麦高闻言大为惊诧,毕竟当日在东北商学堂之时,他见着那韦靖对韦山长颇为敬重,按理说二人同宗同族,关系应是不差,倒是不知姚老太爷如今为何会有此一说,忙问道“姚老太爷的意思是那韦靖并不是与韦山长一心。” 姚家老太爷也没有遮掩的意思,直接又同麦高讲起了另外一桩往事。那韦靖乃是韦山长庶出兄长家的孩子。当年韦山长得势,韦家的地位自然是随着水涨船高,只是韦山长早年因亲生母亲离世的早,在家中难免被薄待了几分,而他的这位庶出兄长因着是家中长子,加之又有些才华,书读得也不错,年纪不大就得了功名,故而颇受韦山长父亲的看重。 若无意外,此人本也应是一番坦途,但韦山长得势后却是开始打压报复此人,而家中一众长辈因着需要韦山长庇佑家族,对此都不敢多言。于是族中的排挤打压,官途的不顺,让韦山长的这位兄长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了。 而韦靖正是韦山长那位兄长留存在世的唯一骨血,也不知韦山长是出于何种心态,竟是没有对韦靖母子出手,反倒是将他二人养在了族中。只是当年韦靖母子在韦家地位尴尬,且韦靖尚在襁褓中便失了父亲庇佑,日子自然是不好过。好在他的母亲倒是个有成算的,一边与韦家众人虚与委蛇,一边将过往的种种实情告知韦靖,所以韦靖自小便刻苦读书,希望有一日能带着母亲脱离韦家这滩烂泥。 只是形势比人强,韦靖虽是得中进士,但因着有韦山长的暗中打压,最终无奈只得回到真定府,而后被韦山长安排做了驿长,明眼人都看的出这番做派其实名为帮扶实为羞辱。韦靖倒也没有同族中撕破脸皮,毕竟他自己和母亲还要在韦山长手下讨生活,于是只得委曲求全,希望能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姚老太爷对韦靖的评价倒是不错“韦靖这小子还不错,也是个精明的,知道韦山长对他母子二人不安好心,但是自己势单力薄也难以正面相抗,便一直同韦山长假意周旋。他平日与老夫私下里时常有些联系,你此番将事情交给他做,断不会有问题,而且旁人或许无法将公文送入京城,但这小子却定然是可以的,你倒是可以放心。” 麦高虽是了解了韦靖在韦家的处境,也明白了他断然是不会帮着韦山长做事,但是见到姚老太爷对他竟是这般有信心,麦高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道“照姚老太爷您所言,韦靖此人应是多年被韦山长打压的抬不起头来,为何您却认定他能成事呢。” 姚老太爷笑道“老夫之所以这般说,是因着这小子一直在卧薪尝胆,此前他并没有因为只担任了一个小小驿长就自暴自弃,反倒是多年来一直在暗地里积蓄着自己的势力。据老夫所知,他自己私下里经营了一个递铺,初时自然是借着驿站的便利,到了后来却是独立了出来,他自己又另外养了一批人马,如今也算是经营的风生水起,所以送信之事他另有自己的门路,你无须担心。” 麦高闻言心中大为赞叹,这韦靖是人才啊,竟然想到在大通朝开起了快递公司,他自己虽是因着被人打压才做了驿长,却是懂得借势而为,又能屈能伸,此子一旦碰到合适的机会成长起来,日后必然不可小觑,如此看来自己将代理府尹之职交给他倒算是歪打正着,阴差阳错下竟给自己找了个合用的帮手。 麦高想到此处心下大喜,“既如此,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在下打算这就去趟韦家,还请姚老太爷帮忙召集些人手。” 姚家大老爷也不推诿,直接帮忙麦高安排了四百亲卫,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武家人前来传信说韦山长已经回到了韦家原本居住的宅子,麦高便即刻率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着韦家而去。 第一八六章 战后安抚 17 一行人到了韦家大门外,麦高也不让人通传,反倒是吴欠上前一步用上内劲大喊了三遍“商都转运使麦大人特来捉拿逆贼韦浩。”接着便直接让武家亲卫将大门砸开,麦高率领着大队人马直接闯入了韦家的宅院。 一路上碰到想要上前阻拦的家仆,吴欠都会大喊一声“捉拿朝廷逆贼,反抗者杀无赦。”若是来人依言退下他们就不再理会,若是还敢上前的都被吴欠等人一刀结果了性命,不多时,随着麦高他们的前行,韦家的宅院中已经是横尸遍地,血腥味重的直冲鼻端。 麦高眼见着韦山长慌里慌张地从后院冲了过来,边跑还边大声喊道“麦大人,麦大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待人行至近前,韦山长气喘吁吁地开口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大人对老夫有所误会,还请大人给老夫个解释的机会。” 麦高淡笑着看向他问道“本官的黄金呢。” 韦山长闻言神色一愣,继而眼神闪了闪,开口解释道“大人不是让老夫去采买粮草吗,所以老夫便将金子拿去用了。” 麦高也不在意他这错漏百出的辩解,笑道“二十多箱黄金一下子就都用了,韦山长这速度倒是挺快,不过也无妨,不管你是真的花用了,还是交给了旁人,或是自己暗自留下了,本官都不在意。”继而扬声道“来人,将韦家亲眷不论男女老幼,都给本官押过来。”随在麦高身后的几百亲卫闻令齐声称是,而后便如狼似虎地冲向了内院。 麦高阴恻恻地又看向韦山长道“韦山长,本官以为当日在东北商学堂你应该多少看出了些本官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如今你竟然还敢耍弄于我,看来皇家商都院许给你的好处实在不小,就是不知这好处能不能随你一同到地下供你享用了。” 韦山长闻言忙哆嗦着道“误会,这全是误会,大人您不要听信小人谗言,老夫对您绝对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啊。” 麦高冷冷地扫了韦山长一眼,也不说话,就那般负手而立,等着韦家的亲眷被带过来。 不多时,从后院方向传来了女人小孩的哭闹声,和男人们的喝骂声,紧接着一个个被五花大绑的韦家人便都被压跪在了麦高面前。 麦高看向面前的人群,提高了些许声音,“韦山长,这些可都是你的亲眷,本官现在开始问你问题,你若是答的无法令本官满意,本官就杀一人,只是不知道你家这几十口子够不够让你张嘴。” 麦高此话一出,人群中女人和孩子的哭闹声又大了几分,而男人们则都是怒目而视,叫骂不止。麦高不耐地道“本官的耐心不好,若再不闭嘴,你们的舌头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随着他话音一落,周围就像被按了暂停键,院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麦高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韦山长道“本官再问一遍,本官的黄金呢。” 韦山长跪伏于地,颤声道“大人,老夫真的让人拿去去采买粮草了。” 麦高笑着摇了摇头“韦山长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此时皇家商都院可救不了你,既然如此……”他转头看向姚家随行的亲卫头子沉声道“去把韦山长的嫡子都拉出来。” 那人听命上前,从人堆里提溜出来两名男子,押跪到了韦山长身侧,麦高直接道“随便一个杀了吧,莫让韦山长以为本官在同他玩笑。” 武家亲卫对于麦高的命令毫不迟疑,直接便将长刀架到稍微年长那人的脖颈上,麦高默默观察下见韦山长面色虽是惊疑不定,但并无焦急痛心之色,突然开口道“不要这个,看来这个儿子并不得韦山长欢心,换另外一个。” 韦山长闻言,大惊失色,一声“不要”刚刚出口,便被喷了满头满脸的鲜血。一旁的人群中有女眷惊呼出声,还有几个直接吓昏死了过去,而不少内宅妇人都纷纷捂着嘴啜泣起来。 麦高淡漠地问道“韦山长,本官再问一遍,本官的黄金如今何在。” 韦山长面色青白,哆嗦着不肯开口,麦高直接道“韦山长,本官一向不爱给自己留下祸患,既然你如此信重皇家商都院,本官今日就不妨杀尽你家男丁,女眷发配边疆,再将你家产都抄收了,想来倒也能弥补些许本官的损失,你倒是可以看看皇家商都院能拿本官如何。” 说罢不再理会韦山长,直接对着一侧的亲卫道,“男丁全部杀了,女眷押入大牢,待本官禀明朝廷,择日发配北辽,本官届时定然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麦高见同来的姚家亲卫多少有些面带犹豫,武家人可不管那么多,人人长刀出窍,冲向人堆,将一众男丁拉扯出来,而吴欠的刀则更是已经架到了韦山长的脖颈上,麦高笑道“希望韦山长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转而看向还呆立原地的姚家亲卫道“你们既然不想手沾鲜血,那就分成几队去查抄吧,一应金银器物银票契约都不要错过,尤其要格外仔细探查有没有密室暗格之类的布置,另外账簿和书信往来也都整理好一并取来,速度快些,之后本官还有其他安排。” 姚家亲卫自然无不应承,留了几十人在原地护卫麦高安全,剩下的人都分散各处开始动作,一时间韦府内处处鸡飞狗跳起来。 而那边韦家男丁不论老少都被压跪成一排,每人身后都站着一名武家亲卫,韦山长也被吴欠提溜着跪在了最前面,麦高平淡地对众人道“韦山长实在不怎么顾念血脉亲情,随随便便的一群外人竟是比家中长辈子孙更为重要。不过本官猜想,韦山长说不得还有外室不在此处也未可知,怕是正因着不必担心断了血脉传承这才会如此坚持。你们也莫怪本官无情,要怪就怪韦山长太过贪心,不知进退。” 随着武家众人手中长刀齐刷刷举起,院中的女眷具都是瘫软在地,纷纷哭嚎出声,为首的一名老夫人更是大哭道“浩儿,浩儿,你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这连番变故进展的太快,直至此时韦山长方才如梦初醒,慌忙大声道“大人,我招,我都招,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第一八七章 战后安抚 18 麦高见韦山长终于是愿意开口了,却只是笑道“韦山长实在不必求本官手下留情,而是应该尽早将实情说出来,也好为你家亲眷谋一条生路。今次本官就大发慈悲再给你个机会,但你若是还想要胡乱糊弄过去,本官便将你家女眷也一并直接处置了,省得她们发配路上还要吃苦。”听到麦高这话女眷中竟然又晕过去了几个。 韦山长再不敢有所隐瞒,忙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原来,早在皇家商都院将幽州的通信阻断之初,就大致猜到,待事发后麦高说不得会前往东北商学堂,寄望于拿到太祖传承,以图可以得到强援。不过真定府早已被皇家商都院牢牢掌控在手中,除了姚家别无所惧,再加上早年的那些阴差阳错,他们也已知晓韦家正是太祖留给麦高的一股助力,如今虽是已被他们毁去,但却可以借此设下圈套,谋算一二。 皇家商都院的此番动作,不仅是为了暗算麦高,更是为了能从麦高口中套取出太祖谜题的究竟,以及得到韦家密室里太祖留下的一应什物。 而之前在东北商学堂内的种种,正是听命于皇家商都院的诸人一起配合演给麦高看的一出大戏。以如今皇家商都院内对麦高的了解,他们推断既然有了真定府尹作为反派,麦高定然会对韦山长多几分信任,再加之太祖传承中必然会提到的韦家,想来此番设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失。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麦高竟然将代理真定府尹之职交给了韦靖,一时间让他们动作起来难免有些束手束脚。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收获,不少之前并不很清楚的关节还是被他们知道了些确实的消息。就比如麦高确是已经拿到了可以号令皇家商都院的令牌,再比如麦高的确可以解开太祖留下的谜题,而且似乎知之甚祥等等。 只是对于太祖留在密室里的东西,他们多少还存有些许疑虑,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只有那几十箱黄金。再加上韦山长亲眼所见麦高烧毁了一只不知是装了何物的木箱,所以皇家商都院在此处的众人都认为必然还有其他,只不过怕是被麦高藏了起来。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存了探究的心思,只是因着韦靖上任,真定府内的巡查变得格外严密了几分,再加上姚家在一旁虎视眈眈,于是他们只得想法子将麦高等人逼出真定府,这才有了毛贼夜探之事。只是不想却由此被麦高发现了端倪,甚至是找上了姚家。虽是皇家商都院诸人均已感到了有些不妙,想要尽快将黄金运送出去,却未料到韦靖竟是加大了城门处的排查,所以这才未能成行,而如今那些黄金就放在真定府军都虞候的府中。 至于关于太祖谜题麦高给出的那些答案,韦山长已经派人传信出去了,想来皇家商都院应是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麦高听韦山长讲述至此,颇有些疑惑不解地问道“韦山长,本官着实有些不明白,只要一日本官还未被被朝廷撤职查办,随随便便就能让你家族倾覆,如捏死只蚂蚁般容易,皇家商都院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竟是让你胆敢如此与本官做对。” 韦山长哆哆嗦嗦地道“按照皇家商都院之前的计划,大人你本应该是会尽快返回幽州,届时路上自然有人设伏,日后定然也连累不到老夫身上,所以老夫才妄图设计大人。”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又道“如此说来,本官之前与你说过的那些,皇家商都院意欲在幽州的种种所为是被本官料中了,你们就是要等幽州生变,借机重掌北辽之事。” 韦山长此时也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大人所料不差,正是如此。” 麦高又问道“本官还有一事不解,朝廷传往幽州的那些政令到底是什么内容,而又是什么给你们这般信心,今次定然可以一击必中让本官再无法翻身,本官猜想其中必有内情,韦山长不如详细与本官说说。” 韦山长闻言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犹豫了半晌无语,麦高见状沉声道“韦山长,本官劝你不要挑战本官的耐性,本官从不介意枉造杀孽,手里就算多上你家这几十口子的性命,对本官也没什么影响。” 韦山长终于还是颤声开口道“如今朝中与北辽的和谈并不很顺利,北辽使团为了配合皇家商都院的安排,一直在有意拖延进程,而之前朝廷下达的那些政令,多是命你等停止对北辽大军的供给,以便借此给北辽使团施压。但是因为皇家商都院所动的手脚,朝中见幽州迟迟未曾有任何消息回禀朝廷,朝中已经开始有人认为你们私下里或是已经同北辽朝廷达成了某种共识,这才对朝廷的命令视而不见。”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倒是和自己之前料想的差不了多少,继续问道“还有吗。” 韦山长略微犹豫还是道“朝中还有人弹劾大人在边关枉杀朝廷命官,且认为大人应尽快对自己所为做出合理的解释,但因着大人没有对朝廷的责问递送请罪的奏折回京,如今不少官员都认为大人过于轻狂,需要责令回京受审方可以正朝中风气。” 麦高听到这里怒极反笑,这皇家商都院设的竟是个连环计,看来是不把他置于死地绝不罢休了,于是便道“韦山长告知本官的这倒是个好消息,既然皇家商都院要拿本官处置叛臣之事大做文章,本官倒也不妨就将这个罪名坐实了,不如就拿这真定府开刀,将所有与皇家商都院有染的官员杀个干净,待日后清算之时也省得皇家商都院还需费力网罗罪名。” “本官倒要看看日后还有谁敢为皇家商都院做事,毕竟想要享受富贵也要有命在不是。韦山长,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谁让你自己主动撞上来了,不过你也无需担心地下寂寞,接下来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军都虞候。” 第一八八章 战后安抚 19 韦山长闻言神色大变,连连叩头道“大人饶命,老夫对大人还有用,老夫,老夫可以帮大人指证所有皇家商都院在此处明里暗里的布置,只求大人能留我一命。” 麦高也知之后的确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便也就坦然地接受了韦山长的投诚,“你既然有戴罪立功的心思,本官也不妨成全你,且本官今日不会对你的家眷动手,此番也算是格外留情了,至于他们之后的命运如何,就端要看朝廷决断了。至于你,就先跟本官走一趟军都虞候的府邸,至于能不能留有命在,就要看你之后的表现如何了。”说罢,一挥手,吴欠直接就将韦山长捆成了个粽子提溜在手里,静立一旁。 随后麦高让姚家亲卫直接将一众韦家男女都送往府衙,并押入大牢看管起来。继而又叫来了姚家亲卫的统领,让他留五十人继续在此处查抄韦家家产,将剩下的其余众人召集起来,他有话要说。 不多时,分散在韦府各处的姚家亲卫都整整齐齐地列队立于麦高面前,麦高看着眼前的众人沉声道“军都虞候的府邸不比韦家,你们但凡有所犹豫都可以在此刻退出,你们需知一会儿定然是一场硬仗,所以就算你们想要离开也无妨,但留下之人万不要拖本官的后腿。本官知你等不想手染无辜者鲜血,但是本官行事自有论断,无需你等质疑,若是有看不惯的,你们如今还有机会反悔,不妨想好了再做决定。” 那些姚家亲卫自然早已发现,如今除了韦山长的一个嫡子外,再无旁人送命,此时他们也猜到了之前麦高的种种作为无非都是为了震慑,反倒是他们的退缩难免让人看出了一行人并不齐心,好在韦家具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倒也没惹出大乱子,但若是到了军都虞候的宅邸,他们面对怕就会是些和自己身手相当的家将,那么这般做派怕是就难以全身而退了。 那姚家亲卫的统领立时就反应过来,忙道“刚才是小的们误会了大人,我等知错了,老太爷既然吩咐我等听凭大人差遣,自然是随着大人行事,再不敢有所质疑,还望大人海涵。” 麦高倒也没过多追究,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那我们即刻出发吧。” 一众人刚出了韦府的大门,迎面就碰上了韦靖率领着一众府兵赶来,麦高有了姚老太爷提前的知会,早已明白了韦靖的立场,自然也不会心存偏见,便直接迎上前去与他一番寒暄。 麦高笑着道“这段时间多亏了韦大人一力镇住了真定府的局面,这才让本官得以顺利行事,本官还要多谢大人能鼎力相助。” 韦靖忙恭声道“麦大人言重了,下官还是靠着大人的提携,才能有今日,略进绵薄之力当不得大人一声谢。之前大人让下官奏禀朝廷的事关真定府如今的情况,奏折已经拟好送出去了,想来两日之内应可上达天听,还请大人放心。” 麦高心下暗叹此人果然靠谱,自己运气实在不错,“本官自然是放心的,之前姚家老太爷也同本官说过韦大人之事,对你也是多有赞誉,日后本官说不得还有用得上韦大人的地方,届时还请不要推辞才是。” 韦靖忙道“大人于下官有知遇之恩,大人但有所命,韦靖定然无不遵从。”他面带愧然之色道“之前关于韦山长之事,下官当时未敢多言,实在是怕搅了大人的安排,还望大人不要误会才是。” 麦高笑道“你无需多想,谨慎些是对的,正是因为你加大了真定府巡视和城门排查力度,这才让本官诸番行事得以顺利进行,你非但无过还有着大功,本官定然不会忘记的。” 韦靖忙连声谢过麦高后,又问道“大人这是要前往何处。” 麦高直言不讳道“韦家已经被本官查抄了,但是本官要找的东西如今已经被韦山长转移到了真定府军都虞候处,所以本官正是要去抄下一家。” 韦靖面带沉凝道“大人,军都虞候的府邸不比韦家,这真定府的军都虞候乃是早年威远候的副将,名叫范威,当年威远候奉召归京,他便被调来了真定府担任了军都虞候。下官担心,如今大人与威远候在幽州关共事,若是随便处置了范虞候,怕是有些不妥吧。” 麦高却是笑道“无妨,威远候想来也定然能理解本官今日所为,想来他若知道自己往日的部将竟然成了叛臣,就算威远候此刻就在真定府,也必然会大义灭亲的,你无需担心此事。” 就这几句话的工夫,韦靖大概也看出了麦高是个什么样的人,果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便也不再多劝,直接道“那不如下官陪大人一同前往吧,也免得有些不长眼的,误会大人师出无名,借机生事。” 麦高自然是顺水推舟应承下来,于是随着韦靖的加入,麦高所率领的队伍又扩大了一倍,人人高举着火把,甲胄铿锵,在暗夜中犹如一条火龙,直直向着军都虞候所居的范府而去。 麦高一行人也没有遮掩行迹的心思,且之前在韦家闹的动静也着实不小,又加上这般大张旗鼓地前来,范府想必是早已收到了消息。还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麦高他们远远就看见了范府大门处早已是严阵以待,不少家奴亲卫都手持火把侍立在一个身着全副甲胄的武将身侧,一股凛然杀气扑面而来。一旁还有些不知是谁找来的,看热闹的百姓和身着常服的真定府官员。 麦高早在北辽和边关的种种经历中多次直面生死,对于这种小打小闹的场面根本不看在眼里,直待行至近前,甚至不等范威开口,麦高便直接扬声道“本官特来捉拿叛臣范威,你等若是束手就擒凡则罢了,若是胆敢反抗,杀无赦。” 那被人簇拥着的武将显然就是军都虞候范威,是个身高八尺体格魁梧的虬髯大汉,火光映衬下的面色已是黑沉沉一片,怒声道“麦大人好大官威,竟是直接就给本将定了这么大个罪名,果然是如传言中一般,简直视我大通律法如无物。” 第一八九章 战后安抚 20 麦高闻言也不恼,笑着道“范虞候偷盗太祖遗物,本官倒是不知若这般都不算大通叛臣,那要如何才算得。莫非范虞候是听命于皇家商都院时日久了,已经忘了这大通江山乃是姓钱,若是真的忘了倒也无妨,本官就代皇上好好教教你为人臣子的道理。” 麦高这话一出,在场看热闹的一众官员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暗叹这商都转运使麦大人果然是个混不吝的,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已经相当于是直接道明了范虞候对当今金宝皇帝另有二心,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麦高看着范虞候那张愈加阴沉的面色,也不待他辩驳,继续道“范虞候也不用跟本官耍嘴皮子工夫,这方面你定然是比不上本官的,偷盗太祖遗物之事韦山长都已经供认不讳,本官真不知道你如今还有何可狡辩的。”说罢一挥手,吴欠便将韦山长推到了众人面前。 麦高看着韦山长道“韦山长,不如你就将之前跟本官招供的那些实情当着众人再讲一遍,你也别想着耍小聪明,本官可以担保如今谁都救不了你,你最好一字不差的说清楚,也好叫范虞候知道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如今韦山长早已是被麦高吓破了胆,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保下自己的一条小命,也忘了顾忌场合,片刻工夫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的种种设计,以及太祖的黄金此刻就在范虞候府中诸事一一说了个明白。让在场不知情的百姓和官员,一时间都不免因着乍然听到此等朝中辛秘瞠目结舌,而那些清楚其中关窍之人具都是因此事被公之于众,吓得肝胆欲裂。 范虞候更是面色阴沉的大声吼道“住口,住口,你休得胡说,韦山长,你这般信口雌黄,就不为自己的亲眷后辈考虑日后吗。” 麦高闻言哈哈一笑,“事已至此,范虞候也犯不着为难韦山长了,别说你尚且自身难保,动不了他的家眷,就是日后皇家商都院想要挟私报复,也要看看过不过得了本官这一关。不过同样的话本官也想奉送给范虞候,你可要考虑清楚了,今日你若是胆敢负隅顽抗,本官便也就不再留手了,本官只怕你恐是没韦山长那般好的运气,毕竟刀剑无眼,人若是死了,你就算有再多富贵再大权势怕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范威毕竟与韦山长不同,就算听麦高如此说也没有退缩之意,且身为武将多少还是有些血性的,再加之他也觉自己或有一敌之力,所以也就不再费力与麦高进行口舌之争,直接道“麦大人说的对,论嘴皮子工夫本将是自叹弗如,所以你我如今也无须废话,要打便打,本将若是说半个不字就是怂包软蛋。” 麦高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本官倒是颇为欣赏范虞候的这个脾气,既然如此,”麦高陡然沉下面色,冷声道“给本官杀了他,其余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麦高话音刚落,吴欠手中雪亮的长刀便如闪电般划过了夜空,直奔范虞候而去,其余的武家亲卫也都长刀出鞘齐齐杀了上去。因着对方的人数并不多,且范府门前也没那么大的空间,所以姚家的一众亲卫此时则都是手持兵刃关注着场中战局严阵以待。 韦靖带来的府兵虽是暂无用武之地,但还是在韦靖的安排下围出了一片空地,将看热闹的官员百姓都拦在了外面,以免被波及误伤。 果然如麦高所料,这军都虞候府中的手下自然是与韦家那些只会些简单拳脚功夫的家仆不同,且能在府中随侍主将左右的亲卫都是些好手,一时间两方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夜色渐深,此时范府门口的空地上却是灯火通明,喊杀声一片。与吴欠缠斗在一处的范虞候心中却是在暗暗叫苦,暗骂自己实在低估了麦高身边之人的本事。范虞候作为武将自然身手不差,但大都是些马上对敌排兵布阵的功夫,面对着吴欠这种内外兼修的高手,应付了个十来招就已经开始渐落下风,眼见着周遭自己得力的亲卫也都是疲于应付之态,便立时明白自己是小瞧了麦高随行的这几十号人。 一个闪神间,范威的手臂上便被吴欠划开了个大口子,随着他身形一滞,瞬息间吴欠的长刀便已是兜头劈下,范威眼见不好抬起手中兵刃格挡,刚想要开口求饶,吴欠却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一刀下去斩断了他抬起的手臂,而后又是一招,手起刀落间,范威的头颅便飞了出去,一腔子鲜血如喷泉般直窜上了半空。 还在打斗中的家仆亲卫眼见着自家的主子竟然被人斩于刀下,一些忠心护主的忍不住怒吼出声,更是拼了命地奋力搏杀,但还有不少人自觉大势已去,竟是不知不觉中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也就是片刻工夫,范府门前的亲卫仆从便已是死伤了大半,而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都被缴械拿下,押跪在了府门前的空地上。 麦高眼见着大局已定,便直接向一旁的姚家亲卫下令道“你等进去抄家,如之前韦家一般,莫要有所疏漏,你等务必要把太祖的遗物给本官翻出来。”而后麦高又略提高了些许声音,有意地说给围观的众人听,“本官若是在此处找不到太祖遗物,今夜本官就继续去抄范家三族和他家所有姻亲之家,直到找到为止。本官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有人胆敢同皇家商都院有所勾连,背叛皇上和大通朝廷,本官定然会让他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一众亲卫齐声应是,手握兵刃冲入了范府。而围观的人群虽是隐在暗处看不清其面上神色,但麦高却可以断定,想来那些前来范府打探消息之人,必是会将范府的惨状,以及自己刚刚的言辞如实回禀,应是可以借此暂时震慑住这真定府内的那些牛鬼蛇神。 麦高静立在范府外的空地上,身边拱卫着吴欠和武家亲卫,静候查抄范家的结果,此时左右也无事,他便与身旁的韦靖说起话来。 第一九零章 战后安抚 21 其实麦高颇有些好奇,韦靖一个备受家族打压的小小驿长,是如何做到能这般迅速地就掌控住了真定府的局面,麦高想到此处便也就直接问了出来,“韦大人,其实本官一直颇为不解,如今虽是真定府尹已被本官处置了,但皇家商都院的爪牙遍布各处,你是如何做到将真定府牢牢掌控在你手中的,竟是毫无动荡,实在让本官叹为观止。” 韦靖笑了笑,直言不讳地道“在下官看来,大人做事应是喜欢直击要害且力求一击必中,但下官受能力和条件所限,所以更倾向于潜移默化地拉拢同盟。想来大人应是也听姚老太爷说起过,下官私下里经营了一家递铺,就是不知大人了不了解,不少大族世家都不大愿意用朝廷的驿站传递消息,因为难免会被朝廷关注,进而抓到一些马脚。但若是单靠自家仆役跑腿,费时费力不说,开销也颇大,所以下官所经营的递铺反倒是成了他们通信的首选。” “且随着彼此之间合作的时间长了,这些世家大族或许不知,但是只要有心,他们名下一些隐匿的产业,以及各方势力之间的关系,其实或多或少都可以通过书信往来的频率看出些许端倪。如此一来,只需稍加分析,他们想隐藏起来的一些隐秘之事也就无所遁形了,本官只是将这些善加利用,自然就有不少人可以为下官所用。” 韦靖虽是说的泛泛,但麦高却知这其中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且还必须配以极其缜密的思维和卓绝的分析能力,心中不禁更高看了韦靖几分。麦高继续问道“可是韦大人莫非就不担心一旦暴露此事,那些人若是对你打击报复起来,怕是你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韦靖自嘲地笑笑道“若是之前,下官自然是只敢暗暗搜集一些信息,毕竟没有可以倚仗的强大靠山,下官断然是不敢以身犯险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下官既然为大人所用,自然就不介意用些手段,且虽然与大人相识只有短短两日,但大人的为人下官多少还是看出了一些的,想来若是有个万一大人定是可以护下官周全。” 麦高颇感兴趣地笑道“哦,韦大人竟然这般信任本官,那你都看出了些什么,不妨说说。” 韦靖坦言道“下官看出大人志不在官场,且虽不知为何,却是有着肆意行事的倚仗,加之大人嫉恶如仇,又对大通朝廷和百姓都有一种责无旁贷之感,种种所为虽是用着修罗手段却又有菩萨心肠,下官以为大人定能成就大事,名垂青史,若是有幸能随着大人做事说不得还能跟着沾些光彩。” 麦高摇头失笑道“你就不怕会是遗臭万年。” 韦靖严肃地道“大人未免过谦了,大人诸番作为皆是为万民福祉,就算或是因着撰史者有所偏颇,在史上留下恶名,但大人的所作所为在百姓心中自有论断。” 麦高暗叹这韦靖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不过他既然有此种想法,想来倒也是可用之人,麦高直白地问道“韦大人既然想要跟着本官做事,那本官倒是有个问题须得要问问韦大人,不知你如何看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之说,也无需有所避讳,只要实话实说便好。” 韦靖思忖了半晌道“大人既然如此问,下官也就直言了。其实下官虽不知此前北辽内乱的内情,但想来正是因着朝中大部分官员都认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才那般行事。但下官却以为,操纵北辽内乱实在有失我大通大国风范,不论是大节小节,失节就是失节,既然圣人也曾言勿以恶小而为之,下官以为错就是错,无论是出于什么因由为了达成何种目的,这些无非是想要给所犯的错误披上一层好看些的外皮,但无论外表多光鲜也无法更改其内里。故而下官对于之前北辽之事一直颇有些异议,如此说还望大人勿怪。” 麦高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本官倒是觉得韦大人说的不错,本官也深以为然,不过若是跟着本官你做事,韦大人可要考虑清楚了,毕竟日后定然会直面朝堂中最大势力的针对和打压,甚至可能有些时候连皇上都要妥协一二,我等很有可能会沦为弃子。本官还是希望韦大人要慎重对待,也莫要小瞧了对手,万勿轻易做下这般重要的决定。” 韦靖了然地道“大人说的应是皇家商都院,其实大人无需担心下官会面对强敌临阵退缩,皇家商都院的种种恶行下官早已是深有感触,也一直认为要想还大通朝政清明,皇家商都院决不可姑息。不过关于皇家商都院,下官倒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麦高闻言便知韦靖愿意帮助自己,同皇家商都院作对绝不是出于私怨,乃是因着他也清楚看到了皇家商都院对大通商道的危害,既如此,麦高便也不再多劝,而是对他话中所提及之事更为感兴趣,追问道“哦,究竟是何事,你不妨说来听听。” 韦靖便从自己的际遇开始讲起此事,“下官自幼虽是随着母亲在族中艰难求存,且被韦山长时时打压,但下官表面功夫做得倒也还算不错,所以韦山长虽是对下官不喜,也不欲给在下出头的机会,但尚能维持表面平和。故而因着韦山长的关系,下官倒是同他的一众弟子还算熟识,而后便得以结识了韩德让。” “想来大人之前应是也在韦山长处听到了些他二人之间的恩怨,其实韩德让此人平民出身,确实也没什么可倚仗的,唯一能靠得上的就是韦山长的些许赏识,只是这微末的师徒情谊终还是经不起更大利益的冲击,所以这才令韩德让最终叛出师门,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韩德让倒也算是有些本事,靠着一介白身竟然入了镇国公府的眼,进而加入了皇家商都院,下官也是从那时才开始对皇家商都院中诸事开始关注起来。” 第一九一章 战后安抚 22 随后韦靖便将自己多年观察所发现的种种怪异之处同麦高分析起来,“下官本以为,韩德让之所以能加入皇家商都院,乃是因着镇国公府和由姚家推上来的韦家不是一路,且其中或许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利益纠葛,这才令韩德让有机可趁。只是后来了解的越是深入,下官既有的认知却是被打破了。” “下官原以为,皇家商都院内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乃是依托着各大家族的世代传承,但韩德让的得势,以及后续的一些被吸纳进皇家商都院的平民子弟,却是让在下发现皇家商都院中除了各大世家,还有另外一类人,无论他们和那些掌权家族的关系是好是坏,只要是精于谋算之辈竟是也有机会加入。” “如此一来,就显得皇家商都院内的局势格外有趣了,毕竟一群以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大家世族,竟然会允许外来者在其中分一杯羹,这就意味着,有一股凌驾于他们之上的隐秘力量,不但对皇家商都院有绝对的掌控力,且应是早已定下了各个家族不能违背的规则。” “但是据下官所知,坊间传言一直都说乃是太祖创立了皇家商都院,而那些掌权家族既然如今敢这般行事,就可明显看出太祖遗命并不能限制他们的诸多行为,那么就可以推断出还有另外一股势力,竟是能比太祖还更令他们畏惧,于是下官为了能了解的更为清楚,便就早早开始谋划起此事来。” “自韩德让重新复起之后,他虽是与韦山长早已同属皇家商都院,但彼此间的对立也是不假,且韩德让在真定府对韦山长的打压也是实打实的,这却是给了下官一线机会。早在韩德让叛出师门之后,下官其实就一直同他保持着联系,待他加入了皇家商都院,下官便许他以利,进而打着他的名头开了如今这间递铺,日常由下官经营,但是盈利的七成都归韩德让所有。” “之后经由韩德让的运作,且又因着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内诸人都以为,下官的这间递铺乃是韩德让所经营的,如此一来,皇家商都院中的各个家族就都开始用下官的递铺递送信件。按理说这些家族传递消息总是有自己特有的门路,一般通信往来虽是不会通过朝廷的驿站,但也往往不愿假他人之手,只是韩德让到底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再加之也是要为他自己谋利,于是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让各个世家大族都将自家通信之事交到了下官手上。” “自那时起,下官便开始能逐步接触到一些皇家商都院中掌权的家族,下官竟是发现各家有志一同地每半个月便都会给同一地方的同一个人送信过去,虽是不知道信中内容到底为何,但是在下官看来着实很像是下属对上官的汇报,因为各家送信的动作从未断过,但那收信之人却从未回过任何消息,当然也不排除对方另有门路,但下官直觉此中必有重大内情。” 麦高听到这里顿时大骇,忙追问道“那些信是送往哪里,这收信之人又是何人。” 韦靖干脆利索地答道“淮宁府陈家,收信人名唤陈开。” 麦高脑中开始飞速思索起此事来,之前自己就在皇家商都院的人选之事上,窥见了些许诡异之处,总觉得这皇家商都院不大像太祖独立所创,更像是同人博弈的产物,而如今乍然听闻的这个陈家,莫非就是之前自己隐隐所感的那股和太祖博弈的势力不成。 麦高转而又想到之前姚家老太爷曾提及的,太祖让他们无需太过在意皇家商都院的归属,那么也就是说皇家商都院在太祖眼里似乎没那么重要。麦高突然发现,若是说皇家商都院是太祖留给传承之人的助力,还不如说其实各处的隐秘势力才是,那么既然皇家商都院不是太祖真正想传承下去的,如此看来,留在各处的势力便更像是为了助后来之人对抗皇家商都院所留下的后手。 麦高越想就越觉得当是如此,继而又不免有些无奈,实在不明白太祖这是意欲何为,这般做法完全就像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一般,麦高一时间也对太祖的意图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麦高与韦靖说话的工夫,范府内的哭嚎怒骂喊杀声渐起,麦高虽是听到了院中的混乱,也不着急,丝毫没有派人去查看的意思,就由着姚家人在里面折腾。 麦高心中其实多少有些不满,不得不说姚老太爷给他安排的这些亲卫真算不得好用,与武家众人完全无法相提并论,想来或许是武家门规森严所致,随在自己身边的做事之人从未曾有人会质疑自己的决定。 两相比较之下,姚家的亲卫却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无论是因着顾忌姚家的名声,还是旁的,总之是对麦高的诸番安排实在算不上尽心。姑且不说在韦府公然不听自己的号令,就看如今在范府抄家时的作为,行事拖沓不说,小半个时辰过去了,却还在宅子中与范家亲眷纠缠,竟没有绑缚出来一人,就能明白他们行事中对麦高命令的阳奉阴违了。 麦高思及最开始自己吃的那个闭门羹,加之今日姚家亲卫表现的种种,如今看来姚家怕是也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并不像武家那般对太祖交代之事尽心尽力。不过麦高转念又想,其实太祖留下的这些势力,愿意帮自己的是顾念着与太祖的情分,不愿意的也不能说人家什么,毕竟人走茶凉,真能做到武家那种地步的实在只会是少数。 麦高和韦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那姚家亲卫的统领终于出了范府府门,行至麦高面前,稍带自得之色地道“大人,我等已经找到了太祖遗物,幸不辱命。” 麦高心中已是熄了与姚家日后亲近的心思,便也就平淡地点了点头道“好,辛苦诸位了,你便安排些人手将东西运回姚家,至于范家的一应亲眷就交给韦大人,还需押入府衙大牢待朝廷日后裁决,范家的其余家产继续查抄,随后和韦家的一并清点好后交给韦大人充公即可。” 第一九二章 战后安抚 23 麦高向姚家亲卫的统领交代完后续之事,便也不再多说,转而他又看向韦靖道“后续一切就交给你安排了,待你忙完了随时可来寻我,我还会在真定府停留些时日。” 韦靖自然是无不应承,随后麦高便带着吴欠以及一众武家亲卫先行返回了姚家。 刚行至府门外,门房处的小厮便迎了上来,只是麦高却发现来人面上竟是带着些许不满,对着麦高连个礼都没行,直接语带怨怼地告知麦高,说是姚老太爷此刻还在书房等着见他。见此麦高心里多少有了些谱,想来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这位姚老太爷对自己心生不快,甚至是让府中下人都跟着同仇敌忾起来。 麦高也没恼怒,并不想跟个下人一般见识,只是让吴欠随自己同去,至于其余武家众人麦高则命他们就先在府门处候着,而不是跟着姚家仆从进去姚府安置,麦高有种预感,怕是今日之事很难以皆大欢喜收尾。 麦高随着小厮到了姚老太爷的书房,让吴欠在门外守着,自己则是敲门而入,先是向着房中的姚老太爷躬身一礼,继而道“姚老太爷,在下还要多谢您今日的帮扶之谊,幸而我等动作的快,太祖留下的黄金已是都悉数寻回来了。” 姚老太爷闻言也不开口,反倒是目光沉沉地盯着麦高半晌,突然沉声道“人命之于你为何物。” 麦高瞬间便明白了姚老太爷这怕是已经收到了亲卫传回来的消息,因着他在韦家的言行,认定了自己是个滥杀之人,此时心中应是已然存了芥蒂。只是麦高也没有太过在意,毕竟如他与武家的关系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且多少还有些机缘时运的成分在里面,至于如今姚老太爷对自己的喜恶观感其实并不能影响到他什么。 只是出于对姚老太爷的尊重,麦高还是耐下性子稍加解释道“人命对于在下而言并不能一概而论,在下以为,吾辈应庇护百姓之安乐,慎重将士之生死,珍视亲故之康泰,至于为恶者,其命吾必取之。” 姚老太爷闻言怒道“那韦山长的嫡次子难道就不是我大通百姓,他又何错之有,竟就被你那般轻贱视之,也无怪乎朝中不少人说你手段残暴。” 麦高虽是对姚老太爷的这番指责颇感意外,但既然今日已然得了他的照拂,自己心怀感念便是,只是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谁也不能把自己认为正确的理念强加给他人,倒也不是说姚老太爷如此心慈手软的想法有失偏颇,但不得不说人老了就难免更重视平稳度日,麦高自然也是理解,且他也没有将姚家拖入局中之意,毕竟若不是一心,日后行事反倒是容易被束缚住手脚。 想到这里,麦高便也就直言不讳道“本官十分感念今日姚老太爷的鼎力相助,只是按照姚老太爷的意思,此种局面下本官又该如何行事呢,难道要将韦山长押起来慢慢审问,然后眼看着太祖留下的黄金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拿走,日后被皇家商都院用来扩张势力,而幽州关的将士却是无粮下锅,莫非这才算是仁善。” 姚老太爷拍桌怒道“你这是在指责老夫妇人之仁不成。” 麦高淡然道“若是姚老太爷想要拿此事责问本官,本官自觉问心无愧,若是得太祖传承之人是个如姚老太爷希望的仁善之辈,怕是早已经被人拆吞入腹了。本官话已至此,姚老太爷若是愿意继续帮本官采买粮草,本官自然感念您的帮扶,若是不愿本官也不强求,自当另寻他法,姚老太爷也无需为难。” 姚老太爷沉着脸叱道“你这是何意,老夫倾力帮你还反倒是错了不成。”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坦然道“姚老太爷愿意助本官行事乃是于在下有大恩,本官不敢或忘,但凡日后姚家有所求,只要不违背公理道义本官自会倾尽全力。只是本官也知姚老太爷必然有为难之处,不然也不会找这般冠冕堂皇的借口,为难本官。” 麦高又想到刚刚与韦靖闲聊时,他说过的一些关于韦家的情况,也不在意此时姚老太爷黑沉的面色,继续道“况且,姚老太爷又是从何处得知那韦山长的嫡次子乃是无辜之人,据本官所知,此人如今早已是供职于皇家商都院了,且还是在酒司担任商承旨,那么姚老太爷所谓的无辜是指什么呢,是说本官尚未抓到他为恶的把柄吗。” “其实姚老太爷大可不必如此,本官可以直言相告,姚老太爷想要姚家独善其身并无错处,本官也很是理解,且本官原也没寄希望于您能倾全族之力相助,所以您大可不必在此事上多费心神。” 麦高把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想来姚老太爷面上虽是神色难看,但应是已经放下心来,便继续道“之后还烦请姚老太爷能帮忙幽州大军采办粮草,若是为难也可让人将黄金送回韦家老宅,今日本官还是要再次多谢姚老太爷,此刻时辰也不早了,本官就不扰姚老太爷休息了,这便先行告辞了。” 说罢又是一礼,而后便转身出了书房,同吴欠一同向外行去。在大门处与武家众人汇合后,麦高让人去同韦靖打个招呼,一行人便一同回了韦家老宅安置。 简单用了些白日采买的吃食,麦高笑着对众人道“如今诸事已算妥当,明日左右也无事,到时我们去吃好的,今晚就先对付下吧。”武家诸人闻言笑闹着叫好,麦高看着眼前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禁暗叹自己果然还是更为喜欢武家人的做派。 晚上待洗漱完毕,麦高与吴欠回到房中,也不急着休息,倒是坐在桌边闲聊起来。吴欠有些好奇地问道“高高,若是我没猜错,这真定府姚家应是和咱们武家一样,都是太祖留给你的助力,如今这姚老太爷却是故意找茬,怕不是这姚家想要背信弃义,违背太祖遗命吧。” 第一九三章 战后安抚 24 麦高喝了口茶,却是摇了摇头道“姚老太爷或许有独善其身的想法,倒也不至于就说他们背信弃义,毕竟今日他还是帮了我们不少。如今在这真定府内,无非因着我等势单力孤,必须有个靠山,这才求到姚家,至于日后,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所以对于姚家倒不必过于苛责。” 吴欠追问道“那姚老太爷会不会把那些黄金留在自家,也不帮我们采买粮草啊,真要是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白忙了一场。” 麦高安抚道“说句实话,除了你我随身收藏的那些契约,旁的东西我还真的不怎么在乎,金银都可以想办法再赚,至于太祖的那些手札其实于我来说用处也不大。至于采买粮草,我们带出来的这些用以掩人耳目的黄金就已经足够应付一阵子了,况且还有武家,所以你也不必担心。今日我之所以将那箱子书卷交给姚老太爷,又将黄金和采买粮草之事和盘托出,其实主要还是用来探明姚家的态度和立场,无非只是投石问路罢了。如今刚好将众人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太祖留下的黄金上,你我这里也必会安稳许多。” “至于你担心之事,其实端看姚家最终如何做这个决断了,若是明日姚家送回了黄金但是却把那箱子手札留下,那他们日后就必然会成为我等的敌人,若是将两样都留下了,就证明他们还愿意帮我们成事,但若是都送回来了,便说明他们想要与我们划清界限,且认为今日的帮扶已算是全了他家与太祖的情份,不过想来日后倒也不会与我为敌。” 吴欠听得一片茫然,叹道“这么复杂啊,还是在武家好,简单直接,不用这般费脑子。” 麦高笑着点了点头,“不错,武家门风自是与姚家不同,这多少也是因着两家出身不同所致。要知武家祖上是镖行起家,行走江湖最是重一个义字,故而自是愿为有着知遇之恩的太祖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但姚家却是农户出身,家族本就没有什么太深的底蕴,加之农户最是重视子嗣传承和自家利益,对于其他反倒是没那么关注。” “其实姚家这类人的想法也很简单,只要自家能阖家安乐,对于朝中到底是谁掌权,甚至是皇帝由谁做,对他们来说都没那么重要,且以姚家如今在军中的地位,其实无论是谁登上高位都撼动不了他们分毫,姚家的这种做派也算是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吧。” 吴欠闻言急急道“照你这般说来,那姚家肯定是不会帮我们采买粮草了。” 麦高无奈道“我估计最大的可能就是明日姚家会将黄金和手札都送回来,据我观察他们应该是不想站队在任何一方的,除非另有隐情,毕竟谁输谁赢对他们都没什么影响,只是不得不说姚家人的格局和眼界还是差了些。” “其实从白日里你我在姚家那里吃了闭门羹开始,我就多少猜出了一些姚家的态度。毕竟此事若是换成武家,但凡知道我是得太祖传承之人又眼见着被敌手算计,怕是早已找上门了,但姚家却是一直做壁上观,且还在关键时刻拿乔,无非就是想着若是我无知无觉,一旦出了纰漏,也算不得是他们的错处,这种态度就是既不想承担责任又不愿让人说他们的不是,里子面子都想全乎,这般做派也实在是让人无语。” 吴欠也颇感赞同,“既然姚家是肯定指望不上了,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采购幽州所需的粮草。” 麦高却是胸有成竹地道“其实此事倒也简单,如今真定府内的牛鬼蛇神怕是都要消停一阵子了,只要韦靖以府衙的名义张贴告示,真金白银的采买即可,且我们既不会恶意压价,也不打算与民争利,没有人会不愿意的,所以倒并不会有太大问题。” 吴欠闻言便也放下心来,转而又想起一事,轻叹道“那就好,只是不知道如今离开的那几位师兄弟到底如何了。” 说起这个话题麦高心中难免有些沉重,此番实在是因着自己的疏忽大意才造成了这般结果,麦高只得道“明日我会让韦靖想办法打探下消息,只是我们还是要等大军前来接应再有所动作才更为稳妥,毕竟你我身上之物实在是太过重要了。” 其实直至此时,麦高还是有些不能理解,太祖为何不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更为稳妥的武家,也不知是当年被姚家的种种表现影响了决定,还是另有内情,短时间他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白日已是折腾了一整天,又经历了晚上的一场恶战,二人也都难免有些乏了,说过要紧的几句,便就都分别倒头睡去。 第二日一早,韦靖便登门拜访,还让人给他们带来了朝食,麦高也不客气,边吃边和他提及了之前派往幽州的几名亲卫之事,“此番因着我的疏忽怕是那几人已经遭遇了不测,我想着让你尽量打探一番,看看能不能查出些许痕迹,另外再试试能不能向幽州关传个信,毕竟要等平国公世子发现不妥再派人来接应,怕是还要耽搁上几日,我有些担心迟则生变。” 韦靖忙应承道“这自是没问题的,下官等下就去安排此事,大人还请放心。” 麦高又将昨晚与姚老太爷的一番口舌说给了韦靖听,继而道“所以本官估计过会儿姚老太爷便会使人上门,之后怕是还要麻烦你想办法筹措些粮草才行。” 韦靖听完却是有些惊疑不定地道“按照本官对姚老太爷的了解,他似乎不是会这般行事之人,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且那韦家嫡次子的为人姚老太爷应是知之甚祥,毕竟这些年来他可是一直盯着韦家的情况,实在是不大会说出这般的话来。” 麦高无奈叹息道“我猜姚老太爷是不想自家卷入我与皇家商都院的争斗之中,且我们谁胜谁负都对姚家都不会产生什么影响,此番这才如此吧。” 第一九四章 战后安抚 25 韦靖却是十分果断地否定了麦高的这一猜测,摇了摇头道“定不会是这个原因,下官与姚老太爷相识多年,他往日里对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也是诸多不满,且他并不是那般只顾自家的浅薄之人,下官倒是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麦高见韦靖如此肯定,不免也慎重了几分,“若当真是另有隐情,说不得姚老太爷是被人抓住了命脉,只是不知平日他最为重视何事,是家中晚辈,还是家族名声,亦或是其他什么。” 韦靖敛眉沉思了半晌,突然猛地抬头道“下官倒是有个猜测,或许姚老太爷所为也正是因为如此。” 麦高好奇道“哦,你不妨说来听听。” 韦靖怕是多少还有些不怎么确定,稍显犹豫道“这些年来姚家对于太祖遗命一直颇为重视,不然也不会坚守在真定府这么多年,若是旁的事,定然不足以让姚老太爷动摇,但是却有一事或许会让他不得不如此。下官猜想,说不得姚家族中是有人拿着分家之事相要挟,这才令姚老太爷妥协。” “分家?”麦高顿感大惑不解,实在不理解这有什么可怕的,姚家偌大一个家族,人口庞杂,一旦分家应是更容易管理些,且又不是分族,这明明算得上是好事,怎会被人借此拿捏住软肋。 韦靖面上似更是肯定了几分,解释道“这姚家和普通世族大家不同,大人应也是知道些的,姚家祖上乃是务农出身。也是在姚家曾祖随太祖起势后,才得以加官进爵荫庇子孙。之后姚家更是男丁世代从军,又加之又置办了大量的田产,才令姚家阖族发展到如今这般颇为昌盛的境况。” “但这些大都只是外人从表面上所看到的,其实姚家自他家曾祖随太祖发迹之后,也不知因着什么,姚家曾祖却是留下了一条家规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分家。下官原本只是猜测,或许姚家曾祖是不太了解世家规矩,或是有些别的什么原因,才会如此。下官也是到了后来和姚老太爷接触的多了,才从只言片语中猜出了些许端倪。加之这几日下官又在府衙中翻阅了早年的卷宗存档,刚好也印证了下官的一些推断。” “其实姚家名下的田产,真正由他们自己购买的还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大多乃是由太祖赐下的,而府衙中留存的田契上竟是有太祖亲笔御批,明言这些田产乃是由太祖赐给姚家全族,且这些产业的所有人不可变更。如此一来,若是姚家一旦闹出分家之事,其名下的大批良田要作何处理就是个大问题了,再加之太祖的御赐金牌又只有一块,到底该归谁持有,怕也是难有论断,这一系列的麻烦最终定是会将姚家搞得家宅不宁。” “且朝中不少人虽是眼红姚家手中的田产权势,但因着抓不住姚家的把柄,所以无从下手,但想来若是闹出了分家之事,说不得有心人在其中做些手脚,姚家名下的那些田产极有可能会被朝廷顺势收回,那姚家届时岂不是要一朝倾覆,几代人的经营怕就是一场空了。” 麦高听到这里顿觉满头黑线,他实在不明白太祖此举意欲何为,麦高觉得这真定府怕是风水有些问题,太祖在此处的种种举措处处都透着异常,麦高总觉得还是要弄清楚些才好,刚好身边就有韦靖这个真定府的百事通,麦高便也不再犹豫,就着一些想不通之处向他询问起来。 麦高略一沉吟便问道“你可知韦家嫡系和姚家的关系当年到底如何,姚老太爷同我说韦家当年能被太祖看重乃是因为其同姚家结亲,实情是否真如他所说一般。” 韦靖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姚老太爷真的如此说,可据我所知姚家和韦家的联姻还是因着太祖指婚,才得以促成此事,并不是韦家有意攀附。” 麦高闻言心头大震,直直看向韦靖,追问道“如此说来,姚老太爷所说的韦家乃是依附着姚家生存,怕也是虚言了。” 韦靖闻此面色不免郑重起来,麦高一看便知其中有异,直接道“你还是将你所知道的当年种种,细细与我说一遍吧,也省的我猜来猜去。” 韦靖也没犹豫,便将他知道的当年之事细细讲了一遍。麦高听完颇感无奈,就这一段陈年旧事,他已经是听了三个不同的版本了,不过几相应证下,大约也能推断出当年的实情,至此心里总算是对太祖的诸多安排猜出了个大概,不禁暗叹太祖果然是人老成精算无遗策。 韦靖所讲的版本与麦高之前了解到的差距颇大,依他所言,当年姚家坐镇东北三州,军中家族子弟无数,虽是购买了不少田产,但也还是置办了一些旁的产业,但实在是苦于家中无人擅长经营,一直不得其法,那段时日姚家全族的日子一直是过得紧紧巴巴。 而韦家乃是在邺郡靠着做药材生意起家,随着家族产业越做越大,嫡系主家便迁居到了真定府。因着韦家的药材其品质优良,后来甚至进到了太医局,继而竟是得了太祖青眼,加之韦家做的是药材生意,颇重信誉,在民间口碑极佳,太祖甚至赐下过“仁者仁心”御笔亲题的牌匾,随后韦家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名下的产业也是经营的风生水起。 这之后,太祖便亲赐了韦家与姚家结亲,虽不知到底是姚家向太祖求来的,还是太祖原本就属意如此,总之两家就此成了姻亲。因着姚家不善经营,日子并不好过,韦家当时的大家长还特意将韦家生意的一成红利作为韦家女的嫁妆,用以帮扶姚家,如此一来,倒也算是解了姚家窘迫度日的局面。 随着太祖开始大肆赏赐姚家河真州内的大量良田,两家更是被世人称羡,正可谓是强强联合,风头一时无两。只是谁也料不到,在太祖离世后,两家表面和谐的关系却是好景不长,没几年就闹出了事来。 第一九五章 战后安抚 26 而两家这长达几十年的纷争,其起因却是韦家嫁到姚家的女儿因着一直无所出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而韦家女的嫁妆便成了两家的焦点。按理说出嫁女的嫁妆应是归其子女所有,但为难就为难在此女无子女传承,又因离世突然也未及选择嗣子继承,虽律法明文规定这些财产应归夫家所有,但两家在此期间又起了些龌龊,于是便开始就此争执不休。 而据韦靖后来了解到的一些口耳相传的细枝末节,似乎是有传言说韦家女一直无所出正是姚家的有意安排,其目的就是为了贪图韦家陪送过来的那些嫁妆,如此一来,韦家自然是不甘心就这般轻易地便将嫁妆留在姚家,让他们的诡计得逞,于是那段时日两家闹的不可开交。 因着真定府内的两大家族势同水火,自是也波及到了不少小家族,一时间甚至造成了真定府局势的动荡,后来还是在一些颇有名望的世家大族的调解下,双方才各退了一步。想来也主要是由于姚家在朝中势大,所以韦家才只得无奈妥协,而谈妥的条件便是那一成红利还是归姚家所有,但是韦家却是要接掌姚家在皇家商都院中的势力,如此也算是变相补偿了韦家的损失。 而后韦家便打着拜师的名义,送到姚家的韦家子弟不知凡几,其中过程已是不可细究,但不知为何,姚家最终选择了韦山长接任皇家商都院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而随着韦山长得势后,便开始了与本家连番争斗,世人都认为是姚家为了报复,这才扶持韦山长上位,最终韦家嫡支败落,竟是被灭了个干净。 虽是大戏落幕,本来所有人都以为这其中定然是有姚家的手笔,但是在韦山长接管韦家产业之时,姚家却又突然跳了出来,不仅谴责韦山长的所作所为,还直言说韦家老宅乃是太祖亲赐,不是韦山长能沾手的。这便又让韦山长的立场顿时尴尬起来,而姚家陷害姻亲的名声反倒是被洗白了几分。在那般局面下,韦山长倒也没再闹出什么事来,竟是就直接妥协了,不但放弃了韦家老宅,还将韦家每年分给姚家的红利又加了两成。 其实通透之人都多少能看出来些许端倪,这番安排怕是韦山长早与姚家达成的共识,如此做派无非是为了顾全姚家的脸面罢了。而这一番博弈中,似乎只有韦家的嫡支被牺牲掉了,不但换得了真定府的安宁,而且姚家和韦山长所在的旁支,日子也都是越过越好起来。 麦高听到这里不免有些诧异,“若按照你这般说,姚家的心思不可谓不歹毒,那为何你对姚老太爷的人品却是这般信重,我委实有些不解。” 韦靖直言道“姚家行事确实有些不妥,但当年两方争斗发生之时,姚老太爷还在京中任职,直至他辞官返乡才刚好赶上韦山长意欲联合姚家侵吞韦家嫡系的财产,而那时的姚老太爷敢于顶着族中的压力出面,不仅护住了韦家老宅,又与韦山长对立起来,且对于韦山长给出的好处也是分文未取。” “故而在下以为姚老太爷也算得上是大义灭亲了。而后我二人相交多年,姚老太爷也助我良多,且无论是对于皇家商都院的态度,还是真定府内的局势,我们意见都颇为相合,所以在下以为姚老太爷与姚家其他人并不一样,无非只是迫于族中压力,很多时候,有些事他也是无能为力罢了。” 麦高此时也不纠结于姚老太爷的人品问题,在他看来,不说之前姚老太爷透露给自己的信息错漏百出,就单说昨夜之事,他明知韦家嫡次子为人,却故意为难自己,无论如何有何种因由,也算不得是个耿直之人。如今麦高还有一事急需确认,若是所料不差,必然可以印证自己的推测,“那你可知韦家老宅的地契在收归真定府之前是归谁所有。” 韦靖诧异道“收归真定府,并非如此,韦家老宅从未曾收归真定府,就如我刚才所说,当日姚老太爷能阻止此事,就是因着明言这处宅子乃是太祖亲赐,且并不是赐给韦家,而是赐给了姚家,也正因为此处的地契和太祖赐给姚家的田产一样,都写明是赐给姚家全族,加之又有太祖御笔亲题,所以才没人敢妄动此处。” 麦高了然的点了点头,如此一来,若无意外应是就如自己所料一般,姑且不论姚老太爷的人品到底如何,单就韦家和姚家而言,麦高多少明白了一些太祖诸番布置的真实意图。想来太祖当年意欲在各处给传承之人留下得用的助力,只是这合适的人选却并不好找,毕竟此人又要有些头脑,家风还需清正,且必要对太祖忠心耿耿,其实能胜任之人并不多。 麦高估计太祖也是迫不得已,只能采用制衡之法,也就是说选一个头脑精明的,捆绑一个忠心的,以期用这种相互制约的方式达到平衡,以便确保日后传承之人出现时能顺利接手此方势力。当然太祖想来也考虑到了日久人心难测,还是留了一手,也就是说在东北三州,太祖选了韦家壮大产业,又选了姚家作为监督和守护之职,只是担心姚家日后眼红韦家创造出来的财富,届时难免以势压人,反倒是破了自己的布置。于是便釜底抽薪,将姚家的根本,也就是那些田产预先做了安排。 其实太祖也算得上是很了解姚家了,无论是姚家人的品性还是家风,其实姚家人身上的特性也是很多从底层发迹之人的共性,那就是穷人乍富,腆胸迭肚。太祖怕是对姚家的后续早已有所预期,早年有太祖的压制,姚家人必然是不敢有所动作,所以他们表现出来的便是朴实,忠心这些优点。太祖应是也想到了,这样的人要想令他们维持这种忠心,就不能让他们太过富贵,于是才做了后续的那些安排。 第一九六章 战后安抚 27 如今看来,当年太祖也算是筹划的颇为周全了,赏赐给姚家大量不可转让的田产便是第一步。若是单靠着这些土地养活姚家那一大家子,虽是可以过上富裕的日子,但是却绝不可能大富大贵,且如此做法也不会让姚家和世人质疑太祖薄待功臣,进而产生怨怼,毕竟这大量的封赏可造不得假。 而随后太祖将姚家和韦家捆绑到一处,自然就是为了让姚家监督韦家,给韦家以压力,同时又分了些好处给姚家,也算是给韦家找了个靠山,如此一个有钱一个有权联合到一起,又有太祖在其中牵线,表面看来这种同盟关系也算是牢不可破了。 但无论是太祖在田契上做的手脚,还是密室里留下的东西,都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太祖并不相信这两家。而且极有可能在整个大通各处的布置中,此处是太祖最不放心的地方,这才留下了那处密室,以及放置其中的一应物事,又想尽办法限制姚家,让其不敢妄动。 麦高直至此时方才明白,太祖在此间密室的种种布置,怕是为了日后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若一旦有朝一日传承之人不慎落到这两家手里,在他们的逼迫之下不得已打开了这间密室。届时姚家的目光定然是会放在那大量的黄金上,而那箱子药物怕就是为了防着韦家留下的后手了,只是如今韦家知情人都已不在人世,到底太祖针对他家做了何种安排已不可知,但按照姚老太爷所说,太祖却是将那箱药物之事告知了姚家,如此布置想来定能给传承之人留下与两方周旋的余地。 而以他们两家的品性,怕是很难会过多关注那箱子手札以及隐藏其中的契约,麦高虽未细看那些契约,不过想来其中定然会有针对姚家的一份,如此只要传承之人不是个太过愚钝的,应是可以借此自保有余。 至于在田契上做的手脚,多是出于太祖对姚家的了解,若是有朝一日姚家后人贪图韦家富贵,必然会有所动作,成事后自是能得到大笔钱财,而以姚家的出身和门风,就决定了后辈的眼界见识必然大都浅薄,届时乍富之下人心就难免不齐,家中族人为了各自的利益,最先会想到的必然就是分家。 但因着田产不可转让,若一旦想要分家,姚家的根本就会被动摇,而定是会被有心人抓住机会,届时姚家的势力也定然就此溃散了。虽不知姚家众人是否明白太祖的苦心安排,若姚家想要安稳度日就只要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要妄动贪念就会平安无事,这也算是太祖留给姚家的余地,但若是起了谋求富贵的心思,就必然会导致家族分崩离析。只是如今看来,姚家到底是辜负了太祖的期望,还是走上了这条求死之路。 麦高想到日后韦靖多半是要随着自己做事,便也不欲隐瞒,于是看向韦靖道“我已大概猜出了太祖如此安排的用意,他应是为了杜绝姚家日后可能会对韦家的富贵起了贪念,便用分家之事来限制姚家,避免他们肆意而为,这才会做此番布置,只是如今看来,姚家怕是避免不了倾颓的命运了。” 韦靖颇有些不解地问道“大人为何会如此说,下官还是有些不解,因何姚家贪图了韦家的财富就会分崩离析,大家世族中就算是到手的银钱多了,反正走的也是公账,族中之人都会过上好日子,又怎么会闹到分家的地步呢。” 麦高叹道“太祖利用的正是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心思,此计用在别家未必管用,但之于姚家却是直中要害。要知道经年下来,姚家可不再是个家中就只有三五房人的小家族了,光老太爷那辈就有七房,再向下分,我保守估算下来姚家现在至少有四五十房。太祖之所以用土地限制他们分家,就是要让姚家处于这种人口庞杂难以管束的状态,且是人总有偏好,谁都无法做到绝对的公正,如此一来,一旦乍富,各房之间必然就会开始出现矛盾,而面对利益分配不均,想来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分家。” 韦靖还是不大理解,“可就算是因为利益纷争,姚家被迫分家,之后虽是太祖赐下的田产留不住,但还有韦家产业的孝敬在,也足以让各房度日了,何至于家族就此倾颓,大人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麦高解释道“这也正是太祖的高明之处了,姚家本就没有什么经商的头脑,一旦田产没了,靠着旁人的孝敬就是坐吃山空,而韦家之所以愿意孝敬姚家,乃是因为姚家作为一个大族受人惧怕,但若是分了家,单论任何一房怕都拿捏不住韦家,到时没了田地也没了孝敬,姚家子弟的日子怕就要不好过了。” “所以太祖如此布置可一举成功地限制住姚家,让他们不敢有所异动。说句实话,当年姚家也算不得有意保住韦家老宅,就算是姚老太爷不出面,我相信也没有任何一位府尹敢于动有太祖御笔的地契。姚家这一番动作反倒是落了个忠义的名声,这不连你我初时都愿意相信姚家是个好的吗,怕是此刻你心中还在为姚老太爷开脱吧,比起太祖,你我都有些一叶障目了。” 韦靖听麦高分析到此处面色已是有些难看,麦高又道“不过姚家也实在没什么聪明人,如今想来,姚老太爷之所以在我这件事上故作姿态地退缩了,想来是本以为韦山长倒了,以我对姚家的信任,姚家或许可以直接接手韦家的产业,却不成想,我竟是让姚家亲卫将之交给你收归朝廷所有,他们闹了这一出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才不愿再掺和到我的事里面,倒不是像你顾虑的,有人拿分家相要挟。” 麦高长叹一声,“只是早先我对姚老太爷还有几分信任,如今看来怕是要错付了,就是不知道姚老太爷为了利益还能干出什么来,毕竟那几十箱黄金定然会让姚家众人眼红。” 第一九七章 战后安抚 28 韦靖听闻麦高此言也是有些急了,忙道“若是姚家一旦公然翻脸,那我等该如何是好。” 麦高略一思忖,便道“不急,谅姚老太爷也不敢在真定府内对我出手,你今日就将此事上奏朝廷,就说是我在真定府内发现了太祖遗物,临机决断用一部分采买粮草以供幽州大军所用,另一部分不日将由姚家押送入京,交予朝廷,上缴国库。” 韦靖顿觉眼前大亮,笑道“大人此计甚妙。” 眼见着二人该说的也都说的差不多了,麦高便将自己留下的那几箱子黄金交予韦靖,让他去安排购买粮草之事,至于姚老太爷那边的数量吴欠之前都有记录,麦高也直接告知了韦靖,让他就按照此数量上报朝廷即可,随后便让他自行忙活去了,而麦高则是带着一众武家人出了韦家老宅,打算去逛逛这真定府。 其实麦高心中一直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无论是皇上与威远候的通信,还是皇家柜坊那边,处处都透着些怪异。明明皇上的密令应是有专人负责,就算是送信之人于路途中遭人截杀,但也绝不会一整月了,京中都没丝毫察觉,至于皇家柜坊,在大通的各个大城都有分号,一旦发现不妥应是也不会这般毫无声息。如今两方都没什么动静,却实在不符合常理,所以麦高今日打算先去这真定府中的皇家柜坊分号一探究竟。 韦家老宅本就在真定府最为繁华的南城,而真定府作为北方三雄镇之一,也是东北三州最富庶最繁华的所在,虽是已来了真定府两日,麦高还没仔细看过,如今沿街而行,不免感叹难怪民间早有俗谚“花花真定府”之说,如今看来果然名副其实,街市间人流川息不绝,路两旁的商贩林立,店招飘扬,一片繁盛之景。 麦高一行人一路打听,边逛边找,不多时便来到了位于长乐门内大街上的皇家柜坊分号,令麦高心下微沉的是,这家柜坊分号竟赫然是大门紧闭,显然并未如常的开门做生意。麦高见此悄声同身边的武家人吩咐道“去个人仔细打听打听,为何真定府中的皇家柜坊竟然没有开门迎客,他们这般情况有多久了,小心些,莫露了行迹。”麦高话音刚落,便有一武家亲卫会意,悄无声息地隐匿到了人群之中。 麦高看着这边暂时应是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便问向吴欠,“欠欠,你昨日于坊市中可有留意,这真定府内是否有安排说书或是供学子议论时事的茶楼。” 吴欠想了想道“城中似乎是有一处名为及第坊的茶楼,颇负盛名,昨日查探之时我也曾经路过那处,看着生意倒是不错,里面似乎也有不少招朋引伴的书生在其间高谈阔论,那间茶楼倒是离此处不远。” 麦高点头道“那我们就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听到些有趣的消息。”转而又想到什么,对着身边人众人道“大家还是分散些,不然太过招眼了。” 说罢便带着吴欠和两个武家人先行向及第坊行去,而其他人则是三三两两的分散开来。 前行了也就一盏茶的工夫,便见入目可及之处一青白底色为主的店招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大大的茶字,而店招边上还悬挂着一串桔色的灯笼,远远望去极为显眼。几人行至近前,这是一栋三层的青砖角楼,临街处起了一个八角门楼,里面用朱、黑色为主的彩漆绘制了精致的图案,围栏全部雕镂上了花草图,十分精美,门楼上悬挂着一块巨大的木匾,上书三个大字“及第坊”,而门楼前树着的正是刚才望见的那巨大的店招。 侍立在门楼处长相机灵的年轻伙计,眼尖地看到麦高一行人,笑着便迎了上来,边将几人往里面让,边恭声问道“小的见着几位官人眼生,怕是头次来我们及第坊吧,不知几位是想坐在大堂还是雅间。” 麦高想了想却是反问道“在下初来乍到,只是听闻及第坊常有有识之士博古论今,这才想着过来见识一番,只是不知若坐在雅间可还能听到学子们的交流。” 那伙计笑道“官人放心,我们及第坊是专门请了大师建造的,设计可谓极为精妙,官人就算坐在雅间也可清晰听到楼下一众士子们的高谈阔论。”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那便给我等安排个雅间吧。” 伙计忙扬声应道“好嘞,四位二楼雅间,楼上请。”接着便引着麦高等人向二楼行去。 进了这及第坊,麦高四下观察起来,茶楼之内悬挂着不少字画,想来也是为了增添几许文雅的氛围,而这些字画中很大一部分应是来过此间茶楼的名士和文人留下的墨宝。此时虽是还未到午时,但大堂内已是有不少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小声交流着什么。 一行人到了二楼,被伙计请进了一间独立的雅间,其内果然也是布置的格外精致清雅,不仅有字画点缀墙面,角落里还摆放着奇松异桧的盆景,香炉中燃着袅袅合香,让人一如其中便心绪随之沉静下来,麦高不免暗赞一声。 待麦高等人落座,那伙计笑着开口道“几位今日来得也巧,昨晚我们真定府刚刚发生了大事,想来今日及第坊内必然会是一场唇枪舌剑之争,官人们届时自是可以一睹我真定府士子们的风采。” 麦高心中已经猜出了个大概,却还是故作不知地问道“哦,昨日发生了何事,在下也是初次来真定府,不如小哥和我等仔细说说。”说罢向吴欠使了个眼色,吴欠立刻会意,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了活计。 那伙计点头哈腰地谢过了麦高的赏,见麦高他们对此颇感兴趣,便卖弄起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夫,向麦高等人讲述了起来,“官人们有不知,昨日真定府中可是出了天大的事,那东北商学堂的韦山长和真定府的范虞候,他们两家昨晚都被人给抄了,亲眷全都被押入了大牢,那范虞候更是被当场给砍了脑袋。” 第一九八章 战后安抚 29 麦高自是知道昨日之事他动作得那般大张旗鼓,今日被传遍街头巷尾也并不奇怪,但还是故作惊诧道“哦,竟然有这等事,既然是被抄家斩首,那想来这二人怕是犯了什么大事儿吧。” 那伙计故作神秘道“据说是他们二人竟胆大包天偷盗了太祖他老人家的遗物,这可是抄家灭祖的大罪,好家伙,昨晚多少人眼睁睁看着,那从范府搜出来的黄金有几十大箱子呢。” 麦高配合着做出震惊的神色,“这二人竟然这般胆大妄为,的确是罪无可恕。” 只是那伙计并不附和,反倒是面带深意地悄声道“这也就是些明面上的消息,世家大族里的水深着呢,好多事儿不是咱们这些普通百姓能知道的,这不,今日一众士子之所以要聚在我们及第坊谈论此事,怕也是因着其中另有内情,几位一会儿不妨仔细听听,说不得能知道些高门辛秘呢。” 麦高虽是知道这无非是茶楼吸引顾客的一种招揽手段,就和现代那些有着惊悚标题的网络异闻没什么区别。只是既然这伙计敢如此说,想来也不仅仅只是个噱头那么简单,怕是对于昨日之事民间定然有了些不同的言论,这才会闹到一众学子要聚在一处争辩一番的地步。 话说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麦高同那伙计点了些茶水点心,便让他下去了。随后将雅间冲着大堂的窗户推开了半扇,打算好好听听接下来楼下那些学子们对昨日之事的真知灼见。 在询问了前来送茶点的伙计后,麦高知道了真定府内的士子们约定好的时间是午时三刻,他便静下心来坐在雅间内慢慢饮茶等候好戏开场。 正在此时,刚刚派去打听皇家柜坊之事的武家人却是寻了来,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人,却原来正是皇家柜坊真定府分号的大柜。 这倒是正好可以让麦高弄明白之前这段时间皇家柜坊发生的种种,于是便让两名随行的武家人去门口守着,而后将雅间的门窗关严,麦高这才看向那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掌柜的可知在下的身份。” 那中年人自进门后就一直都未敢落座,听到麦高问话,忙躬身一礼道“属下皇家柜坊真定分号大掌柜梁云,见过麦大人。” 麦高见他倒也乖觉,便笑着道“梁掌柜知道本官是谁那就好办了,你也无需如此拘谨,本官正好有些事想要问问梁掌柜,你不妨坐下我们慢慢说。” 见梁掌柜听命落座,麦高便问道“本官猜梁掌柜应是也知道本官想问些什么,如今平国公世子在幽州已经与皇家柜坊断了联系一月有余,本官此来真定府也是想探查其中内情,此前本官已知晓乃是皇家商都院截断了驿站的通信往来,但世子可是同本官说过,皇家柜坊另有传信的渠道,所以不如梁掌柜与本官说说此处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才至如此。” 那梁掌柜一副愁眉苦脸地回道“属下也知晓消息中断之事,想必今日大人也看到了,柜坊如今早已是闭门谢客,这正是因着柜坊里的伙计都被属下安排了出去探听周遭消息,只是直到今日也没有一人能得以返回真定府,竟是具都不知所踪,所以属下这边也实在没了其他法子,如今也只能坐困愁城。” 麦高安抚道“梁掌柜你也莫急,不如将此事的始末细细说一遍,本官回去也好与世子有个交待。” 梁掌柜也知此时最要紧的是将这一个月来发生的诸事说清,于是便将前因后果都与麦高讲述了一遍,“皇家柜坊各处的分号,按规矩需每十日便将各处的日常事务报给京中世子身边的大管事,而后由他整理出最为要紧之事传信给世子,等候世子裁决。因着这段时日世子人在幽州,所以一直都是大管事从京都一路传信到属下手里,再由属下安排人送去幽州分号,届时幽州的掌柜自然会亲自将信呈到世子手中。” “只是一个月前,到了本该收到京中信件的日子,却一直未有人上门,属下原以为是因着什么事情给耽搁了,便又多等了两日,但到了两日后却还没有任何消息,这在往常是绝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属下自然也是不敢马虎,便立马派人前往最近的栾城去打探消息。” “只是属下也未成想,这人一派出去就再没了消息,属下自也是发现其中有异,断然不敢懈怠,后来不光是栾城,真定府四面的大城,便是幽州属下都派了人前去,甚至是还请了城内的武家镖行护送,却具都是一去不复返再无音讯。要说这真定府的柜坊分号在大通各处的分号中也算是大的,共有外柜五人,内柜三人,帐房两人,管事两人,伙计十五人,还有两名属下的长随,算上属下在内一共三十人,但到了如今,在这真定府内就只剩属下一人了。” 麦高闻言一愣,忙追问道“你说你雇佣了武家镖行,那如今武家镖行的情况如何了。” 估计这梁掌柜多少也知道些麦高与武家的关系,无奈苦笑道“大人一到真定属下就知道了消息,如今属下都能找来,但武家镖行却没有人出面,大人应该多少也猜出来了,当时镖行派出护送柜坊之人的队伍失踪后,武家镖行内的所有人就都出城了,属下也不知道他们是回本家报信去了,还是去城外探查情况,总之是一个都没见回来。” 听到这里麦高心中微冷,此番皇家商都院真是下了血本,想来他们不仅是围住了真定府周边,怕是幽州城外的各处要道如今也都有人守着,而自己之所以能顺利来到真定府,无非是因着皇家商都院故意而为,想要等着看自己在真定府内吃个大亏罢了。 如此想来,之前他让严左安排前往武家的送信之人,怕也是早已遭遇了不测。麦高心中越想越恨,皇家商都院如此作为实在是丧心病狂,不但是完全不拿人命当回事,甚至是为了打击自己与平国公世子,毫不介意拿几十万将士的安危和河真州作为了这场博弈的赌注。 第一九九章 战后安抚 30 麦高虽是不知道皇家商都院在真定府和幽州城周边具体是如何布置的,而设伏的人手又要怎样从往来的百姓中甄别出截杀的任务目标,但麦高猜想,以皇家商都院此番的大手笔,最有可能采取的就是宁杀错不放过,也正赶上此时已然入冬,出入城的寻常百姓不多,再加上边关贸易的暂停,也没有商队往来,所以如今这两座城池怕是早已经沦为了囚城,不仅外面的消息送不进来,估计里面的人也都出不去。 麦高稍微平复了下自己的心绪,对着梁掌柜道“梁掌柜所说诸事本官具都已经了解了,这段时日本官会继续留在真定府,一来是为了稳定真定府的局面,二来也是要等世子派遣大军前来接应,毕竟城外情况不明,如此更为稳妥些。如今我等只需安心等待幽州来人即可,梁掌柜也无需忧心,本官自会将此间之事说与世子知晓,后续端看世子想要如何安排,你届时听命行事便是。” 麦高又道“这段时间左右柜坊那边也无事,不如梁掌柜就去帮帮真定府衙,本官让他们采买一批粮草,你若是有合适的关系不妨介绍一二,也免得那边一时间无从下手。” 梁掌柜闻言忙恭声应了,麦高便将之前的话题放下,转而好奇地问道“本官今日来此,也是因着好奇这及第坊,据说此处乃是供士子们谈论时事之所,梁掌柜可知这背后东家的来历。” 梁掌柜面色不免有些踌躇,犹豫着问道“莫非大人竟是全然不知。” 麦高见状便知其中另有内情,摇了摇头直言道“本官确实不知其内里,只是在坊间听到了些许传言,便想着过来一探究竟,也是有意在此处看看能不能听到些有趣的消息,梁掌柜如此说莫非这及第坊有什么问题吗。” 梁掌柜迟疑了半晌才道“属下也是曾有所耳闻倒也不十分肯定,据说这家及第坊乃是皇家商会的产业,所以怕是一会儿大人难免会听到些不怎么好听的言论。” 麦高闻言心中已是有数,又问道“哦,那梁掌柜可知皇家商会在大通其余各处,是否都有类似的产业。” 梁掌柜点了点头道“具体的情况属下倒也知道的不多,但据传皇家商会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竟是在大通各处都开了类似的茶楼,就属下所知的一些消息,在东京就有一家叫状元坊的,其它各处的名字也不尽相同,但想来大体的经营之法差异应是不大,最重要的特色就是供士子们谈论时政。” 梁掌柜虽是对此事一知半解,但麦高却是顿时明白了皇家商都院为何会置办这样的产业,他们无非是想要控制大通朝士林的喉舌,如此一来,很多事一旦被他们做一番引导,冠上顺应民意的名号,好些时候怕是皇上也不好公然反对了。皇家商都院内诸人倒也算精明,懂得利用舆论为己方造势,但若论操纵舆论的手段他们却是绝比不上见多识广的麦高,且妄图摆布公众言论为自己所用这种事,一个弄不好,很容易反受其累,舆论的反噬威力可绝不容小觑。 想到这里麦高心中突然有了主意,微微一笑,今日他不如就借着这及第坊给皇家商都院好好上一课。麦高立马低声向吴欠耳语了几句,吴欠闻言双眼放光,忙不迭地出门安排去了。 眼见着时辰应是差不多了,楼下大堂内也是逐渐开始喧闹起来,麦高推开雅间的窗子,他倒想要听听看楼下的这些年轻学子们能说出什么高明论调来。 这时楼下突然一道铜锣声响起,随之大堂内的喧闹之声也瞬间静了几分下来,接着便听一道男声,“诸位,还请静一静,静一静。”待到大堂中彻底安静下来,那人又道“今日诸位有识之士共聚我及第坊,乃正是为了昨日真定府内所发生的经年难遇的大事,想必各位士子们早已知晓了此事的始末,接下来还请诸位不妨各抒己见,也好为不明所以的世人探明真相以正视听。” 这及第坊内部的设计果然有其妙处,坐在雅间之中竟是对楼下说话之人的声音清晰可闻。只是麦高听到这人所说的那些言辞,不免有些哑然失笑。若照他所说,偷盗太祖遗物这等大事,竟是能被一众学子三言两语就去伪存真,这及第坊未免也太过轻狂了些。不过转而想到其背后的皇家商会,麦高便也就释然了,只是心下还是又更慎重了几分。 想到如今皇家商都院在边关的种种谋划,麦高推测,此番所为,怕是正因着他们不仅想要在朝中攻讦自己,就是在民间也妄图用舆论败坏自己的名声。只是这种手段在麦高眼里实在有些班门弄斧,姑且不论这些士林学子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单就此事而言毕竟不比其他,事涉太祖遗物被盗,弄不好就是大不敬之罪,麦高倒要看看真定府的士子们能为了皇家商会做到何种地步。 麦高偏头看向一旁的梁掌柜,笑着问道“梁掌柜,这及第坊往日的学子聚会,可有什么约定俗成的章程吗。” 梁掌柜忙答道“属下虽是往日也不曾参与,但倒是听人提及过一些,以往每次聚会都会提出一个辩题,学子们对此各抒己见,倒是也没什么限制,且也没有胜负一说,只是听说往日大打出手也是有的,无非都是些年轻人的意气之争罢了。” 麦高想了想又问道“那梁掌柜可知道,及第坊是否经常接济穷困学子呢。” 梁掌柜面带钦佩地道“大人果然是一语直中要害,的确如此,这真定府外百里处的封龙山上有三座颇有名望的书院,这茶楼中的学子大都是出自那里,及第坊的确资助了不少平民学子去书院进学,所以,大人应也明白,往日里但凡有个言辞争辩,他们自然都是站在皇家商会那一边的。”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暗叹皇家商都院果然好手段,资助大通各处的寒门学子一年下来最多也就不过几千两银子,但是却可以借此牢牢控制住士林学子们的言论走向。 第二百章 战后安抚 31 其实皇家商都院的想法倒也不错,毕竟这世间还是随波逐流者众,若是一间书院里有几十个学子能对一件事的态度都保持一致,那么整间书院便很难再听到不同的声音,其实之前在西北商学堂发生的行乞供母之事就是明证,除非是有真才实学的有识之士,不然大部分人云亦云的学子多半会被言论误导,日后反倒是成了皇家商都院舆论导向的从众。 就在这时,楼下的一众学子也已开始了他们各自的陈词,麦高所料不差,果然对待太祖遗物被盗一事,大部分人还是持着比较谨慎的态度,不敢随意妄言,因着怕会惹祸上身,反倒是一时有些放不开手脚。且此事除了事涉皇家,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只是一件轶闻,并不像朝廷政令执政官员变动之类的时事,会对百姓生计有切实的影响。想来此番若不是皇家商都院另有所图,根本不会有人拿此事出来进行讨论。 楼下的场面一直不愠不火,麦高听得也颇感无趣,无非都是些对太祖的歌功颂德,以及对不敬太祖的那两人的讨伐之言,不过麦高也知道此番绝不会就这般简单了事,若真是如此,那皇家商都院岂不是要白费工夫。 果然就在一众学子似是已经说无可说之时,突然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在下对此事却是有些不同的看法。” 此言一出,大堂内顿时静了下来,似乎是没人能想到,对于这件事竟然还有人敢抱有异议,那人似是也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反倒是侃侃而谈起来,“在下以为,昨日之事我等怕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于此事,在下以为其实尚有许多疑点有待商榷,请容在下就此先说些自己的浅见,随后诸位同窗不妨指教一二。” “如今众所周知的说辞,据传捉拿韦山长,处决范虞候的罪名乃是偷盗太祖遗物,但我等具都是知晓,这真定府内既没有皇家行宫,也没有任何皇室陵寝,那么这所谓的太祖遗物是从何而来,不免令人费解,此其一。” “再来,昨夜想来不少围观的百姓都看到了,当时从范虞候府中搜出的所谓太祖遗物乃是几十箱黄金,而不是什么旁的特殊的物件,那么谁能证明这些黄金就是太祖留下的遗物,而不是范府原本所有呢,我等姑且不论范府这大量钱财的由来是否有异,单就太祖遗物之说,实在是难以取信于人,此其二。” “再说昨日被抄的这两家,韦家家主乃是东北商学堂的山长,在真定府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且人人都知商学堂乃是太祖一力所创,能当上商学堂山长之人无不是学识过人有名望之辈,且在下还听说韦山长是被人当面斩杀了亲子才招的供,那么韦山长是否真的有罪,又是不是被屈打成招,实在是让人存疑。至于范家的范虞候,我等都知他乃是威远候当年的副将,多年镇守边关,军功无数,如今正值我大通与北辽僵持的关键时刻,且威远候还在幽州关镇守,而他的旧部却被人随意斩杀,这其中是否另有内情,也实在值得我等深思,此其三。” “至于这两日突然出现在真定府的那位商都转运使麦大人,不得不说此人的来历就颇为不妥,据说他乃是商学堂出身,根本没经过科考,便被陛下封了这么个听都没听过的官职。想来诸位如今也都多少听说过他的一些名声,多是说他残暴不仁,滥杀无辜,姑且不论这些传言是否属实,但这般一个无品无极的莫名官员,却是出面直接抄了真定府内的两大家族,这其中到底是否存在挟私报复或是假公济私,我等实在是无法得知,但真定府发生了如此大事,直至今日,府尹大人都一直未曾露面,却是显而易见的,那是不是有可能府尹大人也被人悄悄处置了。照此般情形看来,这位麦大人到底有没有权利在真定府内这般肆意而为,实在有待商榷,此其四。” “刚刚说的这些是在下对此次之事提出的一些疑点,这些若是不能加以澄清,在下觉得,昨日之事怕是未必就如表面看来的那般简单,若真是有人假传圣命,为祸真定府,我等士林学子断不能就这般听之任之,应号召学子百姓万民请命,将真定府之事上书朝廷,让京中的陛下和朝堂中的百官都知道真定府内的乱象才是正理。” 听到这里,连麦高都忍不住抚掌轻笑道“好好好,说得好,此子口才着实不错,就是不知这番话是有人提前替他准备好的,还是他自己的所思所想,若是所言均属他一力谋划,本官不得不说此人实在有些头脑。” 梁掌柜看着麦高如此,只得尴尬地干笑了几声,这真是应和也不是不应和也不好,心中暗想这麦大人也着实奇怪,被人这般就差指着鼻子骂了,竟还能笑得出来,实在是让人不知该说些什么。 麦高却是兴味大起,推门走出了雅间,想要看看这楼下的学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麦高站在二楼的回廊凭栏向下看去,只见一青衣学子傲然站在自己的位子上,同桌的还有两人,他对身侧众人各异的目光似毫无所觉,倒是有几分临危不乱的意思。 随后也有几名学子想要对那青衣学子所言辩驳一二,但麦高见他们只是说了些,“若无真凭实据断然没人敢枉杀朝廷命官”,这类的无用废话,几乎都是话音刚落便被那名青年驳斥了回去,一时间他倒是稳稳占了上风,竟也让不少人对他所说的那几处疑点轻声议论起来,甚至开始出现了零星的附和之声。 麦高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因着大堂内虽有人在低声窃窃私语,但总的来说还算安静,麦高这一笑,倒是将楼下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那名青衣学子望向麦高不卑不亢地道“不知这位兄台觉得此事有何可笑之处,事关真定府安稳,我等具都是担忧不已,却不知你此刻是为何在此发笑。” 第二零一章 战后安抚 32 麦高闻言也不恼,四平八稳地温声道“这位兄台,在下发笑自然是因为有觉得可笑之处,莫非这及第坊内连旁人是怒是笑都有规定吗,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那名青衣学子理直气壮地道“及第坊内自然是不管来者嬉笑怒骂,只是我等正在谈论如此严肃郑重之事,你竟然这般轻慢,实在有失我等士林学子的风度。”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在下明白兄台的意思了,无非是作为士林学子应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罢了,只是在下笑的却不是真定府昨日发生之事,只是觉得这真定府内的众多学子竟能被兄台的这一通歪理邪说逼得辩无可辩,这才忍不住发笑,还请兄台见谅。” 那青衣学子闻言大怒“你竟说在下刚刚所言具是歪理邪说,如此那我倒要请教请教了。” 麦高温和笑道“好,刚好在下今日心情不错,便指教你一二,你也不必谢我,毕竟今日你也算让在下大开眼界见识了一番。” 麦高也不等那学子再次发怒,继续道“你刚刚提出了四点疑问,借此质疑昨日之事是否另有内情,旁的我们姑且不论,在下现在就只问你一点,你是当这真定府内除了你提及过的真定府尹,和被人诛杀了的范虞候之外,再无旁的大通官员了,是吗。” 那青衣学子傲气地道“真定府内自然还有别的官员,但谁又知道他们是不是些尸位素餐,与那位麦大人同流合污之辈。” 麦高故作姿态地点了点头道“嗯,你分析的倒有些道理,若照你这么说,一个商学堂出身从未参加过科考皇上随便封的所谓的商都转运使,竟是能在一州府城,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真定府内,一举将所有官员都拉拢了过来,竟是完全没有一位官员敢于尽忠职守通报朝廷他的所作所为,在下是该说这位麦大人实在厉害呢,还是该说真定府内的大通官员竟是如你说的那般无能呢。” 坐在角落的几个武家人直接嗤笑出声,还有不少心思通透的学子也是低低地笑出声来。 麦高看着下面被自己说的面红耳赤的青年笑道“兄台你看,既然在座诸位听闻在下所言都觉可笑,你应是也就明白了在下刚刚在笑些什么。所以在下才说兄台所说的都是些歪理邪说,根本站不住脚,你既然自称是士林学子,自然是想要日后能出人头地,涉足官场,甚至是执政一方。今日在下就不妨教教你,官场不是你进学的书院,用着几句似是而非的歪理压得别人说不出话就算是赢了,你这般不怎么精明的头脑,若是不学个乖,日后不是沦为笑柄,就是会被人拆吃入腹。这位兄台,不知在下的这番教导,兄台可觉得有所得。” 麦高此言落下,不少学子忍不住拍案大笑起来,看来这青衣学子往日实在不怎么招人喜欢,如今那些人也未必就是真觉得可笑,无非借此是嘲讽他罢了。 就在楼下的青年面色涨红又无力辩驳之时,另有一位坐在一旁的青衣学子却是站了起来,看打扮似乎是与刚刚那人师出同门,麦高明白这是马前卒折了,换后面更厉害的人出手了,面上虽还是挂着浅笑,心下却是更戒备了几分。 那青衣学子向着站在二楼的麦高拱手道“既然这位兄台敢为人师,在下倒是想请教一二,虽说我这位同窗刚刚说的那些可能只是猜测,或许也有些不周全的地方,但是疑点就是疑点,若是不能解释清楚,世人难免会对朝廷的决断有所质疑,毕竟韦山长也算是德高望重教化一方,若是就这般不明不白的折在了这种事上,未免实在是让人寒心。” 麦高笑着点了点头,看向他道“你不错,比你那位同窗好了不少,至少不会自以为是自说自话,如此在下不妨也指教你一番。既然你说疑点就是疑点,定要解释清楚,那在下不妨问问你,你所谓的不清不楚是指什么,是说普通百姓不明就里,还是说朝廷官员不知个中详情。” “你若说的是以你为代表的的士林学子对此事存疑,在下倒是有些奇怪了,之前在座的不少学子都说的清楚明白,此事人证物证聚在,嫌犯也已招供,甚至你说的那位韦山长自己都未曾喊冤,但你二人却是管中窥豹非要说此事有异,借此就要求朝廷必须给个解释出来,不然就是草菅人命。” “那在下可不可以这般认为,按你们所说,其实只要有任何一件事不令你等满意,你们便可找些似是而非的问题,借以寻朝廷讨个说法,以期能推翻朝廷的论断;同理,一旦你等看不惯某些官员的行事作风,就可从他往日所为中随便找几处你们所谓的疑点,认定那人必是罪大恶极,便可号召万民陈情令朝廷处置了那人。” “如此说来,你等竟是能靠着这些吹毛求疵的言论,鼓动士林学子为你等所用,借以左右朝廷法度政令,决定官员去留,在下不得不赞叹一声兄台好手段。” 那青衣学子段数果然高了不少,闻言也不恼只是解释道“这位兄台误会我等了,只是昨日事涉的那两人实在关系着真定府内的局面安稳,所以我等才这般忧心,并不是要随意质疑朝廷的决断,兄台万勿要以偏概全。” 麦高故作恍然大悟状,“哦,兄台如此说在下就明白了,原来是因为那两个人格外不同,那不如先说说你提及的那名商学堂的山长,兄台就因为他担任了山长之职,便认定他绝不会犯错,可是如此吗。” 那青衣学子镇定地答道“自然不是如此简单,只是刚刚我那位同窗也说了,韦山长乃是因为他的亲子被人当场诛杀才无奈招供,所以他这是被人威逼,无奈屈打成招。” 第二零二章 战后安抚 33 麦高面带诧异地道“哦,原来如此啊,不过在下倒是有些好奇,你们对此事的细节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的,是府衙张贴了榜文告示,还是那被杀的韦家子乃是被枭首你们见到了尸首,亦或是韦家事发之时你等就在当场,在下倒想问问,不知在座的其余诸位兄台可曾听到过这个消息,至少在下就未曾有所耳闻。”麦高敢如此说,正是因为当日之事乃是发生在韦家内院,如今韦家亲眷都已被押入了大牢,除了自己这边和姚家人外,应是只有皇家商都院派出的打探消息之人才有可能知道此事,短短时间内绝不会外传。 大堂内坐着的一众学子此时也具都是略显疑惑面面相觑,半晌后不少人都大声道“我等并未听说过此事,二楼的这位兄台问得对,你们是如何得知的。” 还有不少人也在附和,“对,对,你们如何能知晓这些内情的。” 那青衣学子见状不好,也只得道“我等也是在坊间听到的传言罢了。” 麦高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一则不知出处的坊间传言就能让你等认定那韦山长是屈打成招,果然是有才学之士。”话音刚落就又有不少人嗤笑出声。 到了此时那青衣学子仍不肯罢休,兀自镇定地道“就算韦山长当日是如实招供,那不妨再说说范虞候,单凭着韦山长随意的一番指证,就连审都不审,便那般被人诛杀在了自家门口,这是不是太过了些。” 麦高似是对此颇为赞同,“的确,按说朝廷官员获罪无论如何都要经过层层审讯,这般是有些异于常理,只是这范虞候是如何被杀的,在下倒是所知不详,不如可有知情的兄台愿意为在下解惑一二。” 一楼的学子中立马就有人扬声道“昨夜麦大人率人去范府查抄太祖遗物,当时范虞候拒不从命,在与麦大人亲卫的打斗过程中,一着不慎这才被人斩去了头颅。” 麦高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这样,那看来不是朝廷和真定府的官员们不想审,而是犯人反抗拒捕,如此说来也属正常,那这位兄台又在质疑些什么呢。” 这时大堂中已经有人开始附和起麦高所言,“本也就没什么可说的,却是这二人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真不知是他们是如何想的。” “还能是为什么,无非想显得自己高人一等罢了。” “就是,就是,你看他们初时的那般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御史钦差呢。” “真真是不知所谓。” 眼见着大堂内有越来越多的学子开始对这二人指指点点起来,局面已是完全扭转,突然又有一名身着绿衣的学子站了起来,他表情肃然,目光向着堂内一扫,四下里顿时一静,麦高见状便已明了,这怕是此番能一举定胜负的高手终于忍不住站出来了。转而麦高又想起,按照自己了解的商学堂的规则,若是书院也是那般的话,这穿绿衣的自然是要比青衣学子高上一截,此人想来就算不是夫子应也是个学子中的厉害人物。 那人待周遭再无人议论,转而向着麦高拱手一礼温声道“还未请教这位兄台大名。” 麦高不答反问,“在下是初来乍到,见着之前这及第坊内讨论的学子们也具都未曾自报家门,在下还以为此处是只论公理不问门庭呢,莫非是在下误会了不成。” 那人闻此神色一滞,“既然兄台不愿说,那也便罢了。” 麦高却是步步紧逼,完全不给那绿衣青年发挥的余地,摇头叹息道“这实在不是在下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世人都知,若是想与人相交,总是要先自报家门,然后再询问对方姓甚名谁,这本应是但凡有些教养的垂髫小儿都懂得的礼仪规矩。在下现在倒是实在有些好奇,你们几位到底是哪家书院教出来的,一个满口歪理,一个以讹传讹,一个不知礼节,肯收你等这般学生进学的书院果然是大善,难怪圣人云有教无类,只是你们书院的师长怕还是要再多费些功夫才好,毕竟几位如今……” 麦高话中的未尽之意不可谓不明显,四下里的学子们虽是有不少人摄于那绿衣青年的威势不敢做声,但还是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角落里的武家人更是笑的肆无忌惮。 那绿衣青年面色难看地道“兄台如此说话未免也太过了些。” 麦高笑道“在下多年走南闯北,性子也有些直,倒是不懂那么多弯弯绕,若是言辞中有所偏颇,这位兄台不妨直接指出来便是,在下向来不是那等听不进人言之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定然不会因此恼羞成怒的,还请兄台放心。” 那绿衣青年见在言辞上也占不到什么便宜,就不想再和麦高继续纠缠此事,反倒是把话题又引到了昨日之事上,“我等此番相聚于此,共同讨论昨日发生之事,无非是因着不想清白之人蒙受冤屈罢了,既然这位兄台自诩有些见识,不如就与我等探讨一二。姑且不论刚刚我那同窗所说的诸多疑点是否周全,在下以为诸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是有人存疑,为了公理,那么解释清楚也未尝不可。” 麦高突然反问道“你们几人是不是倾了全书院之力也就想出了那四处疑点,所以才这般一直揪着不放,在下倒是有些好奇了,这韦山长不是商学堂的山长吗,而那范虞候也只是名普通武将,按说应是与你们这些士林学子关系不大,但今日你们这般尽心竭力地为他二人开脱,在下倒是以为这其中定有内情,你们几人莫非是他们在外走脱的同党不成。” 此话一出,最先提出质疑的那名青衣学子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地道“你简直是信口雌黄。” 麦高耸了耸肩道“你的同窗刚刚不是也说了吗,诸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有人存疑,那么解释清楚也未尝不可,言犹在耳,怎么轮到你们自己身上反倒是说别人信口雌黄了呢,这莫非就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在下此番见识了。” 第二零三章 战后安抚 34 在一众学子的嗤笑声中,麦高完全不给那三人开口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其实从在下进了这及第坊茶楼,在伙计告知在下说一众士子要在此讨论昨日之事起,在下就一直有些好奇这真定府内士子的与众不同,按说学子们讨论时事无非都是说些朝廷的政令,百姓的疾苦,哪怕是边关的战事,只是真定府内的学子们反倒是热衷于讨论朝廷要犯到底该不该受罚。若是有确实证据也就罢了,却偏偏是满口荒唐,这简直就像是在讨论明天要不要下雨一般,不仅毫无意义,且还有越俎代庖之嫌。” “直到这几位蹦出来在下才终于明白,这哪里是聚集有识之士讨论时政,分明就是有犯官的同党想要利用士林学子引导民间言论,借以给朝廷施加压力,从而能让犯官脱罪罢了。在下不得不叹一声,这真定府的一潭浑水不可谓不深啊。在下也算是见多识广,却也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学子敢于借口舌之利左右朝廷的决定,且被人驳斥了回去还不肯罢休,看着竟是有必死的决心。” 麦高肃然道“在下刚刚乃是给你们三人留了几分余地,看你们年轻,总想着你们无非也就是因着些许蝇头小利受了奸人蒙蔽这才走错了路,倒也罪不至死。不想你们竟然还是一门心思的舍己为人,在下也是有些无奈,你们倒不如说说,这皇家商会到底许了你们什么好处,竟是让你们能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这般一心往死路上走,旁人拦都拦不住,在下实在是佩服至极,佩服至极。” 随着麦高话音落下,一楼的大堂内一片寂静,楼下那还站立着的三名学子,面上一时间也都是青白交错,讷讷无语。 麦高站在二楼的回廊上,就像个在现代大学里的教授,对着底下的一众学子如讲公开课一般,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你等士林学子十年寒窗,刻苦进学,所来为何,有人会说是为了日后能出人头地,获得功名利禄。如此说也不算错,但难免落了下乘,秉持着这种心态之人,一朝为官,往往最容易行差踏错,为了些许利益就忘记本心。你们须得明白,进学科举直至入朝为官,这不应仅仅是为了你们自己,更该是为了日后能造福一方百姓,青史留名,如此才不负士林学子的清名。” “若只是因着眼前的些许利益就出卖自己的底线,或是完全不懂思考,只会跟着人云亦云,那你们多年学的那些礼义廉耻又有何用。想来你们定然也知士林学子们乃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但也要明白这是一把双刃剑,若是秉持着公理行事,自然可以维护这世间清明,但若是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反倒是会成为朝廷惩奸除恶的阻力。所以在下希望你们在每做一件事之前,能更加谨慎些,勿要妄动,反而行助纣为虐之事。” “须知若不想随波逐流,必要学着独立思考,不要太过相信耳朵听到的,甚至是连眼睛看到的都要怀疑几分,遇事多用脑子分析一番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再做出自己的判断。你们自觉自己随意说出的一句话看似没什么,但造成的后果极有可能是让恶人继续为恶,而那些受害之人会以为这天下的读书人怕都是眼瞎心盲,待到那时,士林学子的名声怕就是再也洗不清了。你们每每行事之前,还请多想想供养你们的父母,教导你们的师长,给你们一展所长的朝廷,甚至是对你们满怀期待的百姓。” “这世间之人能力越大责任也越大,不要妄动你们手中的权利,朝廷愿意广开言路,允许学子们议论时政,那是因为大通是个开明的大通,有着几代贤明的君主,但是不要用这种宽容当做武器,也不要总想着如何让别人令你们满意,你们要想的是如何让自己先成为一个好人,再成为造福一方的好官。如此大通上下一心,百姓富足,官吏清廉,君主英明,这才是一个最好的朝代,有别人的努力,也有你们的一份,你等士林学子须得为天下万民福祉努力,才不负这一身才学。” 麦高慷慨激昂地说完这一大通虚头巴脑的大道理,竟是没听到应该响起的掌声,转而向楼下看去,大堂内的一众学子个个都是瞠目结舌,连吴欠也是目光呆滞地望着麦高说不出话来。正在麦高稍感尴尬之时,倒是三楼处响起了抚掌声,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说得好,说得好,不愧是麦大人,老朽今日是见识了,果然名不虚传。” 麦高闻言心下微沉,此人竟是直接点出了自己的身份,那必然是识得自己之人,只是不知此人在及第坊出现,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麦高心下顿时更谨慎了几分。 老者的一番话似是唤醒了大堂内的众人,下面的学子们顿时喧哗起来,不少人好奇地望向麦高,而之前和麦高言语争执的三人却具是眼神有些躲闪。 麦高朗声道“在下商都转运使麦高,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 三楼回廊栏杆处出现了一位身着绛紫色袍服的老者,深沉的目光不闪不避地与麦高对上,沉声道“老夫正是下面那三个不肖弟子的师长,西溪书院的山长,张兼。” 麦高笑着拱手一礼道“见过张山长。” 那老者此刻看似面色平静难辨喜怒,但话里隐隐有针锋相对之意,“麦大人实在是好口才,老夫执教几十载,竟是自叹不如。” 麦高闻言便知这是打了小的来老的,看来皇家商都院不仅仅是通过资助,控制了一些学子那么简单,想来一些有声望的大儒怕也是早已被他们用手段收入了囊中。麦高倒是也不惧,对于这种文化人他最是了解,这些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顾忌名声,所以不论心中如何恨毒,面上还是要维持谦和,口中往往都挂着礼义廉耻,私下里却是行事龌龊,对此麦高自是有法子应对。 第二零四章 战后安抚 35 麦高似是完全不知道谦虚二字为何物,淡定地笑着道“张山长过誉了,本官口才确实一直不错,但想要能让聆听之人信服却无非是占了一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正因为本官身后乃是公理大义,所以无论那些魑魅魍魉如何作祟,最后都逃不过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张山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张山长自然能听出麦高话中的暗讽之意,却也不和他在此事上纠缠,只是道“刚刚麦大人和老夫那几个不成器弟子之间的论辩,老夫从头至尾都听了个清楚,只是对麦大人所言尚有几处不明,还望麦大人可以为老夫解惑。” 麦高故作叹服状,“张山长的那几名弟子果然是和张山长一脉相承,竟是都这般乐于祛衣请业,本官自是不好推辞,张山长有何疑问但讲无妨,本官自然会不吝赐教。” 张山长也不理麦高话中明里暗里的挤兑,直接问道“既然昨日真定府内发生的种种都是麦大人的手笔,想来其中经过麦大人是最为清楚不过了,所以其实刚刚老夫那些学生所问之事,麦大人应是都可以一一解释清楚,但大人却是避而不谈,故而老夫倒是觉得其中定然另有内情。学生们地位微末自是不好多问,但老夫却是想让麦大人卖几分薄面,不知可否将这真定府内的异变详细说说,也好以正我等视听。”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张山长这么说本官自是理解,本官原本不愿多说个中内情,并不是因着这两日发生之事本官的处置有何偏颇,而是不想让这些进学多年颇为不易的学子们枉送性命,不过既然张山长能帮他们做主,想来定也是能护得住他们,那本官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不过为了这些年轻学子的安全,本官倒是有个建议,不妨将及第坊大门打开,多叫些百姓也进来听听此事始末,如此一来,那些为祸真定府的恶人就算是想要灭口也杀不过来,届时这些学子应是能安全无虞,不知张山长以为此法如何。” 张山长此刻闻言面色顿时黑沉下来,心中不免暗恨,这麦高竟如此说,自己若是横加阻拦,一旦日后在场的学子任谁有个马高镫短,怕是都要算到自己的头上,但若是应承下来,他却是有些不好的预感,今日若让百姓们都参与进来,怕是这麦高定然要说出些惊人之语,倘若对上头安排之事有所影响,自己日后怕也是吃罪不起,思来想去一时间难免有些犹豫起来。 麦高见状却是笑着道“张山长如此犹豫,想来本官所料不差,张山长怕是早已知道了其中内情,所以定然也是知道,若是此事一旦让城中百姓知晓,确是会对你背后主子的谋划不利,那不如张山长想想清楚,此事到底要不要本官继续说下去,毕竟若是坏了你家主子的大事,张山长怕是也不好交代吧。” 此时,隐在人群中的武家人借机高声道“说,此事定要说个清楚明白,他们西溪书院自己的学子都说诸事无不可对人言,如今竟是想要当缩头乌龟,也要看看我等士林学子答不答应。” 此言一出,不少学子便开始跟着附和起来,“不错,我等想要知道这其中的真相,不能被西溪书院的人利用完了还不明就里。” “正是如此,我们有权知道实情。” “还请麦大人无需顾忌,我等不惧生死,万望告知我等实情才是。” 麦高微微抬了抬手,示意楼下的学子们暂时安静,然后看向张山长道“张山长还请尽快决断才是,毕竟若你不发话,这及第坊怕是也不敢贸然放人进来,毕竟同属一个东家,你也不好让同僚为难不是。” 麦高此番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不可谓不惊人,楼下的一众学子闻此具都是面带惊色,气氛陡然凝滞了半晌,接下来人群中大部分学子开始有志一同地叫嚷起来,“我们要知道真相。”“放百姓进来。” 见着楼下的骚乱,张山长此时实在是有些骑虎难下,今日若不答应,怕是自己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了,他转而想到如今真定府内并无商队往来,且事发突然,想来就算是开门让路过的百姓进来,怕是也没几个人,应是不会闹得太大,便只得无奈地咬牙道“好,老夫同意此事,只是待人进来了,还望麦大人能说的清楚才好。” 麦高笑着点了点头,“张山长还请放心,本官自然是会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接着麦高对楼下已经呆住那群伙计道“你等没听到张山长已经应承了本官让百姓们进来及第坊听本官陈情吗,还不快将大门打开,迎客进来。” 一众伙计闻言不敢妄动,反倒是将视线投向了柜台后的掌柜,见到他微微点头示意后,这才忙不迭地去打开了及第坊的大门。往日士子聚会,为了确保士子们论辩之时不受外物打扰,所以往往只要聚会一开始,茶楼的大门便会紧闭,不再迎客入内。麦高也是发现了此事,知道他们是想将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才让吴欠提前去做了些安排,想到等下会出现的场景,麦高心中暗搓搓地坏笑起来。 伙计刚一打开大门,便有大量的百姓蜂拥而入,甚至是韦靖也带着不少官员府兵衙役跟着进了茶楼。茶楼内的一众伙计却是毫无准备,一时间被眼前的情况弄得颇有些手忙脚乱,但这些人倒也算是训练有素,只是片刻工夫,便镇定下来,接着将一众官员迎到了楼上,而百姓和学子们则是被安置在大堂,茶楼内顿时便被挤了个满满当当,所有人都在等着麦高将昨日之事的经过说个明白。 张山长见一下子进来了这么多百姓,甚至还有府衙官员,顿时便明白自己这是被麦高给算计了,他怕是在刚一知道了今日讨论的议题之时,就安排人去做了准备,如今看样子像是这真定府内的家家户户都有人来,而他和背后的皇家商会想要掩盖的一些事,定然是盖不住了,张山长顿时有大势已去之感。 第二零五章 战后安抚 36 麦高根本不去看张山长那已然阴沉下来的面色,今日张山长就是个自己送上门的炮灰,此番就算是没有他跳出来对自己横加指摘,麦高还是会这般安排,不过有了张山长的质问做为由头,接下来的一切就显得更为顺理成章。 见着茶楼里已是挤满了人,还有不少容纳不下的百姓甚至聚集在大门处不肯离去,麦高这才清了清喉咙,扬声道“诸位请静一静,本官知晓如今真定府内的官员和百姓们私下里一直都想要知道这段时间府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本官今日应西溪书院的张山长所请,接下来便会一五一十地将前因后果告知你等。但本官却是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待你们了解真相后,请各位不要肆意行事,一切还是须以自身安危为重。” 楼下的人群听到麦高如此说,顿时有了些小范围的骚动,这番话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不过因着不明就里,大部分人都还是耐着性子等着看麦高到底要如何交待。 麦高待楼内众人平静下来,这才开始讲述起来,“想来在座的所有人应是都知道了昨日发生之事,不过你们有些人是亲眼所见,有些人是道听途说,城中虽是有各种各样的传言,但大都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各位怕是都多少有些好奇此事的前因后果,本官今日就不妨为你们一一解惑。” “其实此事说来话长,但为了不浪费诸位的时间,本官就直接从一个月前说起。想来河真州内的大通子民都应是知晓,北辽朝廷已是被我大通雄兵一举大败,随后无法只好遁逃入了草原深处,因着入冬后缺少补给,北辽朝廷终于是熬不下去了,这才愿意向我大通乞降,甘愿俯首称臣,以求一条活路。而一个月前,正是以北辽萧太后为首的和谈使团经由幽州关前往东京和谈的契机,一切变故也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麦高如讲故事一般,不徐不疾娓娓道来,几句话的工夫便将在场诸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安排好将北辽使团护送前往东京后,我等一众边关的官员将领,便依照朝廷之前的安排,开始简单地对关外的北辽属民和军队进行了安置,只等朝廷传来与北辽的和谈的结果,再做后续的一应安排。只是未成想局面却是急转直下,从使团离开幽州直至今日已经是一月有余,幽州关粮草已经告罄,而关外几十万的北辽大军虎视眈眈,十数万北辽属民无米下炊,局势一时间岌岌可危,但我等竟是一直没有收到一封从京都传过来的信件,或是任何朝廷政令。” “甚至是平国公府的家书,以及皇上与本官的密信往来也都消失了踪影,此种情况实在是有违常理,而距离幽州关最近的大城便是真定府,故而本官才决定前来真定府一探究竟。而之所以是由本官亲自前来真定府探查,自是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太祖传承。众所周知太祖当年于各处的商学堂内都留有传承以待后人,而幸运的是,本官就正是得那传承之人。” 麦高说到这里不少百姓和学子都惊叹出声,想来太祖传承一事在民间应是也有所流传,对于这种传奇轶闻,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瞬间又提升了几分兴趣,而张山长的面色已是铁青一片,他此时已然明白,今日麦高是要把所有隐匿不宣的种种辛秘都袒露于人前。 “因着如今幽州关粮草告急,又断了与外界的联系,本官便想着到了真定府后,若是可以将东北商学堂内的太祖传承早些拿到手,说不定能解幽州关的燃眉之急。” “但是本官所没料到的是,真定府竟是被一股想要颠覆我大通的恶势力给牢牢掌控住了,而且他们为了撼动我大通国祚,竟然能做到那般丧心病狂的地步。” 麦高将讲故事的节奏掌握得很好,大堂内所有人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麦高,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句话,虽是人人心中都有些急切,但也没人敢出言打断,具是迫切地希望知道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因着事态紧急,本官只带了几十名亲卫同行,日夜兼程地赶到了真定府,抵达后正是真定府尹带着本官前往了东北商学堂。但是待本官一行人到了商学堂,却是惊觉,那真定府尹竟是敢假传上命,慌称本官是要前去血洗商学堂,借以激的商学堂内的众人意欲拼死反抗,若不是本官发现的及时,想来本官的亲卫怕就是要和商学堂内诸人两败俱伤了。” “本官既是已看出了端倪,便当场就拿下了真定府尹,几番审问后更是查明了,他不但想在真定府内置本官于死地,还早已受命于那股恶势力,借着真定府的地利,阻断了幽州关与外界的通信往来。此番也是天佑我大通,令本官发现其中端倪,这才没能让他们阴谋得逞。” “于是当下本官便让人将真定府尹押往了幽州,以免他继续留在真定府内借机生乱,只是当时也是本官一时失察,竟是被小人蒙蔽,那同他狼狈为奸的韦山长原是配合着他演了那一出戏,但眼见真定府尹失手,便又生一计,竟是假意与本官交好,待到本官取得了太祖传承后,趁夜偷偷将太祖遗物盗走,转而交给了范虞候,意欲运出真定府用以资敌。” “还好本官发现的及时,昨日正是在姚家老太爷的帮助下,顺利地将太祖留下的黄金悉数找回,且不日姚家老太爷便会安排人将黄金送往京都,上缴国库,将太祖遗泽用于万民。” 眼见着楼下的百姓们随着麦高的讲述或是同怒或是同喜,情绪已然被麦高所掌握,张山长实在不愿坐以待毙,还想要垂死挣扎一番,于是开口打断了麦高,“麦大人说这一切都是府尹大人韦山长还有范虞候受人指使所为,此等大事可不能只凭大人随口说说便成定论,总是要有些证据,才能让人信服,总不能只靠着大人的这三言两语就直接定了他们三人的罪。” 第二零六章 战后安抚 37 麦高见张山长这般强词夺理,也不恼,笑着道“本官理解张山长急于营救同僚的心思,但本官还是要劝一劝张山长,虽是不知道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但还望张山长莫要轻易丢弃了文人风骨才是,不然不但你自己的人品名声会受到世人质疑,就连你的师门传承和背后的家族说不得也要因你的所作所为而蒙羞。” 眼见着张山长恼怒得面色涨红,麦高继续道“既然张山长定要揪着那三名犯官之事不放,本官也不介意解释一二,毕竟对于这三人的罪行人证物证具全,本官自不像那些行事鬼祟之人一般见不得光,本官自诩一向是秉公处事,自然不惧旁人追根究底。” “当日真定府尹之事发生时,如今在场的不少官员都是亲眼目睹,具都可以为本官做证,张山长就不要问同你那弟子一般的蠢问题了,猜想这些官员是不是与本官同流合污,本官可以直白地告诉诸位,非但不是如此,他们其中不少人还曾如真定府尹一样受那恶势力所控制,乃是和本官对立,如今无非是因着迷途知返,想清楚了为官者需为国为民忠于朝廷罢了。” “至于韦山长一事,姚家自是可以作证,张山长若是非要说姚家与本官沆瀣一气,那日后本官不妨安排一场公审,届时不仅是真定府内的百姓,张山长也可来监督一番,虽说你身为一个小小的山长并没有这种权力,但本官为了以正视听也不会介意,更旁论若是韦山长能当场指证一番你的罪行,也省了本官派人抓捕的工夫。” “而导致范虞候那般下场的原因则最为简单,太祖的黄金乃是从他家中搜出的,不少百姓应是都亲眼所见,张山长也不用说什么无法认定那些黄金就是太祖留下的,太祖向来英明,自是早就想到定然会有你等这般的宵小之辈觊觎,故而每块金砖上都有太祖督造的御印,所以你也就不要在此自曝其短了。张山长如此无非是想拖延时间,不欲让本官将事情的真相告知百姓们知晓,怕破坏了你们后续的诸多计划,但本官绝不会如你所愿,既然说了,本官就定然毫无保留。” 茶楼内的百姓可不会如那些学子们般,诸多顾忌,闻言已是有不少人开始大喊起来,“就是,还不消停些,亏他还是个书院的山长呢,心思竟这么恶毒。” “能站出来帮那几个人说话,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麦大人,不要理这种小人,我们要知道真相。” “对,对,继续说,不要搭理他。” 麦高冲着被气得直哆嗦的张山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而对着楼下的百姓道“好,那本官就继续讲与众位听。” “在本官接连处置了真定府尹,韦山长,和范虞候之后,本以为此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之时,却是又发现了另一件更为要紧之事,那就是,那股恶势力不但阻断了幽州关与外界的通信往来,甚至是安排了人手,彻底围堵住了幽州城和真定府外的各处要道,对往来之人加以截杀。这也正是为什么本官仍滞留在此处的原因,如今连本官也只能等幽州关派遣的大军前来接应。” 转而麦高面色沉痛地道“本官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亲朋故旧在这一个月内出过真定府,若是有,想来他们如今都已是杳无音讯了吧。本官只能很遗憾的告诉你们,怕是他们都早已被围在城外的那些恶人给杀害了,还请你们能够节哀。” 此言一出,一楼大堂的人群顿时喧哗起来,想来虽是已然入冬,出入城的百姓不多,但难免还是有一些的,听到麦高如此说,不少人已经是慌乱了起来,甚至有人转身冲出了茶楼,想来是要去找人确认一番。 麦高将声音提高了几分,“诸位静一静,不妨听本官将话说完。” 待到楼内恢复了安静,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麦高,“这也正是为什么本官在最一开始便说,若是待各位知道实情后也不要妄动的原因,如今这真定府早就已是一座囚城,除了一些已然归顺了那恶势力的人之外,旁的人一旦出城怕就是只有死路一条。想来不用本官说,你们应是也都发现了,如今城内的皇家柜坊和武家镖行都是大门紧闭,停业谢客许久了,其实正是因为他们发现了其中的不妥之处,想要派人传信出去,却反倒是都被人所害,此时已经是再无一人了。” “而直至今日,本官更是明白了为何那恶势力这般的有恃无恐,诸位不妨看看西溪书院的山长和弟子们的所作所为,想来也就明白了,毕竟本官能处置的犯官只是少数,这真定府内还有不知道多少已经投靠过去的人。在如此要紧的时刻,他们还在公然质疑朝廷的决断,甚至意欲诱导不知情的百姓向朝廷施压,竟还要万民请命处置本官,这是为了什么,正是为了惑乱城内人心,排除异己,扰乱真定府的安稳局面,借此让幽州关更是处于孤立无援之境。待到事成,他们再伙同关外的北辽大军里应外合,趁机入侵我大通的大好河山。” 麦高说到这里楼下已经是沸腾起来,百姓学子们本以为此番就是些官场勾心斗角的破事儿,不想这其中竟还有如此多的内情,如今已然是事涉自己的身家性命,换做是谁也再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于是便纷纷大声问道“麦大人,您说的那恶势力到底是谁。” “对,到底是谁要如此祸害我们。” “麦大人,告诉我们吧,到底是谁。” 麦高面色沉重地道“本官原想保真定府内安稳,不欲多说,但今日见着西溪书院所为便知再无可能,本官不妨直接告诉你们,此番的种种谋划正是出自皇家商会,及其背后的皇家商都院中七大家族的手笔,这些人背祖忘宗,竟是联合敌国意欲祸乱大通的盛世。” 第二零七章 战后安抚 38 麦高眼见着在场的不少人都面带迟疑,似是有些不信,不过这也在常理之中,麦高便继续解释道“当年太祖创办皇家商都院乃是为了监管大通商道,保障百姓安居乐业。只是在太祖离世后,皇家商都院的这七个家族不愿日后受制于人,因为皇家商都院正是太祖意欲留给传承之人的助力,于是他们公然背信弃义不说,还将皇家商都院当做了自己谋利的工具,不但胆敢挑衅皇权,甚至还生出了脱离大通,去北辽自立为王的心思,这才借着大通与北辽交战之机,与北辽皇族达成了协议,为此还一直在大通各处行通敌叛国祸害大通百姓江山之举。” “只是此等恶人却是在大通官场民间士林中有着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看看今日的西溪书院,和真定府尹,韦山长,范虞候,还有许许多多隐匿在暗处的官员商人甚至是大儒,所以他们才敢这般有恃无恐,因为他们认为,通过结党营私勾连在一处的这些被他们所掌控着的势力,已经足够强大,甚至是已经强大到无需顾忌皇权,朝廷,以及百姓。” “本官今日说这些不仅是要让你们安心呆在城中,不要轻易外出枉送性命,也是要让诸位知晓如今我大通所面临的局势有多么严峻,要对抗的敌人是怎样的强大。你们每一个人都需时时提高警惕,决不能轻易被人控制利用,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们各自的家园,更是为了我等能赖以安稳度日的大通朝。只有如此才能让那些人的谋划落空,以保我大通的长治久安。” 麦高继续道“如今诸位都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真相,本官希望你们能以保护自身安危为重,本官已委任韦靖韦大人暂代真定府尹之职,各位只需配合韦府尹的后续安排即可,待到本官想办法将此处的消息传回京中,朝廷定然会派兵肃清周边之后,那之后诸位的生活就可以恢复如常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难道就放任着那些人随意祸害我等不成。” 此言一出,不少人随声附和,其中尤以年轻的学子们为主,“正是,我等断不会独善其身,还请麦大人不要有所顾及,我等愿遵从大人号令。” “不错,我等士林学子绝不会对此危局熟视无睹,愿为大通安稳尽我等的绵薄之力。” “对,为了天下我等不畏生死。” 麦高自是知道这些人之所以如此态度,其因由或是有士林风骨,也可能有切肤之痛,更是有逐利的心理作祟,不过无论如何,作为大通朝的子民断然是不愿意这安稳世道陷入战乱,如此倒也正合他意。 麦高示意众人安静,接着道“的确不能就这般随意地放任那些人如此肆意而为,但本官以为,实不至于要普通百姓士林学子为国流血,那该是大通将士的责任和义务,不过若是你等有心,倒是也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们知道我大通百姓的力量。我们可以通过抵制皇家商会,抵制皇家商都院,抵制那七个家族名下的所有产业,借以帮助皇上和朝廷对抗这些恶势力,也只有如此,才能让他们在大通的国土上寸步难行,才能还我大通一片清明世道。” 这时混在人群里的武家人的作用便立时体现了出来,他们带着身边的人开始大喊,“抵制皇家商会,抵制皇家商都院,抵制七大家族,扞卫皇权,扞卫大通江山。” 麦高满意地看着楼下热烈的氛围,而张山长已是面如土色,不少官员也是一脸灰败,如今真定府大势已成,麦高就是要让这星星之火燎原,他定要让皇家商都院尝尝民意反噬的苦头。 茶楼之事已算是落下了帷幕,待热血冲头的百姓和学子们散去,麦高便率领着一众官员返回了真定府衙。一来他是想要与韦靖商量一番采买粮草之事,二来为了能稳定后续的局面,在真定府内也要做一些布置。 而今日姚家那边却是一直没什么动静,不过麦高倒也不着急,因着今日麦高在茶楼的那一番话,加之韦靖递送进京的奏折,那些黄金姚家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的,至于他家最终的结局,端看他们自己如何选择了。 到了府衙,麦高端坐于大堂的主位上,看着下面神色各异的一众真定府官员,如今麦高也没什么可避讳的,直白地对着众人道“想来今日诸位多少也能明白些本官的苦心,本官断然不会像皇家商都院那般做事遮遮掩掩,就喜欢直来直去。” “本官今日不妨坦言相告,若是你等愿意安心做事,一心为民,本官可不问前因,至于你们那些被皇家商都院握在手中的把柄,本官也一律不予追究。但若是有人敢在本官说了这些之后,还妄图做小动作的,本官也绝不会心慈手软。本官向来不惧名声二字,就算是皇家商都院于京中得势,本官也敢保证,在离开真定府前,定然会将所有依附于皇家商都院的人杀干净。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到底是指望着皇家商都院继续和本官做对,还是迷途知返忠于皇上忠于朝廷。” 韦靖自是个有眼色的,见此忙起身一礼,“麦大人放心,我等具都是以您为马首是瞻,此刻起绝无二心。” 一众官员也都是随着纷纷起身行礼,忙不迭地对麦高表忠心。 麦高摆手让他们坐下,又继续道“本官之前在茶楼所说的公审并不是玩笑之语,本官需要通过韦山长的嘴,扫清在真定府内隐匿起来的皇家商都院的各处势力。此事就定在这两日,你们着手安排一下,届时本官亲自主审,真定府百姓均可旁听,而韦山长招供出来的那些皇家商都院同党,都要直接当场安排人前去查抄,若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所以本官希望从今日开始,真定府城一只鸟都不许放出去,你等可明白。” 第二零八章 战后安抚 39 底下的一众官员闻言忙连声应是,麦高继续道“至于采买粮草之事也不能耽搁,若是银钱不足,不妨就先用抄家得来的犯官家财即可,还是尽量不要动用太祖的黄金,毕竟他老人家的遗物其意义非同一般。但凡有人敢在此事上做手脚,本官定然严惩不贷。” 麦高一番交代下来眼见着堂内诸人都还算乖觉,便让众人散了,独留了韦靖,二人于后堂单独叙话。 因着通信之事最为要紧,麦高便直接问道“送信入京之事可还顺利。” 韦靖恭声答道“还请大人放心,一切顺利,如无意外,明日第一封奏报就可呈递御前了。”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继续道“估计我今日所说的那些一旦传扬开来,皇家商都院必然会先行想办法送信出去,届时自是会联络你名下的递铺,虽说你在经营递铺一事上一直未曾显露人前,但毕竟如今韩德让已死,皇家商都院难免不会深入探查,说不得还会生起觊觎之心,届时你该如何应对还需有个章程才好,且莫将自己置于险地。” 韦靖自是听出了麦高话语中的担忧,笑着道“属下也已想到了此事,这递铺的生意,皇家商都院必然是会要收入囊中,不过属下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大人倒也无需忧心,容我暂且卖个关子,待此间事了,属下再同大人细说。” 麦高也没在意韦靖故作神秘,接着又道“只是经了这连番变故,你暂代府尹之事已是众所周知,想来皇家商都院定然是已经视你为敌,接下来不仅会借机诸多试探,说不得还会暗下杀手之举,你定然要更加小心谨慎些才是,随身多带几个亲卫,有人寻上门直接拿下便是,后续之事我自是会让亲卫们处理,最好能借此顺藤摸瓜,将背后之人抓出来,倒也能省去你我不少功夫。” 韦靖自是点头应是,麦高又道“幽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韦靖答道“消息已经送至了平国公世子处,且属下还让人打探了一番,真定府尹的确是在前往幽州关的途中不知所踪了,想来大人的亲卫怕是也已经遭遇了不测,还请大人节哀。” 麦高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心下不免更加沉重,只是如今再后悔懊恼,自怨自艾也没什么大用,只能待日后顾好那几人的亲眷才是正理。 麦高虽是有些消沉,却还是强打起精神说到了正事上,“对了,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人,此人乃是皇家柜坊的大柜,姓梁,你若有需要倒是可以让他帮你联络采买粮草之事,想来他对真定府内的商道之事应是比我们更要熟悉些,也省得到时候被人钻了空子去。” 麦高突然又想起一事,“如今真定府的军都指挥使和军都虞候都已被我杀了,那真定府军现下由谁统领,此人可信得过。” 韦靖忙应道“如今属下安排了一个军中颇有些资历的指挥使代掌真定府军,其实之前若不是范虞候突然被调来真定府,此人本应是顺理成章接任虞候之位,但因着此人乃是平民出身,也没什么深厚的背景,性子又颇为耿直,且真定府内势力错综复杂,被范虞候这横叉一道,他的提升便就此被搁置了,也算是怀才不遇,与那些攀附之人绝不是一路,还请大人放心。” 麦高听他如此说便也算是暂时放下心来,见着诸事的安排都讨论的差不多了,麦高又将梁掌柜叫了来,复又交代了他二人几句,便再无要事。随后麦高就让梁掌柜推荐了一家酒楼,主要还是因着怕又不小心进了皇家商会的买卖,到时难保不引起麻烦,接着便辞别韦靖二人,带着吴欠他们离开了府衙,前往酒楼打牙祭去了。 为了不那般引人注目,一行人又是分了几批各自前往。那酒楼的名字倒是非常耳熟能详,名唤悦来居,距离府衙也不算太远,不过行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几人行至近前,见是一座三层小楼,大门上方悬挂的牌匾上端端正正的三个大字“悦来居”,店内人声鼎沸,看来生意还算不错。 那酒楼门口迎客的伙计倒是眼尖,见着麦高一行人向着店门走来,便小跑着迎了上前,满面带笑地道“麦大人,您愿意赏光照顾小店的生意,这可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您快里面请。” 麦高虽是有些诧异这伙计竟然能认出自己,但也没多说什么,笑着道“那就麻烦帮我们安排个雅间吧。” 那伙计应了声好,便忙将麦高等人引上了二楼雅间,手脚麻利地帮着几人点好了吃食酒水,就躬身退了下去。正好在等菜的工夫,左右无事,麦高便和吴欠几人说起了闲话。 麦高忆起今日茶楼之事,语带嗔怪地道“欠欠,刚刚我在茶楼说完那番慷慨陈词之后,你怎的那般反应,难道我说的不好吗,若不是后来那张山长自己送上门来,我都要尴尬死了,差点就演不下去了。” 吴欠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高高,不是我说,你刚刚那一通那也太夸张了。你之前虽是交代了后续要如何安排,我心里多少也有些准备,可你那一番大道理讲的,好似若是不立马找个恶势力同归于尽,这辈子都算是碌碌无为白活了。我当时也是听蒙了,这才没来得及反应,再说也不只是我,你看其他师兄弟谁反应过来了,你这口才都能把死人忽悠活了,更何况我们这些普通人。”吴欠话音一落,周围的武家人也都纷纷笑闹着附和起来。 麦高闻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己在现代时听多了各种各样的动员讲话,和励志鸡汤,当时的场面又颇有带入感,难免就超常发挥了,不想竟是差点让自己下不来台。 吴欠又调侃道“不过今次皇家商都院的名声在真定府是彻底臭了,我倒是觉得日后高高你也不用干别的,就到各州府城都来上这么一段,不用多久皇家商都院在大通怕是就再无立锥之地了。” 第二零九章 战后安抚 40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此次情况特殊,要不是皇家商都院被我们逼得狗急跳墙,此番围困真定府之事做得太过了些,我也没有办法这般容易便能让真定府内的百姓们感同身受,同仇敌忾,”转而又想到刚刚韦靖告诉自己的消息,叹道“韦靖那边已经得到消息,探查了一番后,真定府尹果然已是不知所踪,想来那些师兄弟们也……” 吴欠与其他武家诸人闻言也具都是面色沉郁了下来,麦高又道“我等日后行事须得更加谨慎些,且待回到武家还需和长辈们商量一下,定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才是。”吴欠等人闻言也都是颇为赞同的点头附和。 几人又说了没两句,突然雅间的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麦高等人还以为是前来上菜的伙计,便扬声道“进来吧。” 那门外之人闻声推门而入,众人见状大感惊诧,来人竟是一名身着紫烟罗裙面容姣好的年轻少女,随行的还有一个小丫鬟,见着这主仆二人,吴欠忍不住出声问道“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那姑娘却是镇定自若地向着众人福了一礼,娇声道“小女子此番就是因着有要事,特来寻麦大人的,不知麦大人可否花些时间,容小女子一言。” 麦高虽是有些诧异怎会有年轻女子寻到自己面前来,但此刻左右也无事,有颇感好奇,便态度温和地道“这位姑娘有何事寻本官,不妨坐下细说吧。” 那少女谢过麦高,于桌旁落座,并未立马开口,反倒是看向吴欠等人,似是想要他们离开。麦高见她这番做派颇有些不喜,淡淡地道“这些都是本官家中的兄弟,姑娘想说什么无需避讳,但讲无妨。” 那少女略一犹豫,见麦高态度坚决,便随即开口道“小女乃是姚家的八娘,名唤姚浅,此番是特意打听到麦大人正在此处,这才寻了过来。” 麦高听闻她是姚家的姑娘,微微蹙了蹙眉,虽是面上神色不显,但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戒备,如今姚家态度本就暧昧,却突然令一家中未出阁的少女来找自己,只怕是另有所图,想到这里麦高淡然道“原来是姚家姑娘,只是不知姚姑娘此来寻本官所为何事。” 那姚姑娘倒是落落大方地直接道明了来意,“麦大人想来是此前与小女的曾祖父生了些误会,小女不忍见曾祖难过,特来想要解释一二,还请麦大人容禀。” 麦高点了点头道“姚姑娘想说些什么,本官洗耳恭听便是。” 姚浅视线柔柔地落在麦高身上,轻言细语地道“麦大人应知,我姚家世世代代为大通朝尽忠,且对于太祖当年的托付不敢有丝毫懈怠,绝没有枉顾圣命背信弃义的心思。” 麦高闻言也不附和,只是淡然地饮了口茶,只待看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姚浅见麦高不为所动,略微一顿,只得继续自说自话道“单说大人当日登门寻曾祖帮忙,我姚家何曾有半点推脱之意,更是顶着得罪权贵的风险,派人帮麦大人连抄了韦范两大家族,就凭着此事,麦大人也该多少顾念些我姚家的帮扶之谊。” 麦高目光沉沉地看向姚浅,“姚姑娘此来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不妨直言便是,本官没多少兴致听姚姑娘在这与本官绕圈子。” 姚浅闻言一噎,似是没料到麦高竟能这般不客气地针对一妙龄少女,羞恼地咬了咬唇,语带嗔怪地道“小女的曾祖为了不负太祖当年所托,可谓是殚精竭虑,但难免也有很多事他确是力有不逮。今日麦大人却是不曾同曾祖商议一二,就那般随意地将姚家会护送黄金入京之事于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开来,如此岂不是陷我姚家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大人真真是铁石心肠。”说罢还嗔怒地瞪了麦高一眼。 麦高听了姚浅的这番指责毫不在意,且对于她小女儿的做派也是敬谢不敏,面上似笑非笑,语带嘲讽地道“姚姑娘此言本官却是不敢受领,本官将姚家护送太祖遗物入京一事宣扬开来,乃是为了给姚家送一份大大的功绩,以酬当日的相助之情,怎么到了姚姑娘的嘴里,这番美意反倒成了罪过,那不知姚姑娘以为此事本官应如何处理呢。” 那姚浅也不知是故作不懂麦高语中的讥讽之意,还是过于单纯真的没听出来,只是语带深意地道“大人,小女绝不是想对大人的行事指手画脚,但我姚家守护太祖传承多年,就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于那些黄金该如何分配这件事上,多少应也有提些意见的权利吧。总不能单凭大人一句话,就将此事这般随意的处置了,还望大人能为我姚家考虑一二,小女自然是感激不尽,日后定当报答大人。”说罢还眼含娇羞地瞟了麦高一眼。 麦高见状顿感满头黑线,实在是有些无奈,这姚家是眼见着来硬的不行改换美人计了,只是这美人实在有些无脑,麦高连应付的兴致都没有。 只是想到还需探明姚家此番的目的,麦高立马将声音放柔了几分,温声道“姚姑娘,本官实在是想不大明白你到底意欲让本官如何帮你,不如这样,本官问你几个问题,你也无需避讳,就直接答复本官便好,也省的本官猜来猜去的万一又误会了,反倒惹得姑娘不快,毕竟姑娘们的心思本官实在是有些摸不清。” 姚浅听麦高如此说,一时间竟是满面羞红,轻轻的点了点头。麦高见状一时间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自觉也没说什么唐突的轻浮浪语,怎的那姚家姑娘表现的就好像是被自己调戏了一般,心中不免暗暗叹气,只是面上还是维持着和煦的表情,轻声问道“若是姚姑娘并无异议,那本官这就问了。” 麦高也不看身侧吴欠等人的怪异神色,直接开口问道“姚姑娘,本官很想知道,你今日寻来此处,家中长辈是否知晓此事。” 那姚姑娘微微咬了咬唇,细声细气地答道“这都是小女自己的意思,和家中长辈无关。” 第二一零章 战后安抚 41 麦高闻言笑着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姚姑娘希望本官在处置太祖黄金之事上,要如何安排才觉更为妥当。” 姚浅羞怯的微垂着螓首,含蓄地道“姚家这些年生活颇为不易,还望大人能顾惜一二。” 麦高淡笑着突然转了个话题,“姚姑娘可有婚配。” 姚浅羞赧得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入了胸前,细若蚊呐的声音几不可闻,“小女,小女未曾婚配。” 麦高见此声音更是温柔了几分,“那姚姑娘希望本官要如何帮扶姚家,若是本官将太祖的黄金悉数赠与姚家,你觉得如此可好。” 姚姑娘不胜欢喜地抬头望向麦高,眼神柔柔的满含情谊,轻声道“大人若是有心,自然甚好。” 若论逢场作戏比拼演技,在现代久经风月场的麦高自然是信手拈来,他目光更为直白地看向姚浅,柔声问道“那姚姑娘不妨如实相告,如今存于姚府的那些黄金,是否已经被姚家族人瓜分干净了,你也无需担心,万事有本官在。” 姚浅略一犹豫,却还是微红着眼眶,颤声道“大人所料不差,的确如此,还望大人能救救我姚家,小女今生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大人。” 麦高又笑着问道“那姚姑娘可曾进学,是否识字。” 姚浅满面通红扭捏地道“小女自然是识字的,只是所习不多,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麦高安抚道“本官怎会嫌弃姑娘,不知姚姑娘可曾习得过弟子规。” 姚浅虽是有些不解为何麦高会有此一问,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弟子规小女还是跟着女先生习过的。” 麦高闻言立时笑出了声,“本官就是想确认下,姚姑娘作为世家出身的女子,此番做派着实不像曾习得过圣人之言罢了。既然姚姑娘也说了至少还是习过弟子规的,那不知弟子规中训诫世人所说的‘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这句话其中的含义,女先生当年可曾教导过姚姑娘是为何意。” 麦高的这句话一出,瞬间就打破了雅间内满溢的粉红泡泡,姚浅不敢置信的猛然抬头望向麦高,麦高也不看她那羞恼的满面涨红的小脸,直接嗤笑出声,继续道“这姚家的门风做派本官实在是有些不敢恭维,昧下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竟还敢这般理直气壮的跑来让本官替你们遮掩,本官真不知道你们所倚仗的到底是什么,莫非是全家男女老少都不要面皮吗,本官真真是自叹弗如。” 转而麦高目光森寒地直直看向姚浅,冷声道“看来姚老太爷这是要同本官彻底撕破脸了,竟敢让你一个小姑娘来此戏耍本官,还请姚姑娘自重,尽快离开吧,本官也不欲与你过多计较,只希望你们姚家不要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说罢不再看惺惺作态的姚浅,只是对着一旁的亲卫道“替本官送客。”便再无二话。 眼见着武家亲卫起身向她示意,那姚家姑娘自是再无颜面硬要留在此处,羞愧的捂着脸便起身冲出了雅间。麦高见她这般做派,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心下暗叫不好,也立马跟着起身行至雅间的门前,冲着姚浅那道急急前行的背影提高了几分声音,状似恳切地告罪。 “姚姑娘也莫要如此伤心,还请告知姚老太爷,本官也能体谅姚家生活不易,不日本官就会登门奉送些银钱以酬姚家为朝廷出力。但太祖留下的那些黄金乃是为了要用于造福万民,确是不能就这般随意地便接济了姚家,况且此事本官也做不得主,也请让老太爷莫要如此为难本官,也无需再派你这样的小辈三番两次的寻上门来哀求,本官实在是承受不起,还望见谅。” 正在下楼的姚浅闻言身形一滞,紧接着在店中客人们投来的各色目光中,由着丫鬟搀扶,更是加快了脚步,也就片刻工夫便跑出了酒楼。 麦高关上房门,转身回到桌前坐定,吴欠等人此时还正都是一头雾水,看着麦高这一番莫名的作为,不禁略带诧异地问道“高高,这姚家是什么意思,是想让个小姑娘来闹上一场,就能把太祖的黄金都私吞了吗,这未免想的也太美了吧。” 麦高此时却已是面沉如水,“姚家今次是想算计于我,他们以为安排来了个小姑娘,我多少会有些怜香惜玉的心思,若是能借此挣得些许回旋的余地,那他家自然还有后招等着,说不得就要将人硬塞给我,借此拉拢一二。但倘若我态度强硬,丝毫不顾及颜面,那么这小姑娘在酒楼中大庭广众下一哭一闹,若是没有我刚刚的那番补救之语,怕是不出一个时辰,坊间就会有我轻薄人家姑娘的传言,届时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还不是只能听凭姚家摆布。” 吴欠等人听完麦高的分析,不免有些咂舌,“这姚家的手段未免也太龌龊了些吧。” 麦高却是道“这未必就是姚老太爷的主意,说不定是下面各房私下里想出来的笨招,想必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女儿家不值钱,若是能只用一个姑娘就换回几十箱黄金,应也是笔划算的买卖。” 麦高转而道“我等也不用多想姚家的事儿了,就这般做派,他们那一家子估计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来,我此番也算是表明了态度,他们若是胆敢再来纠缠,我必也不会轻松放过,如今就看姚老太爷的态度了,他若是一心与我为敌,届时我再好好谋算一番也就是了。” 于是一行人便将此事抛到了脑后,随着一道道美食被端进了雅间,诸人便开始嘻嘻哈哈地吃喝起来,此时谁也没曾想到,如此简单的一件事竟然还有后续。 麦高等人在悦来居吃得酒足饭饱,出了酒楼便慢慢地往韦家老宅行去,也顺便算是消消食。待到回到了住处,众人各自散去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麦高则是坐在房中,趁着时辰还早,便开始翻看起从密室里拿回来的那些契约,一并细细整理起来。 第二一一章 战后安抚 42 麦高想着翻看一遍这些契约,主要还是因着今日姚八姑娘的一番行事倒是给他敲响了警钟,如今看来与姚家之事怕是很难善了,所以麦高才决定要看看太祖留下的契约里面,是否如他之前所想那般,有太祖针对于姚家预先做下的安排,也好供他日后应对之时,能对姚家加以制衡一二。 不过麦高也明白姚家如今的态度由何而来,毕竟姚家之前最主要的供给来源韦山长已然倒台,而姚家又没能如预想那般,从麦高手里顺利接管韦家的产业。如此一来,姚家那一大家子的日子该何以为继,姚老太爷的确有些难办。所以太祖留下的那些黄金对此时的姚家就如救命稻草一般,想必是绝不会轻易放手。故而麦高想着若是太祖留下的这些契约里,有能限制姚家的东西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麦高就着烛火细看下来,惊异地发现手中的这些契约所涵盖的内容实在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虽是在太祖留下的玉简上也略有提及,但远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这些契约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房契田契地契,囊括了各家的祖宅,族田,商铺,作坊,庄子,牧场,矿山等等,这样一来不仅涵盖了各个家族的根基,还覆盖了大通商道的各行各业,以及各家得以获得巨额财富的根源。 还有一类出乎麦高意料的,竟是出举契,这些契约上面明确列出了各大家族曾向太祖借了多少银两,利息该当如何计算,又应于日后如何归还之类的条条款款。麦高吃惊于太祖竟是做了这般安排,借着如此手段,一举牢牢把控住了各大家族的现银。用这两类契约,双管齐下,只要后来人运用得法,各大家族断然是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如麦高所料,果然还在其中找到了姚家御赐封田的田契,上面竟是有太祖的亲笔手令,明确写着朝廷可随时凭借此契,将太祖赐予姚家的所有封田收回。 看着这些,麦高不禁感叹太祖果然是好谋算好手段,一旦将这些契约公之于众,定然是会引起整个大通朝的震荡,看来自己还是要好好谋划一番该如何善加利用才是,决不能急功近利,适得其反。 不大会儿的工夫,麦高便将这些契约都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随后用油纸将它们仔细包好,又将所有房契田契出举契一并交给了吴欠,而自己则是收起了所有的地契,继而又将姚家的那份田契单独收了起来。待二人将这些都贴身收藏妥当,麦高如今也总算是对手中底牌做到了心中有数,顿时放松了几分,洗漱一番后便和吴欠各自休息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众人刚刚起身,便有韦靖派来的衙役找上门来,却是给麦高等人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来昨日刚刚见过的那位姚家八娘竟是于昨夜投缳自缢了。如今姚家人将麦高告上了公堂,称因他调戏姚家姑娘,令其不堪受辱,以至含冤而死。此刻姚八姑娘的尸首已经被姚家人抬到了府衙,正逼迫韦大人让他开堂审理此案,定要给姚家个说法。 麦高闻言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看来这怕就是姚老太爷的最终决定了,竟是就这般直接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如此作为,麦高真是不知这姚家是仗着军功有恃无恐,还是为了银钱急昏了头。不过这样一来麦高也就不必再有诸多顾虑,毕竟之前多少还顾念着姚老太爷当日的帮扶之谊,不好主动出手,但姚家今日如此行事,反倒是让麦高师出有名了。 麦高此时也不禁暗叹,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管当年姚老太爷对太祖如何的忠心耿耿,最终都抵不过岁月变迁,和血脉亲情的压力。 麦高也没有为难来人,直接笑着道“无妨,待本官稍加收拾一下,便就随你走一趟,刚好本官今日原也有事要去一趟府衙,还请你稍待片刻。” 那衙役自是不敢多言,忙恭声道“麦大人请便,属下这就在外面侯着便是。” 麦高也没有故意拖延,不过就一盏茶的工夫,便率着吴欠等日出了韦府府门,随着来请人的衙役一路向着府衙而去。 众人行至府衙,却只见此刻府衙大门紧闭,门口处还守着不少衙役,而大门正对的街道上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都在互相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自己听到的各种小道消息,场面倒是颇为热闹。 有不少人发现了过来的麦高一行人,都不免开始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麦高见此也不恼,反倒是笑着对围观的百姓扬声道,“本官明白你们都想知道姚家姑娘之死的真相,其实本官也想知道。自昨日本官在茶楼说了那一番话后,就知道日后必定是波澜不断,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罢了。” “本官向来行得正坐得端,不惧任何人的栽赃陷害,接下来本官自会让府尹大人安排公审,在场诸位都可旁观,届时你们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畅所欲言,就算是质疑本官有何做的不妥当之处也但讲无妨,无需遮掩,在本官面前,只要是秉承着公理大义仗义执言都算不得错处,不必有任何顾忌。” 说罢麦高转而看向守在府衙大门外的衙役,“你等即刻打开大门,让百姓们进去旁听,本官今日就要当着所有真定府百姓的面,和姚家对峙,看看他们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衙役们见麦高如此说,也不敢迟疑,听命立马打开了府衙大门,也不再阻拦百姓,于是麦高便率着一众百姓大大方方地进了府衙大堂。 此时大堂正位上坐着韦靖,不过姚家的姚老太爷却并没有出面,反倒是有两个看着保养得宜的妇人端坐在大堂的一侧,还在不停的用帕子抹着眼泪,在她们身后站着的随侍仆妇中,昨日随姚浅一同前来的那名丫鬟也正在其中,只是瑟缩着身子低垂着头难辨其神色,而大堂正中则是摆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想来定然就是昨日见过的那位姚八姑娘姚浅的尸身了。 第二一二章 战后安抚 43 麦高见此暗叹一声可怜,他虽是不喜此女的那番做派,但倒也没想过让她送命,麦高只能说姚家人不愧是武将世家,为人处世上倒是有几分杀伐果决,不过也确实是心狠手辣,就为了保全家族颜面,贪图那些许银钱,竟能这般草菅人命,还是谋害自家血脉,也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其实从麦高听到姚浅自缢的消息之初,他就已然判断出姚浅是为人所害的可能超过了六成,毕竟昨日的一番接触下来,以麦高的眼力,至少能看出姚浅这姑娘绝不是那般随意寻死之人,至于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一来要看稍后仵作的查验,二来就要靠麦高的手段了。 待得麦高进了府衙大堂,根本不去看那两名夫人以及一众姚家下人,反倒是直接对着韦靖道“韦大人,此案事关本官名誉以及真定府内的安稳,百姓们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所以本官特许此次开堂进行公审,大人也无需顾忌,一切按照大通律例的规矩来即可,本官一定会全力予以配合。” 韦靖见麦高神色自若,便知此事应是与他无关,心中暗叹此番姚家行事实在是糊涂了,竟然妄想用这种污糟事拿捏麦高,只怕最终会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落得个鸡飞蛋打的结局。转而便不再多想,也不问姚家人的意见,直接按照惯例一拍惊堂木,扬声道“升堂。” 随着沉闷的堂鼓声响过,三班衙役鱼贯而入,分列于大堂的两侧站定,六房书吏也各就其位,接着便是有节奏的根子敲击石砖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声悠长低沉的呼喝,“威武。”昭示着真定府衙正式开堂审理姚家状告麦高一案,堂内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便是府衙师爷的例行询问,“堂下何人状告何事,可有状纸,人证物证何在,还不如实向大人呈禀。” 那姚家的两名妇人似是已被眼前的连番变故弄得有些蒙,一时反应不过来,此刻还呆呆地坐在堂侧的椅子上,半晌都没有任何动静。 麦高见状低低地笑出了声,“姚家果然好大的威风,看着二位夫人的打扮,应是无品无级也无诰命在身,此刻本官尚且站着听审,二位竟然还能坐得安稳,且这些家中下人竟也是敢与本官平起,真不知是该说你们姚家这是自觉功高震主,视大通律法于无物,还是该说你们姚家之人具都是不通礼数,毫无教养之辈。” 麦高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中不少人都忍不住地嗤笑出声,姚家的那些下人这才像刚反应过来似的,纷纷跪伏在府衙大堂的一侧,而那两名妇人则是犹犹豫豫地站起身,却还是不愿跪下听审。 麦高也不在意她们的做派,转向韦靖道“韦大人,这姚家的门风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想来这两位女眷也说不明白前因后果,应只是被家中推出来用以为难本官的罢了,无非仗着自己是妇道人家,本官若是一个言辞不当,说不得明日就会传出本官调戏有夫之妇的流言了,不如还是韦大人直接同本官问话吧。” 顿时堂内又有不少百姓笑出声来,那两位妇人一时间羞的满面通红,却是无言以对。 韦靖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便开始向麦高问起话来,“麦大人,这两位乃是姚家八姑娘的嫡母和姨娘,她们二人此来是状告你昨日调戏姚八姑娘,以至姚姑娘不堪受辱,昨夜于家中自缢而亡。” 麦高闻言笑了笑,“本官到底是如何调戏了姚八姑娘,想来定然是她的那个随侍丫鬟愿意作为人证,指证本官吧,那不如就直接让她出来和本官对峙一番,也省得许多麻烦。” 韦靖也觉正该如此,便一拍惊堂木,“婢女翠儿,还不上前。” 话音一落,一侧的姚家下人中,便有个畏缩的身影起身,磨蹭着行至了大堂正中,哆哆嗦嗦地跪在了那放置于堂中的尸身旁边。 韦靖又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你既然声称麦大人曾出言调戏你家小姐,具体经过如何,还不从实招来。” 那丫鬟结结巴巴地说道“昨,昨日,昨日麦,麦大人,在,在酒楼中,言语调,调戏我家小姐,小姐,小姐不堪受辱,这,这,这才趁我们都睡了,吊,吊死在了房中。” 麦高笑着道“韦大人,这丫鬟这么说,根本无法讲得明白,既然是对峙,还不如由本官来问些问题,让她如实回答即可,其中是非曲直自会一目了然,也没那么多可遮遮掩掩的,也好让大人和百姓们能得知事情,你看如此可好。” 韦靖点了点头,“就依麦大人所言。” 麦高转而又看向围观的百姓们大声道“待会儿诸位也请听听清楚,日后定要帮本官证明清白才好,不然随随便便谁家的姑娘都跑出来和本官说上几句话,接着就告本官个调戏良家妇女之罪,本官可实在是承受不起。” 看热闹的百姓们不少人都闻言随声附和起来。 麦高扭头看向那翠儿,温声道“翠儿,本官一会儿问你些问题,你只需要如实回答是或不是即可,你可明白。” 那翠儿根本不敢直视麦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麦高提高了些声音道“翠儿,本官问你是否明白,你只需回答是还是不是。” 翠儿忙道“是,翠儿明白” 麦高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本官问你,昨日可是你家小姐主动找到本官面前的。” 翠儿微微瑟缩了一下道“是,可是小姐是为了……” 麦高立马打断了她,加大了威压,厉声道“本官说了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无需说其他的细枝末节,你可明白。” 翠儿被吓得抖了抖身子,低声道“是,翠儿明白。” 接着麦高便和翠儿开始了一问一答,其实这也算是现代庭审时律师们惯用的一种手段,主要的关键还是在于问问题的技巧,针对那些没有这方面应对经验的普通人,很容易便可以让问话之人达成预期的目的。 第二一三章 战后安抚 44 麦高问的问题都是简单明了,翠儿倒也没什么可考虑犹豫的,二人一问一答间,倒是让旁听的众人非常直观地便能在脑海中勾画出昨日之事的始末。 “昨日你家小姐是否是主动去找的本官。” “是。” “本官与你家小姐昨日是否是初次见面。” “是。” “你家小姐找本官是否是为了要谈太祖黄金之事。” “是。” 听到这里不少人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而一旁呆站着的姚夫人这才似是终于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打断了麦高的问话,连忙补救道“大人莫要这般信口雌黄,我家女儿怎会去寻你说此等大事,且这也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能管得了的,大人这话说得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麦高沉声道“这位姚夫人,莫非刚刚你家丫鬟的回答你没听清吗,况且昨日姚小姐寻来之时,本官可不是单独一人见的她,随侍的亲卫就有六七人之多,具都可以出来作证。但姚夫人却说本官乃是信口雌黄,可有证据,若是没有,你这就是诬陷朝廷命官,又该当何罪。” 姚夫人闻言心下慌乱,顿时有些口不择言地道“你的亲卫自是都听你的号令行事,自然是你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定然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怎可作数。” 麦高心下暗笑,等的就是这句话,面上却是阴沉沉地看向姚夫人,冷声道“如此说来,这丫鬟翠儿乃是你姚府的下人,那她的指证岂不是也做不得数,既如此你们还胆敢来此状告本官,本官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们姚家此番本就是故意为之,正是为了昧下太祖遗物,才会故意栽赃陷害本官。” 旁听的百姓闻言议论声更是大了几分,不少人甚至是开始嚷嚷起来,“就是,亲卫不能作证,自家下人却可以,这是什么道理。” “这姚家未免也太过分了。” “莫非姚家真的是为了太祖的黄金谋害麦大人不成,若是如此未免也太势利了吧。” 眼看着百姓们针对的矛头直指姚家,那姚家夫人急的满面涨红,却一时间无法可想,麦高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向韦靖使了个眼色,韦靖见之顿时心领神会,一拍惊堂木,怒斥道“肃静。” 转而看向姚夫人厉声道“姚夫人,你若是不满本官如此审问,自是可以待此案判决结束后继续上告,就算是你们想要进京告御状也没人拦着,只是此时乃是在真定府衙的大堂之上,本官审案自有本官的章程,你若是再敢横加阻拦,扰乱本官问案,本官就先打你二十大板看看能不能让你学会些规矩。” 那姚家夫人见韦靖的态度竟是如此强硬,也不敢造次,只得静立一旁,再不发一言。 韦靖又对着麦高道“麦大人,还请你继续,也好让我等能知晓事情的真相。” 麦高点了点头,便又重新开始了对翠儿的盘问,而且为了效果更好,他便又从头问起。而翠儿眼见着自家夫人在此都讨不了好,也不敢再动别的小心思,只得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回答麦高提出的问题。 “昨日你家小姐是否是主动去寻的本官。” “是。” “本官与你家小姐昨日是否是初次见面。” “是。” “你家小姐找本官是否是为了要谈太祖黄金之事。” “是。” “你家小姐是否有意让本官答应将黄金无偿赠与姚府。” “是。” 一旁的姚夫人闻此又想要开口,但看到韦靖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自己,咬了咬牙还是没敢再出头,而另一边的麦高却还在继续盘问。 “你家小姐是否告知了本官姚府不愿护送黄金进京的原因。” “是。” “你家小姐所说的原因是否就是因为黄金早已被姚家族人瓜分一空。” “是。” 至此大堂内几乎是落针可闻,甚至依稀可以听到围观百姓们的抽气声,这姚家竟敢如此做,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众人更是屏息凝神,竖着耳朵,生怕错过麦高问话中的任何一个字。而麦高也开始有意加快了问话的速度,只为了给最后一个问题做铺垫。 “本官是否当场就拒绝了你家小姐。” “是。” “本官是否还曾说过让你家小姐自重。” “是。” “你家小姐是否正是因此才羞愧离去。” “是。” “你家小姐是否因着未能成事遭到了家人的责罚。” “是。” “你家小姐是否是被姚家人所杀。” “是。” 顿时大堂内一片哗然,而此时翠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忙改口道“不,不是,不是,小姐是自缢而亡的。” 麦高虽知她未必就真的知道姚家姑娘死亡的真相,无非是觉得内有蹊跷,这才被自己连番的提问给诱出了心中所想罢了,却还是冲着她冷冷一笑,“你也就不必再替主家遮掩了,自缢还是被杀,叫仵作过来一验便知。” 麦高面向堂外已经具是听得目瞪口呆的百姓们,扬声道“诸位也已经亲耳听到了,姚家为了能昧下太祖所留的黄金,先是派自家女儿勾引本官不成,又杀害亲女意欲栽赃嫁祸,枉费太祖当年曾对姚家诸多照拂,他们实在是见利忘义。” 麦高转而又看向那两名已经呆若木鸡的姚家夫人道“你们身为人母竟如此狠毒,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就为了贪图太祖的黄金,竟是甚至不惜借此往本官身上泼脏水,你们姚家对得起太祖的在天之灵吗,这般恶毒简直不配为人。” 麦高对着韦靖道“韦大人还是请仵作过来一趟验看一番为好,如今既然这丫鬟都说了姚八姑娘乃是被家人所害,大人作为府尹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才是,绝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这般枉死。至于这个丫鬟,作为重要人证,最好还是先将其关押起来,毕竟今日她不小心说了实话,难保不会有人为了掩盖真相,想要杀她灭口。” 那丫鬟闻言更是被吓的瑟瑟发抖,韦靖向着一旁的衙役道“将她暂且押入大牢,好好看管起来,不许任何人前往探视,若是出了纰漏,本官唯你们是问。” 第二一四章 战后安抚 45 立于大堂两侧的衙役听命齐声应是,接着便将那丫鬟翠儿连拖带拽地拉了下去。 麦高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两名姚家夫人,“你们此时若是再不说实话,等下仵作查验出了实情,你们少不得一个栽赃朝廷命官,谋害亲女的罪名,就是不知道到时谁还能来救你们了,本官见着姚老太爷直至此时都未曾露面,怕是也觉得小辈们如此行事,着实是太过丢脸了吧。” 那两位夫人本就不是什么口舌伶俐之人,又有麦高这般的连番针对,早已是慌的不知所措,此番又被麦高这么一诈,面上更是显出了些许惧色。麦高也不急,拖得越久她们二人承受的心理压力就越大,且面对着百姓们的指指点点和各色目光,普通妇人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只是还不待她们二人说些什么,衙役便带了个背着小木箱的老者进了大堂,那老者佝偻着身子,须发花白,上前与韦靖和麦高一番见礼后,这才行至尸首前,掀开了盖着的白布,随意地看了一眼,便直接向韦靖回禀道“大人,此女确是自缢而亡。” 麦高闻言直接嗤笑出声,“老人家你可看仔细了,切莫要为了些许银钱就招惹祸事上身。” 那老者倒是硬气,梗着脖子道“老夫干仵作这门行当已有几十年了,是不是自缢一看便知,大人这般说,莫非是想要以势压人不成。” 听老者如此肯定,堂下的百姓们顿觉一头雾水,姚家丫鬟所招出的实情却是与仵作验尸的结果截然不同,倒是一时间让人觉得陷入了重重迷雾。 而那两位姚家夫人也立时像是有了倚仗,不再慌乱,反倒是开口讥讽道“此番也是麦大人非要让仵作前来验看,如今结果不尽如人意,便要说仵作作伪,难怪世人都说官字两张口,看来这其中的是非曲折都只能凭大人说的才算是正理,但凡有违大人之意的就都是虚言不成。” 麦高也不与她们做口舌之争,淡定地直接走到了尸体前,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女尸脖子上的勒痕,轻笑道“老人家,你莫非是想欺本官不懂仵作行当的其中关窍,这才敢信口开河。” 麦高也不给老者反驳的机会,指着尸身脖颈上的勒痕道,“若是本官记得不错的话,自缢而亡的伤痕应是‘脑后分八字,索子不交’,且因着上吊所用绳索的材质不同,也有细分,‘用细紧麻绳、草索在高处自缢,悬头顿身致死则痕迹深,若用全幅勒帛及白练、项帕等物,又在低处,则痕迹浅’。而对于自缢而亡的死状,则应是‘若勒喉上,即口闭,牙关紧,舌抵齿不出;若勒喉下,则口开,舌尖出齿门二分至三分’,且‘口吻、两颊及胸前有吐涎沫’,老人家,不知本官说的可有遗漏。” 那老者闻言面带惊诧地看向麦高,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而麦高此时十分感激当年看过的那些关于宋提刑的电视剧,才让自己此时能有周旋的余地,麦高又道“但若是被人勒死,伤痕却是与自缢截然不同,其主要差别乃是在于‘项下绳索交过,绳索多缠绕数周,并多在项后当正或偏左右系定,且有系不尽垂头处’,老人家,本官说得可有任何偏差。” 见老者无言以对,麦高陡然冷下声音道“老人家,你可敢在这大堂之上,当着府尹大人和百姓们的面说上一句本官所说有误,老人家你可要想好了,就算你今日能随口冤枉得了本官,可日后呢,本官劝你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才好。” 那老者憋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观望的百姓们便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麦高也不理那老仵作,反倒是看向堂外那些听得一知半解的围观众人,解释道“诸位须知,死人是不会说谎的,仵作之职就是要代替枉死之人开口,道明冤屈,既然这位老人家受人所托不愿据实以告,本官却是可以为你们解惑。” “其实说的直白些,自缢而亡和被人勒死这两种死法,在尸体的脖颈上所呈现出的勒痕是完全不同的。真正自缢而亡的人,因着身体悬空,绳索所造成的伤痕在脖颈后侧呈八字形并不相交。而与之相反,被勒死之人,脖颈四周都会有勒痕存在。” “刚刚本官已经查看过姚姑娘脖子上的痕迹了,竟是有两处,较深的一处是她被人勒死的痕迹,还有一处较浅的则应是在她死后被人伪造成了自缢的假象所造成的。诸位若是有所异议,不妨直接上前来看看,也好验证一下本官所说的真伪。” 有不少胆子大的直接便从人群中走上前来,麦高也不看那呆立一旁的老者,反倒是带着一群人对着那尸体的脖颈处开始指指点点,而那些上前查看之人不管是懂了还是没懂,都做恍然大悟状,叹服地看着麦高,口中连连称奇。 麦高这才又看向那名老者道“老人家,不如你说说到底是谁给了你怎样的好处让你胆敢诬陷本官,本官也是佩服,作为仵作,你竟是连这种事都愿意做,就不怕晚上睡不着吗,还是说你惯常就多有如此作为,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韦靖闻言也是一拍惊堂木,怒道“王弃,你好大的胆子,还不从实招来。” 那老者颤巍巍地跪伏在大堂之上,竟是静默不语,一言不发。 其实麦高和韦靖也不用他招供,心中自是明白定然是姚家从中做的手脚,见老者不愿说,麦高也不在意,笑着道“老人家,刚刚那姚家的丫鬟早已供认不讳了,道明这姚八姑娘乃是被家人所杀,本官实在不知你为何这般坚持,不过本官也不为难于你,只是这包庇犯人欺瞒上官的罪名你确是逃不掉的。” 韦靖也不和老者废话,直接让衙役暂且将他押入大牢,以待择日再审。 麦高见如今大局已定,也不想再耽误工夫,打算给姚家致命一击。 第二一五章 战后安抚 46 麦高对那两名面如土色的姚家女眷竟似是视而不见,反倒是提高了些许声音,直接道“原本太祖曾留给本官一道手令,本官一直顾念着姚家早年对太祖也算是忠心耿耿,劳苦功高,并不想妄动此令,不过如今看来,还是太祖他老人家深谋远虑,且颇为了解姚家人的门风品性,所料竟是半点不差,且还提前做好了未雨绸缪的安排。” 人群闻言立时骚动了起来,太祖的形象在民间早就已经被神化了,声望极高,如今又有麦高的这番说辞,更是提起了百姓们的好奇心,具都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麦高,等着他细说。 麦高看向堂外满怀期待的百姓们道“当年太祖之所以赐给姚家大量的封田,正是因着感念姚家早年的功绩,且又颇为顾惜他家祖上出身不高,没什么家财傍身,才会如此厚爱。不过太祖也料到了姚家目光短浅,日后多半会贪图太祖留下的那些黄金,于是这才预先给本官留了一道手令,直言若是一旦姚家胆敢妄动,起了贪心,朝廷可以凭此令随时收回姚家的封田,以此作为惩戒。” 麦高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了那份田契,扬声道“旁听的诸位中可有士林学子,不妨上前来仔细看看,也为百姓们将太祖遗命读上一读,以便证明本官所言非虚。” 立时便有几名青衣学子率众而出,走到近前,与麦高见礼后,就着麦高的手,细细看了那份田契,忙都一叠声地应道“麦大人所言果然不假,这的确是太祖手令,看来太祖早就防着姚家了。” 接着便有一学子开始抑扬顿挫地大声诵读起来,百姓们待到亲耳听闻了手令的内容,证实了此事的真伪,顿时便如炸开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而那两名姚家夫人闻此更是面色青白交错,麦高看着她二人,轻笑道“不知二位夫人如今可否满意了,本官这也算是给了你们姚家一个交代了吧。” 正在此时,后方的人群中突然沸腾起来,“姚老太爷来了。” “快让让,快让让,姚老太爷来了。” “让老太爷进来,听听他怎么说。” 麦高神色平淡地看向府衙大门处,只见姚老太爷竟是身着他为官时的朝服,在一众姚家亲卫的陪同下,分开了围观的人群,向着大堂而来。麦高见此立时便知,看来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韦靖也忙从大堂的主位上下来,与麦高一同向行至近前的姚老太爷施了一礼,齐齐恭声道“见过姚老太爷。” 姚老太爷也不应声,沉着一张脸,径自向着后堂而去,似是有避开众人单独叙话的意思。麦高见此也不在意,却也并没有跟上,反倒是让衙役帮自己也搬来了把椅子,于大堂一侧坐下,而后便对着韦靖道“韦大人,不如我们继续问案吧。” 姚老太爷前行的身形一滞,见麦高二人并没有顺势为他解围的意思,只得强压怒火,停住了脚步,转身坐到了大堂另一侧放置的椅子上,只是冷着脸,却也不发一言。 麦高发现这似乎可以算是姚老太爷的一贯做派了,不论是当日的闭门羹,还是今次的沉默施压,总是想着让旁人先开口讨饶。麦高暗笑他怕是这些年被人捧惯了,遇事早已失了当年的冷静沉稳,反倒是乱了章法,如今更是忘了此刻是在众目睽睽的大堂之上,如此做派难免不会引人诟病。 韦靖倒是个有成算的,见此也不拖泥带水,坐回大堂的主位之上,一拍惊堂木,看向堂下,厉声喝道“姚张氏,姚王氏,你二人还不从实招来,姚八姑娘到底是如何为人所害,可是你二人贼喊做贼。” 姚老太爷见他二人如此态度,丝毫没有妥协之意,顿时神色更为沉郁,看着地上摆放着的自家曾孙女的尸首,和一旁两名早已是满面仓皇的家中女眷,转而将目光直直射向了麦高,沉声道“你很好,很好。” 麦高貌似心服首肯地点了点头,“多谢姚老太爷的夸奖,本官也深以为然,本官自认立身清正,不曾负太祖所托,且秉持忠义礼节,为大通尽忠职守,不谋私利不贪国财,的确算得上是不错。” 姚老太爷自是能听出他话中隐含的讥讽之意,冷冷笑道“麦大人果然好胆识,竟是完全不惧与我姚家为敌。” 麦高淡然地道“姚老太爷所言本官实在有些不明所以,本官一心为皇上为朝廷办事,若是为敌者,定然都是些背祖忘宗,犯上叛国的罪人,如今姚老太爷却说本官要与姚家为敌,莫非是姚家做了什么了不得的错事,才让姚老太爷生出了这般顾虑。” 姚老太爷沉声道“老夫不和你费嘴皮子工夫,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定然不会放过姚家了。” 麦高轻笑出声,“姚老太爷此言何意,您这般说实在是让本官有些摸不着头脑,本官的确不知自己何曾为难过姚家了,姚老太爷也是武将出身,又何必强学文人说话,您不妨直言相告,不然让本官又该如何回答您的问话呢。” 姚老太爷恼怒地道“那些黄金你是一定要送到京都吗。” 麦高故作惊诧地道“太祖遗物当然是要交归朝廷所有,且本官早已将此事奏明了皇上,已经明言不日姚家将押送黄金入京,如今姚老太爷的意思莫非是不愿上交,反倒是想要占为己有不成。” 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姚家这些年其实在真定府经营的名声还算不错,原本对于今日之事,不少来旁听的百姓还是秉持着怀疑的态度而来,直至刚才内情败露,也多是觉得或许此事乃是姚家小辈私下所为。只是此时姚老太爷这话一出,却是让刚刚听过太祖手令内容的百姓们都和麦高有了同样的感受,那就是太祖果然是识人有道,深谋远虑,而姚家的确是见利忘义行小人之举。 第二一六章 战后安抚 47 姚老太爷似是直至此时才意识到府衙大堂外还有不少围观的百姓,自己刚刚的一番话怕是都被听了个清楚明白,立时有些恼羞成怒地沉声喝道“你等当这府衙大堂是街市不成,怎会放这么多无关人等进来,还不撵出去。” 麦高却是淡然道“姚老太爷此言差矣,将太祖留下的黄金交予朝廷也是为了日后能用于万民,本官说句不中听的,姚老太爷可不要介意,对于这些黄金而言,可算得上是太祖留给大通子民的财富,但绝不是留给姚家的。所以这些百姓比姚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了解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最终的处置。还请姚老太爷但凡有什么想说的,都不妨当着百姓们的面说清楚,也无需遮掩,免得日后还要多费口舌解释此事。” 姚老太爷沉声道“想靠着这些手段拿捏老夫,你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要与老夫作对到底了。” 麦高摇头浅笑,“姚老太爷莫非还真以为这真定府是姚家的一言堂不成,别说本官早已经将太祖黄金之事奏报给了皇上,就是没有,也绝不是你姚家能染指的。” 姚老太爷闻言满面怒色的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这般同老夫说话,还真以为没有老夫的首肯,凭着你那些许人手能护你活着出这真定府不成。” 这般**裸的威胁之言一出,大堂内外顿时静的落针可闻,围观的百姓们也具都是静若寒蝉,只是望向姚家人的目光再无往日的敬仰之意,倒都变得畏惧恐慌起来。 麦高却是不惧,朗声道“姚老太爷怕是看错了本官,本官行事秉持公理大义,向来不惧生死,若本官是那贪生怕死之辈,就不会参与北辽战事,也不会与皇家商都院公然为敌,更不会只身前来真定府探查情况,你今日就是将本官诛杀当场,本官又有何惧,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姚家也不过是封豕长蛇之辈,又能有几日风光。” “本官只叹姚老太爷着实可笑可悲,姚家世代行伍出身,你也是从军多年,莫非竟不知对于皇上和朝廷而言,武将最为重要的德行是什么吗。既不是卓绝的身手,也不是精深的谋略,而是对大通朝的赤胆忠心。但看姚家如今的种种作为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姚家儿郎对于大通朝廷和皇权并无半点忠诚可言,姚老太爷临老竟是至姚家全族于万劫不复之地,本官也实在是佩服至极。” 堂下不少士林学子和百姓均被麦高的这番慷慨直言引得忍不住轰然叫好,而对于姚家难免就多了几份敌视之意。 姚老太爷眼见着局势的发展渐渐失控,而麦高刚刚所言似是对他也有所触动,反倒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也就不过是瞬息的工夫,便已然整理好了情绪,好似刚刚的一切全未曾发生,目光幽深地看向麦高道“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姚家。” 麦高坦然地笑道“本官还是那句话,姚老太爷却是想要本官如何。” 姚老太爷略一沉吟,试探着说道“你本也是筹划着要为幽州大军采买军需,若是老夫将那些黄金换做你最急需的粮草,如此一来你也不算吃亏,这般处置你以为如何。” 麦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哈哈大笑,看着面色黑沉的姚老太爷,叹道“谁说姚家不善经营,本官看姚老太爷的这笔买卖就做的很是划算。不过您应也知晓,本官乃是商学堂学徒出身,且算学最是拿手,姚老太爷可知你这般随口提及的那些太祖留下的黄金,到底有多少,又价值几何,并能采买多少粮草,若是不知,本官倒是不介意帮姚老太爷算算这笔账,只是还望你不要开这种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了,说出去实在是贻笑大方。” 看着姚老太爷被挤兑的满面涨红,麦高继续道“也好叫姚老太爷和如今在场的百姓们知晓,太祖督造的这批金砖,每块为一百两,每箱有一百块金砖,太祖一共留下了三十箱,也就是说这批太祖遗物一共有三十万两黄金,相当于三百万两白银,若用来采买粮草,就算按照每石一贯钱来算,这些黄金能买三百万石粮食,我大通北方七州年产也就不过三百万石,不知姚老太爷此番打算给本官多少粮草呢。” 麦高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惊叹声连连,不少反应过来的百姓,都对刚刚姚老太爷提出的看似公平的解决之法嗤之以鼻。 麦高又道“其实本官一直有些不解,太祖当年赐下的那些封田,虽是不能让姚家大富大贵,但是一大家子衣食无忧却是绝无问题。且姚家儿郎又具都是入伍从军,自是还有朝廷发放的一份饷银可供花用,怎的姚家就这般眼热太祖留下的财富,看着倒好像是家里揭不开锅了一般。若是人人都如姚老太爷这般行事,那我大通朝岂不是要成了匪窝,看谁有钱直接去抢来就是,还何必花费力气挣钱养家。本官倒是觉得姚家祖上怕不是务农出身吧,看着倒更像是山匪,这般做派实在是让本官叹为观止。” 麦高话音刚落,不少人都忍不住嗤笑出声。 姚老太爷被麦高讥讽得怒极反笑,“好,好,好,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罢休。” 麦高故作惊诧道“姚老太爷此问实在令人费解,若按常理,拿了别人的东西,被物主寻上门来追讨,一般人约摸着应是要赔礼道歉原物奉还。如今姚老太爷却是反问讨债之人想要如何,本官也有些糊涂,还能怎样,当然是物归原主了。” 麦高又颇为苦恼地叹息道“昨日你那曾孙女也是这般理直气壮的要让本官将黄金赠与姚家,本官当时就有些不明所以,为何姚家会如此行事,本以为是小女儿家不懂事,难免有些娇纵任性,硬是将没理当有理。只是如今看来,姚家果然是家学渊源,这般行事做派怕是祖上传下来的吧,竟是与世人常理截然相反,本官也实在不知该如何教会姚老太爷这人之常情了。” 第二一七章 战后安抚 48 姚老太爷眼见着麦高非但不松口,反倒还连番挤兑,便也再没了继续与他周旋的心思,阴恻恻地威胁道“你可莫要忘了,皇家商都院如今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你就不怕日后在真定府内寸步难行,想来单就靠着个韦靖怕是护不了你周全。” 麦高闻言哈哈一笑,“姚老太爷多虑了,本官自是不怕,本官倒也不用韦大人费心护着,其实本官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不如趁此机会说与姚老太爷听听,您也帮着参详一二。” “其实此番本官寻得太祖传承所得的最大收获,并不是那些黄金,而应是太祖留给本官的那道手令。想来本官只需在河真州各府城县镇发布一道告示,直接公示全州百姓,朝廷已然收回了全部姚家名下的封田,不仅所有为姚家耕种的佃户都无需再向姚家缴租,且若是家中壮丁愿意在此农闲之时加入本官组建的乡军,助本官抵制皇家商都院对真定府和幽州的封锁,以及姚家的胁迫,那么日后在河真州封田的分配上,本官都会酌情优待,论功行赏。姚老太爷,你觉得此法如何,是否可行。” 姚老太爷自是明白一旦麦高果真如此行事,姚家便再无翻身的余地,霍然起身怒视着麦高道“你这是要彻底同老夫撕破脸了。” 麦高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不是本官要与姚老太爷撕破脸,实在是你姚家本就没什么脸皮可言,本官不妨奉劝姚老太爷一句,您老经营多年的名声来之不易,还需珍惜。且你姚家在军中的势力本官也不惧,再说了,因着有了今日太祖黄金一事,你姚家儿郎日后的前程怕也是堪忧,想来姚家的倾颓已然事成定局,断然再无复起的可能了,只是这一切与本关无关,都是姚老太爷您自己的选择。” “本官还是劝姚老太爷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才好,如今并不是你们姚家能拿捏本官的时候,而应是姚家求着本官帮忙在皇上面前遮掩一二才对,且尽量不要让你们姚家意图贪墨太祖黄金之事传遍大通才是正理。若换做本官是姚老太爷,定当尽快将那些黄金护送入京,且应小心谨慎确保无半点闪失才是,如此或许还能挽回几分姚家的名声,以及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麦高忽而又似想到了什么,略带深意地看向目光闪烁凝神沉思的姚老太爷道“本官还要规劝姚老太爷一事,你若是打着将此事栽赃给皇家商都院的主意,其后果怕就不是姚家没落那么简单了,说不得姚家还会因此栽个更大的跟头,还望姚老太爷慎重。且此次护送黄金入京一事,已算是众所周知,若是途中但凡有丝毫损失,以皇家商都院的手段,这过错怕是半点都算不到他们头上,只会是你姚家的责任,还请老太爷行事之前考虑清楚了才是。” 姚老太爷见麦高一语道破了自己刚刚升起的念头,顿时心下微恼,他的确在提及皇家商都院之时,有了这方面的心思。如今真定府外的局势已经被麦高宣扬的人尽皆知,若是能趁乱,借此时机假意往京中走上一遭,之后就推说黄金被皇家商都院给劫了,以目前朝中的局势,皇上怕也是很难继续追究。而皇家商都院就算出面澄清此事与他们无关,断然也很难取信于人,届时姚家便可从中得利。 只是如今却是被麦高一语道破其中关窍,反倒是断了姚老太爷这般行事的可能,此刻已然失了先机。若还要一意孤行说不得会被两方夹击,左右都讨不了好不说,还极有可能会如麦高所言那般吃个大亏。 姚老太爷眼见着自己的连番设计都被麦高一一破解,如今反倒是自家坏了名声不说,还被逼得骑虎难下,落了下乘。 姚老太爷自是心有不甘,死死地盯着麦高道“你可莫忘了你之前交予老夫的那些东西,太祖的传承也未必只你一人能习得,老夫劝你切莫因着意气之争最终得不偿失。” 麦高根本不在意姚老太爷的威胁,笑着道“姚老太爷所说的那些,乃是太祖留下的亲笔手札,既然也是太祖遗物,自然是应一并送入京中,由皇家妥帖收藏才是,本官也早已在奏折中禀告了皇上。怎么,如今莫非姚老太爷还想用这些手札威胁本官不成,须知你若是胆敢毁坏太祖手札,或是转送他人,那也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姚老太爷竟要赌上全族安危,用此要挟本官,这也算得是惊世奇闻了。” 姚老太爷似是根本没想到麦高竟这般不在意那些手札的去留,其实也不怪他如此以为,毕竟太祖传承之说一直虚无缥缈,如今那些记录着太祖心得体会的手札看起来便极为珍贵和难得,无论是谁都会认为这些才是太祖传承的载体,比起些许银钱和难以掌控的皇家商都院都显得更为重要。 但除了麦高,像姚老太爷这类人所不知道的是,太祖留下的那些手札,的确记录整理了一些太祖对于自己多年执政和管束商道方面的心得体会,但因着是为了供传承之人作为参考,所以乍看起来虽然没什么,但若是细细研读之后就会发现,对于古人来说,其中有许多词汇和表达都难解其意。 而且一来这些手札主要还是为了应付危机,掩盖那些契约的一个幌子,二来纯属是为了给日后跨行业的继任者进行商道扫盲,所以就算日后若是落在旁人手里也并无多大用处,非但很难弄懂,且就算是靠猜的能读懂大半,其实也就无非只是能更深刻的理解,太祖当年所施政令的目的罢了,虽然也定会有所得,但毕竟现代的一些理念是很难被古人所接受的,所以也不至于让习得这些手札之人能有什么突飞猛进的成长和变化。 麦高笑吟吟地看着姚老太爷道“当日本官之所以将太祖遗物托付给姚老太爷,乃是看重当年姚老太爷对太祖的忠心,如今姚老太爷虽是有负太祖所托,但本官还望你能迷途知返,不要继续行差踏错,以至酿成大错才好。” 第二一八章 战后安抚 49 姚老太爷眼见着无论如何今日在此也是讨不了好了,便不欲再与麦高纠缠,想要拂袖而去,麦高却是出声唤住了意欲离开的姚老太爷,“姚老太爷还请留步,如今姚家八姑娘之死还未能结案,她的随身丫鬟翠儿虽是已然招供,声称姚姑娘乃是被姚家人所害,之前本官也已经验看了尸首,确实印证了那丫鬟的供词,姚姑娘的确并非自缢而死,但如今那真凶还逍遥法外,姚老太爷莫非就不在意自家曾孙女真实的死因吗。” 姚老太爷强压着怒火,转身直视麦高道“这本就该是衙门分内之事,韦府尹自当应派人去彻查清楚,你叫住老夫又待如何。” 麦高笑着道“既然姚老太爷能这般公私分明,也如此说了,那今日姚家的两位女眷来真定府衙状告本官,如今已是证据确凿,她们诬陷朝廷命官之举已然辩无可辩,不如就由韦大人依律先行将她们收押,待审出真凶和背后的主谋后,再告知姚老太爷知晓,如此可好。” 姚老太爷沉声道“你当真要如此行事。” 麦高故作惊诧道“这难道不应该吗,这二位姚家夫人诬陷本官之事已是板上钉钉,若无人指使,她二人便是主谋,自然要依律判处。倘若主谋另有其人,那她们也是从犯,断然没有轻松脱身的道理。且想要追查杀害姚姑娘的真凶,她二人也是重要人证,本官如此行事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麦高转而又对姚老太爷别有深意地道“不过若是姚老太爷略知其中内情,愿意如实相告,倒也可省得韦大人多费功夫,如此一来不但能尽快为姚八姑娘伸冤,且若这两位姚家女眷真是为人所利用,也好尽早证明清白,也免得世人猜忌姚家门风,姚老太爷以为如何。” 姚老太爷咬了咬牙道“老夫回去自会彻查,到时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麦高笑着道“如此本官就静候姚老太爷的佳音了,只是姚家的这两位夫人还是要暂时收押起来,毕竟她们做下了诬陷朝廷命官之事,我等总还是要按照律法行事的,姚老太爷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姚老太爷再不愿在此多呆,只是扔下了一句“随便你”,便转身拂袖出了府衙大堂,那背影看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眼见着姚老太爷率领着一众亲卫已然远去,麦高却是没急着让人将姚家的女眷押下去,而是对着她们诱劝道“如今你二人也看到了,祸事临头,姚家定然不会费力保你们无事的,且就算是你家的老太爷出面,在本官这里也讨不了好。此刻你们若是能如实招供,本官尚还能顾念你们是为人所利用,从轻发落,但你们若还是这般冥顽不灵,那么谁也救不了你们,一个包庇凶犯诬陷朝廷命官的罪名是绝对逃不掉的,你们可要想清楚了才好。” 韦靖也立刻明白了麦高的用意,配合着一拍惊堂木,厉声喝到“姚张氏,姚王氏,你二人还不从实招来,莫非一定要本官大刑伺候,才肯说实话吗。” 之前的连番变故早已是让那两名妇人有些六神无主,此时又被韦靖吓得一个哆嗦,竟是扑通一声齐齐跪到了堂下,抖着身子踌躇着讷讷不敢多言。 麦高见此语带恐吓地道“事已至此,你们还当姚家会保你们不成,今日姚老太爷既然没带你们走出这府衙大门,你们以为自己还能有什么退路。你们若是此刻还不说出实情,姚家为了灭口,说不得你二人都活不过今晚。但若能当着众人将内情说明,姚家却绝堵不住这悠悠众口,你们或许还能有条活路。本官就只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若是愿意说本官自然洗耳恭听,但若不愿,本官此番已算是仁至义尽了,接下来你们自是生死有命,本官也强求不得。” 麦高此言一出,堂下的那两名妇人顿时被他话中深意吓得抖若筛糠,只是那正房夫人似是还有所顾虑,而那位姨娘却是再无丝毫犹豫,竹筒倒豆子般将她知道的始末都讲了一遍。只是因着她在府中的地位着实不高,所知也实在有限,不过既然她已经开了口,那之后诸事麦高也好办了不少。 照那姨娘所说,这姚家八姑娘正是姚家老太爷这一房,也就是姚家七房的庶出曾孙小姐。自幼因着出落得标致,又惯是个机灵会来事儿的,倒是在家中一众小姐中颇得长辈看重。 前日晚间,姚家亲卫们带回了几十箱的黄金,顿时惊动了姚府上下,随后各房的管事夫人们便坐不住了,齐齐聚到了姚老太爷面前,询问此事。虽是老太爷并未发话,但财帛动人心,见着这大笔的财富,家中之人难免都有些眼热。 当夜姚老太爷本对此原本也没松口的,家中诸人还在谋划着之后该如何劝服姚老太爷,不想第二日一早,却是每房都得了家中管事送来的二十块金砖。虽是不知姚老太爷到底是如何想的,但是对于这笔意外之财却是没人想要拒绝。 而之后家中的一众小辈便被聚到了一处,虽是到底都说了些什么,这位姨娘并不知晓,但到了当日下午,自家的八姑娘却是只带了个丫鬟便出了门。直至她晚上回来的时候,先是随着正房夫人去了姚老太爷处,接着便哭得不行的被送回了院子。其间问她因由,她也不多说,只是一味的哭,那姨娘也是无法,只能好生安慰再不多问。 只是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便被丫鬟发现了她吊死在了自己的闺房之中,那姨娘本也只是伤心欲绝,却并未往别处多想。但随后家中的管事却是带了话过来,说是一切皆是因着麦高的原因才会如此,并让正房夫人带着姨娘以及一众下人,抬着八姑娘的尸首告上府衙,定要逼着麦高给姚家一个交代。那姨娘也是糊里糊涂地就随着众人来了此处,她之前也只是一味伤心,并未多想,直到丫鬟翠儿不小心说出了实情,她方才察觉其中有异。 第二一九章 战后安抚 50 麦高自也明白,她一个姨娘能知道这些,想来有多一半也是靠猜的,麦高并不强求,反倒是转而将目光投向了那名一直默不作声的正房夫人,笑着道“如此局面下莫非夫人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麦高见她似是下定了决心要保守秘密,转念之间便明白了其中因由,温声道“本官也知你想来是顾念着家中的亲子,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家中孩儿一旦有了个进过大牢的娘亲,往后又该如何自处,更旁论日后一旦入朝为官,但凡想要有所成就,都难免会为人所诟病。” 见她神色微动,麦高继续道“且姚家已经是强弩之末,名下的封田一旦被朝廷收回,想来姚家面临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分家,届时若是无母亲护佑,你家中孩子又该何去何从,本官如此说,你可能想得明白其中利害,还望你慎重考虑才是。” 麦高这番话算是说到了那夫人的心里,于是她也不再犹豫,便将她所知的此事的始末全都说了出来。作为正房的管事夫人,自然知道的更为清楚。而这一番高门辛秘被讲述出来,听得大堂内外的众人都是忍不住咋舌,暗叹这姚家的内里果然污糟,难怪能做出贪墨太祖遗物之事,一时间姚家在百姓心中的声望可说已是跌入了谷底。 依照这位夫人所说,姚老太爷刚拿到那些黄金的时候,原本并没有想要贪墨,虽是也有从中捞些好处的心思,但也绝没想要做到如今这般地步。 那晚各房说得上话的人都齐齐去找了姚老太爷,而这位正房夫人自然也在其中,当时姚老太爷对于昧下太祖黄金之事是严词拒绝的,但为了安抚家中诸人,也承诺会在采买粮草的时候在价格上多加两成,然后将其分给各房花用。众人虽是眼红那些黄金,但所有人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妄动,且多也觉得能有两成的利润已算不错,便就没再过多纠缠,都愿意听凭老太爷之后的安排。 但是第二日一早局面却陡然生变,据这位正房夫人所言,她也曾有所怀疑,故而还派人打探了一番,所得到的消息,只是说有人连夜造访了姚老太爷,似是用了什么把柄相挟,其中具体的内情她也未能探听出来,但却正是因着此事,姚老太爷的态度就变了。 姚老太爷先是给各房送了黄金,又将各房的管事夫人和小辈们召集到了一处,扬言说是若想让这些黄金能留在姚家,就必须拉拢麦高,而且直言不拘用什么方法,谁能说服麦高,族里会额外再多分一百块金砖给成事那人。这对于姚家这种家族来说,是一笔听都没听过的巨款,于是各房的小辈们自然是格外上心,但心思通透些的长辈们却是明白,此事并不容易,因此都格外谨慎。 只是这位正房夫人名下的姚八姑娘却实在是个主意大的,平时又是歘尖惯了的,还不待她多交代几句,便已是偷偷溜出了门去。直待到晚上回来,甚至是不敢独自去见老太爷,还是这位夫人随着一同去的姚老太爷书房,自是听说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当时不光是有姚老太爷,几个辞官的族老也都在,知道了姚八姑娘不仅没能成事,反倒还被麦高知道了他们的打算,都纷纷责骂八姑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通喝骂后赶了她回房,随后这才商量起了应对之法。 一番商议下来,最终自然是决定要用姚八姑娘之事讹上麦高,但原本商量好的是让姚姑娘假意上吊,弄些差不多的伤痕出来,随后告上府衙,届时让姚八姑娘与麦高对峙,若是能借此结亲才是最好。只是也不知当夜到底出了什么纰漏,竟然人就真的死了,这正房夫人虽也是不明就里,但却知道必是有人不想此事善了,这才暗中下了狠手,只是姚家最终还是决定顺势而为,才有了今日的这一出。 麦高听到这里有些不解,直接问道“若是姚家原本想的是让姚八姑娘假意上吊,那总是要算计好时间,调派好人手才是,那么是谁去负责安排的这些事。” 那正房夫人目光闪躲,眼见着麦高审视地看向她,有些迟疑地道“是,是家中管事安排的。” 麦高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你没说实话,如今你若还要编造些谎言蒙混过关,那本官可就帮不了你了,本官劝你还是如实说为好。” 那正房夫人犹豫再三这才道“是,是小妇人安排的,只是当时为了避嫌,我本不欲出面,但姚老太爷之命我也不敢不听。于是便和八姑娘商量好了,让她一早赶在往日起床的时辰上吊,并在屋内弄出些动静来,外面则是安排了翠儿等几个丫鬟候着,届时一旦听到声音就去救她,如此一来也不用大晚上的折腾。” “只是一早我在房中左等右等都没有消息传来,这才寻了过去,丫鬟们却说一直未听到声响,她们也就没敢贸然进去,只得一直在门外候着。那时我方觉不好,破门闯了进去,随后才发现人都硬了,应是早就去了。” 麦高闻言实在是有些无奈,这姚家真是一家子奇葩,明明就是意欲造假,陷害自己,结果演戏还非要想来个全套,反倒是被人钻了空子,竟是弄假成真。 不过麦高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一来姚家不比别的普通人家的府邸,光是自家亲卫就有好几百人,若是外人想要潜入后院甚至是行凶,实在是颇为不易。且一般大家小姐的丫鬟都是要在房内伺候的,若不是为了这场戏,以至昨日房中无人,也不可能房内发生了这般大事都无人察觉。 如此想来,那行凶之人既要知道昨晚姚家的种种安排,又要能不露丝毫行迹地进入姚家后院行凶,怕多半只能是姚家人才有可能。但以姚家的做派,若是想牺牲个庶女栽赃自己根本不用这般假仁假义地演这场戏,然后再暗中动手,直接就下死手想必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实在没必要这般迂回行事。 第二二零章 战后安抚 51 麦高思来想去总觉得此事断然并没有那么简单,应是另有内情。且因着如今真定府和幽州的局面异常险峻,麦高之前又吃了暗亏,比照往日难免更加小心谨慎些,自是不愿就此随意放过如此疑点。于是便又将此事从头至尾地细细思量了一番,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立马向着那正房夫人问道“既然姚家有意想要昧下太祖留下的那些黄金,此等大事,姚家为何要让家中小辈出面,却不是姚老太爷或是族老来与本官商谈。” 那正房夫人也是面带疑惑地微了微摇头,“小妇人也是不明就里,那日老太爷虽是口中说着要将黄金留在姚家,但似乎也并不十分看重,反倒是当时和族中小辈们一直强调,要尽力与大人交好,且几乎算得上是明言,姑娘们若是能讨你喜欢那就更好,似乎并不想要与大人为敌,反倒是更像意欲与大人结秦晋之好。” 麦高闻言微微有些诧异,要知道姚浅昨日的做派确实是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她这人太蠢,表现得又过于功利,且麦高对姚家也是诸多防备,反倒是没想过他们是有意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与自己结盟,只一心以为姚家是想要借着此事拿住自己的把柄以便作为要挟。 麦高突然意识到或许还有一种可能,依照姚家往日的做派,对于自己和皇家商都院的敌对关系,应是更愿意明哲保身,两方都不想得罪的太过。那么如此一来,无论是发现太祖密室,还是如今真定府的局面,乃至于日后自己可能会在河真州进行的诸多安排,都必然是要和皇家商都院正面相抗,而姚家这个本来是靠着左右逢源求存的家族,就很难再继续两面讨好,他们难免就会想要给自家找个退路。 而姚家八姑娘之死似乎更像是两方势力博弈的结果,对于姚家来说,若是姚八姑娘还活着,麦高反倒是更难应对,毕竟调戏与否这种事很难掰扯得清楚,而麦高一个朝廷命官难道还能和一个小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分辨这种事不成,说不得最终极有可能迫于压力妥协一二。反倒是人一旦死了,麦高却更容易查出端倪,进而顺势破局,且势必是要与姚家撕破脸皮,毕竟中间隔着一条人命,实在难有缓和的余地。 如今想来,或许原本姚老太爷更加倾向于帮麦高成事,无论是顾念着当年与太祖的情谊,还是因着那些随时能被收回的封田。只是因着本人拿住了把柄,这才不得不与皇家商都院虚与委蛇。而幽州关之事对与皇家商都院来说又至关重要,一旦后续姚家若是帮着麦高采买粮草就势必得罪皇家商都院,但若是不帮就必然要与麦高为敌,姚家也实在是有些骑虎难下。 如此一来,若是想要两头都不得罪,姚家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明面上强留太祖黄金在姚家,让麦高无钱可用,且自家还能从中捞些好处;而背地里则想办法和麦高结盟,无论是同龄之人的交好,或是能结为姻亲,都算是一种拉拢的手段,而姚老太爷这些长辈却不出面,一旦日后皇家商都院追究起来,也尽可以推到小辈身上。 而以麦高的能力,再加之还有韦靖从旁协助,想来姚老太爷也清楚,就算没有姚家,采买粮草一事也难不住麦高,而姚家只需随后暗中帮着麦高解决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借此卖个好,如此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两不交恶。 只是姚家想得倒是好,但皇家商都院却是必然不会让他们轻易得偿所愿,从姚八姑娘之死一事上就可以看出,对方手段狠辣,想必后续之事也都是他们事无巨细地提前安排好了的,就是为了不给姚家反悔的余地。毕竟若是姚八姑娘活着,说不得真能促成麦高与姚家的结盟,但姚八姑娘这一死,对于麦高而言,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利诱了,毕竟调戏良家妇女害人性命,和小儿女之间的口角,这两者的严重程度自是不可能相提并论。如此一来,就直接把姚家推到了与麦高完全敌对的立场上,两方的关系断然再无缓解的可能。 麦高暗叹,姚家此番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一来他们怕是没想到自己对于太祖黄金之事根本不愿妥协,而他们的种种作为非但没能将麦高拉拢过来,反倒是捅了马蜂窝,让麦高觉得是遭人算计难免更为恼火;二来估计他们的小算盘也早已被皇家商都院察觉了,这才会趁机暗下狠手,如此做就是为了不想让姚家能左右逢源,且更是让姚家陷入了被动。 麦高又回想今日,姚老太爷的种种做法,也的确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毕竟在场众人都不是傻子,心中都明镜似的,知道经由麦高这一番闹腾,太祖的黄金断然不可能归姚家所有,但姚老太爷却还反复在此事上纠缠,当时也就只是让自己感叹于姚家的极品作风,却没曾想到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也难怪今日姚老太爷问了麦高那么多次,‘如何才能放过姚家’,或是‘你到底想要如何’,这样的问题。对此,麦高也只能说姚老太爷实在是看错人了,其实无论内情如何,有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苦衷,麦高都不会同皇家商都院或是任何一股此类的势力妥协。在麦高看来,在这种事上没有妥协的余地,且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如今日的姚家一般,被人借此拿捏,日后只能一退再退,这绝不是麦高能接受的行事准则。 已然想明白了个大概,麦高又向那正房夫人问道“今日若是本官没能发现端倪,你们原本计划要如何行事。” 事已至此,那正房夫人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直接答道“我等本也没想到麦大人会让百姓们旁听,本想着,由翠儿出面,只需一口咬定说是大人调戏过八姑娘,也无需别的手段,想来麦大人顾念着如今的局势,定然会妥协一二的。” 第二二一章 战后安抚 52 麦高闻言便知这两名姚家的女眷也无非就是被推出来的工具罢了,便也就没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思,于是对着那二人道“既然你们已经说出了此事的实情,本官已然了解了前因后果,如此本官也不欲过多为难二位夫人,你们就且先带着姚姑娘的尸身归家吧,也好尽快为她安排后事,至于此案的真凶和幕后主使之人,本官就且等着姚老太爷的消息,看看他到底能不能给本官一个交代。” 姚家的两名夫人闻言大喜过望,急忙千恩万谢地同麦高告辞,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率着一众下人带着姚浅的尸首离开了府衙。那些围观的百姓们自觉今日算是看了一场大戏,果然不枉费他们站了这大半天,还都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感,眼见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便开始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麦高清了清喉咙,扬声对着府衙外的百姓们说道“诸位,诸位,明日便是真定府衙对韦山长的公审,还是如今日一般,真定府内的百姓们但凡只要有兴趣的,都可来府衙旁听。且有本官在,定然会还你们一个真相。只是如今真定府内局势错综复杂,各方势力态度不明,想来姚八姑娘之事你们也都看明白了,此番乃是皇家商都院为了陷害本官所为。” “今日,本官想恳请各位,为了能维护真定府的安稳,也为了大通朝的盛世太平,都能尽自己的一份力。今次你们也见了,百姓的力量是强大的,实乃国之柱石,正是因着有你们在旁监督,就算是姚老太爷这种位高权重之人也要有所避忌。也无需旁的什么,只要你们能见证真定府内的种种,并于日后将这些发生过的事广为流传,以正世人视听即可,本官就在此先行谢过了。”说罢,麦高还郑重其事地躬身施了一礼。 府衙看热闹的百姓们哪里听过这种论调,闻言顿时人人都觉得自己的身份格外重要了些,若是他们到过现代就会明白,麦高如此就是为了激发他们“公民的社会责任感和国家自豪感”,如今真定府内局势不明,能为麦高所用的也就无非“民心”二字。 百姓和士林学子们见状都纷纷出声应承麦高,且直言明日必然还会来此听审,麦高态度温和地谢过了众人,便让他们先行散去了。 待到真定府衙的大堂内恢复了安静,麦高这才同着韦靖去了后堂叙话。一来是想知道明日公审之事准备的如何了;二来则是关心采买粮草的进展,因着此番姚八姑娘之事,便知皇家商都院断然没那么容易放任他们成事,麦高也怕皇家商都院会从中做些手脚,耽误了正事;三来便是对外的通信之事了,如今虽是已与平国公世子联系上了,但是河真州以外的地界以及京中的局面到底如何还是未知,麦高其实还是颇有些心急如焚。 麦高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便直接将自己所急欲知晓之事都问了出来,韦靖自是立马一一作答,“明日的公审具已安排妥当,还请大人放心。只是粮草之事虽是梁掌柜一直在张罗着,但因着此时已然入冬,且边关贸易早已停滞了许久,所以能买到的粮食实在不多。至于京中,今日奏报应是已呈到了皇上手里,想来最多三日必有消息传回,大人且再等等。” 麦高想了想又道“你再帮我往秦兰武家送封信吧,既然这边粮草之事为难,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且看看能不能从别处想想办法。”韦靖自是连忙应承下来。 麦高转而又想到了韦靖早年与姚老太爷的关系,略一迟疑,还是问道“今日想来你也看到姚老太爷的做派了,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评价。只是之前许多年你既然能与他相交甚笃,按我想来他本不应是这样的品性,如今却是骤然变化,我难免总觉有些不妥。你应是更为了解姚老太爷的为人,不如你帮本官分析一番,他如此作为到底为何。” 韦靖沉吟半晌直言不讳地道“其实这几日我也一直在考虑姚老太爷之事,毕竟如今真定府内姚家最为势大,若是姚家不想我们成事,暗地里做些手脚我们实在是防不胜防。更旁论河真州内的大部分良田都在姚家名下,可以说这州内的大半粮商都是要靠着姚家过日子的,若是一旦姚家有命,我们要想在真定府内买到粮食实在是颇为不易。” “思来想去,我倒是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虽是有些异想天开,但如今看来,此种推断却是最能解释为何姚老太爷前后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麦高好奇道“哦,是什么猜测,你快与我说说。” 韦靖也没卖关子,直接道“依着之前多年相交,姚老太爷也难免和我分享一些往事,再加上我自己的一些推断,其实姚老太爷这一生也算是颇为波折。他乃是姚家曾祖的老来子,虽只是庶出,却颇受姚家曾祖的疼宠,加之后来他姨娘早逝,也就让姚家曾祖更是多顾念了他几分。就连他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官拜殿前都指挥使,其实也是姚家曾祖临终前向太祖求来的,虽然姚老太爷本身也算是个有本事的,但绝没厉害到那种程度。” “而姚家曾祖所为却是直接破了家中不得对晚辈扶持的规矩,也正是因着此事,姚老太爷与姚家其他族人并不亲近。加之早年在京中任职,所以也就一直常年独自在东京生活,几乎算是与家中断了往来。” “只是他任职也就不过两年,太祖便离世了,而太宗继位后,虽是对于太祖留下的近臣也并未敢马上处置,却是开始大力扶持培养自己的势力,也正是因着镇国公府得势,姚老太爷才会不得已辞官归乡。” “而那时姚家自是早已物是人非,但因着祖训还是让他当了姚家族长,但如今想来,我们都忽略了一件事,若按常理,想也知道,这种在家中毫无根基的庶子,就算是挂着个族长的名头,怕也是很难有什么实权。” 第二二二章 战后安抚 53 麦高听闻韦靖如此说,顿觉豁然开朗,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示意韦靖继续。 韦靖接着便说出了自己的推断,“所以我猜想,姚老太爷这个姚家族长的名头,怕只是个空有虚名的,而真正的掌权人应该另有其人。而他之前与我相交,同姚家族中并无利害冲突,也没什么避讳,所以自然就表现出来了几分真性情,才会得以让我能够认同。但如今之事,却事关姚家生死存亡,也就不是他这个挂名族长能做得了主的了,故而想来他也只能听旁人摆布,行事做派才会这般变来变去的,一时难免让人摸不着头脑。” 麦高笑着道“的确是如此,之前的确是我着相了,想来这般前后不一的做派其实并不是他的本意,应是那背后之人的态度因着各种原因在不断变化,而作为傀儡,姚老太爷也只能这般随之变化无常。如今看来,之前那姚家夫人所谓的有人深夜造访之类的说辞,无非是在遮掩姚家实际的情况,我倒是被糊弄过去了。” 韦靖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其实今日姚家夫人所说的那些,乍一听来,似乎是因着她一后宅妇人不知家中大事这才胡乱猜测,但此刻想来,却反倒是说明了姚老太爷在姚家的地位,怕是族中早已人尽皆知,所以那姚夫人所言皆是为了扰乱视听罢了。” 麦高无奈地摇头苦笑,“我倒也不在意姚夫人的遮掩,怕只怕这姚家的实际掌权人早已同皇家商都院互相勾结,如此一来,我等在真定府怕真的是要寸步难行了。” 韦靖却是不这么想,与麦高分析道“我倒是认为如今还不至于到那般境地,就像大人前两日分析的一般,其实对于姚家来说,无论是皇家商都院还是大人都不算是结盟的最好选择,毕竟无论和你们哪一方合作,都难免会连累姚家深陷乱局,且必然会蒙受不小的损失。” “但今日大人拿出的那份太祖手令,却是足以让姚家更加倾向于我们,毕竟以姚家的做派来看,他们之前的种种行事多出于自保为主,若是能说服大人不收回姚家手中的那些封田,那么想来付出些合适的代价,甚至是与皇家商都院为敌,想来他们也是能接受的。” “反观皇家商都院,他们所能给出的好处想也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承诺罢了,而一旦与他们结盟却势必会引得大人报复,那么姚家的根基一旦折损,对于皇家商都院来说他们也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反倒是会得不偿失,如此一来,只要姚家还有明白人,就绝不会如此行事。” 麦高听韦靖如此说立马精神一振,“你说的不错,的确目前这种情况更有利于我们,太祖果然是算无遗策,倒是提前帮我们安排好了后路。” 既然已经想得通透,麦高也就不再继续纠结此事,转而和韦靖说起了明日韦山长之事。此时看来,韦山长的种种罪责早已是清楚明白,只是麦高却不仅仅只想要这般随意的结案。他如今在真定府的所作所为,都是想要借机将皇家商都院的种种恶行宣扬出去,以便在民间造势,为日后打击皇家商都院之事提前做些准备。 而单就一个偷盗太祖遗物的罪名,对于百姓来说虽是足够耸人听闻,但毕竟和切身利益无关,所以很难受到震动,最多也就是当个坊间奇闻口耳相传,说出来博听众一声惊叹罢了。却并不能对皇家商都院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且日后若是拿此事针对,一旦引起了大通经济的动荡,难免不会受到民意反噬,被人说成是小题大做。最终说不得反倒是被看做成朝中党派之间的利益纷争,却并不能引起民间的公愤,所以对此麦高自觉还需仔细筹谋一番。 麦高看向韦靖道“明日之事,韦山长偷盗太祖遗物的罪名他已再无可辩驳之处,但是我想要审的却不是此事,这种事并不足以让民间对皇家商都院有所警觉,无非只能感慨一声其势大罢了,所以我需要知道这些年韦家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你可了解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韦靖自然是个心思通透之人,麦高稍一点拨他便明白了麦高的意图,沉吟半晌,说道“其实韦家早年乃是做药材生意发迹,之所以能闯出些名头,主要还是因着韦家做事向来诚信,所以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只是自从韦山长接手了韦家嫡系的生意之后,又因着他身兼皇家商都院种植司的同知商都院事,所以据我所知韦家对于药农的盘剥颇为严苛。” 麦高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道“这却是必然的,为商之道有买有卖,总有最底层之人难免要受盘剥之苦,但此事却并不足以彰显出皇家商都院对于大通的危害。” “其实对于大通上下来说,皇家商都院之所以是毒瘤,往大了说,因为他们在朝中结党营私;就商道而言,他们把控行业规则,一家独大;更深一层来讲,他们摒弃了公理诚信,反倒是倡导唯利是图,以至世道混乱;只是这些或许可以说服那些士林学子,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能触动他们的却只有他们自身的利益受损。若是找不出这关键之处,那么明日的公审也只会是雷声大雨点小,并不能有什么好的效果。” 韦靖听麦高这般讲也颇有些触动,随即便低头沉思起来。麦高也在脑中不停地考虑着此事,突然灵光一闪,他看向韦靖道“河真州,或者说这真定府的药材价格,从韦山长接手韦家生意后可有什么变化。” 韦靖听麦高这么一问,眼神也是陡然一亮,抚掌道“正是如此,当年韦家嫡支讲究医者当悬壶济世,一直秉承着仁者仁心,所以寻常药材的价格一直非常低廉。至于韦家药材生意的盈利却并不在百姓身上,而是靠着向皇宫内院和高门显贵提供成药以赚取大量的财富。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韦家的药材价格却是可以说几乎没什么利润可言。” 第二二三章 战后安抚 54 韦靖继续兴奋地同麦高讲起此事,“但是自从韦山长接手了韦家的药材生意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因着他是旁支,原也是对于家族传承一无所知,而当年的那番争斗,韦家嫡支眼见大势已去,拼着鱼死网破也没让他讨得了好,竟是在最后关头将韦家祖上传下来的成药方子都给毁了个干净。” “所以韦山长虽是接手了韦家名下的那些产业,但因着无法供应成药,却是同大通朝世家大族的关系断了个彻底,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只能依附着皇家商都院和姚家求存,且宁可损失大量的银钱,也要一直供给姚家的原因。” “也正因为没有了成药带来的高额利润,韦山长只能从普通药材生意上谋求利益,所以自从他开始经营韦家的药材生意起,直至今日,河真州内的普通药材的价格便是一涨再涨,虽说倒还不至于达到让百姓们望而却步的程度,但是如今,寻常小病却已是无人敢进医馆拿药了。” 麦高闻言心中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果然如此,这样一来只需痛陈利害,便可真正触动百姓们的内心。我们明日倒是不用愁了,不过你还是要安排些信得过的老大夫出面,届时也好作为旁证。” 而接下来的时间,他们二人便将明日之事细细地商量筹划了一番。 转日,因着之前早已将今日公审之事传得真定府内人尽皆知,所以府衙外早早的就聚集了不少前来凑热闹的百姓,其中也有不少士林学子结伴而来。 眼见着已经临近午时,府衙大门被衙役打开,将候在外面的百姓们迎了进去,也就是片刻工夫,便已是将大堂外的空地挤得是满满当当。 随着堂鼓声响起,骚动的人群也顿时静了下来,韦靖照例端坐于大堂主位之上,而麦高则是坐在堂侧听审,待到六房书吏三班衙役都各就其位,便正式开始了今日的开堂公审。 韦靖一拍惊堂木,“带人犯韦文上堂。”紧接着,被两名衙役压着身负枷锁的韦山长便被带了出来,跪在了大堂之上。 麦高向韦山长望过去,可以看出这几日的牢狱之灾令韦山长并不好过,眼见着他似乎又苍老了不少,且此时也是满面颓然之色,眼神更是颇为麻木。 韦靖昨日原也早已与麦高商量好了今日的流程,自知今日的重头戏并不是在偷盗太祖遗物之事上,这却只是个引子,诸多安排还是为了能将皇家商都院的恶行一一揭露出来。 于是韦靖便开始了按部就班的问话,“韦文,本官问你,你身为东北商学堂的山长,不思报效朝廷,反倒是辜负麦大人的信任,假意与之交好并趁机偷盗太祖遗物,你可知罪。” 韦靖话音落下,但跪在堂下的韦文却是一言不发,只是神情麻木地盯着府衙大堂的青石地面,他如此作态顿时引得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 麦高见状微微蹙了蹙眉头,之前虽是收押了韦山长,但他原本为了保命也是极为配合的,如今的这般做派却是实在有异,看着似乎是放弃了挣扎,倒是像认命了一般。但是他如此,却是对麦高的一应安排颇为不利,毕竟想要今日公审的效果能够达到预期,麦高需要的是一个配合问话之人,而不是此时木雕石刻一般的韦山长。 麦高现下倒是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太过放心了,昨日竟是没想到要提前查看一番韦山长的状态,如今他这一出反倒是将自己和韦靖架了起来,而且一些威逼利诱之语在公堂上反倒是不好多说,不然难免引得百姓对此事内情的猜忌。 韦靖多少也能猜出些麦高此时的心思,便又是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韦文,你以为拒不开口就能逃过你所犯下的罪责了吗,须知当日你供出范虞候,以及在范家大门外所说的那些话,还有从范府里搜出的太祖黄金,桩桩件件你都无法否认,人证物证具在,你实在是罪无可恕。” 只是堂下的韦山长就如聋了一般,对于韦靖的问话均都是听而不闻,毫无反应,就那般呆滞地跪在原地,一直静默无言。 眼见着再继续这般下去反倒是容易弄巧成拙,麦高给韦靖使了个眼色,温声道“韦大人,不如让本官同韦山长说两句可好。” 韦靖此时也是一筹莫展,见麦高似是有解决之道,便点头应道“还请麦大人但讲无妨。” 麦高对于韦山长这般做法倒也没什么可诧异的,毕竟在现代见多了当庭翻供的把戏,韦山长也无非做的就是这个打算。想来他这两日在牢中冷静下来之后,定然也是想清楚了如今的局势,范虞候当日已死,而麦高自己的亲卫却算不得有力的人证,加之韦山长自然比麦高更为了解姚家,怕是早已猜到姚家未必会与麦高一心,只要想明白这些,稍加谋划,韦山长或许便能有翻身的机会。 且麦高昨日又已是和姚家闹到那般境地,韦山长在牢中未必就没听到些动静,再加之若是有心人在他面前随口说上两句,韦山长自然就会明白姚家如今已是与麦高势同水火。 如此一来,韦山长偷盗太祖遗物之事,倒是有几分死无对证的意思,加之今日乃是开堂公审,韦山长自是知道麦高不能如之前一般行事,所以才能这般有恃无恐,他或许正是想着,若能在今日公审之时将罪责矢口否认,甚至是推脱干净,说不得还能凭着百姓之口给麦高施加些压力,借此得以脱身。 麦高虽是多少猜出了些韦山长的打算,但心中还是不免暗笑韦山长忽略了一点,其实他招不招供,认不认罪,对于麦高来说并没那么重要,因为麦高今日之所以安排开堂公审,本也不是为了定他偷盗太祖遗物之罪,毕竟大不敬之罪日后是要押送入京受审的,所以今日麦高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皇家商都院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第二二四章 战后安抚 55 麦高其实对于韦山长这种听人摆布的棋子,并没有多大兴趣与他纠缠,且他的这些小伎俩麦高也着实没看在眼里。韦山长此番实在是打错了算盘,其实有很多事不是不开口,消极抵抗就能避得过去的,最重要的还是在于面对的是什么人。而对于说话的技巧,麦高自是比旁人都要精通许多,也最是能言善道,就算是对着个木头人,麦高都有自信能说得围观之人的想法受自己左右,如今无非只是需要对昨日商量好的策略稍加调整罢了。 麦高对此也不在意,只是温和地开口向着韦山长探寻地问道“韦山长,你今日这般作为,本官虽是不知详细内情,但多少也能猜出来些许,只是本官还是有些话想要与你说上一说。其实本官也知,如今真定府的局面本就是错综复杂,而皇家商都院的势力早已渗透到城内各处,就算是本官将你全家押入大牢,也无非最多只是能暂时保全你们的性命,却是阻止不了皇家商都院派人给你递话。” “本官也能明白韦山长你的苦衷,无非就是皇家商都院惯用的那些手段,拿你家人的安危威胁于你,进而命你在今日的公审之时不能牵扯出皇家商都院的诸多内幕,更甚者极有可能还要求你趁此机会误导百姓,陷害本官罢了。” “只是韦山长却是这般闭口不言,本官也猜得出因由,无非因着韦山长毕竟担任商学堂山长一职多年,一直为人师表,虽是有许多的不得已,但多少也总还保有些自己的底线,既不愿迫于威胁说谎蒙蔽世人,但又顾念家人性命,这才选择如此沉默应对,本官十分理解,也感念韦山长的大义。” 听麦高这般说,围观的百姓们都顿时恍然大悟,细细思索一番后,更是觉得颇有道理,纷纷默默点头附和起来,而大堂内外的局面氛围顿时一变,刚刚还有些质疑韦山长之案是否另有内情的人也立时没剩几个。 就在麦高暗暗观察着围观众人表情之时,却是发现了人群中有不少看着颇为眼熟的面孔,仔细想来,原来正是当日在东北商学堂见过的那些夫子和训导,想来他们也是不放心韦山长之事,毕竟那日便可看出,他们对韦山长也是颇为敬重,所以这才来此一探究竟。 而此前商学堂的众人具都是满含恨意地对自己怒目而视,如今听了麦高如此说,神情具都难免开始有些惊疑不定,麦高也不多加关注,只是继续又道“既然韦山长不愿用谎言误导百姓,又不好开口痛陈皇家商都院的恶行,那不如就由本官代你说,如此也算不得你违背了皇家商都院的命令,你看如此可好。” 麦高又故作宽慰地劝道“且一旦皇家商都院对你韦家所做之事今日被公之于众后,对韦家族人也算是一种保护,想来此间内情是由本官说破的,他们自然也怪不到你的身上。而他们想要遮掩之事已然被本官揭露了出来,他们大可不必再杀你全家灭口,届时韦山长自然是能保全家人,日后也就无需再担心此事了。” 麦高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韦山长面上的表情,发现他听闻上述那些似是而非的误导之言后,眼神明显地略略闪了闪,心下便已明白,定然是自己所说的这些话已然让他生出了犹豫之意。 毕竟韦山长也不是个笨的,有着麦高的这番言论为引,随后韦山长是否配合其实都影响不了局势的走向,但若是他愿意帮麦高演好这场戏,或许在麦高目的达成后,还能顾念着此事,说不得会对他从轻发落;但若韦山长继续冥顽不灵,他也知道麦高绝不是个好脾气的,说不得离了这真定府衙大堂就会立马将他弄得家破人亡。 麦高也没给他太多时间犹豫,继续道“今日当着真定府的百姓和士林学子们,还有东北商学堂的各位,本官不妨就将本官之前查明的种种讲与你们听听,本官希望你们能够理解,韦山长虽是做了许多错事,但也是因着皇家商都院的连番胁迫才会如此,所以还请你们不要迁怒于他的家人才是。” 闻言人群中不少人都出声附和起来,麦高见着之前的铺垫已然算是起了效果,便开始像讲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其实所有的一切还要从当年韦家和姚家的恩怨讲起。” 韦山长听闻麦高以此起头,竟是想要揭他的老底,心下顿时一惊,暗暗开始有些后悔,须知若真让麦高当着大庭广众将这些陈年旧事说出来,不管此事之后结果如何,但他韦家的名声却定然是彻底毁了。虽说这些年坊间原也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但毕竟从没曾被人拿到台面上说事,若是在这府衙大堂上被揭露出来,就算是麦高的话中难免有些水分,也定然会被世人认定就是实情,如此一来,莫说是韦山长自己,怕是连家中晚辈怕也再难有翻身之日了。 想到此处,韦山长神色顿时显露出了几分明显的紧张和焦急出来,麦高也不容他开口辩驳,既然之前他放弃了乖乖配合的机会,麦高便没打算此番让他能轻松过关,总是要让他知道些厉害,也免得之后还敢和自己耍这种小聪明。 麦高也不看韦山长,继续讲述道“当年韦家靠着药材生意起家,想来上了年纪的人都应该多少还有些印象,且因着受太祖看重,更是亲自赐下了婚约,将韦家的女儿指给了姚家儿郎。只是怕连太祖也没料到,这结亲竟是结出了仇,当年姚家贪图韦家富贵,只是些许陪送的嫁妆自是满足不了姚家的胃口,于是他们便想了个阴损的办法,那就是找了个韦家的旁支子弟进行拉拢培养,以便谋夺韦家家财,而此人正是韦山长。” 麦高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忍不住惊叹出声,还有不少人心中却是暗暗窃喜,感叹今日真是来对了,这位麦大人实在是个揭人短处的好手,自他来了真定府没几日,不说真定府世家大族内院的辛秘,就连皇室秘闻都是听了不少,实在难得,更是为他们增添了不少日后与人闲话的谈资。 第二二五章 战后安抚 56 麦高眼见着已然将众人的兴致都调动了起来,继续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当时韦山长年纪小,自是也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不得已之下,这才为姚家所利用。待到姚家自觉已是时机成熟,便鼓动着韦山长和韦家嫡支打起了擂台。” “这原也只是因着些许银钱引起的两家纷争罢了,但想来不少真定府内的百姓应是都还记得,最终韦家嫡支竟是被灭了满门,无一人得以存活下来,这般结果却不是韦山长和姚家的本意,此乃是因着皇家商都院趁乱借机在里面动了些手脚,才致如此,这便足以见皇家商都院行事之狠辣无情。” 堂外围观的百姓们如听说书先生讲故事一般,具都是聚精会神,听到这里,面上都忍不住带出了惊诧之色,毕竟作为世代生活在真定府之人,对于早年韦家和姚家的一些传言几乎都有所耳闻,但多是凭空臆测,大都不知道其中内情,如今乍然听到竟还有这般因由,不免更是好奇起来。 麦高也看到了大多数人面上的疑问之色,“想来不少人一定会问一句,皇家商都院为何会参与到韦姚两家的恩怨中来,不错,这其中的确是因着一些不足为外人所知的缘由,本官自是会一一道来。” “其实皇家商都院和姚家针对韦家的的目的各不相同,姚家说来也简单,就只是图财罢了,但皇家商都院却是另有更大的谋算。想来诸位怕是还不知道太祖的黄金这些年一直藏在哪里,其实就是在韦家老宅之中。当年太祖赞叹于韦家的仁心仁德,所以托付韦家代为守护太祖所建的密室,以待日后传承之人的出现。” “只是不想却被皇家商都院那些叛出的家族知道了这个消息,又恰逢那时姚家对韦家出手,于是皇家商都院便趁此机会出手谋害韦家嫡支,正是想要独自霸占太祖的传承密室。只是太祖所建的那间密室,设计构造十分精妙,他们虽是除去了韦家,但也无法顺利开启,而姚家直至那时才知是被皇家商都院利用了,这才出面一力保住了韦家老宅不失。” 听到这里,堂外诸人具是恍然大悟,暗叹之前的种种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原来这一切都是皇家商都院在其中搞鬼。 而堂内唯二知情的韦家祖孙则是有志一同地在心中感叹,这麦高胡编乱造的功夫可谓是登峰造极,这一番半真半假的故事讲下来,竟也是毫无纰漏之处,若非他们早知实情,估计多半也要信了他的说辞。而韦山长更是暗暗后悔自己的小心思,不过好在之前不管麦高是因着什么,总算给自己留了几分体面,看来如今他是骑虎难下,无论如何也要配合麦高将今日这场大戏演好了才行。 那边麦高还在继续讲述,“而韦家嫡支果然不负太祖当年医者仁心的评价,眼见着自家已然不敌皇家商都院,竟是拼着玉石俱焚,宁愿直接毁了自家的传承,也不想便宜了恶人,给他们借此谋利的机会。” “韦家世代行医,当年为了惠及百姓,所有药材的价格定得都极为公道,几乎没什么利润可言,想来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应该多少还有些印象,而韦家的财富则是靠着祖上传下来的成药方子累积起来的。” “因着韦家嫡支的鱼死网破之举,韦山长和其身后的皇家商都院,虽是明面上得了韦家的产业,却是失了韦家最为珍贵的那些药方,如此一来,皇家商都院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是太祖的密室无法开启,就连抢夺来的韦家的药材生意也难以为继,于是为了攫取利益,皇家商都院便将手伸向了普通百姓。” “其实只要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就可明白,自从韦山长接手了韦家的生意,如今真定府内的药材价格变得如何,怕是百姓们若非生死攸关的大病,根本就不敢去医馆看诊吧,如此境况正是因为药价高得离谱,寻常人家已经吃不起了,而若是有年长的老人们应该还能记得,当年韦家嫡支当家的时候,真定府内的药材价格又是如何。” 麦高终于是将今日的重头戏引了出来,此言一出,人群一片哗然,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开始出声附和起来,还不停地向着站在身旁的人说着些什么,一时间堂外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见状麦高趁热打铁道“这也正是皇家商都院为祸大通的实证,他们一贯是打着监管大通商道的名号,行的却是与民争利祸乱超纲之举。为了能攫取更多的利益,皇家商都院这才设立了皇家商会,此举就是为了严加控制大通各行各业的行商规则和货物价格。” “也正因为有皇家商会的存在,一旦若是有人想要为百姓谋利,用低廉的价格买卖货物,便会被立时发现,且会因着阻了他们的谋财之路,被皇家商都院用各种手段针对,拉拢不成就会胁迫,威逼不成甚至是会狠下杀手,这也正是本官立志要与皇家商都院对抗的根本原因。” “若是让皇家商都院继续横行,其实只要你们细想便都能明白,长此以往大通商道会混乱到何种程度。诚信为本踏实做事的商人再无活路,而百姓们就只能忍受奸商的盘剥,日子只会越过越苦。这也正是为什么本官之前在及第坊那般讲,定然不能放任皇家商都院肆意而为,而本官也定要为大通百姓除去这个毒瘤。” 此时不少士林学子已经开始激动地叫喊出声,“麦大人高义,我等佩服。” 而百姓们虽是不懂那许多大道理,但有一件事还是听得明白的,那就是皇家商都院会让他们的日子过不下去,于是也纷纷开始唾骂起来。 待到此时,麦高方才意味深长地看向韦山长道“韦山长,你也无需忧心家人安危,如今本官已经将皇家商都院的险恶用心都揭露于人前,想必他们也断不会再为难于你。韦山长还请放心,只要有本官一日,你的家人定然平安无虞,本官只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体恤百姓生活的不易,且莫要再行为虎作伥之举,如此也可算是大功德一件了。” 第二二六章 战后安抚 57 韦山长闻言虽是心中暗恨,但也听出了麦高语中暗含的威胁之意,更是明白自己如今大势已去,此时若是还不尽快做下决定,怕是就再无反悔的余地了。 心念电闪间他便想通了其中关窍,于是韦山长立马一反之前那般麻木不仁的状态,瞬间戏精上身,似是被麦高所说的那番言辞触动,满面的感激涕零,声泪俱下地连连向麦高叩首,“麦大人大仁大义,老夫实在是自愧弗如,自愧弗如啊。” “只是老夫上有高堂需要奉养,下又有妻儿晚辈需要看顾,实在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会如此。麦大人也知皇家商都院行事历来狠辣,老夫若是不愿从命,韦家嫡支当年的下场就会成为我家今日的结局,老夫也是迫不得已啊。老夫也恨皇家商都院伺机鱼肉百姓,但是皇家商会几乎掌控了大通商道的各行各业,老夫若不听命,自然还有别人可以替他们办事,所以这才万般无奈而为之,实在是做了许多错事,老夫愧对皇上,愧对朝廷,愧对百姓啊。” 围观的百姓们听到韦山长此时竟然亲口承认了麦高之前所言,顿时骚动起来,如此更是证明了麦高讲述的那些辛秘都是事实,百姓们的情绪一时间不免愈加高涨,而对于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更是恨得不行。 麦高面带欣慰地温声对着韦山长道“既然佛门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韦山长如今能大彻大悟,迷途知返实乃幸事。且古人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韦山长有悔过之心,还请助本官一臂之力,以便能阻止皇家商都院继续为恶,断然不能再给他们祸害百姓的机会。” 麦高继续苦口婆心地道“本官也知此事前途艰险,且绝不是一日之功,但只要我等能众志成城,有着持之以恒的坚定信念,加之我等也算不得势单力孤,还有身后数以万万计的大通百姓在,最终的胜利必然是指日可待。” “本官以为,这场对抗皇家商都院的战役不妨就从今日始,就在真定府打开局面。韦山长你既然被皇家商都院控制了多年,想来定是清楚如今真定府内有哪些人是皇家商都院的爪牙,本官绝不能放任他们隐在暗处,继续祸害真定府百姓,今日定要将他们都一一抓出来,还请韦山长能助本官成事。” 韦山长听到这里忍不住目光有些闪烁,但小心思还未起,便对上了麦高森寒的眼神,身子忍不住抖了抖,立马大义凛然地道,“麦大人心怀大义,老夫实在佩服至极,自然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断不会让皇家商都院继续为祸一方。老夫现在就将所知的那些真定府内潜藏着的皇家商都院的暗线告知麦大人,也好让您能尽快稳定真定府的局面。” 麦高故作感动地道“本官就在此代真定府的百姓们,谢过韦山长了。” 至此,围观的百姓们对这场大戏到底信了多少,麦高不知道,但所有人表现的倒都是颇为群情激奋,同仇敌忾,效果还算合麦高的意。接下来的进展也很是顺利,随着韦山长说出一人,并痛陈那人的恶行之后,便有武家亲卫率领一队衙役前去捉拿,此情此景就像是电视剧里的大结局,看戏的人不禁满怀期待同时还十分振奋。 而麦高对于今日的成果也颇为满意,如今大势已定,接下来就要看能不能再从这些被抓住的暗线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当然这些事就不好继续当着百姓们的面了,毕竟想来若是不用些手段,那群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开口说实话。 随着被捉拿回来的人越来越多,麦高见状也不禁暗暗咂舌,这其中上到朝廷官员下至贩夫走卒,竟然是各个阶层都有皇家商都院暗藏的人手。麦高此时也只是暂且让衙役将他们都关入大牢,对围观百姓的说法却是,待到京中来人自会压着他们一行人一同入京受审。 今日这一场大戏唱罢,麦高所获颇丰,接下来的事就和这些百姓与士林学子无关了,麦高便又对着他们鼓动了几句,就正式宣布今日的公审结束,让众人各自散了。 只是出乎麦高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还有一小撮人没有走,正是东北商学堂的那些夫子们。麦高自知这其中必然也有皇家商都院的人,只是刚才韦山长没说,他也就没过多逼迫,毕竟还是要顾念些大庭广众下的表面功夫,也不好做得太过,麦高本打算私下里再问,不想这群人反倒是自己主动留了下来,倒也省了他不少功夫,只是麦高对他们留下的目的倒是有些摸不清头绪。 麦高先是让人将韦山长带了下去,并不想给他们两方有交流的机会,毕竟此时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暗藏祸心之人。 随后麦高便率着武家亲卫同韦靖一起,将一众夫子请进了府衙后堂。待麦高二人在主位上坐定,这才询问起他们此番的来意。 这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那日在东北商学堂见过的,曾与麦高等人对峙过的商学堂训导,他此时目光灼灼地看向麦高,也没什么寒暄的意思,直接说出了一句话,让麦高的脸色闻言立时就阴沉了下来,他道“麦大人难道不想知道你的那几名亲卫和真定府尹的下落吗。” 麦高陡然抬眼,冷冷地看向那说话之人,“本官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说出来吧。” 那人似是也不怎么在意麦高难看的脸色,“在下东北商学堂训导,王严,在下知道大人的那几名亲卫和真定府尹如今身在何处,也可以告诉麦大人其中内情,不过在下有一个条件,还希望麦大人可以答应。” 麦高此时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不复刚刚的恼怒,平淡地道“本官总要知道是什么样的要求才好考虑一二,你这般没头没尾的一说,本官又如何能随意应承下来,难道若是你让本官谋朝篡位本官也要答应吗,还望你不要用这种小手段戏耍本官才好。” 第二二七章 战后安抚 58 那王严颇为笃定地道“此事于大人来讲其实并不为难,甚至可算是易如反掌,而且在下还可以告知大人一事,那就是您之前的推测有误,所有那些曾经出城之人并没有被人谋害,都只是暂时被安置在了隐秘之处,以免生乱罢了,大人怕是对皇家商都院有些误会。” 麦高对他语气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颇感有些不耐,冷淡地道“你若是皇家商都院派来的说客那就不必多说了,就算他们此番布置没能害人性命,那也只说明他们多少还顾及些大通律法和百姓民意罢了,只是但凡皇家商都院若尚有一线良知,就根本不应在边关如此行事,难道本官还要因着他们一时的心慈手软感激他们不成。” “你也无需这般顾左右而言他,要本官与皇家商都院和解是绝无可能,还是说说你的条件吧,既然你也说此事不难,就不妨直接明言,何必这般遮遮掩掩的,你越是如此本官就越不可能轻易应承下来。” 王严见麦高如此不客气,丝毫情面也不留,便咬了咬牙,直白地道“在下想要知道大人破解太祖传承谜题的秘法到底是什么。” 此刻不仅仅是麦高,就连韦靖闻言都是惊诧不已。麦高神色莫名地看向王严,转而又看了看他身后随着他同来的那些东北商学堂的夫子们,见他们听闻王严此言面色依旧镇定如常,不少人眼里甚至显出了跃跃欲试的贪婪之色,心下不免更是有些惊疑不定。 毕竟照常理而言,若是谈及如此机密之事,按说应该私下里独自商议才更为稳妥,如今他们竟是这么一大群人一同找上门来,如此就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所有人都是此事的参与者和知情人。 但若是如此,麦高就实在有些搞不大明白了,从之前的言谈中可以听出,他们这群人貌似都应是听命于皇家商都院,只是他们的言谈举止又过于直白,反倒是显得有些蠢顿,和以往麦高接触过的那些老谋深算之人大相径庭,这样一来,就明显可以看出这群人的行事做派与皇家商都院颇为格格不入。 而且麦高虽知皇家商都院一直觊觎于太祖传承,可就算当日在中州商学堂,被冯山长堵了正着,他也未敢这般直白地索要秘法,只是反复试探罢了。如今为何这群人能这般笃定自己就会轻易将破解谜题的方法如实告知呢,难道说就单单凭借着,他们手里掌握着的武家亲卫和皇家柜坊之人的消息吗,这未免也太过于托大了。 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太祖传承的具体情况已经算不得是隐秘之事,毕竟不论是玉简还是能号令皇家商都院的令牌都已显露人前,而真定府的密室也只能算是个意外罢了,毕竟麦高不认为太祖会建太多密室在大通各处。所以于皇家商都院来说,太祖传承颇为鸡肋,他们现在更急于找到的应是那些契约才对。 麦高想得明白,皇家商都院也不会糊涂,可若是如此,这群人的行径就更为怪异了,以麦高想来,如今皇家商都院针对自己的手段,无论是以势压人还是筹谋算计,甚至是暗下狠手都属正常,但让这么一群蠢材冲到自己面前大咧咧地开口讨要,未免让人颇感啼笑皆非,似乎是有些过于儿戏了,实在不像皇家商都院惯常的行事作风。 且麦高完全可以表面上假意应承下来,随后自是有无数手段糊弄应付,他们根本无从印证,毕竟这些谜题的关窍在这个时代怕是只有麦高自己才能明白。而麦高却是可以借此交换回皇家商都院手中的人质,说不得还能动些手脚从中作梗,让皇家商都院在此事上栽个跟头。以皇家商都院中那些人的头脑不会想不清楚这些,所以怎么会这般轻易地把这么好的一个算计他们的机会主动送上门来,这实在有违常理。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真的能习得秘法,日后顺利得到太祖传承,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益处,毕竟玉简的内容他们根本看不懂,至于那些令牌也无非就是个形式而已,如今的皇家商都院绝不可能再听凭持信物之人的号令行事,而那些契约到底在不在传承之处也无从确认,那么皇家商都院执着于此事实在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这边麦高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如此重要之事为何皇家商都院会安排这样一群人出面,莫非是想要混淆视听,还另安排了后手不成。 麦高左思右想也摸不准其中因由,便也不再费力思量,直接好奇地向王严问道“所以你们是想要凭此得到太祖传承,如此说来你们应都是听命于皇家商都院的人,你们此来也是因着皇家商都院的安排,本官推测的可对。” 那王严却是故作高深地道“我等虽是和皇家商都院有些关系,但还算不得是皇家商都院的人,更不会听命行事,麦大人误会了。” 麦高闻言更是诧异,“若你们不是皇家商都院的手下,那你们为何要图谋太祖传承呢,须知,其实就算你们知道了破解之法也没什么大用,你们应该早已知晓,太祖传承中除了有可以号令皇家商都院的令牌外,还有一份玉简,但想必除了本官,这大通朝上下也没人能看得懂。” “如此一来,你们就算能凭借秘法在大通各处的商学堂中得到太祖传承,又能如何,毕竟皇家商都院可不会因着你们手持令牌就听命行事,加之如今的皇家商都院已然明显算是太祖的一处败笔,本官定然是要拨乱反正,将之彻底铲除的,那你们执着于此,费这番功夫又是图些什么呢。” 王严听闻麦高此言,面上顿时带出了些许尴尬之色,似是惊诧于麦高竟将话说的如此直白,略一犹豫还是义正辞严地道“皇家商都院并算不得是太祖的败笔,其实对于大通商道而言,其存在还是有着不小的作用的,只是如今掌控皇家商都院之人行事有所偏颇,但并不是说太祖当年创立的皇家商都院本身存在任何疏漏,所以我等定然不能让太祖传承落入你这般,一心想要毁掉皇家商都院之人的手里。” 第二二八章 战后安抚 59 麦高闻言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你们这群人实在可笑,就因着此种歪理,便敢理直气壮地来找本官要太祖传承的破题秘法,本官倒是想要问诸位一句,那么你们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说这些话的,单就看你们能放任韦山长为祸一方,就知道也不过都是些唯利是图之辈罢了。竟然还敢在此振振有词地指责本官,你们此举着实是可笑至极。” “你们莫非以为,将自己的一己私欲冠以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声,就能掩盖你们利欲熏心的本意了吗,你们这些人和皇家商都院的那群蛀虫毫无区别,古人云‘君子弃瑕以拔才,壮士断腕以全质’,对待明显已是贻害无穷的皇家商都院,有识之士应有破而后立的决心,而你们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宁可维护一个腐朽的躯壳也不愿将之除去,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本官。” 王严此时也不知是羞是恼,面色微红,“大人误会了,我等绝不是大人所想的那般,在下与这些同僚大都乃是平民出身,且都曾就读于各处的商学堂,更是因着太祖传承这才聚在一处。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曾经发现过藏书阁的秘密,甚至其中还曾有人机缘巧合下登上过塔顶,只是未能解开小塔的谜题,这才止步于此,无缘太祖传承罢了。麦大人你并不是唯一一个有机缘得太祖传承之人,我等也都与传承有缘,大人实在不该独享。” 麦高早已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了,至此哪还有不明白的,这就是群因着偶然的际遇,自觉是天选之子的痴人,枉费自己之前还诸多思量,甚至以为其中有什么了不得的诡计,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竟是与他们周旋了这许久,着实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想到此处麦高也就立时放松了不少,颇为戏谑地看向面前这些自视甚高之人,“所以你们胆敢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这般自命不凡的原因就只是你们都曾经发现了藏书阁的秘密。本官倒是有些好奇,那你们又为什么会都聚集在东北商学堂呢,此处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莫非是因为韦家的密室不成。” 见着那王严竟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麦高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他今次也算是见识了,竟然还有这么一群人被太祖虚无缥缈的传承迷了眼,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实在是有些魔障了,麦高也不知是该叹他们可怜,还是该恼他们不知所谓。 转而忽地又想到了他们竟然能知道皇家商都院内部的一些消息,以及刚刚王严所说他们同皇家商都院有些关系,麦高有些好奇地问道“本官有一事不解,就算日后你们拿到了能号令皇家商都院的令牌,以你们这些许人手又能做些什么呢,莫非是想就这般直接寻上门去,让皇家商都院诸司都听你们号令吗,你们是不是未免有些太异想天开了些。” 王严竟是胸有成竹地道“我等自是早已有了周密的安排,如今不管是皇家商都院还是皇家商会内部都有我们的人手,只要能拿到太祖传承,我们便可一举夺下皇家商都院的掌控权。” 麦高闻言不禁有些忍俊不禁,轻咳了两声,“哦,你们竟然有如此雄心壮志,佩服,佩服,那本官不妨再多问两句,想来你们也都知晓镇国公府乃是皇家商都院一司的掌权之人,若你们拿着令牌于皇家商都院内夺权,镇国公府一旦不愿配合甚至是正面相抗,他们自是有权有势,你们又能如何与之应对呢。” 王严却是十分自傲地道“镇国公府早已与我们合作,只要我们能拿到令牌,届时他们自然会全力帮扶我等掌控皇家商都院。” 麦高顿时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而面前这群人的满脸自信让麦高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看来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大家族为了能得到太祖传承,或者说是为了得到自己手里的那些契约,真是下大工夫,竟能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将这么一群人聚集起来,甚至是不惜做戏取得他们的信任,倒也是颇为不易。 直至此时,麦高倒是真的对王严等人生出了几分兴趣,他倒是想从这群人嘴里听听看,皇家商都院到底想要做些什么,麦高试探地问道“你们为何如此笃定镇国公府必然会信守承诺,毕竟若是你们拿到令牌之后,一旦他们公然反悔,甚至是将令牌抢夺了去,你们也不能拿镇国公府如何。” “镇国公府绝不会如此行事,他们也不敢。”王严倒是表现的信心满满,语气竟是十分笃信镇国公府的承诺。 麦高更是大为好奇,“哦,那不如你同本官说说为何镇国公府不会背信弃义,须知他们不仅背弃了太祖遗命,如今甚至是连皇上都不大顾忌,又怎么会怕你们这一群无权无势的乌合之众,本官实在有些难以置信。不如你若是能说服本官,太祖破题的秘法本官也未必不能教你。” 王严的神色立时激动起来,“麦大人,你此话可当真。” 麦高笑了笑,“本官说了,你须得先说服本官才行。” 王严势在必得地解释道“镇国公府自然不会反悔,他们曾立字为据,甚至是将镇国公府名下的所有产业都抵押给了我们。” “哦,还有其他吗。”麦高示意他继续。 王严似是有些不解,“如此难道还不够吗,若是他们一旦反悔,诺大的家业可就要会毁于一旦了。” 麦高像是看白痴般地看向王严,无奈道“届时你就算是拿出了那些凭证,若是镇国公府矢口否认,你又能如何,这算得上是什么保障,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王严顿时被麦高的一番抢白噎得说不出话来,而他身后的那些夫子们面色也都不免有些惊疑不定。 见此麦高觉得自己也是有病,竟然能和这群白痴纠缠了这许久,便再也没了继续探究的心思,直接道“你们胆子也是不小,当日在东北商学堂,本官的手段你们也不是没见识过,这般贸贸然地前来,当真不怕本官今日一怒之下将你们杀个干净吗。届时你们倒是可以去泉下问问太祖,他的传承秘法到底是什么。” 第二二九章 战后安抚 60 麦高说罢便也再没了什么耐心继续与这群人纠缠,便扬声道“来人。” 一直守在外面的吴欠闻声便立时带了一群武家亲卫冲了进来,麦高指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些商学堂的夫子们,沉声道“将他们押入大牢,让他们好好冷静冷静,另外,还需尽快审出皇家商都院扣押武家亲卫的所在,以及真定府尹的藏身之处,他们若是不愿说倒也不妨用些手段,另外再仔细查清他们的身份来历,若是有亲眷也在真定府内就一并抓来待审。” 王严闻言顿时有些急了,怒喝道“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麦高嗤笑出声,“为何不能,你们这群人实在枉为人师,为虎作伥不说,还敢用无辜之人的性命威胁本官,信不信本官今日就算将你们全都杀了,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王严强自镇定地道“你就不怕真定府的百姓们对你的所作所为有所微词吗。” 麦高淡笑着看向王严,“今日在这真定府内,本官抓了多少皇家商都院的爪牙难道你们没看到吗。且韦山长作为东北商学堂的山长,若说他的辖下的夫子都是皇家商都院的人手,还专门以东北商学堂为据点帮皇家商都院做事,想来这个说法应是没什么人会有所怀疑吧。所以本官劝你们要是想少吃些苦头,就尽快将本官亲卫和真定府尹的下落说出来,不然你们若还想全须全尾地从府衙大牢里出去,恐怕是不大容易的。” 接着便看向吴欠道“带他们下去吧,只要能问出有用的消息,无论什么手段都无妨。” 王严还在那边垂死挣扎道“你就不想知道皇家商都院在真定府和幽州的后续安排吗。” 麦高斜觑了他一眼,“你自然会告诉本官的,进了这府衙大牢就算你不想说怕是也不行。” 随后吴欠和一众武家亲卫再也没给这些人开口争辩的机会,也就片刻工夫便将人都押了下去,而后堂内就只余了麦高和韦靖二人端坐在座位上。 堂内此时终于是静了下来,二人对视一眼,麦高看着韦靖忍不住轻笑道“我之前见你和东北商学堂的夫子们还算熟悉,他们这般做派品性你清楚吗,今日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 韦靖也是颇感无奈,“其实我原本就对这群人的来历有些存疑,当年东北商学堂自从韦山长上任后,就陆陆续续调来了不少人,正是今日的这些夫子。早些年我也一直很是不解,毕竟这些人大都没什么真才实学,各方面表现也都只是平平,却是被韦山长一力招入了东北商学堂,反倒是把不少颇负名望的夫子们排挤了出去。我之前与他们交好也是打着探听内情的心思,如今看来,这怕都是皇家商都院的安排,应就是为了守着韦家的那间密室。” 麦高想了想刚刚那群人的表现,不由得叹息道,“原本这些人的一生虽不一定会大富大贵,但本也应是平安喜乐,如今竟是都被一个虚无缥缈的太祖传承给毁了个彻底不说,竟还敢痴心妄想意图一步登天,实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韦靖也叹道“皇家商都院为了达成目的果然无所不用其极,实在是令人齿冷,只希望大人能够尽快将之一举除去,也免得更多的大通百姓继续受他们蒙蔽。” 麦高却是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皇家商都院固然可恨,他们也的确是利用了人心的弱点,愚弄了这些人,但归根究底,这些人若是心志坚定之辈,也断然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所以说来说去还是他们是自己毁了自己的人生,也怪不得别人,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也就无非是个引子罢了。” “对于皇家商都院我们的确是势必要将之除去,但这却不是正本清源之法,毕竟今日皇家商都院消失了,说不得明日就能再出个商道监察院,更旁论还有那个一直隐在幕后的操控这一切之人。我们若想拔本塞源,单单只是除去皇家商都院却是不够的,还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就是要教会百姓如何思考,不要盲从,如此才有可能杜绝这类之事日后再次出现。” 闻言韦靖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到这里二人便暂且将此事放下,转而说起了后续之事的一应安排。 麦高看向韦靖道“我估计若无意外,平国公世子安排过来接应的人马,应该不出两日就能抵达真定府,届时我便会随着他们回幽州安排后续事宜,你暂且继续在真定府内坐镇,待到京中传来消息后,我们再看后续要如何安排。” 韦靖颇有些忧心地问道“不知大人对北辽之事是如何打算的,如今幽州关的局面实在是不大乐观,真定府能采买到的粮草也着实有限,若是一旦军中供给不足,怕是会引发事端。” 麦高安抚地笑道“对此你倒无需担心,我早已想好了应对之法,你只需要保障此处以及幽州关对外的通信畅通即可,此事对于我之后能否成事至关重要,你万不可轻忽懈怠。” 韦靖郑重地应道“属下明白,还请大人放心,但凡有我韦靖在一日,此事绝不会有任何纰漏。” 而对于之前的话题,韦靖见麦高不欲多说也就没再过多追问,二人便又闲话起旁的事来打发时间,只等吴欠那边的审讯结果,也不知能不能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暗,吴欠这才从大牢返了回来,麦高见他进来便忙问道“如何了,可有人愿意开口,问出什么消息了吗。” 吴欠都不及坐下,先是急急地连灌了几口茶水,看来也是渴得狠了,抹了把嘴才点了点头道“皇家商都院的那些手下大都是一路货色,都不是什么硬骨头,吓唬一番几乎就什么都说了,你之前的推断也几乎没什么错漏,皇家商都院就是打着阻断通信,孤立我们的主意,并趁机在朝中攻讦,最好能逼得皇上临阵换将,如此一来,届时北辽自然就会落入了他们的手中了。” 第二三零章 战后安抚 61 麦高对此也早有预料,并不过多关注,而是追问道“那皇家商都院在真定府外的布置情况,你们可问出什么消息来了吗。” 说到此事吴欠的表情严肃了不少,“关于此事虽是问出了一些消息来,但也正是我急着来寻你想要着重说的,此事实在有些蹊跷,我先将知道的情况和你说说,你自己好好分析一下吧,反正我是没大想明白。” 麦高点了点头应道“你且说来听听。” 吴欠略一沉吟,整理了下思绪道“此番审问了那些抓回来的皇家商都院的人手,我发现大致可以暂且分为三类人。” “一类是这真定府内最不起眼的贩夫走卒或是普通学子,其实他们也算不得是完全听命于皇家商都院。这些人平常都有着各自的营生,只是在皇家商都院需要的时候顺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大都无非是些打探消息或是散播谣言之类的琐碎事情,而皇家商都院自是会给他们些好处,但也都只是些蝇头小利,所以这类人对皇家商都院是完全没什么忠心可言的,还没等审问就将知道的都招了,但却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我也怕有人故意为之,想要借此隐匿真实身份,所以虽是问完了话,但还是将人继续在牢中押着,并没放他们离去。” 麦高对此倒没什么异议,“你做的没错,的确需要慎重对待。”而后便示意吴欠继续。 吴欠接着又道“还有一类人,可算得上皇家商都院的盟友,他们多是些有着较高的权势地位之人,与皇家商都院的关系更多是互惠互利,倒没有什么上下级的隶属关系,无非都是拿好处办事罢了。他们大都其实也不是很清楚,皇家商都院求到他们面前的那些事,具体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以往也不曾过多追究,只要价码合适,又不会损及自身利益的,他们都不会拒绝。” “而刚刚那些东北商学堂的夫子们也能勉强算是这一类吧,他们虽无多大的权势,但根据他们的供词,倒也算不得是皇家商都院的下属,所以暂时可以将他们归为此类。” 麦高了然地道“其实姚家也算是这一类人,只是做的比较隐蔽罢了。” 吴欠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姚家也是如此,而这类人在今日被收押的人犯里面占了大半,但是他们的嘴却是最不好撬开的,毕竟如今也没什么他们与皇家商都院勾结的确实证据,最多就是韦山长的指认罢了,而他们大都又有所倚仗,所以几乎都不愿开口多说。” 麦高自是明白其中的道理,“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一旦开口,届时就必然坐实了他们与皇家商都院的同谋关系,他们自是知道,待到那时我绝不会轻易放过。而且他们都多少存了些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所以必然不愿开口,说了就是给自己招灾,不说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这也是人之常情。” 吴欠附和道“正是如此,虽然我们给这些人都用了刑,但也不是什么重刑,所以我也想来问问你,接下来想要如何继续。” 麦高略略沉吟便回道“这个不急,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你先接着说。” 吴欠便也不再多问,继续道“最后一类人就是像韦山长这般的了,不但是听命于皇家商都院,严格执行发派下来的各种命令,且也知道皇家商都院在此处的种种谋划,以及后续的安排,甚至所在的家族都是依附于皇家商都院存活的,可算是皇家商都院的嫡系了。而这些人都颇为老奸巨猾,根本都不用上刑他们就开口招了,但我总觉得他们说的多半不是实话,所以这才来找你商量此事。” 对此麦高也毫不意外,这类人最是油滑,就算是直面生死说的都未必是实话,更何况如今还只是被押入大牢,“哦,你不妨说说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吴欠直白地道“如今我们最要紧需要知道的就是皇家商都院在城外的布置,还有失踪的那些人的下落,以及皇家商都院后续的安排。他们的供词中虽是都提及了这些,也好似没什么隐瞒,但他们说出来的消息却也正是让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麦高诧异地看向吴欠,“不错,我们的确是需要尽快了解这些方面的情况,他们是如何说的,竟让你这般为难。” 吴欠顿时有些愁眉苦脸地道“我还是从头到尾给你讲一遍吧,反正是把我听糊涂了。” “其实今日说出了最要紧消息的一共有四人,一个自然是刚刚见过的那个商学堂的训导,一个就是韦山长,另外一个是皇家商会在真定府的掌事人,还有一个也是今日所抓的官职最高的人,就是河真州的通判。这四人的供词倒不能说是完全自相矛盾,其实除了那个商学堂的训导之外,另外三人的说法倒都是可以互相印证的,但却正是因为有了那名训导的供述,这才让此事听来颇为怪异。” “按照韦山长交代的说辞,他早已知道皇家商都院在真定府和幽州关外的要道上都安排了人手,以便于拦阻两城与外界的消息往来。但是具体的安排则都是由真定府尹和府兵的军都指挥使,派人去城外布置的,至于具体的情况到底如何,他其实并不知晓。” “而皇家商都院安排给他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接近你,取信于你,尽量从你嘴里套些出关于太祖传承的消息,若是能得到太祖密室中的东西那就更好,但若是实在无法,就只需让你尽快离开真定府即可,后续自然有人另行安排。” “所以他能确定的就只是皇家商都院针对你做了周密的谋划,但到底是想要在你回幽州关的路上除去你,或是控制你,他却是不清楚了。城外之事都无需他过多关注,他只要扮演好韦家人,诱你打开太祖密室,至于其他的尽力而为就好。” 第二三一章 战后安抚 62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这些的确是能和韦山长之前的所作所为对得上,但麦高也知他难免还是有所隐瞒,不过倒也不要紧,他自是有办法将实话从他嘴里套出来。 吴欠又说起了第二个人,“而那名皇家商会的管事则是说,皇家商都院谋划着想要边关大军断粮,同时还意欲破坏你在民间的声望,双管齐下以图后事,所以他所需负责的就是及第坊,和真定府内的大小粮行。” “及第坊就不用多说了,无非就是借着西溪书院那类的学子之口,对坊间散布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加以大肆渲染,借以败坏你的名声。” “而粮行那边,皇家商会早已安排了人手,提前便将城内大部分的存粮都运出了真定府,如今府城内只留了仅供真定府百姓们消耗一两个月的余量,如此一来,一旦你想要在此处采买粮草,自然就势必要与民争利,他们就更是可以顺势污蔑于你,想来到时真定府内的百姓们也难免会怨声载道。而至于城外的安排,他和韦山长的说辞倒是一致,也是推脱并不知情。” 听到这里麦高和韦靖的面色不禁阴沉下来,如此看来,现如今他们手里的那些粮草却是不能带回幽州了,这竟是皇家商都院的一步暗棋,若是待到真定府内的百姓们发现买不到粮了,皇家商都院再借机宣扬蛊惑一番,那么麦高在真定府逼迫百姓的名声怕就是要坐实了。 吴欠见二人并未开口,便继续道“至于那名州府通判说出来的消息就比较多了,我猜一来想是因着他位高权重,知道的细节自然就难免更多一些;二来照他所说,有很多事也都需要通过他的手去安排,所以对于此事的始末必然是了解的更为清楚。” “按照他的供词所言,城外的一切自然是由真定府的军都指挥使和范虞候去安排的,他们私自调派了各自手下亲信的府兵去城外布置,而打的名头正是因着如今边关局势不稳,未免北辽流民作乱,所以派兵于真定府城外巡视。而这名通判会知道此事,乃是因为河真知州如今人在幽州,州府内的一应大小事务都交予了他统管,而调兵自然就需要他调派粮草,这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而除了府兵之外,还有另外一部分人驻扎城外,却是从京中镇国公府派遣过来的,这些人都是镇国公府的亲卫,想来应都是些好手。而他们打着的旗号却是,定国候于进京途中下落不明,所以镇国公府这才派遣亲卫来河真州找寻。因着要在河真州地界行事,所以这才提前和通判打了招呼,故此他才得以知晓此事。” “至于说那些出城之人到底是被害了,还是被关押在别处,他却是并不知晓详情,按他所说,因为并不需要他去安排,故而也就没过多关注。” “而皇家商都院交予他的任务则是事关后续的一些安排,皇家商都院推测一旦你出现在真定府,极有可能是为了军需而来,说不得会找通判调粮,甚至是多半会持有知州手令,而他只需要推脱州府并无存粮即可,不过却可以将存放在府库的现银借与你用以采买粮草,至于其他的,就不需要他多做安排了。” 麦高闻此不禁蹙了蹙眉头,皇家商都院的安排自然有其道理,但是出借府库的银钱到底是何意图,他倒是一时间有些想不通了,不过还是示意吴欠接着说下去。 吴欠满面纠结地道“这三人的说法其实并没什么太大的出入,但是那名商学堂训导的供词却是与他们所说的截然不同。” “照那名训导所说,因着你公然与皇家商都院为敌,且还是不死不休之态,所以皇家商都院早已决定,趁此次北辽之事生变的良机,必然是不能轻易放你归京,定然要在河真州的地界上将你一举除去,如此才能让皇家商都院日后高枕无忧。” “而东北商学堂的这群夫子与镇国公府已是合作多年,早有默契,当他们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就直接找上了镇国公府,并与之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他们愿意配合镇国公府在此地行事,但必须要先从你这里得到太祖谜题的解法,然后才能由镇国公府随意处置你。” “而他们的计划就是,镇国公府安排人手想办法掳走你身边的亲近之人,随后借以威胁你交出解题秘法。而据他所说,那些被抓到的武家亲卫此时就被关押在西溪书院,且正是由训导手下的那些都训和助训看管着,暂时倒是安全无虞。” “他们之所以这般安排,就因为推测你在此种局面下必然是不敢轻易出城,且势单力薄下只能听凭他们摆布,而一旦顺利拿到了秘法,他们便会在第一时间通知镇国公府除去你。而一旦你不在了,幽州关的局势就必然尽在皇家商都院掌握。如此一来,既能除去你这个心腹大患,又能得到破解太祖传承的秘法,还能确保皇家商都院在边关的安排得以顺利进行,实在是两全其美之法。” “而让我闹不明白的就是,按之前那三人的说法,他们要么是想让你尽快离开真定府,要么就是用尽手段破坏你的名声,以便能让皇上及早召你回京,而皇家商都院才好能顺利掌控幽州关的局面。但是那训导所说的却是他们压根没想让你活着离开真定府,而且这种种布置竟都是出自那群夫子的授意,如此一来不是有些前后矛盾吗。” 麦高闻此却是没有太多讶异之色,倒是明白了吴欠的纠结之处,于是便解释道“其实这也不奇怪,那训导王严和商学堂的一众夫子都只是些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白痴,只需要皇家商都院的那些老狐狸稍加引导,自然是别人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而他所说的这些,也大都是他们的自以为是罢了,不过倒是多少也还有些有用的消息,看来等接应的大军到了此处,我们势必是要走一趟西溪书院了。” 第二三二章 战后安抚 63 麦高见吴欠的神色已是有了些许了然,便又道“如今我倒是对那名州府通判更为好奇,按说他最好的选择应是如韦山长他们一般,说一半留一半,只需招出少许似是而非的已经被我们看出端倪的消息即可,至于旁的那些无从查证之事,皆可一概推说不知,但是他却把其中的许多细节说得如此详细,实在是有些奇怪,不大符合常理。” 韦靖此时也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如今真定府尹下落不明,军都指挥使和范虞候也都已殒命,韦山长他们敢那般说也正是仗着死无对证,倒也无可厚非,但是此人却是将此间内情说的如此细致,确是有些不同寻常。” 麦高思忖半晌,看向韦靖问道“这州府通判你熟悉吗,此人往日的行事作风为人品性如何,或是你可知道些什么关于他的消息传言吗。” 韦靖面色却是有些为难,微微蹙眉,直接便道“若说这名州府通判,的确有些异于寻常之处,此人作为州府的实权官吏,日子却是一直过得颇为清苦,且极为特殊的是他从来不曾与人有任何形式的通信往来。所以今日韦山长提及他之时我还颇感有些奇怪,毕竟若此人乃是皇家商都院的下属,如此做派实在有些怪异。”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据我所知这名州府通判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二十年有余,正可谓是铁打的通判流水的知州,但这在大通官场可算是绝无仅有,十分罕见的。毕竟大通磨堪规定每年吏部考核结束后,总应该有所调动,就算是不能升迁论理也该平调,可此人却是能在此地留任了二十年之久,实在是破了大通官员任命的规矩。所以我一直认为其中必有内情,只是这些年下来,却没能摸清楚这背后的因由到底为何罢了。” 麦高闻言顿时有些呆愣住了,“二十年,就算他不是进士出身三年一考一迁转,也最多就只能在此留任九年,他是怎么呆了二十年的,这未免也实在是太古怪了些。” 麦高忙又追问了一句,“那他到底姓甚名谁,祖籍是哪里,在此处可有亲眷,或是有什么特殊的背景吗。” 韦靖摇了摇头道“此人姓陈名浩,行事惯常颇为低调,极少与人交往,且集中并无任何亲眷,乃是独居此处,其实从我对此人有些好奇开始关注时起,直至今日,若不是韦山长将他供了出来,我甚至是完全没能查出来任何有关于他的有用消息。” 麦高目光微闪,突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既然姓陈,那他和你之前提到过的淮宁府陈家可有何关系吗。” 韦靖无奈地道“虽同是姓陈,但却也没有任何确实的证据能证明他们之间有所关联,这位通判的背景就像是一片空白,我也实在是无从判断。” 闻此麦高便不再说话,开始在脑中飞速地思考起此事,并将几人前后的说辞一一对照了一番,此时也不免对这州府通判颇感头痛。 按说其实这陈通判如此痛快的招供,无非也就两种可能,要么是想立功脱罪,要么就是想要混淆视听。麦高认为就现今了解到的这些情况,此人意欲立功脱罪的可能性着实不大,应是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掩盖一些不欲麦高发现之事,才会如此。 在麦高看来,能坐到通判这个位子的官员,可算是皇家商都院手中极为重要的棋子了,此人要么是出身于皇家商都院内的几大家族,要么就是被拿捏住了极为重要的把柄,只有如此皇家商都院才敢放心任用。 且想来州府通判这个职位也必然不会是皇家商都院随意安排的,不论是这连任二十年的古怪情况,还是此人平日里的行事做派,具都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为了安置此人在这个位子上,皇家商都院恐怕是下了大力气的。不仅是想尽办法让此人平日里不能太过惹眼,必然还要打通吏部的关系才行,甚至是御史台那边也定然是已提早做好了疏通,不然朝中根本不可能这般放任一个官员在同一个位子上呆满二十年。 如此一来,便足见这个人和这个位子对于皇家商都院的重要性,那么此人就绝不可能轻易背叛皇家商都院,而他说出来的那些话怕也都只是些误导之言罢了。 既如此,他此番出人意料地说出了这么多不必要的细节,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想要掩盖些什么,故而这才混淆视听,扰乱麦高的关注点。今次若是没有那个自己送上门来的东北商学堂的训导,使麦高等人对陈通判的说辞产生了怀疑,说不得就会被他蒙混过关。 麦高反复思忖,若是寻常人在对陈通判没有任何怀疑的情况下,听了他的那些供词,首先第一反应想来就是,此人乃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因着不想多受罪,所以根本不敢有所隐瞒,立时便把自己知道的都招了。 接着便会想到的是,如今真定府城外皇家商都院的人手充足,贸然出城并不安全,且真定府的府兵多半并不可信,而镇国公府已然早早插手了河真州的一应大小事务,而最为重要的就是真定府内是断然寻不到麦高所急需的粮草的,定然需要另想他法,另外就是绝不能去动真定府府库内的现银,因着皇家商都院必然在此事上做了手脚。 想到这里,麦高突然灵光一闪,看向韦靖问道“往年河真州的税银都是什么时候押送入京。” 韦靖立马答道“一般秋税是在九月末十月初征收,而十月末之前便会被押送入京。” 麦高接口道“可是今年秋后却是正逢大通和北辽开战,而我为了安置北辽难民又给各府城安排了不少事做,若是没能及时押送入京想来也是情有可原。” 韦靖自然是通透之人,瞬间便明白了麦高所想,“想来府衙主簿那里应该有相关记载,至于这税银到底有没有押送入京,一查便知。” 第二三三章 战后安抚 64 麦高见韦靖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点了点头又交待了两句,“若我猜的没错,恐怕如今州府的府库里应是并没有这笔税银,怕是多半早已被皇家商都院挪用到了他处。你先去查查看,看看具体的情形到底如何,不妨细致些,将州府的情况一并摸清楚,也免得有所错漏。你带着亲卫前往,若是有人胆敢阻拦,杀无赦,如今只希望是我猜错了吧。” 韦靖闻言霍然起身,口中称是,也不多话,转身便出了后堂,带人前往库房查证去了。 而麦高则是继续坐在原地,开始反复思索起这州府通判之职以及河真州到底是有何特殊之处。 按说一州的通判乃是为了辅佐知州并监督其处理州府政务的一个重要官职,对此大通朝有明确的规定,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等州府公事,须通判连署方能生效,又兼有监察官吏之权,所以在一州内算得上是仅次于知州的实权官员,且和知州还有着相互制衡之意。 那么皇家商都院在这样一个位置上安放一个自己人的目的,想来多半是为了制约任上的知州,毕竟大通朝知州的轮换还是比较频繁的,所以要想实际掌控住一州的政务,拿捏住知州并没什么大用,因为更替的频率太快,需要花费的代价也就必然高昂。但若是有个铁打的通判,情况就截然不同了,这般安排,河真州便可算是完全落到了皇家商都院的手中,如此看来,皇家商都院实际看重的应是河真州这处地界。 只是在麦高看来,河真州最为特殊之处,一是有韦家密室,二就是姚家手里大量的封田,但是密室因着有韦山长和姚家在,两方势力相互制衡,加之又无人能将之开启,多年来也是处于胶着状态,其实应是出不了什么岔子,而姚家的封田也断然不是皇家商都院能轻易沾染的。 越想麦高就越觉困惑,看来定然是还有别的什么事是他之前没想到的,且此事必然至关重要,才会让皇家商都院这般大费周章地在河真州做了如此多的布置,甚至是镇守东北三州的姚家都被其拉拢了一二。 麦高知道自己已是走进了死胡同,于是不再执着于皇家商都院的各方谋划,而是放开思绪,开始天马行空地想着关于河真州的一切,从地理物产到盘踞此处的世家大族,随着时间的流逝,麦高突然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几个大字渐渐在麦高的脑海里浮现出来,那就是“占地为王,拥兵自重”。 这个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而似乎之前发生的种种,桩桩件件都指向了这几个字。直至此时,麦高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前的错误。之前麦高被皇家商都院的诸般行径,以及他们和自己的针锋相对,局限了视线和思路,就只关注了眼前连番发生之事,反倒是有些断章取义以偏概全了。 一旦摒弃了这些,换个角度或是站在全局上考量一番,麦高便发现了许多自己之前忽略掉了的细节。 最直观的便是时间的差异,此次大通与北辽之间的连番博弈,皇家商都院从有这个想法直至开始着手安排,最早应是从定国候接掌云中关作为开端的。如今想来,此事距今最多也就不过只有几年的光景,而正式开启则是从去年毛呢作坊之事起。反观真定府以及河真州内的布置,不论是州府通判之职,还是韦家的覆灭,都是几十年前就开始着手了。如此看来,之前着实是麦高着相了,这两件事应是并无实际关联,如今的局面无非是因缘际会的巧合罢了。 而以麦高对皇家商都院的了解,他们必然是早已生了摆脱大通朝廷的心思,而对于此种大事,他们定然不会只安排一条路,自然是还会有其他不同的方案,这才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麦高推测,极有可能从各大家族背叛太祖之时起,他们便开始了谋划,怕是不论北辽之事还是河真州的布置,都只是冰山一角罢了,在大通的其他地方说不得还有类似的布置也未可知。 这样一想,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至此再回头想想河真州的局面,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官员的任命,以及民间的造势,甚至是姚家的封田说不得皇家商都院都另有安排。又加之北辽之事,让皇家商都院谋划的两条路机缘巧合下交汇到了一处,竟是给皇家商都院创造了一个最好的机会,也难怪此番引得他们如此重视。 从北辽使团进京后,皇家商都院不惜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执着于此处,如今想来,甚至是那打着营救定国候的旗号,被镇国公府派来的四十万大军,怕是也暗藏着皇家商都院的后手。 如此一番前因后果想下来,麦高不禁觉得脊背发凉,若是自己没能及早发现其中关窍,如今自己所做的一切,怕都是如儿戏一般,根本逃不出皇家商都院早已张开的这张大网。 麦高之前一来是忧心幽州关局势,二来实在是被太祖密室之事蒙蔽了双眼,一直都只顾着关注着此事,竟然在危机四伏的真定府内胡乱忙活了这么久。如今他只庆幸自己从没有想过要和皇家商都院妥协,也没有盲目地信任姚家,这才错有错着,歪打误撞地发现了此间内情,否则自己和身边的一众人怕是再难有活着离开真定府的可能了。 想到此处麦高便再也坐不住了,转而看向吴欠道“我们现在就去一趟大牢,我须得亲自见见这位陈通判。” 吴欠见麦高沉思间神色连番巨变,便知他是想通了其中关窍,也不追问,二话不说,就领着麦高前往了真定府衙的大牢。 府衙大牢设在府衙的右侧,出了大堂的口门便是一段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两侧是临时关押待审人犯的班房,而甬道的尽头竖立着一块照壁,转过照壁便是府衙大牢的监门了。 第二三四章 战后安抚 65 此时天色已然彻底暗了下来,黑洞洞的监门像是凶兽择人而噬的巨口,让人见之便感到难以自抑的畏惧和胆寒。麦高二人转过照壁进入监门,便是几级下行的台阶,昏黄的灯火掩映下是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狭窄通道,想来是为了防止囚犯逃跑,此处通道还设置了多重拐弯和几道牢门,行走在其间让人无端就生出了几分压抑之感。 出了幽长的通道才算是正式进入了府衙大牢的监房,入目可见的是通往不同方向的两条宽了不少的甬道,一侧通往的是普通牢房,往日里关押的都是些临时的杂犯,今日却早已是人满为患,而另一侧则是通往内监的所在。 此时大牢里因着收押了不少犯人的家眷,牢房里女眷的抽泣声和孩子的哭嚎声,甚至是男子的咒骂声不绝于耳,颇为嘈杂。麦高出了通道并没有立马向前,而是停住了脚步看向吴欠问道,“你们刚刚是在哪里审问的人犯,有没有单独辟出一块地方,还是说,就是在看押犯人的牢房里问的话。” 吴欠回道“府衙大牢内设有专门审讯用的的刑房,我们都是将人带到那里,一一进行的审问。” 麦高点了点头道,“那先带我去刑房看看吧。” 吴欠便领着麦高朝另外一侧的甬道而去,刑房就设在内监之中,内监是用于专门关押死刑重犯的所在。内监设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东西南三面是几间无窗窑洞式的监房,北面则是两间独立的刑房,用于刑讯重犯之用。 麦高刚一踏入院子,还未进到刑房,便已经闻到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但还是定下心神走了进去。其实正如吴欠所言,今日他们并未曾动用大刑,抓来的人犯大都也还不及用刑就都招了。而不愿开口的那些官员和世家出身之人,也最多就是抽上几鞭子,因着也知他们未必会知道太多有用的消息,所以也未上重刑。刑房内几乎看不见新鲜的血迹,而此间浓重的血腥气却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让进到刑房之人瞬间就如坠修罗地狱。 此时刑房内就只有麦高二人,麦高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此时所谓的刑房也就无非是立了几个绑缚受刑之人的木架子,而墙边则是挂了一排不同材质的鞭子,还有几件檩和拶子,便再无其他。想来也是因着太祖毕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异世之人,对于酷刑应是并不推崇,加之历史上恶名昭彰的那些酷刑多是明清时期才出现的,而唐宋时期多也就是鞭刑和杖刑罢了。 如此倒是方便了麦高,他心下顿时暗暗有了主意,与一旁的吴欠耳语了几句,便让他去将人带来,而自己则是坐在了刑房内为听审之人准备的椅子上,等候着那位神秘的州府通判。 不多时,吴欠并着两名武家亲卫便压了个衣着简朴,身材清瘦的五六十岁的老者走了进来,麦高从他进门起就将目光定定地盯在了他的脸上,但见他面上虽是带着些许畏惧之色,但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里面竟是有一种莫名的镇定和有恃无恐。 麦高一见便知今日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于是随意地让武家人将老者绑缚到了刑架上,转而却是对着亲卫道,“帮我倒杯茶来,今日我们估计要耗上不少时间,再让人去悦来居买些吃食,一会儿你们吃饱了再继续,我先和陈通判单独聊聊,你们自去忙吧。” 吴欠几人应声便退了出去,麦高转而看向陈通判,也不急着言语,只是默默地观察,倒是想看看他要如何反应,又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那陈通判看麦高终于将目光转向了自己,忙一脸谄媚地道“大人,大人,下官已经将知道的都说了啊,还请大人明鉴,下官绝无任何隐瞒。” 麦高也不接他这话,而是淡淡地笑着问他,“陈通判也无需紧张,本官就是有些好奇罢了。听说陈大人日子过的颇为清苦,本官不得不说,皇家商都院实在是太过苛待手下了,陈通判手掌一州大权竟然都没能享受一二,这似乎实在是有些不大公平,陈大人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陈通判闻言先是一噎,但立马便狗腿地接话道“谁说不是呢,下官为皇家商都院拼死拼活这么多年,分毫好处没捞到不说,如今还被连累得下了大狱,还请大人明察,下官实在是冤枉啊,只是早年一着不慎走错了路,如今心中早已悔悟,所以大人的手下之前来问及之事,下官没有丝毫隐瞒便将知道的都说了,还请大人能鉴于此,放下官一条生路啊。” 麦高面上带笑,继续道“本官也是因着听属下禀告回来的消息,知道陈大人此番极为配合,所以这才想要找大人过来单独聊聊,本官想着皇家商都院既然如此薄待陈大人,想来大人应是也不愿意继续为他们卖命的,故而本官有些问题想要问问陈大人,还望陈大人不吝赐教才好。” 那陈通判满脸讨好之色地看着麦高,连连点头,“大人客气了,这是应该的,大人但问无妨,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麦高微微点了点头,便直接问道“陈大人的生平倒是十分神秘,本官在这真定府内稍加打听了一番,竟是什么都没能问出来,貌似大人上无长辈师承,下无妻儿晚辈,竟是孤身一人在这真定府中艰难度日,想来是必有隐情,不知陈大人介不介意给本官讲讲你的故事,其中自然也包括大人是如何同皇家商都院搭上关系的,本官洗耳恭听。” 陈通判闻言愣了愣,忙满脸堆笑地道“下官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只是因着双亲早逝,家中又颇为窘迫,故而这才一直未能成家,这些个陈年旧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麦高却是意味深长地笑道“陈大人莫非这是不愿意说,可是有什么不能让本官知晓的吗。” 第二三五章 战后安抚 66 陈通判见麦高话中似是意有所指,忙连连摇头,“下官绝无此意,只是这都是些陈年往事,竟是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罢了。” 麦高故作理解地道“是本官疏忽了,也的确如此,那不如就由本官随意提些问题,大人如实回答即可,你看如此可好。” 陈通判见麦高坚持要问,也不好再多加推脱,只得道“如此也好,那大人就问吧。” 麦高淡淡地问道“不知陈大人祖籍何处,家中双亲又因何早逝,家乡如今可还有族亲健在。” 陈通判倒也没什么犹豫之色,直接便答道“下官祖籍只是京开州辖下一个小县城外的一处小山村罢了,双亲都是务农出身,只是经年操劳,在下官考中进士之前便已双双离世了,下官的父亲又是家中独子,如今族中也早已是人丁凋零,再没什么亲人了。也正因为如此,无人能帮下官操持婚事,这才耽误至今,一直未能成家。” 麦高也不质疑陈通判所言,只是继续问道“陈大人既然是进士出身,那不知陈大人早年是于哪家书院进学,又是哪年中的进士呢。” 陈通判倒也淡定,“下官家中早年实在困窘,自是没钱能送下官进书院就读,就只是在县里一个老秀才办的私塾里进学,下官乃是承宝八年中的进士。” 麦高面带探究地看向陈通判,“那陈大人又是如何能同皇家商都院搭上关系的呢。” 陈通判对此似是早有准备,面带懊悔地道“当年下官虽是中了进士,但因为无钱无权也就无法上下打点疏通关系,所以吏部就一直未曾派官,当时下官在东京几乎是要露宿街头。正在危难之际便被人找上门来,来人声称是出自皇家商都院,他们不仅承诺帮下官安排官职,还会资助一二,但条件就是下官日后要听命于皇家商都院才行。下官当时都已然是要活不下去了,也就没那么多顾忌,顺势便答应了下来。之后就一直为皇家商都院办事,这才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麦高轻笑道“如此说来,皇家商都院也算是对大人有救命之恩,知遇之谊了。” 陈通判忙义正言辞地道“其实也算不得,毕竟皇家商都院也就是想要利用下官罢了,只恨下官当年被其所蒙蔽,害得自己深陷泥潭,再难脱身。” 麦高忽地换了个话题,“本官听人说陈大人过的极为清贫,不过据本官所知,州府通判的俸禄应该不低,大人何至于如此呢。” 陈通判面带羞赧地道“实在是下官有些不善经营,当年刚得了些许银钱便一时间被冲昏了头脑,就在旁人怂恿下置办了些产业,谁知因着经营不善,反倒是背上了大笔的债务,随后这些年也就只能节衣缩食,用俸禄还债,这才过得不大宽裕。” 麦高对此似是颇为感兴趣,追问道“哦,陈大人竟然也曾做过生意,那不知经营的是什么产业呢。” 陈通判似是没想到麦高竟会追问此事,“是,是酒肆,但可能是因着本官实在没什么行商的才能,竟是没过上多少时日便赔的血本无归……” 麦高却是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不待他说完便继续发问,“那不知陈大人经营的酒肆共有几家,卖的是什么酒呢,是自家酿的,还是从外面采买而来,又是如何陪到关门的地步呢。” 陈通判不及细思,随口便道“就只有一家下官都已是经营不下去了,哪还会有更多,卖的也只是自家酿造的寻常米酒。至于为何会亏本,那毕竟是开店做生意,因着没什么客人上门,所以生意一直都不好,这才经营不下去了。” 麦高一番连珠炮般的发问,问题是一个接着一个,还在不知不觉间暗暗加快了提问的速度,完全不给陈通判思考的时间,不过可能也是麦高所问的问题都比较简单直白,陈通判也不及细思,就一一地答了出来。 麦高紧紧盯着陈通判,借此给他施加以无形的压力,“陈大人所经营的酒肆虽是因着经营不善关了门,但何至于会欠下大笔债务呢。” 陈通判也不敢迟疑,怕被麦高看出端倪,只得道“下官经营酒肆的花费大都是与同僚们借的,这赔的血本无归,自然就背了不少债务。” 麦高又问道“那陈大人经营的那间酒肆是多大规模的呢。” 陈通判也是张口就来,“就是个小酒肆,也就能放五六张桌子,下官也没有本钱弄个大的。” 至此麦高轻笑出声,“那么陈大人一直对本官说谎的原因是什么呢。” 陈通判面色微微一僵,眼神有些慌乱,似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这,这,下官不曾欺瞒,句句属实啊。” 麦高站起身,缓步踱到了被绑在架子上的陈通判面前,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开一家小酒肆最多也不过只需花费几十两银子,就算连地契都买下至多也不过百多两,本官若是没记错的话,州府通判的俸禄每个月就有二百两,陈通判这都当了州府通判二十年了,如何竟还没能还清这百十两的债务,陈大人莫非是在戏耍本官不成。” 还不待陈通判出言辩驳,麦高突然又来了一句“更何况陈大人出身淮宁陈家,整个皇家商都院都要听陈家号令,大人又怎会过的如此辛苦呢。” 陈通判闻言瞳孔急速收缩,面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但转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忙补救道“大人说的淮宁陈家是哪家,下官实在不知啊,还望大人明察。” 麦高心里已然有了答案,也不再看他,慢悠悠地走回到座位前面,施施然坐定,笑着看向陈通判道“其实本官一直认为太祖他老人家行事太过宽宥了,本官虽是有幸得了太祖传承,但也难免觉得太祖手段太过温和。不过好在本官与太祖自是不同,更青睐于快刀斩乱麻,只要能达到目的,不论用什么手段本官都不那么在乎。本官以为能得到想要的结果就好,过程倒是不必细究,不知陈大人以为本官的这种做法如何。” 第二三六章 战后安抚 67 陈通判心下虽是有些不解其意,却还是语带讨好地道“麦大人的行事手腕向来高明,下官也是极为佩服的,想来大人所求之事定然能得偿所愿。” 麦高轻轻地笑了笑,“那本官就借陈大人吉言了,既如此,等会儿还望大人可以配合一二,也省得本官多费口舌功夫。” 陈通判心下已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面色更是有些惊疑不定,却还是强自镇定地道“下官,下官不大明白麦大人的意思。” 麦高却并不答话,反倒是环顾四周,谈论起了这间刑房,语气中还颇有些遗憾之意,“其实本官一直觉得大通的刑房布置得实在是有些太过简陋了,而且这刑讯犯人的手段也着实过于单一,本官以为如此不仅很难起到震慑作用,也不大容易撬开人犯的嘴,自然是难以行之有效地达成审讯的目的。” “本官对此早就有了些不大成熟的想法,一直打算着对大通刑房的设置进行一番变革,也能便于日后审讯犯人更加有效,今日不妨就劳烦陈大人陪本官试试这些新点子的效果,若是好,待日后本官奏报皇上和朝廷之时,无论如何也定然会记陈大人一功的。” 陈通判此时自是早已听明白了麦高的言下之意,面上的表情顿时就有些控制不住了,却还抱有一线希望,急急问道“大人,大人此言何意。” 麦高笑着看向陈通判道“本官想了几个法子,不如陈大人身体力行地帮忙本官参详一二,看看到底哪个比较好用。” 接着麦高便如推销一般,详细地介绍起他自己尚能记得的便于此时实施,但却是后来才出现的一些酷刑,“本官对于商周时期的炮烙之刑颇为叹服,但其所需工程实在太过浩大,不过本官倒是想了个简便易行的办法,或许可以用给牲口烙印的烙铁替代,届时用炭火烧红烙铁,然后灼烫受刑人的皮肉,想来应该效果也是不差。” 陈通判闻言面色瞬间苍白起来,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声道“麦,麦大人就莫要与下官玩笑了。” 麦高却不理他,继续介绍道“或是可以将囚车上的囚笼卸下来,将受刑人关在里面,如此用囚笼上的枷卡住犯人的脖颈,若是让他昼夜不休的站在里面,一旦体力不支想要休息就有被卡死的危险,陈大人你说一般人能坚持多久,本官实在有些好奇。” 麦高也不待陈通判开口,兴致勃勃地说起最后一项,“本官还从屠户退猪毛上找到了些灵感,或许也可以如此操作,用开水淋到受刑人的身上,然后用刷猪毛的铁刷子在那人身上一下一下的刷洗,直到最后定然是血肉模糊,入目可见白骨,如此,想来无论是多硬的骨头,都应是可以配合审讯之人的问话的。” 麦高笑意盈盈地看向陈通判,满含兴味地道“其实本官一直对此道颇为感兴趣,若是陈大人能坚持的久一点,我们不妨可以多试一试各种不同的办法,如此也便于本官摸索出到底何种方式在审讯犯人之时最为有效,想来陈大人应是很乐于配合本官的。” 至此被绑缚在刑架上的陈通判面色已然是一片惨白,身子也是止不住地发抖,强笑着道“大人,大人切莫开这种玩笑。” 麦高故作义正言辞地正色道“陈大人误会本官了,本官从不喜与人说笑,如今真定府也算得上是本官的一言堂,就算是城外真如大人所说有镇国公府的亲卫环伺,他们若想打进城来营救大人怕也是需要耗费些时间的,但在那之前本官定然能将陈大人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所以大人无需担心。” 麦高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安抚道“陈大人放心,本官也会安排好大夫在一旁候着,定然不会让陈大人轻易死去。如此,本官就先去用餐,且还需要准备些东西,等下待本官回来,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来,还请陈大人在此处稍候片刻。” 麦高语气平淡地说完这些,便不再看已然面如死灰的陈通判,拿起刑房内唯一的一盏油灯,转身走了出去,还顺手将房门给关上了,于是刑房瞬间便被黑暗所吞没。 麦高举着油灯正要往内监所在的院门处行去,突然西面的牢房里传来了细若蚊呐的声音,“咳咳,大人,咳,大人请留步。” 麦高闻声脚步一顿,他记起此处关押的应都是死囚,之前也没过多关注,如今看来竟是还押有重犯在此,如今有人叫住自己,也不知所为何事。不过出于好奇,麦高还是持着油灯,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缓步踱了过去。 关押死囚的监房极为低矮不说,且四面无窗,只有一道矮小的铁门。且据说监房的四面墙壁均为流沙墙,如此一旦有人妄图越狱,多会被墙体中的流沙活埋至死。 麦高行至发出声音的铁门前,出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唤住本官,可是有何冤屈吗。” 门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里面的人断断续续地道“在下,在下今日一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咳咳,似乎大人,大人乃是初来此处,正在审讯真定府内的,的大小官员,咳,在下虽不知,不知所为何事,但,但想来在下,说,说不得能帮上大人一二。” 麦高颇为感兴趣地道“哦,你是何来历竟有如此大的口气。” 那嘶哑的声音道“咳,在下,在下乃是原来东北商学堂的,的监院,咳,名为孔毅,咳咳,乃是商丘孔家,孔家的嫡系子弟,因着陈通判,和,和韦山长的迫害,被关押在此已经,咳,已经有许多年了。” 麦高闻言心下一惊,不过也没有那般轻易就相信此人所言,转念想了想,就算暂且将他放出去,应是也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于是便道,“如此,你稍等本官片刻,本官会着人将你放出来,待你出来了,本官再同你详细叙话。” 那声音低不可闻地道“谢,谢过大人。” 第二三七章 战后安抚 68 麦高便也不多耽搁时间,转身急急地出了内监,院门外,吴欠等人早已候在此处,麦高忙对着吴欠道“刚刚在死牢里有一人声称自己姓孔,曾任东北商学堂的监院,却是被韦山长和陈通判关在了此处,你尽快带人将他弄出来,再找个大夫给他看看,等会儿我有话要问他。将人看牢了,他的身份还不确定,我先去问问韦山长,看他怎么说。” 吴欠忙点头应承下来,立马带了两名亲卫,去找牢头,好将那名姓孔的人犯放出来。 麦高则是让其他人带着自己到了关押韦山长的牢门前,韦山长乍然见到来人是麦高,急急扑到门边,“麦大人,老夫已经将知道的都说了,老夫自知此番是罪无可恕,可是家中妻儿老小何辜,不知大人可否暂且放他们归家,之后大人若有任何差遣老夫定然遵从。” 麦高也不想与他多说废话,直接问道“本官倒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问韦山长,想来你也知道商学堂你手下的那群白痴也已经被押入大牢了,不过本官大致查问了一番,发现似乎在各处商学堂都应有的那一位孔家人,并不在其中,而本官派人前往商学堂也没能寻到,不知韦山长可否为本官解惑。” 韦山长闻言面现犹豫之色,似乎是不大想说及此事,麦高看他如此作态冷冷笑道“韦山长你一惯都是如此,总是妄想能用些小聪明糊弄本官,永远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如此做派竟还妄想让本官放你的家眷出去,本官又怎知,你此番要求是不是又有你安排的后手,而谁又能保证你的那些家眷中有没有皇家商都院的人,毕竟有你小儿子的先例,本官对韦山长实在是不得不防。” 麦高见韦山长似是想要出言辩解,却并不给他机会,而是直言道“自本官到了这真定府后,韦山长似乎总是对本官有所求,但却并不愿意对本官交托实情,总是藏着自己的底牌。就说是你刚刚和本官亲卫交代的那些,怕也是诸多保留,你让本官如何信你。” 麦高见周围的牢房此时都静了下来,似是牢中之人都在侧耳倾听着麦高同韦山长的谈话,麦高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便也提高了几分声音,“你们这些皇家商都院的手下说来也颇为可笑,多也算不得是一心为着皇家商都院办事,但凡事关自身利益或是攸关生死,你们背叛的速度那是一个比一个都快。但却还总是对皇家商都院怀有一线希望,以为他们或许能来此解救你们,所以就难免做些垂死挣扎之举,甚至是不愿意透露全部实情,总是要保留几分。” “今日本官不妨奉劝你们一句,你们但凡进了这府衙大牢的牢门,不管你们到底招没招供,又招了多少,其实在皇家商都院的眼里早已是没有任何区别。而你们以为你们所隐匿起来的那些小秘密能救你们一命,其实却是大错特错,因为你们的结局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是被朝廷清算就是死在皇家商都院的手里。” “所以其实你们说与不说区别都并不大,因为本官有脑子,只要从你们说出的那些许只言片语中就能猜出个大概,你们也不必如韦山长一般,觉得留有底牌就能要挟本官,因为本官的目的已然达成,你们这群人如今对本官来说早已是可有可无。” 麦高转而又看向牢门边神色莫名的韦山长,“韦山长,你还是和家人在此安心呆着吧,待到所有事情解决,若是你全家还能留有命在,届时本官自是不会多加为难,不过若是皇家商都院对你们出手,本官也不会横加阻拦就是了。韦山长,你之前若是已将所有藏在暗处之人都说出来了的话,那就算你幸运,可若是没有,就不知你们能不能过得了今晚了,本官只能在此预祝各位好运了。” 说罢麦高也不再管韦山长在身后的呼喊,转身大步离开,而甬道两侧牢房内的人犯们,都被麦高刚刚所说的话惊得一时无言,直待到麦高快要走到甬道的尽头之时,才纷纷骚动起来,竟是比之刚刚更显嘈杂了几分。 麦高也不理会身后这些人的闹腾,看着吴欠他们已经扶着一个身形孱弱蓬头垢面的中年人,从另一侧甬道而来,在麦高的示意下,一行人一同出了大牢,直奔向府衙的后堂。 好在府衙后堂的耳房里有一处软塌,刚好可以供那人躺在上面安置,而不多时便有亲卫带了大夫过来,一番诊治后,麦高这才知道,此人的伤势姜然如此之重。他不仅被打断了双腿双脚,还未能得到及时的医治,此时已然是长歪了骨头,可算是废人一个了。而又因着常年被关在黑暗之处,眼睛也已经不好了,加之长久的饥寒交迫,内里早已被掏空了,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症,回天乏术了。 听闻大夫如此说,一众人一时间心头都有些沉重,具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麦高强自开口道“还是麻烦大夫您先给开个方子吧,哪怕让他缓解一二也是好的。” 老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老夫自会尽力而为,还请大人放心。” 麦高谢过老大夫,便让亲卫送大夫出去了,再顺便将药抓了,煎好后尽快送过来。一边又给那人先喝了些热水,之后将堂内燃着的火盆往软塌旁挪近了几分,麦高这才坐下与那自称孔毅之人开始叙话。 孔毅的眼睛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白膜,麦高见了便知他应是多半已经看不见人了,加之他如今的状态,也不知被关了多久,受了多少折磨,实在是让人见之便心生怜悯。 但孔毅似是对自己的境遇毫不在意,双眼看向虚空,竟还温声笑着道“多谢大人愿意信我,能救在下出那死牢,在下也知自己寿数无多,还请大人就不必再多费心思了。” 第二三八章 战后安抚 69 孔毅低咳了两声,强打起精神道“在下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就是不想我查到的那些消息跟着我埋藏地下,如今能有机会说出来,在下也可算是死得其所了。在下只想求大人一件事,就是待我死后,还请大人能将我的尸首送回商丘孔家,也将我查到的这些消息传回去,告知族中我孔毅并未有负族中所托,已经尽了自己身为孔家人的责任,如此死后能得以落叶归根,在下也就能瞑目了。” 堂内诸人闻此心下不免更为沉痛,麦高沉声道“放心,本官必不负所托。” 孔毅轻声道“在下想知道如今是哪一年了,我已经被关进死牢不知道多少时日了,只能靠着寒暑和年节的鞭炮声来判断是不是又过了一年,只是时间久了,难免有些糊涂,记不大清楚了。” 麦高声音低沉地道“如今是金宝十八年。” 孔毅低低叹了一声,“竟然已经过了四年了啊。” 麦高见他如此,自觉也不必再费心猜测,已经是完全信了他的身份,便也不再遮掩,直接道“本官乃是漠北麦高,不仅是皇上亲封的商都转运使,也是得太祖传承之人,出自西北商学堂,正是毕业那年有幸得了商学堂内的太祖传承,如今除了西北商学堂,中州,东北两处的传承我也已经拿到了手。” “也是本官的不是,当年在西北商学堂进学之时,那处的孔监院与我关系也颇为交好,本来我也想着去商丘孔家拜访,只是在中州时,中州商学堂的孔家人却是伙同皇家商都院的叛臣图谋不轨,所以本官一时也摸不准孔家的态度和局势,便一直未能成行,后来又被许多事绊住了手脚,这才耽搁至今。” 孔毅听麦高如此说,顿时有些激动,一时间气血翻涌,竟是忍不住开始连连剧烈地咳嗽起来。麦高忙扶起他,亲手给他喂了两口热水压了压,他这才略略平稳了下喘息,面带笑意地道“不想在下竟然于有生之年能得以见到大人,如今实在可说是死而无憾了。想来大人定然也是发现了真定府的不妥,这才出手惩治,此时趁着我还有口气在,还请大人耐心地容我将所知之事都说出来,希望能对大人之事有所助益。” 虽知他看不见,麦高还是点了点头道“好,你说,本官洗耳恭听。” 孔毅的身体实在是已经不大好了,全凭着一口气在强撑着,而随着他断断续续的讲述,麦高才终于明白了真定府和河真州的真实情况,以及皇家商都院在此处诸多布置的目的。 原来自当年太祖将辅佐传承之人一事托付给了孔家,商丘孔家便开始安排族中子弟前往各处商学堂留守,而孔毅就是在金宝皇帝继位后被安排来的东北商学堂。 那时韦山长已然就任,而陈通判也早已当了多年的州府通判之职,而对于孔家来人,他们自然是要在面上过得去的,于是与孔毅相交之时,多是态度温和逢迎,加之陈通判又一直是两袖清风的做派,而韦山长更是声称自己出自皇家商都院,与太祖传承乃是同属一脉,于是经年下来,孔毅也就与这二人颇为交好。 而他最初发现真定府的不妥,正是因着商学堂里的人员的变动。韦山长聚集了不少大通各处商学堂出身的平民子弟来此,甚至不惜挤走了不少执教多年颇负名望的夫子。孔毅原也觉得奇怪,但韦山长对此的解释却是,这些人都是太祖传承的有缘人,因着担心他们流落在外,为有心人所迫害,于是皇家商都院这才将他们都招来了东北商学堂,以确保他们的安全无虞。 孔毅出身孔家,又是嫡系子弟,自然于识人一道上也颇有章法。一段时间之后他便发现这些人实在是没什么出色的才能,都只是些眼高手低的普通人罢了,且他也不愿相信,太祖的传承之人会是这个样子,加之韦山长的说辞也多有不妥之处。于是难免对于韦山长将这些人都聚集到东北商学堂之事就存了疑心,自然便开始在平日里不动声色地有意调查起其中的内情。 那段时间,随着他探查到的消息越来越多,便更是发现了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的不妥,自是也查出了当年韦家嫡支之事,还知道了韦家老宅里的太祖密室,这其中种种虽是千头万绪,但是却还是让他察觉出了一丝阴谋的意味。 调查的过程中,他也发现了陈通判连任的不妥之处,自然也开始对陈通判多有关注,这一查下来,就发现了陈通判竟与韦山长是一路人,都听命于皇家商都院,且两人私下里还经常会面,但因着多是在皇家商会名下的产业,或是二人的家中,孔毅一时间也难以探听到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 但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被孔毅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陈通判看似在真定府内过的清苦,但实际上,他在城外的封龙山上却是另设有私宅,而且他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改头换面前往封龙山,但是因着那处防守严密,孔毅却无法探听到其内里更多的情况。 而最终让孔毅能得以发现实情的契机,也算得上是因缘际会的巧合了。一次偶然的机会,孔毅结识了一名在西溪书院进学的学子,那人也是因着知道孔毅出身商丘孔家,颇为仰慕,这才特意与之相交。 孔毅也正是从那人嘴里得知了,陈通判的那处私宅,早已在封龙山的学子们口中颇负盛名。但他们却并不知道宅子的主人到底是谁,只知道此人与几间书院的山长们的关系颇为交好,且还十分重视有才学的学子,书院的学子们若是能得宅子主人的青眼,就有机会被邀请去那处宅子游玩,而不少去过的学子们回来后,具是对宅子内的布置和里面的艳姬美婢赞不绝口。 也就是那时,孔毅方才意识到,那处私宅多半应是陈通判为皇家商都院拉拢士林学子,培养自己势力的所在。 第二三九章 战后安抚 70 而随着孔毅了解的越多,他就越觉得有责任查明真相,只是孔家虽久负盛名,但却没什么势力可用,而他在真定府又着实是势单力孤,就只能靠他自己暗暗苦心谋划。那之后他费尽心思,甚至是不惜借着那名与他交好的学子之手,将自己写好的几篇惊才绝艳的文章交到了西溪书院山长的手里,借以获得了前往那处私宅的邀约。 如今想来孔毅行事未免轻率,但当年凭着一腔书生意气,他却是没那么多顾忌。当时的孔毅得知消息,自是大喜过望,一番乔装打扮,冒名顶替得以进了那处私宅。其内里的奢华糜烂自不必多说,趁着众人饮宴醉酒,孔毅借机摸到了陈通判的书房,想要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那日也是赶巧,正碰上韦山长前来此处与陈通判商议事情,于是阴差阳错下就被孔毅听了个正着。原本那时的孔毅其实也并不是很能明白他们话中的那些隐含之意,但是这么多年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死牢之中,他便一直反复思索琢磨当日听到的那些言辞,也终于是被他大约猜出了事情的全貌。 按照孔毅所讲,那日陈通判二人所讨论之事,大致囊括了几个重要关节,那就是太祖传承,当今皇上对待皇家商都院的态度,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的种种布置,真定府姚家以及孔毅自己。 说到太祖传承,自然谈及的就是那群所谓的太祖传承的有缘人,因着他们一直都未能打开韦家老宅的密室,和东北商学堂藏书阁的通道,加之皇家商都院又是颇为重视此事,不仅每月都要询问一二,更是因此对他二人的能力颇多质疑。而更是有消息传来,据说太祖传承谜题中的一些符号,竟然在西北商学堂一平民学徒的手中出现,当时他二人谈及此事,具都是颇为苦恼,难免有焦头烂额之感,而接下来的无非就是些互相指责推诿之辞,倒是不必细说。 而论起朝中局势,便说到当今皇上一日更甚一日对皇家商都院生出了诸多不满,恐怕下一步,皇家商都院还是要想办法拿捏住皇上才好行事,说不得要用上对付世宗皇帝的手段才行,不过因着当今太后的态度,镇国公府倒是有些摇摆不定,就是不知皇家商都院内部要如何平衡此事。 随后二人又说起了针对河真州上下的布置,从士林学子,到大商豪门,甚至是文武官员,都已经拉拢渗透准备得差不多了,如今就差一个姚家,再就是边军没能顺利安插人手,不过想来应该也不用太久,毕竟镇国公府已然顺利地将定国候调到了云中关,若是再能有姚家的配合,军中自是再无阻碍。 只是二人颇为头痛的是姚家对于他们提出的种种利诱并不大感兴趣,若想要他们家能在河真州配合皇家商都院行事,看来还要另想办法。而陈通判当时便提及,他已经查到了姚家封田的秘密,若是姚家继续执迷不悟,不愿意与皇家商都院结为同盟,大不了他们随便找个姚家不受重视的庶出偏房加以收买,届时河真州的那些封田还不是要落入皇家商都院的手中。对此,直至今日孔毅也未能想明白其中深意。 而韦山长则是特意说及孔毅,言谈中认为他最近这段时间的行事颇为不妥,韦山长觉得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故而平常的行为才会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于是二人便讨论到底是否要问问皇家商都院那边,看看到底要如何处置孔毅此人。 这些年来孔毅反复揣测出的结果就是,皇家商都院怕是起了想要拥兵自重,列土封疆的心思,而所要占据的地界就是河真州。想来皇家商都院耗费了多年时间,早已从上至下都准备妥当了,那时唯一的阻碍也就只有姚家和幽州关的边军。若是一旦皇家商都院能够成功拉拢姚家,并能一举掌控幽州关,届时以引北辽大军入境相威胁,自是不怕皇上不妥协,多半定然可以成事。 而当时的孔毅骤然偷听到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心绪极为震惊,一时慌乱间,就难免露了些行迹,于是便被人抓了个正着,不仅令自己被囚于死牢,更是连累了那名帮忙的学子遇害,这些年他对此一直心怀愧疚,自责不已。 只是他被那二人囚禁了这么久,竟然都没有孔家人找来,他一直也颇为不解。实在不知道韦山长到底是如何同孔家人交代的,竟是能将他的失踪隐瞒这么多年。要知道孔家子弟无论身在何处,每年都是要回商丘祖宅过年祭祖的,而孔毅这几年音讯全无,却没能引发什么动静,他也一直很是忧心此事。 在死牢中每每思及,他总觉事有蹊跷,毕竟韦山长对孔家若是说自己遭遇了不测,那也必然会有接任之人过来此处,但凡能用心查证一二,总会发现些端倪;若是韦山长拿游历或是失踪说事,家中也难免会安排人手来此探查,那么之所以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最大的可能就是孔家也早已生变。 而且孔毅还有一事不明,那就是为何陈通判和韦山长一直不曾下手除去自己,就这么将他关在死牢中煎熬。孔毅虽是不明就里,但为了不让这些秘密随着自己的死去深埋地下,他一直都在咬牙坚持,好在如今终于是让他等到了,也算是苍天有眼。 麦高听完孔毅的这一番讲述,忍不住眼眶微红,心下不免更是恨毒了皇家商都院和他们的那一众爪牙,却还是平复情绪,强打起精神安慰道“你且放心,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也定然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你要好好的活着,等着看本官还大通世道以太平盛景,万万不要放弃,本官还要给你讨个公道,还你一世清名。” 孔毅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朝着麦高的位置转过头来,轻笑道“大人无需为我伤心,就算是我此时离世,也已然可以看到大人日后所为,在下心中并无遗憾。正如我想的,太祖传承之人果然不凡,心怀天下大义,乃是我大通之福。只可惜,那些未解之谜孔毅无法参透,也只能留待大人一一破解了,万望大人小心保重,孔毅在九泉之下也定然会为大人祈福。” 第二四零章 战后安抚 71 麦高实在是见不得他如此,恰在此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回头见是武家亲卫端着药进了后堂,麦高忙迎上去将之接到手里,口中还一叠声地对着孔毅安抚道“你先喝药,将身体养好,只有亲眼见证这世道恢复清明,才能算是死而无憾,你莫要如此轻谈自己的生死。” 再回头看去,却不想就只是这一转头的工夫,孔毅已是双眼闭合,面上带笑,竟似是是溘然长辞了,麦高有些不能相信眼前的境况,向前紧走了两步,试探着唤道“还是先起来把药喝了,再好好睡吧。” 吴欠见状面带不忍道“高高,他去了,你莫要如此,他是开心的。” 麦高狠狠闭了闭眼,强自压抑住了心下翻腾的情绪,待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寒凉,随手将药碗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嘶哑着声音道“去个人看看韦靖那边如何了。” 麦高话音刚落,正巧韦靖便也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面色颇为难看,“大人,属下回来了。” 麦高看向韦靖问道“情况怎么样了,可查出了些什么。” 韦靖沉声道“大人所料不差,根据州府主簿那边的记录,河真州乃至真定府秋征的税银应该都还在府库内,但是属下去看过了,府库中却是并无这笔税银,且应在府库中的存粮布帛也都是不见踪影,如今州府府库竟是早已空空如也。” 麦高闻言情绪并无多大波动,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可知道孔毅此人。” 韦靖微微一愣,“大人问的可是早些年曾在东北商学堂担任监院的那个孔毅。” 麦高点了点头,“不错,我问的正是此人。” 韦靖略微回忆了下,便道“属下自是知道此人,当年之事距今也有四五年了吧,其中细节属下并不清楚,不过据传言所说,这位孔监院乃是因着和封龙山上的学子为了一青楼妓子争风吃醋,醉酒之后失手打死了人,为了保住性命畏罪潜逃了,那之后便再没人见过他,也未曾听说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了。” 麦高闻此顿时目眦欲裂,狠狠地将小几上的药碗扫落在地,忍不住怒极反笑道“好,好,好,真是好手段,本官是见识了,今晚本官定要让陈浩和韦文那两个老贼也体会一番旁人遭受过的苦楚。” 韦靖见麦高如此,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一旁的吴欠则是示意他看向软塌上的孔毅,“那位就是孔毅,他实则是因着发现了皇家商都院的谋划,这才被韦山长和陈通判二人偷偷关在了府衙大牢的死牢之中,距今已是长达四年之久,刚刚,他勉力是将自己所知道的消息都告诉给了大人,便离世了。” 韦靖闻言立时也是大惊失色,“事情竟是如此,他们竟敢如此肆无忌惮,当年就因着出了此事,虽是不少人都不愿相信孔家子弟会这般行事,但当时人证物证俱全,又加之孔毅也不知所踪,累得孔家也曾被世人颇多质疑,且再没面目派家中子弟前来东北商学堂,那段时日此事在真定府闹得可谓是沸沸扬扬。” 麦高听到还有这些后续,便也就明白了为何韦山长和陈通判要留孔毅一命,想来是谋划着日后还能借用他打击孔家一番的主意。 麦高看向吴欠,沉声道,“带人去帮我准备些东西,找找有没有给牲口烙印用的烙铁,再搬个炭盆,都直接拿去刑房,还有给猪退毛的铁刷子,另外再搬个长条木凳过去,若是有牢笼也要一个,最好挑个矮一些的,还要多准备几桶热水,都弄好了就让人来寻我,我今日要好好给他们二人上一课。” 吴欠知道他此时心里已是恨极,也不好多劝,便先带着人手准备东西去了。 韦靖见状却是面带忧色,“大人切莫要因这些小人脏了自己的手,万勿失了本心才是。” 麦高颓然地笑了笑,“我虽是顶着太祖传承之人的名头,但也多是因为因缘际会和各种巧合,这才会和皇家商都院对上,若说我心怀大义却是高估我了,初始之时最多也就是为了自保罢了,后来更多的是看不惯他们为求私利无所顾忌的行事做派。” “可直至今日我见到孔毅,听了他说的那些话,我方才明白,在我之前,怕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虽无太祖传承作为倚仗,但为了心中忠义,早已是与他们竭力相抗,并为之付出了性命为代价,孔毅必然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我总以为只要我尽力而为,得以阻止他们继续为恶,便也可算是不负太祖所托了,枉我之前还有心思和他们诸番周旋,自觉游刃有余,还颇为沾沾自喜。我现在只要想想这些就恨得不行,但我也知如孔毅这般的义士是死得其所,我自然也不会因为仇恨丧失理智,你倒无需担心此事。只是我却也绝不会再对他们有丝毫怜悯宽容之心,定然要让他们再闻我麦高之名只余胆寒。” 韦靖听麦高如此说这才放下心来,又见他眼中除了哀伤愤怒并没有失去理智的疯狂,便也就不再担心,反而是说起了别的事,“大人,如今州府府库已是空无一物,我也就顺便去查了真定府的府库,发现也是如此,看来皇家商都院早已是掏空了这两处,只是不知道他们将这些财物都转移去了什么地方,属下实在是毫无头绪。” 麦高冷冷一笑道“多半应是都在封龙山。” 见韦靖不解其意,麦高便将孔毅之事的始末与他讲了一遍。韦靖听了也是震惊不已,“他们竟是早已打了拥兵自重的主意,这,这实在未免也太过胆大包天了。” 麦高面色沉肃地道“皇家商都院的布置应是不止这一处,如今想来却是他们在北辽的谋划,同早先在河真州的安排刚好交叠,这才令皇家商都院此番这般重视,竟是花了大力气在此处布局。今次我们若是能一举破局,必然可以给他们以迎头痛击,日后皇家商都院若是想再掀波澜,怕是短期内都无余力了。” 第二四一章 战后安抚 72 麦高继续道“而且届时朝廷和皇上也必然都已有所防备,便不会再如此时这般被动了。所以此次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而且要让皇家商都院明白他们并不能在大通一手遮天,定然一次就要令他们产生畏惧之意,我们才好进行后续的筹划。” 韦靖慎重地点了点头道“不知大人想要如何安排。” 麦高毫不犹豫地道“这段时间的第一要务便是做好真定府的城防,决不能让消息外泄。而本官定然是要在今晚撬开那两人的嘴,以便知道皇家商都院和镇国公府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另外等到接应的大军前来,我要带兵抄了封龙山,想必在陈通判的那处私宅里,我们必然能有所斩获。” “另外,姚家那里我不打算再给他们周旋的机会了,我会让人直接上门将太祖的黄金夺回,随后让大军押送入京,并直接将太祖的手令提交朝廷。明日你就以州府的名义发出告示,也省得朝中的那些老臣后续还要纠缠此事。我今次要将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的布置连根拔除,再不给他们丝毫翻身的余地。” 麦高想了想又道“士林学子那边最好也能提前运作一番,我不想他日查抄封龙山之时引发不必要的误会,总是要师出有名才好。”韦靖闻言自是连声应是。 吴欠几人动作也快,不多时就将一应的物件都准备好了,麦高便让人将韦山长也一并押过去,这才和韦靖不紧不慢地往大牢的刑房而去。 此时的刑房终于有了点样子,燃烧的炭盆,被烧的通红的烙铁,摆在一旁的木质牢笼,还有条凳和放在上面的铁刷子,以及旁边用木桶装着的冒着白烟的热水,都让这间刑房多了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麦高面带笑意地坐到了椅子上,看着此刻被并排绑在木架上的二人,温声道“如今本官也已是吃饱喝足了,我们有整整一夜的工夫慢慢耗,今次就要看看是本官的手段厉害,还是二位的身子骨硬朗了。刚刚本官也已见过孔毅了,想来你们二位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本官劝你们小心说话,若是惹恼了本官,本官自还有旁的手段,到时可就未必能留你们个全尸了。” 转而对着随侍一旁的武家亲卫道,“本官先和陈大人聊聊,不如就委屈韦山长先在那牢笼里待上一会儿吧,其实本官也很好奇,以韦山长这个年纪到底能在里面坚持多久。” 武家亲卫闻言便上前将韦山长从木架上放了下来,转而推搡着关进了一旁的牢笼,那牢笼的高矮碰巧非常的恰到好处,让站在里面的韦山长只是能弯曲着膝盖微微蹲着身子,跪不下去也站不起来,而脖颈又被卡在牢笼顶部的枷中,不过是片刻工夫,韦山长便已经是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只能是勉力支撑罢了。 麦高笑着道“韦山长放心,本官定然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去死的,若是实在坚持不住了,不妨就和本官说说你的肺腑之言,说得好了本官自然就放你出来了。” 麦高转而看向面色同样苍白的陈通判,轻笑道“陈大人,如今还剩两样,你想先尝试哪个,本官倒是觉得不如就先用这铁刷吧,毕竟再多等下去,那开水就该凉了,本官还要让人重新去烧,实在浪费时间。不如我们先试试这梳洗之刑,待到开水用完了,我们再换烙铁,等重新送来开水我们便再换回来,如此交替进行,既不必浪费时间,陈大人也能都轮流享受一番,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此时的陈通判已是再也忍不住心中升腾起的惧意了,怒吼出声“我等是朝廷命官,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麦高笑着反问道“为何不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真定府内所谓的朝廷命官,本官杀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怎么到了你们这就不行了。你们二位也无需替本官担心,本官没那么在乎名声,死在本官手里的官员多你们两个也不多,就不要再耽搁了,我们这就开始吧。” 说罢麦高便向守在一旁的武家亲卫示意,立时便上前两人,毫不犹豫地将陈通判从架子上解了下来,麦高见机又补了一句,“将他面朝下绑在条凳上,我们先刷后背,这样不那么容易被弄死。” 陈通判闻言面如土色,虚张声势地喊道“你就不怕皇家商都院的报复吗。” 麦高嗤笑出声,“陈大人竟能问出这话,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本官若是但凡有一丝畏惧之意,你们如今还会在此处吗。” 说话间,武家亲卫早已手脚麻利地将挣扎不休的陈通判如绑猪仔一般绑到了条凳上。 麦高如技术指导一般,细细解释道“你们先将他背上的衣服都划开,不然一会儿效果不好。接着再往陈大人的背上先淋一桶开水,然后用铁刷子慢慢刷,记得要从脖颈一气刷到腰部,用力均匀些,且不要在同一处位置重复刷,不然很容易还没问出什么人就不行了,若是发现刷子滞涩,刷不动了,到时就再淋一桶开水,其实本官也没什么经验,我们姑且试着来吧。” 麦高用眼神向武家亲卫示意,那亲卫二话不说,用佩刀唰唰几下,便将陈通判背上的衣服划成了碎布,露出了他光溜溜的脊背,紧接着就提起了一旁冒着白烟的木桶,作势就要往上淋,陈通判抖着声音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不会放过你的。” 麦高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若说日后皇家商都院那起子小人到底能拿本官如何,本官的确不知,但今日本官却是定然不会放过你们二人的,你们不妨就慢慢享受吧。” 说罢微微颔首示意,那武家亲卫便将那一通冒着白气的热水泼到了陈通判的背上,顿时间刑房内白雾蒸腾,便随着还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 第二四二章 战后安抚 73 见陈通判叫得如此惨烈,其实麦高知道,陈通判这般多半是被他自己吓的。如今真定府早已是天寒地冻,就算是滚开的热水,放了这么半天之后,温度也必然已是降了不少,更可况麦高本也只是让吴欠他们准备些热水做做样子,这一淋上去虽也难免会造成些许烫伤,但和滚水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只是因着麦高之前极力渲染,不免让陈通判早就心生畏惧,如今又见麦高果然没有任何心慈手软的意思,更已是被吓破了胆,怕也不及仔细体会,就只觉得自己的皮肉应是要被烫熟了。 麦高还起身上前两步作势查看了一番,接着故作慎重地道“嗯,看样子应是差不多了,不妨先试着拿刷子刷一刷吧,本官倒是很好奇这效果,慢慢来,也方便本官仔细观察一二。” 那武家亲卫顺势便拿起一旁的铁刷子,眼看着就要向陈通判的背上刷去,陈通判连忙出声告饶,“麦大人,麦大人,大人想知道些什么,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请大人停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麦高却是故作为难地道“陈大人还能说出这话,就证明这刑罚定然是受的还不够,若是真的知道怕了,就应该将你所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还何须本官发问。不过也不急,陈大人再等等,我们至少把这两样都试过一遍,你再说不迟。不然你就是现在随便招了,本官多半也是不信的,毕竟你和韦山长之前都不怎么喜欢说实话,而且也从来未曾言无不尽过。” 说罢麦高便扬声道“继续。” 那武家亲卫便直接将铁刷子放到了陈通判的背上,手上微微用力,刷子毛刺的尖端便已陷入到了皮肉之中,陈通判已然被吓得浑身哆嗦,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说,我说,我都说,皇家商都院的种种安排就是想要借着河真州的地利,自立为王,加之又背靠着幽州关,打的主意就是若皇上或是朝中但凡有人稍有微词,届时皇家商都院就可凭借将北辽大军放入关中相要挟,只要不想引得大通大乱,皇上和朝廷也只能顺势答应。” 麦高闻言却是冷冷一笑,“陈大人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只知道拿些本官早已知晓的事情随意糊弄,看来是还要吃些苦头你才能学会老实说话。” 麦高话音刚落,陈通判便忙接口,“还有,还有,我,我之前招出的那些,都是胡编乱造的,就是为了让大人不要注意到府库的情况,如今府库里的东西都在封龙山我的别庄里。” “再,再来就是大人的那些亲卫之所以能被擒,是因为府兵手中有武家镖行还有,还有皇家柜坊的人为质,还有不少百姓,用那些人的性命相威胁,大人的亲卫自然就只能束手就擒了。之,之前也是如此,出城的平民就直接抓起来,对付武家人就用平民相要挟,如今所有这些人都在我封龙山别庄的地牢里关着。” 陈通判根本不敢有丝毫停顿,就怕麦高张嘴就说行刑二字,继续道“另外,另外如今真定府外其实只有府兵驻守,镇国公府根本就没曾派人前来,还有,镇国公府这次之所以没派人来,是因着定国候失踪之后,所有的亲信都被派出去找人了,这才无力顾及这边。” “对了,对了,还有,还有姚家,他们虽是一直没承诺和皇家商都院合作,但是却答应两不相帮的。” “这次,这次皇家商都院就是想造成平国公世子和大人不听朝廷军令的局面,然后想办法将你们都调回京城,然后再由威远候接掌幽州关,届时整个河真州就都在皇家商都院的手里了,之后自然就可以坐地起价,撇开朝廷,再和北辽商谈条件。” “其实,其实此番北辽使团进京,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并没有想要真的和朝廷达成和谈,他们就是在等皇家商都院成事,然后再同皇家商都院谈判。大人明鉴,明鉴啊,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了啊。” 麦高却是讥嘲地笑道“陈大人果然是个硬骨头,都如此了,还在这同本官耍小聪明,也无需多说旁的,本官至少可以肯定,单就镇国公府之事,你就绝没说实话。更何况本官之前就问过你的,淮宁陈家,你似乎也忘了提及呢。” “陈大人果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净说些本官早已了解了的无关紧要的消息,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本官见过孔毅,定然也想到了他已经将他查到的那些都告诉了本官,如此才不得已将封龙山和皇家商都院意欲拥兵自重之事说了出来。只是对于那些本官无从查证之事,还是想要蒙混过关,本官实在是佩服陈大人,此等境况下还能如此才思敏捷,只是你越是这般做派本官就越饶你不得。” 麦高见这陈通判果然是个油滑的,人都已是粘板上的鱼肉了,还能这般费心筹谋,若是不让他体会一番切肤之痛根本就不可能从他嘴中问出实话,于是咬了咬牙,沉声喝道“行刑。” 那武家亲卫也不手软,铁刷子按到皮里,微微用力,从上至下便是一溜的血肉模糊,随之响起的陈通判的惨叫声几乎要掀翻了房顶,而一旁在牢笼里目睹了全过程的韦山长已是被吓得抖如筛糠,忍不住湿了裤子,只是因为颈项卡在枷里,为了自保,才颤着双腿还在勉力支撑。 韦靖见此已是有些不忍直视,麦高却是淡淡地笑道“陈大人感受如何,本官看你似乎还能坚持,不如我们就继续吧。” 站在木凳旁的武家亲卫也将沾满血肉的铁刷子又拿了起来,重新按到了一处好皮上,正待发力,陈通判颤声道“大人,还请大人停手,我,我都招,镇国公府的人手如今在,在幽州城外,他们料想你一旦发现真定府的不妥,定然会想尽办法让驻扎在幽州关的大军驰援,届时威远候里应外合,想办法将平国公世子的嫡系全部派出来,随后镇国公府派人截杀,争取能一举歼灭,便可以让大人你和平国公世子在河真州孤立无援,到时自然就可以任皇家商都院施为了。” 第二四三章 战后安抚 74 陈通判此时已是涕泪横流,“只大人所说的淮宁陈家,我是实在不知啊,大人到底是从何处听说的,切莫因此误会了下官啊,大人明鉴啊。” 麦高也不接话,只是淡淡地笑道“陈大人看来似乎还颇为享受,那我们继续,行刑。” 那武家亲卫手下用力,随着又一声惨叫,陈通判的背上便又多了一道血痕。 麦高面带笑意地道“陈大人就不用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或是故布疑阵了,本官既然问出口了,自然就是有确实的消息来源,你这般无非只是让自己多受些苦罢了,却绝不可能有机会借此脱身,本官有的是时间,陈大人放心,本官耗得起,我们继续吧。” 当武家亲卫手上的铁刷子又换了个地方之后,陈通判再不敢有所隐瞒,痛哭流涕地道“大人明鉴,下官也只是碰巧姓陈,和淮宁陈家并无任何关系啊。淮宁陈家也不是我这种小人物能高攀的,如今皇家商都院中的各大家族的确都依附于淮宁陈家,我们虽是知道此事,但是像我们这种底层之人根本也无缘得见。” “不过,不过,之所以陈家能掌控皇家商都院,据说乃是因着陈家有能力在皇家商都院蒙难之时救所有人一命,但是到底为何我们也不知道啊,大人明鉴,明鉴啊,我知道的真的都说了啊。” 麦高只是笑了笑道“陈大人的态度看起来倒是不错,不过本官也实在无法轻易信你,不如这样,我们换个玩法,今次换韦山长同本官聊聊,若是韦山长能说出陈大人刚刚话中的错处,我们就继续给陈大人行刑,但若是说不出,我们就给韦山长点苦头吃,如此一来两相映证,本官才能彻底放心不是。” 说罢麦高又看向韦山长道“韦山长,想必你也能理解本官的不容易,毕竟你们糊弄本官这许多次,若是不谨慎些,实在是容易阴沟里翻船,到时本官更是难办。不过今日你也见了,准备的时间有限,也实在没有太多花样,不如就先将就将就,用这烙铁伺候你吧,韦山长你若是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本官就随便选个地方先给你留个印记。” 随后向一旁的亲卫示意,又一名武家亲卫上前,拿起已经被烧的通红的烙铁几步就走到了牢笼前,只待麦高一声令下便要有所动作。 麦高用商量般的语气问道“韦山长你觉得哪里比较合适,要本官说,不如就先烙在腿上吧,此处比较不容易被人看到,想来也不影响什么,只是韦山长若是一直招不出什么,本官说不得最后会在你的脸上留个记号也未可知。” 韦山长颤抖着双腿,哆哆嗦嗦地开口道“大人不必如此,实在不必如此,我说,我说。陈通判他说谎,姚家,姚家并不是两不相帮,上次抄家之事后,姚家便找上了我们,承诺愿意与皇家商都院结盟,条件就是姚家要留下那些太祖的黄金,并让皇家商都院承诺,日后保姚家手里的封田不失,而姚家则会想办法在真定府内帮我们除去大人,只是不知为何他们到此时还未曾动手,我们之前诸多推诿也都是因着希望能等到姚家救我们出去。” 麦高鼓励地点了点头,赞许道“你看如此配合多好,陈大人,对不住了,谁让你竟敢蒙骗本官呢,动手。” 于是伴随着又一声痛呼,陈通判的背上就又多了一片血痕,陈通判此时已是连惨叫声都小了不少,如死鱼一般瘫在了条凳上。 麦高温声道“好,那我们继续,不知韦山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是没有,接下来怕是就要轮到你了。” 韦山长果然是人老成精心狠手辣,此种景况下竟是毫不在意陈通判的死活,急吼吼地又道“镇国公府之事,陈通判也没说实情。想也知道,镇国公府哪有那么多人马可以调动,还妄想截杀平国公世子嫡系,简直是痴人说梦,此番被派来的镇国公府亲卫一共也就不到两千人,他们自然也不是等在幽州城外,而是盘踞在封龙山上,如今就在陈通判的别庄里。” “他们打算在那里借着地势,等大人去救人之时,打你们个措手不及,若是能攀扯上封龙山中的几家书院,随后还可以接着士林学子的嘴,诬陷大人枉杀学子,图谋不轨之类的罪名。如今在封龙山上他们怕是早已做好了布置,大人若是前去怕是难有命回,且威远候也不会让平国公世子的嫡系前来,而是会安排皇家商都院的人马,届时自然是可以将大人一举拿下。” 麦高颇为赞赏地道“不错,计划的还挺周密的,既如此,陈通判,本官只能说声对不住了,行刑吧。” 陈通判此时却是受不了了,急急地道“他说谎,他说谎,镇国公府的人马虽是不在幽州城外,但是也不在封龙山,他们没有打算在封龙山设伏,如今封龙山上只有商学堂的些许人手和我的亲卫在那里看押人质罢了。镇国公府的人手早已从云中关出了关,直接前往了北辽,打算与北辽大军汇合,且我听说他们手里还有北辽太后的手令,可以凭此号令北辽大军。他们打算率领北辽大军从云中关入关,届时自是可以对大通造成威胁。” 甚至都不用麦高示意,那武家亲卫便将烙铁往牢笼里递了递,韦山长看着那已然伸到牢笼里的烙铁,甚至是几乎可以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忙反驳道“不对,不对,他说谎,镇国公府根本没有打算从云中关入关,选择的还是幽州,同前一次一般,镇国公府他们打算先把平国公世子的大军调往云中关,如之一来,就可以由威远候接应,让北辽大军得以盘踞在河真州。” 眼见着二人开始了狗咬狗般的对峙,互相揭短攻讦,所透露出来的各种消息也越来越多,麦高也不急,默默坐在一旁,将两边的说辞一一应照,反复思索琢磨,从里面的蛛丝马迹判断真伪,终于算是将此事的始末摸了个一清二楚。 第二四四章 战后安抚 75 原来,陈通判和韦山长都是皇家商都院为了掌控河真州,安放在此处的棋子,至于说皇家商都院在大通的别处是否也有类似的布置,以他们二人的地位却是无从知晓的。 而皇家商都院从最开始之所以选择河真州作为目标,主要还是因着此地有几处有别于其他州的优势。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地利,河真州距离京畿的所在极近,且还是东京和北辽之间的唯一屏障,也就是说,一旦皇家商都院能占据此地,便可以引北辽入关相要挟,因着必然会危及东京,只要不想动摇大通社稷国本,皇室和大通朝廷多半只能选择妥协。 再来自然就是因为在此处被发现了的太祖密室,皇家商都院对于大通其他各处商学堂内太祖传承的情况,以及太祖在各州的隐匿势力,原也几乎可算是一无所知。但却是因着当年韦家和姚家的纷争,倒是让太祖在真定府的诸多布置,和位于韦家老宅的密室在机缘巧合下显露于人前。 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大家族虽是一直并不清楚太祖密室中到底藏有何物,但是太祖宝藏一说却是甚嚣尘上,最为被众人所认同。故而皇家商都院才会把那些,曾经歪打正着和太祖传承有所关联的商学堂学徒,都聚集到了东北商学堂。一来也是打着或许有一日他们能碰巧打开太祖密室的主意,二来则是想着把有关太祖传承的秘密都紧紧掌控在自己手中,不给别人得以窥探的机会。 加之若是日后皇家商都院能得以成事,届时自是需要大笔的银钱作为支撑,而太祖的宝藏也正是他们或能倚仗的后盾之一,更何况还有不少人甚至生出了,若有需要便将密室炸开的心思,故而真定府就变得至关重要起来。 而姚家也是皇家商都院选择此处的理由之一,河真州与其他各州最为不同的一点,就是土地的归属。因着早年太祖对姚家的大肆封赏,河真州内的大部分良田都在姚家一家之手,这同其他各州几大家族势力交错盘踞的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换句话说,若是想拿下河真州,皇家商都院只需拉拢收买或是覆灭姚家一家即可,但换做是别的州,可能就要同时对上四五个大世家,那种局面绝不是皇家商都院所乐见的。更何况皇家商都院早已发现了姚家封田的那些隐秘,也就是说只要稍微做些手脚,姚家很容易就能够从内部分崩离析。 如此一来,即使姚家暂时并没有妥协之意,但皇家商都院也早已把河真州视为了囊中之物,而姚家也不过就是个帮他们占位子,随时可以被除去的棋子罢了。 而对于北辽之事,则是皇家商都院的另外一番布置。从他们选定了河真州之始,其实便就有与北辽结盟的打算,毕竟若是想将河真州作为日后皇家商都院的大本营,其中一个回避不了的大前提就是,必须能和北辽达成同盟关系。不然一旦想要鱼死网破放北辽大军入关,头一个遭殃的反倒就是河真州,所以皇家商都院从未曾放弃过和北辽结盟之事。 只是之前皇家商都院仅仅作为大通的一方势力,并没有能与北辽谈判的立场和对等的地位。所以他们之前的诸多安排,打的主意就是先扰乱北辽内政以达到削弱其国力的目的。而待到北辽大通正式开战,皇家商都院自然便有了更多的机会,可以在两方之间从中斡旋,进而在最后关头占据有利地位,以便逼迫北辽朝廷妥协,达成结盟的目的。 毕竟皇家商都院能开出的条件,定然是会优于大通朝廷的,而两相对比之下,北辽朝堂定然是更倾向于和皇家商都院结盟的。 而此次北辽战败之初,其实北辽皇室和朝中贵族并没有想要向大通朝廷妥协之意,之后的一切都是因着麦高的步步紧逼,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原本皇家商都院和北辽朝廷商量好的计划,其实是想将战事拖延到明年,而大通朝廷内部自然会有皇家商都院从中运作,届时便可因军需消耗过大,边军又无所作为,等种种借口攻讦麦高和平国公世子,从而迫于朝中压力,与北辽签署一个不怎么尽如人意的和谈结果。 在那之后皇家商都院便会介入,待到由皇家商都院开始主导和北辽的战后诸事之时,那便就是北辽和皇家商都院之间的利益博弈了,而皇上和朝廷自然再无插手的可能。 至于皇家商都院打的算盘,不仅是要求北辽日后能够配合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的布置,更是意欲从北辽朝廷手中获取大量的土地和奴隶,以便将皇家商都院经营多年的重心顺利挪到河真州以及北辽地界。 而也正是因着麦高之前的所作所为,北辽朝廷只能暂且先做出妥协之态,只等着皇家商都院想办法把麦高调离幽州关,他们双方再坐下来继续谈判。 而皇家商都院想出来对付麦高的办法,其实和之前麦高推测出的也差不太多,无非就是先行孤立而后攻讦,且只要麦高同平国公世子能尽早离开幽州,皇家商都院的目的便也就算是达成了。 至于镇国公府的调兵遣将其实并不是针对麦高,他们与其他皇家商都院的各大家族一样,都认为之前的那些布置足以应付麦高。而镇国公府的亲卫则是被派遣前往了北辽,正是为了接掌北辽大军,届时便可配合皇家商都院行事,通过给朝廷施加压力,进而逼迫朝廷妥协,以便能够达成北辽和皇家商都院早已商议好的和谈协议。 而无论是州府还是真定府府库里的那些钱财粮草布帛,都已被镇国公府的亲卫带走,运往关外拿去充作北辽军饷了,其实并没有在封龙山。封龙山的别庄如今只是个蒙蔽麦高等人的幌子,只是用以关押了一些人质罢了。 而姚家的确本是两不相帮,但是因为太祖黄金的出现,这才导致姚家态度大变,又加之麦高作风强硬,所以姚家对于皇家商都院的种种安排,其态度就是只要不动姚家的封田和太祖黄金,他们便会对其视而不见。而至于诛杀麦高之事,其实两方还在商讨中,暂时并没有达成共识。 第二四五章 战后安抚 76 麦高将从二人嘴里得到的这些消息整理推演了一番后,细思下应是再无疏漏,便看向陈通判和韦山长二人,笑着道“本官先行谢过二位大人今夜的配合了,只是两位所说之事本官还需要去查证一番,若是有误,我们不妨明日再继续,还请两位今晚好好休息才是。” 转而对着武家亲卫道“就将二位大人暂且先押入死牢吧,也让他们能体会下孔毅曾经历过的那些感受。” 说罢便也不在废话,先行带着韦靖和吴欠转身离开了刑房,三人心绪都颇有些沉郁,具是一言不发地往府衙后堂而去。 待到麦高几人回到了府衙后堂坐定,都有些愁眉不展,如今此间局势之复杂远超了众人的想象,还是韦靖率先看向麦高开口询问道“大人如今可有何应对之法,之前交待属下明日需张贴出去的公告,还要如期动作吗,属下有些担心如此做会不会逼得姚家狗急跳墙。” 麦高略一沉吟道“你顾虑的没错,不妨先等等吧,我倒是没想到皇家商都院竟然会将银钱粮草都送去了北辽,如此一来,很多事倒有些难办了,我需要仔细想想才行。” 转而又对韦靖道“你先帮本官将孔毅收殓了吧,待到此间事了,我必会亲自去一趟孔家,这段时间就暂且先停放在义庄吧。” 麦高想着此时就算几人在府衙熬着,怕也一时半刻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便道“时辰也不早了,不如就先都各自回去休息吧,至于府衙大牢那边,若是有人想要动手脚倒也不必过多理会,如今我们想知道的都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那些人的命数就端看他们的运气造化了。” 说罢便辞别韦靖,同吴欠带着一众武家亲卫出了府衙,往韦家老宅而去。 一路上麦高都是静默无语,脑中却在飞速地想着破局之法,只是一时间却难免有些一筹莫展。 吴欠见麦高面色沉重,眉头紧蹙,忍不住出言劝慰道“高高,你也不必如此殚精竭虑,费心筹谋,其实我倒是觉得,你之前的那般做法就很不错,干净利落,直取要害。” “如今又何必诸多顾虑,既然已经知道了被抓的人都关在封龙山,我们直接打过去就是;知道镇国公府掌控了北辽大军,我们就断了他们的供给;知道姚家意图不轨,我们就先发制人;就算是和任何一方开打,我们也都是不怕的,如此不就都一一解决了吗,你又何必这般想东想西的。” 麦高闻言轻笑道“我当然也想如此简单的解决问题,但是我如今之所以颇多顾虑,一是我不想拿你们的性命冒险,二则是担心怕是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今还不知京中局面到底如何,若是待到我们回了幽州,还不及有所动作,召我们回京的圣旨就先行发下了的话,那么我也就没有机会再继续之后的种种安排了。” “我现在考虑的更多的却是,如何在我回京后还能将北辽以及边关之事掌控在手中,从而不让皇家商都院的谋算得逞,这才是最关键之处。倘若是我还能继续留在此处,自然就可以如你所说那般行事,不必诸多顾忌。” 吴欠却是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就道“想留下就继续留下呗,如今皇家商都院不是早已经截断了幽州关与各处的通信吗,圣旨怎么可能送得到我们的手里呢,之前发下的那些政令不是也没能收到吗。” 麦高闻言顿觉眼前一亮道“不错,正是如此,欠欠,你太聪明了,虽说召我等回京的圣旨皇家商都院必然会放行,但是我们却是可以帮着皇家商都院继续拦截来自京中的传信,之前既然就收不到消息,自然今次也是可以如此,这样一来,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一切了。” 想到这里,麦高心下顿时安定了不少,也就没那么着急了,一行人回到韦家,便各自洗漱一番后休息去了。 第二日,众人又齐聚府衙,商量起接下来的应对之策。麦高思前想后考虑了一夜,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成算,于是也不耽搁,直接便开始安排起几人接下来该做之事。 麦高对着韦靖交待道“你让你提拔上来的那位指挥使尽快清点一下府兵的情况,我需要知道如今城外的府兵到底有多少人。” “另外之前在真定府内采买到的那些粮草今日就都退还给粮行,而且也要适当地敲打他们一番,毕竟此次他们也算是帮着皇家商都院,隐瞒了我们如今真定府内存粮的实情。虽是如今不好贸然责罚,但是该说清楚的还是要说,且也要警告他们,之后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本官定然会另作处置,至于责罚的轻重,端看他们接下来的表现了。” “至于昨晚韦山长和陈通判所招出的那些,不妨弄一份韦山长签字画押的供词,也不必将全部内容都一一写明,先紧着将府兵叛出,于城外截杀百姓;皇家商都院搬空了两府存粮,用以资敌;镇国公府早已将粮草从云中关运送出关,这些都务必要写清楚,你自己想好措辞,尽可能地要危言耸听,多写几份,张贴到真定府各处的大街小巷,自然也别忘了往朝中送一份完整的口供才好。” “对于姚家,若是到今日日落之前,他们家看了韦山长的口供还没有任何动作,那明日你就在午时前后,张贴榜文,就说朝廷已经决定收回姚家封田,内容就大致按照之前审案时本官所说的那些,所有佃户无需再缴纳佃租,另外开始组织乡兵,对抗姚家和皇家商都院,日后论功行赏。” “同时再准备一份陈通判的口供,就将皇家商都院的计划,和姚家与他们的种种配合,都一一写清楚,随着收田的告示一起张贴出去,如此一来,姚家就算想继续当缩头乌龟,怕也是不能了。” “还有就是,今日务必让你的那位指挥使尽快清点好府兵的人数,我们明日一早就须得出城缴叛。” 第二四六章 战后安抚 77 韦靖闻麦高此言有些迟疑地问道“大人,此番我们难道不等幽州关的援军抵达后再行动吗,如此贸然出城会不会有些不妥。” 麦高却是慎重地摇了摇头,解释道“如今我们时间实在紧迫,虽说平国公世子定然是会派出大军前来接应,但是若按照那两人昨日所说,如今幽州关威远候麾下的那四十万大军里,说不得还有皇家商都院的人,若是想要顺利派兵出来,少不得还要经过几番博弈,恐怕不会太快,所以我们决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而且既然我们之前就计划着,要将对抗皇家商都院,变为大通所有百姓有志一同的大事,那么此番出城讨叛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想来,如今城外的那些府兵,应大都是真定府的百姓,那么定然就会有家人还在城中,届时让每家出一个人,与他们讲明利害,让其临阵对那些府兵加以劝说,再将军都指挥使和范虞候都已经伏诛之事讲明,想来那些府兵估计不用我们费什么力气,就能直接收归己用,成为我们的助力。” “其实我最着急的乃是封龙山的状况,虽说被抓的那些人如今应是还活着,但是真定府尹想来多半也隐匿在那处,那人断然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若是陈通判这边一直没有消息传过去,说不得他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我们必须要尽快收编城外的府兵,然后杀上封龙山才更为稳妥。” “按照陈通判二人昨日所说,此刻的封龙山上,也就不过二三十个商学堂的助训和都训,再加上百十个陈通判的亲卫,实在不足为惧。如今还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毕竟皇家商都院已经掌控了整个河真州,若是其他府城县镇的守军被他们调集过来,我们怕是就要有大麻烦了,所以今次动作一定要快。” “好在陈通判昨日才刚刚下狱,如今又无人能出得了真定府,所以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出去,我们倒应是还能有几日的时间。故此,我们必须在河真州其他各城反应过来之前动手,清除封龙山那边隐患,绝不能给人以借着那些人质要挟我等的机会。这之后,我们就要在幽州关驰援的大军抵达之前,死守真定府,只有如此或才可能有一线生机,所以封龙山和姚家都必须要在这两日之内解决。” 麦高转而又看向吴欠道“你之前也见过姚家亲卫的身手了,你觉得那群人如何。” 吴欠想了想,谨慎地道“其实之前那次,期间他们出手的机会着实不多,而且想来也多半是因着和我们不是一心,所以难免给人以散漫之感,就是不知道他日若是由姚家人亲自指挥又会如何,不过就我之前的观察看来,我们这一队人对上他们三四百人应是不成问题。只是不知姚家上次派出的那四百亲卫,是不是姚家全部的人手,若不是,就有些难办了。” 麦高略一沉吟,对着韦靖道“想来姚家若要蓄养大量亲卫,应是要和朝廷或是州府报备的,毕竟姚家身无爵位,又不像武家有山门传承,开门收徒。他们这般的人家,有四百亲卫已是不大妥当,不过也极有可能是皇家商都院帮着隐瞒了一二,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去查清楚,姚家到底有多少人手,若是没到一千我们还有一搏之力,毕竟还有府兵助阵,也未必就需要让他们动手,但是人多势众,威势摆出来唬唬人也是好的。” 麦高又想了想道“另外今日就要开始尽快清点军备,先看看此处府兵的军械库里有没有火器,若是有就找来备好,到时上封龙山说不得会用得上。” “而城防之事也要开始着手布置起来了,无论是各种箭弩,火油,滚木礌石都要一一置办好,另外去找城内所有的炮竹作坊,把做好的和没做好的炮竹也都收集起来,包括火药,到时候或许会有大用。我们如今要做好应对一场恶战的准备,至于如何安抚城中百姓,我还要再想想,若是能调动起来配合我们行事自然最好,但若是不能,也不可让他们有机会添乱才是。” 韦靖和吴欠闻言都颇为慎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也都明白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攸关生死的恶战。 麦高暗暗思索着守城可能需要准备的一应物识,又道“若是需要银钱和粮食,不妨就把昨日抓进大牢的那些大户都给抄了,想来应是够我们用上一阵子的了,既然要将皇家商都院在此处的势力一一拔除干净,就断然不能给那些人留后路,既然他们选择依附皇家商都院,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拿他们开刀了。” 韦靖略微有些犹豫地道“可是府衙大牢几乎已经满了,若是再抄那几家大户,那些人的家眷仆从又要关到哪里呢。” 麦高稍一想便有了主意,“他们若是足够老实,抄没了家财后,便让他们就安分地呆在自己家中不许出门,再在府门口安排两个府兵做做样子即可。但若是不老实的,韦家老宅不是闲着吗,女眷一并关到后院,太祖的密室也够大,男丁就先都关到那里吧。” 韦靖点头应承下来,见着诸事安排得也差不多了,便最后确认道“可还有其他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麦高思索一番似也暂时再无什么明显的疏漏,便道“暂时就这样吧,让人盯着点姚家,一旦有所异动,即刻来报。” 韦靖和吴欠二人便也不再多言,各带了一队亲卫,分头忙活去了,麦高则是留守府衙,继续思量和完善着自己的计划,以确保再无任何疏忽之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时有武家人传回各处的消息,而姚家那边却是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而当韦山长的供词被张贴到了府城内的各处,顿时在真定府内引起了轩然大波。直至此时,麦高倒是开始有些好奇,姚家为何能这般沉得住气,毕竟只要掌权人还有几分头脑,就应该明白自己下一个要清算的必然就是姚家。 第二四七章 战后安抚 78 直到时过晌午,才有堂外的衙役进来通传,原来终于姚家还是派人寻了过来,而来人正是麦高之前见过的那名姚家亲卫的统领。 那统领此番的态度与之前的谦恭却是大不相同,虽是见到麦高也还是礼数周到的行了一礼,但他面上的表情和眼神处处都透着倨傲,开口便直接道“属下见过麦大人,此番前来乃是因着我家老太爷想请大人过府一叙,还请大人能抽些时间随属下走一趟。” 麦高对他的态度也不在意,只是谈谈地笑了笑,“还请你回去转告姚老太爷,毕竟如今本官和姚家似乎是敌非友,这般贸贸然地就去上门做客,本官实在是怕自己没命出来。” “若是你们姚家主事之人已经考虑清楚了,有意想要与本官商谈,那就让姚家真正做得了主的掌权人直接来府衙求见本官即可。切记,本官说的可不是姚老太爷,而是姚家确实能做决定之人,本官可不想在无谓之人的身上过多浪费时间。若是过了今日姚家还没有人愿意出面,本官明日怕是就没什么时间再理会姚家之事了。” 那亲卫统领闻言颇为恼怒地道“麦大人这是何意,我家老太爷此番愿意与大人一谈,已是给了你莫大的面子,还望大人做决定前能慎重考虑清楚才好。” 麦高冷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亲卫头子也敢这般同本官说话,看来你姚家从上至下果然都是自视甚高,姚家这般做派是故意公然挑衅要与本官为敌了。若是如此,本官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到底最后能鹿死谁手,接下来我们就不妨各凭本事。今日若不是本官还需要个传话的,你以为就凭你如此,还能安然走出这府衙大门不成。” 随着麦高的话音落地,守在他身侧的武家亲卫便齐刷刷地抽刀出鞘,眼中跃跃欲试的杀意藏都藏不住。 那亲卫统领见状面色铁青地道“大人若要与我姚家为敌,可要想好了才是,我姚家可不是韦家那般的小门小户,能任人随意欺侮。” 麦高满面讥讽地看着那亲卫统领,嗤笑出声,“此番乃是你姚家公然要与朝廷为敌,竟敢伙同皇家商都院打算占据河真州自立为王,本官倒是好奇,一旦这消息传回朝中,日后你姚家儿郎要如何自处。也或许从最一开始你姚家就是打着日后拥兵自重的算盘,这才世代都将家中男丁投入军伍。只是不知待到他日,你姚家面对朝廷诘问之时,要如何辩解你们今日的所作所为。” “本官也不想与你废话,你还是快些回去,将本官所言如实带到才好。若再要多言,本官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你若还不快滚,本官用你的头颅送信也未尝不可。” 那亲卫统领见麦高将话说的这般决绝,面色也不禁愈加难看,但是见着麦高身边那几名杀气腾腾的亲卫,也不敢再逞口舌之快,咬了咬牙,便转身急匆匆地离了真定府衙。 直至申时,韦靖忙了这大半天,才终于算是告一段落,待他回到了府衙,连喝了几杯茶水,喘匀了气,这才开始将诸番事情的进展告诉麦高知晓,“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暂且都算得上是好消息。真定府共有府兵五千人,如今一番清点下来,城外驻扎的应有两千之数,如此一来,我们的兵力还算占优。” “而城外的那些府兵的确大都有亲眷在真定城内,我想了想,其实也没必要带那么多人出城,不如挑几个带兵的都头,以及统领此事的指挥使的亲眷带上,明日随军出城即可,如此也免得大张旗鼓,反倒是容易横生枝节。” “另外,我问了问城中的老人,姚家的情况也比我们想象的要好些,他家的亲卫应该是有五六百人,但是若要算上家仆杂役之流的,可能就要更多一些。”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如此也好,明日就由你带领一千府兵你留守真定府城,让你提拔的那名指挥使跟着我和吴欠出城讨叛,再顺便也把封龙山之事一并解决了。” “你明日独自在城中留守,务必要格外小心姚家的动作,若是一旦让他们趁着城中空虚借机得势,待我们回城之时恐怕是要诸多麻烦。而且我明日不能给你留太多亲卫,最多十人,若是有变实在应对不来的话,你还是要以保全自身为重,大不了你带人出城前来寻我,我们届时也可直接转路前往幽州便是,莫要死撑,知道吗。” 韦靖慎重地点头应承道“我省的,大人放心,只是姚家那边还没消息吗。” 麦高嗤笑道“他们这是想坐山观虎斗,刚刚来了个亲卫,说什么老太爷邀我过府一叙,估计他们也是料定了河真州早已被皇家商都院牢牢掌控在手中,就算是我如今控制住了真定府的局面,怕也多半是独木难支。加之还有他们姚家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这是想我主动求上门去,届时好坐地起价,提些条件呢。” 韦靖有些忧虑地道“那要不要我们明日先把姚家控制住,然后再处理城外之事,毕竟攘外必先安内,若是真的因着姚家出了意外的纰漏,反倒是不好。”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同韦靖细细解释道“若按常理,自然是先解决了姚家这处隐患最为稳妥。只是,其实从本官抵达真定府之初,姚家的态度就一直暧昧不明,若说他们是帮着皇家商都院,但姚老太爷却是派出亲卫助我;可若是说他们帮我,姚家却意在图谋太祖的黄金,甚至是不惜手段栽赃陷害。” “虽是如此,但从姚家助我查抄韦范两府,到后来姚家诬陷本官,再后来韦山长的公审,直至如今供词昭告全城,这几日下来,究根结底,姚家除了曾有意贪墨太祖黄金之外,并没有干什么出格之事,更何况黄金的归属如今还未能下定论,所以在旁人看来,姚家并没犯什么罪无可恕的大错。” 第二四八章 战后安抚 79 麦高见韦靖似乎是有些明白了自己的意有所指,继续道“若是此种情况下,我们贸然找上门去,说来颇有些师出无名。加之姚家在真定府也算是经营多年,到底有没有什么隐匿的势力也未可知,一旦草率出手,不仅容易逼得姚家狗急跳墙,届时就是在百姓口中,我们怕也是讨不了好。” “而且如今河真州局势不明,以姚家这么多年以来的中庸做派,他们断然不会轻易站队的,所以我才说今日若是姚家能主动找来自是最好,说不得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但若是他们还想继续观望,我们就必须要逼他们先动手才行。” “我原本计划的就是,我与吴欠明日一早率兵偷偷出城,你待到午时前后再张贴告示,想必见到那告示之前,姚家应不会有什么大动作,毕竟时机未到。但那告示一出,姚家见了之后,府城内就绝不会再继续风平浪静了。” “只是算算时间,我们这边若是一切顺利,午时前后差不多也就应该可以回城了,他们若要有所动作,我们刚好可以赶上,且还可以凭此,大张旗鼓地与姚家正面相抗。毕竟他们这一动,就代表着姚家不满朝廷的决定,也不愿将手中的封田归还百姓,届时自然就再不会有什么人愿意为他们说话了。” “而且他们趁着我率兵出城讨叛之时伺机而动,也刚好可以证明他们早已心怀不轨,而我们回城之后便可以顺势将姚家给解决了。只是这些都是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但万一有所差池,难免会让你陷入险境,所以我才说你明日务必要小心谨慎,若是不敌也不必强求,我自然能再想办法惩治姚家。但若是诸事顺遂,我们便能一举将真定府内的所有隐患尽除,之后便只有守城这一件事需要筹划准备了。” 韦靖立时就明白了麦高这番布置的目的,便也不再多言,直言一切听凭麦高安排就是。 直至当晚麦高等人离开府衙回到韦家老宅休息,也未再见姚家有任何动静,麦高倒也不急,和吴欠以及武家诸人又交代了几句,便遣众人早早休息去了,毕竟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须得要养足精神才行。 第二日一早,天色仍是黑漆漆地一片,还未到卯时,麦高一行人便早已洗漱用餐完毕,具都是整装待发。而韦靖也是早早地来了韦府,陪着麦高等人一同到了城门处,为他引荐了那名新提拔上来的指挥使。 这名被韦靖看好的指挥使名叫秦方,人如其名端是一副方方正正的长相,几人一番见礼之后,麦高就被告知,城外那几名指挥使和都头的家人,也早已被人带着一同候在此处了。眼见万事俱备,麦高也就不再废话,翻身上马,率领着两千府兵直奔真定府城外而去。 因着此时天色未明,众人便点了火把,在黑暗中极为扎眼,如此倒也方便了麦高一行人,能很容易地便引起驻扎在城外守兵的注意力。麦高也不打算在城外搜索那群府兵的踪迹,而是率着一行人,直接打马向着封龙山而去,因着那处是进京的必经之路,想来届时自然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大队人马也就行进了一刻钟的工夫,远处的官道上,影影绰绰地便可见是一队人马横在路中。待行的近了,依稀可分辨出迎面相遇的这支队伍身着的正是府兵的军服。 对面为首一人也看不清长相,只是听他高声喝道“来者何人,往何处去,立刻下马接受军爷的盘查。” 麦高这边还不及答话,身后的队伍里便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小三子,是小三子吗。” 对面为首那人闻声顿时一愣,然后忙开口询问道“爹,爹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麦高也无心听他们爷俩叙旧,沉声喝道“本官乃皇上亲封的商都转运使,此来真定府,竟然发现真定府军都指挥使和虞候胆敢私通外邦,趁机截断幽州关与朝廷的通信往来,意图里应外合动摇关边安稳。本官已经将他二人及其手下尽数诛杀,此番率兵出城讨逆,你等若是受人蒙蔽就尽快投降,若是他二人的同党,本官定然是不会手下留情的,而你们城中的家人也一个都跑不了。” 麦高这番话说完,对面的队伍顿时就骚动了起来,为首那人还在强自镇定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吗,我不信,你有何凭证。” 都不用麦高多说,身后的老者便哭喊道“小三子,你可别胡来,你原来的那些上官都已经被麦大人杀了,如今真定府可都是麦大人说了算,你还不赶快同麦大人认错,你还真想反了不成,这是要祸及家里的大罪啊。” 那人闻言立时一噎,麦高随即朗声道“本官乃是皇上亲封的商都转运使,自然有皇上亲赐的令牌在此,不然也不能随意斩杀朝廷命官,你们若是还执迷不悟,本官也不与你们在此处纠缠。” 麦高陡地提高声音大吼道“所有将士听令,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紧随在麦高身后的武家亲卫们,齐刷刷地长刀出鞘,在暗夜里划出一片雪亮的刀光,而后面的两千府兵也立时跟着举起了武器,直指向前面的那队人马。 麦高见为首那人还在犹豫,便知他定然是那指挥使的心腹嫡系,思及今日时间本就紧迫,也不愿多浪费在这里,于是直接一挥手中长刀,高喊一声,“杀。”便率先打马冲了上去,而身后的众人也具都是杀气腾腾地冲向前方的那队人马。 对面只是一支三五百人的队伍,面对着迎面杀来的两千余人,多数人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心思,再加上刚刚麦高的那番话,不少府兵都立马将手中的兵器扔到了地上。远远看去只有为首那人还僵持在原地,麦高见状自知此人难以收归己用,留下来说不得还有后患,便对着与他并驾齐驱的吴欠道“不必管别人,直接杀了他。” 第二四九章 战后安抚 80 吴欠自是与麦高早有默契,闻言毫不犹豫地微微点了点头,紧催胯下骏马,几息间就超过了麦高,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迎面便对上了那为首之人,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手起刀落便将他斩于刀下。 待到大队人马冲到近前,转瞬便将那几百府兵团团围住,眼见着几乎所有人都是不战而降,麦高便扬声道“你们既然是受人蒙蔽,本官便不再过多追究,此刻你等也不必急着回城,即刻起编入秦指挥使的麾下,随本官继续讨叛。” 而那秦方能被韦靖看重果然是有两把刷子,在统兵一道上颇有章法,随着连番号令的发布,收编降兵之事便有条不紊地进行了下去,也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整支队伍便已是整装待发。 随后麦高率兵一路急赶,又接连碰上了两拨于官道上拦截的人马,麦高都是同之前一般如法炮制,进行的倒也算颇为顺利。与此同时,麦高心下也在默默地算计,如今已经收编了大半的城外府兵,也并未遇到任何超出掌控之事,见此也是微微放松了几分,继续率领着大队人马快马加鞭径直朝着封龙山而去。 直至麦高所率的队伍行至封龙山山脚下,也未再碰到其他驻扎在城外的府兵,麦高猜想多半是因着这两千府兵被分派守在真定府城外不同的方向,而因为往封龙山走的是入京的必经之路,所以安排的人手自是也要多些,至于其余的府兵想来应是大都在往幽州去的路上守着。 眼见着已经到了封龙山,麦高也不耽搁,稍加询问了一番,便让几名知道那处私宅所在,刚刚被收入队伍的府兵在前带路。好在应是陈通判为了出入方便,竟是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修了一条可以容车马出入的盘旋山路,如此倒是正好方便了麦高一行人,于是众人打马便上了封龙山,直奔着陈通判的私宅而去。 这封龙山本就是处名声在外的所在,不仅是因着山中的秀丽风光,和那些风刀霜剑雕琢出的奇峰怪石,以及上至山巅,下至沟底的各处清泉,更是因为此山之上书院林立,培养出了大批惊才艳绝的饱学之士,从而使封龙山成为了大通士林学子的求学圣地之一,不仅名冠大通,且声名更是远播域外诸国。 而此时的封龙山松林如黛,白雪皑皑,一派北国风光,通往半山的路径应是因着常有人往来,倒也不算难行。想来是为了行事更加隐秘,陈通判的私宅建在了半山深处,需从山脚循着山路而入,路径蜿蜒曲折不见尽头,若非有识路之人带领,初次来此之人说不得便会迷失在这林海深处。 麦高自知从他们到达这封龙山的山脚之时,山上之人多半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只是麦高也没有迂回试探仔细谋划的心思,既然早已经知道此刻山上并无多少武力,麦高就打算这般一路碾压过去,速战速决,定然不能给私宅内众人周全准备的机会。 一路上,迎面虽是也碰上了几队巡视的侍卫,只是他们见到麦高等人都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麦高自是让人将他们斩杀当场,而他自己则是在默默计算着人数,从山脚一路上到半山,后半程便再无阻拦,而陈通判前两日招出的亲卫数量,却是大半未见其踪迹,麦高估计多半是在私宅内等着他们。 行至山路尽头,依稀可见着一处占地颇广,依山而建的大宅坐落在松林掩映间,而宅院的大门已是近在咫尺,麦高便带着人马一鼓作气便冲了过去。 私宅的大门处只有两名护卫在外面守着,见到这大批人马气势汹汹地杀到,竟还强自镇定地怒斥道“你们是何人,可知此处乃是州府通判陈大人的宅邸,不可擅闯,还不速速离去。” 麦高闻言冷冷一笑“本官要闯的就是此处。”说罢一挥手,“将这两人拿下,随本官杀进去,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说罢便率先打马向前,那两名守卫见此也不敢硬扛,竟是反身就跑,想来是要进去通风报信。只是他们哪里能快得过吴欠等人,还没跑出几步便被人擒下,压跪在了麦高的面前。 麦高也不急着问话,之前陈通判就已经招出了别庄地牢的所在,麦高直接对着吴欠道“你立即带人去地牢,记住,尽量不要给看守之人开口威胁的机会,速战速决,私宅内诸人但凡有你觉得不妥的就直接杀了,我们时间紧迫,还要尽快返回府城才是。” 吴欠点了点头,转身便带着几十名武家亲卫和几队府兵,直奔着后院的地牢而去。 麦高又对着秦方道“秦指挥使,你带人直接将此处私宅查抄了,尤其是书房和库房等重地,务必要严格搜查,若是反抗者杀无赦,不论身份,想来真定府尹多半也藏在此处,本官此话你可明白。” 秦方立马躬身抱拳道“属下明白,定然不负大人所托。”说罢,便命他带来的各个属下分别带领着各自的队伍,开始对这处大宅进行起了查抄。 麦高则是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神色莫名,心下难免感到奇怪,毕竟从最一开始他就没有隐匿行踪的打算,而且这三千余人的队伍也是藏不住的。而从他们到了封龙山,此处私宅内就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而且据麦高此前推测,真定府尹多半应是也还在此处。 可是一路行来虽是也有些小打小闹的冲突,但是直至抵达此处宅院,竟是都没遇见任何阻挠或是反抗,哪怕是拉出几个寻常百姓,或是武家亲卫相要挟的情况都没有出现,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麦高本以为自己一旦进入私宅,所要面对的应该是真定府尹躲在人质背后,对自己诸多胁迫,说不得还要费些工夫周旋谋划一二才能成事。但如今这种情况未免太过容易了些,难免不让人会心生警惕。 麦高所能想到的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真定府尹见事不好,趁机躲了出去,早已不在此处,要么就是还有陷阱或是别的后手在等着他们。 第二五零章 战后安抚 81 麦高想到此处,心下微沉,这才转而看向面前的两名侍卫,麦高对着这两人直接问道“本官也不与你们废话,只问你们如今真定府尹何在,应在留守此处私宅中陈通判的那些亲卫,和东北商学堂的一众助训都训又在哪里。” 那两人对视一眼具都是低下头静默不语,麦高也没有与他们纠缠的心思,直接道“断他们一条手臂。” 身后的武家亲卫立时上前,手起刀落便是两声惨叫,只见那两人都捂着一侧血如泉涌的肩膀,栽倒在地,哀嚎痛呼不止,而各自的身旁都掉落了一条血淋淋的手臂。 麦高继续冷冰冰地问道“你们若是还不愿说,另一条手臂自是也保不住的,好叫你们知晓,如今陈通判早已被本官关入死牢,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为了陈通判如此坚持,到底值不值得。” 那两人此时皆都因着失血和恐惧面色惨白,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滚滚而下,其中一稍微年长些的侍卫颤声道“小,小的们就只是看门的普通侍卫罢了,实在不知道大人问及的那些内情啊。” 麦高也不废话,“再断他们一条手臂。” 武家亲卫闻言便将二人从地上提溜起来,刚摆好架势,那名年轻的侍卫忙道“小的愿意说,小的愿意说,还请大人饶命,饶命啊。” 见麦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侍卫忙继续说道“真定府尹他,他原本还在此处,只是之前大人的队伍到了山下,他就收到了消息,便立马带着人从另一侧的小路先行离开了。对,对,地牢里还关着好些人呢,他都没有带走,他只带了几十个亲卫一同逃了,大人问的东北商学堂的那些人也是随着他离开的。” 麦高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直接追问道“他就这么逃了,没在此处做任何布置,也没什么交待留下吗?” 那侍卫嗫嚅地开口道“这,这小的就不知了,小的就是个看门的,府尹大人走的时候的确是什么都交待。” 麦高实在有些不能相信,真定府尹会这般轻松地放弃能拿捏自己的把柄,如此轻易地便让自己得手,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其中怕是必有内情。 麦高静下心来仔细观察着面前二人的神情,发现刚刚声称自己毫不知情的那名年长侍卫,虽是沉默不语但目光隐隐闪烁,一直在回避着麦高探究的目光。 那名年轻的侍卫此时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身旁的年长侍卫,急急开口道“他,他肯定知道的,他是我们之一队的队长,宅子内有什么安排的话他一定知道。” 麦高直直看向那人道“你明明知道实情,却不愿意说,既然如此,本官不妨就成全了你忠义的美名。” 麦高转头问向另外一人道“他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真定府城中可有他家亲眷。” 那年轻的侍卫也是机灵,立马答道“大人,他叫陈三,全家都住在真定府内,家中双亲妻儿俱全,而且小的还知道他家住在哪里,到时可以为您指路。” 麦高轻轻笑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官今日不妨就饶你一命。” 转而又看向那名叫陈三的年长侍卫,他此时正目眦欲裂地怒视着刚刚出卖他的那个侍卫,麦高冷声道“你愿意为陈通判卖命,就是不知道你的家人愿不愿意了,本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不说,本官即刻就取了你的狗命,再带着你的项上人头让人去你家送信,顺便也可将你家中亲眷都作为叛逆一并处置了,就是不知到了那时,陈通判能不能救你全家一命了。” 麦高此言一出,那人神色巨变,狠狠地看向麦高,咬了咬牙道“我的确不知道任何消息,大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若是想要动我的家人,大通律法也不是摆着好看的,届时自然会有人弹劾于你,想必大人也讨不了什么好。” 麦高嗤笑出声,“谁说本官要用大通律法制裁你的家人了,你就没听说过什么叫草菅人命吗。你们既然能在此处当侍卫,想来就该知道,不论旁的,单就那些被掳来此处的百姓也都是无辜之人,你不妨说说,陈通判和府尹大人又是依着哪条大通律法如此行事的。你既然都已经当了此等枉顾律法之辈的走狗,竟还指望着本官能公正处事,你是不是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本官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只要你不说,你一家老小定然都会在今日共赴黄泉,而且也绝不会有人知道一星半点的消息。只是你全家死得这般不明不白,还是为了助纣为虐,就不知道你在地下要如何同你的家人解释了,本官也没时间和你废话,你说还是不说。” 麦高这一番话下来,那人听得已是浑身打颤,心中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满面颓丧地道“我,我说,府尹大人似乎是知道大人您这几日定然会来封龙山,只是他今日走的实在匆忙,应是没想到大人您会来得这么快。” “府尹大人他,他之前做的打算就是待到大人您到了封龙山后,他便借机重回真定府,将大人的队伍拦在城外,想来凭你们这三两千人自然是无法攻入城内的。且据说河真州内的别处,也会有大军前往真定府驰援府尹大人,届时大人你们人在城外,便是孤立无援,也就只能任人鱼肉了。” 麦高闻言冷冷一笑,“你这是拿本官当三岁小儿戏耍了,想他真定府尹也就带着几十个亲卫,和一群乌合之众就妄图能进得了真定府,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何况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大通叛臣,府城守军和官员又有谁会听命于他,他就算去了真定府也只会是死路一条,你真当本官这般容易糊弄不成。” 那陈三慌忙解释道“大人,小的说的都是实情,届时真定府内自然是会有人帮他的。” 麦高心念电闪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忙开口追问道“你说帮他之人可是姚家?” 第二五一章 战后安抚 82 侍卫陈三忙点头应道“不错,正是姚家,他们到时自是会帮着府尹大人重掌真定府的一切。” 麦高虽是信了大半,可是还有许多费解之处,便直接问出了口,“那你不妨同本官说说,为何有姚家帮忙,真定府尹就能这般轻易成事,要知姚家在城内也就有不过区区几百亲卫,想要凭此掌控真定府实在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那陈三神色有一瞬的慌乱,忙道“可是,可是姚家辖下有大量的佃户,他们自是都要听命于姚家行事的。” 麦高见他如此,心中便已是了然,此人必还有事想要隐瞒自己,于是轻笑出声,“若是如此就更不可能了,姚家的封田都已经被朝廷尽数收回,那些佃户自是不会继续听命于姚家。你就莫要拿这些信口胡言来糊弄本官了,本官希望你能尽快说实话,待到一会儿本官的亲卫和府兵查抄完这处私宅,你就是想说怕是也没什么机会了,你可要想好了,时间不多。” 就在这时,吴欠却是满面喜色地跑了回来,“咱家的人全都找到了,都无大碍,你放心吧。” 麦高闻言顿时也松了口气,不过总是觉得此事解决得太过容易,心下难免有些不安,不过还是道“你安排自家人都修整一番,既然没什么大碍就直接编入队伍,我们需要尽快回城,以免节外生枝。”吴欠痛快地点了点头,又转回来处忙活去了。 麦高又看向那名侍卫陈三,沉声道“你可想好了,本官的耐心可不怎么好,你若是继续如此遮遮掩掩的,也就不必说了,待到本官回了真定府,自然就可以知道如今的情况。” 那陈三见麦高如此精明,也知道再不说实话,今日怕是断无活路,于是便道“小的,小的可以说,但是还请大人能护小的一家周全,毕竟我若是将所有的事都说了,陈通判日后定然是饶不了我的。” 麦高淡淡地道“陈通判已然是被本官押入了死牢,而且本官定然也不会容他活着出来,你又在怕些什么。” 陈三闻言神色顿时一松,也不再继续耽误时间,直接道“小的能知道这些也是机缘巧合,正赶上前几日陈通判来此与府尹大人商量事情的时候,刚好是我轮值守在书房外面,这才听到了些许只言片语的消息,至于更为详细的内情,小的也就不知道更多了。” 麦高闻言一愣,“你说前几日陈通判曾来此,具体是哪一日。” 陈三想了想便回道“是,就是三日前,陈通判来了此处一次,就是特意来寻府尹大人商量事情的。” 麦高暗想,那岂不正是姚家诬陷自己的那一日,也就是韦山长公审,陈通判被抓的前一日。只是如此看来怕是就有些问题了,对于韦靖那边麦高还是相信的,他既然说城门关卡都安排妥当了,就断然不会轻易有人能出得去真定府,那么陈通判又是如何来的此处呢。 麦高想到这里也就直接问了出来,“本官早已经命人封锁了真定府,陈通判又如何能出得城来,你莫不是又在诓骗本官。” 陈三忙急急地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陈通判在真定府内的宅子,就位于城南,紧挨着城墙根,选在那处是因着他的宅院内有一处直通城内的密道,这也就是为什么府尹大人定然能轻易进城的原因,因为他们根本不用走城门。” 麦高闻言顿时心下微沉,如此说来局面却是于自己极为不利,只是也不急于一刻,对着陈三点了点头,“好,本官明白了,你继续说吧。” 陈三忙将自己知道的通通都说了出来,“那晚陈通判与真定府尹二人在书房里商量事,小的刚好轮值,当时也是好奇,再加上晚上守夜也着实无聊,便偷听了几句大人们的谈话。不过也就只是那么几句罢了,其实很多他们说的话,小的也不解其意,我复述给大人您听便是。” “他二人大概就是说,韦山长估计是会为了保命将一切都招了,不过好在姚家如今愿意帮忙,只是麦大人控制了真定府衙怕是早晚能见到那孔毅,必然会知道封龙山别庄之事,到时等到幽州大军前来,定然会来此处探查,所以此间的一应把柄都应该尽快销毁才是。” “还有,说是地牢里的人却是不能动的,不然就会让麦大人有了攻讦皇家商都院的借口,反而是应该由真定府尹将所有的百姓都安然地带回真定府,然后就可以说所有一切都是麦大人的安排,其实并没有皇家商都院的人在真定府城外截杀百姓,一切不过都是大人的障眼法,只是为了对付皇家商都院罢了,也只有这样,才能挽回皇家商都院如今在民间的名声。” “还说好在幽州有威远候挟制平国公世子,就算他想要派大军前来接应麦大人,也不会很快,若是姚家愿意帮忙,就可以让真定府尹带着百姓们大张旗鼓地回到真定府,再由姚家出面作证,届时自然是可以让大人在真定府再无立锥之地,随他们拿捏。” “小的当晚听到的也就是这些了,后来便换班回去休息了,所以也不知道更多的消息。” “不过,想来府尹大人应是没料到大人今日就来了,所以他走的时候还在说为什么这么快,不应该之类的,因着太过匆忙,所以他也就只带了几十个亲卫,和那群东北商学堂的人,说是要尽快回到真定府,趁着你不在,最好能一举将局面控制住。” 麦高闻言点了点头,这些应是实话不假了,只是他还有一事不解,“就算是那些百姓对真定府尹日后有用,可是本官的亲卫还有皇家柜坊以及武家镖行的人,对他们却可算得上是隐患,为何真定府尹竟然没有下手,也没另做安排,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因由。” 那人战战兢兢地道“小的,小的听到的那些,虽然没有提及此事,但是见着这段时日,真定府尹的做派和只言片语,好像是他想在与大人对峙的时候,用这些人相威胁,所以才没有随意动手。” 第二五二章 战后安抚 83 麦高虽是听陈三这般说,心下却觉得定然不会是如此简单的理由,但是此时他也没时间细想,便让人给这两名侍卫包扎了一番,等下就带着他们随大军一同返程。 见吴欠那边也都安排妥当了,麦高便让人找来了秦方,交待道“真定府尹已经趁我们上山之时,逃离了此处,转道回了真定府,想来这处宅子如今应是也查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了。” “你暂且就安排一都人马在此继续查抄即可,只是切记须留你的嫡系,也免得横生枝节,至于剩下的人,随本官即刻返回真定府。另外,记得把那些救出来的百姓们也随军带着,路上该同他们怎么说,想来就不用本官教你了。时间不多,我们须立即启程,本官带着亲卫先行,你们尽快赶上来。” 秦方毫不犹豫地口中称是,转身便立马安排下去了,而麦高则是带着吴欠和将近两百人的武家亲卫,先行出发,离开了封龙山。一行人快马加鞭,也就半个多时辰的工夫,真定府城已经入眼可见了。 待到行的近了,依稀可见城门处一片混乱,还隐约听到了夹杂着厮杀声的喧哗叫嚷,麦高心道不好,一声令下,率着武家亲卫便冲向了真定府的城门处。随着离得越来越近,城门处的局面也尽收眼底,麦高心下顿时明白,这怕是韦靖为了给他们留着进城的机会,正在带人拼死抵抗 麦高大喊一声,“快,情况不好,快去救人。” 于是众人更是急催胯下骏马,风驰电掣地奔向了还留有一道缝隙的城门。麦高耳边已经可以听到有人在高声叫嚷,“如今真定府尹已经回城,姚家老太爷也出面澄清了,之前的种种都是那麦高在做戏,统统都是骗局,你们还不赶快投降,将韦靖擒下者,便可记首功。” 麦高闻言大怒,催马冲入城门,厉声吼道“本官麦高在此,胆敢伙同真定府尹作乱者,本官灭他满门。” 麦高话音刚落,身后的大队人马便也已杀入城中,麦高一眼看去,便见韦靖被十来个亲卫护在当中,多数身上都已经带伤,但还紧守着城门,不让人得以靠近,而周围的府兵则大都是面带犹疑之色,僵立在原地,似乎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麦高见韦靖等人暂无大碍,也松了口气,转而便对着城门处的众人朗声道“今日竟然有贼子胆敢趁本官出城讨逆之时,犯上作乱,本官今日就要尽诛逆贼,胆敢挡本官路者,杀无赦。”说罢便率着一众武家亲卫向前冲去。 对面同韦靖对峙的那队人马中,为首之人是个麦高并不认识的武将,想来应只是个小统领,而他身后不远处,则是被人紧紧护在当中的真定府尹。 吴欠也不用麦高多说,一马当先地砍杀了过去,如猛虎入羊群一般,所过之处顿时便是横尸遍地,对面的那些府兵见状具都是面带惊骇地纷纷避让开来。不过几息功夫,吴欠便杀出了一条血路,直接就正面对上了那领兵之人。只见那人刚开口吐出了一个“你”字,便被吴欠快如疾风的几招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还不待他有所示弱之意,顷刻间就被斩落了头颅。 一行人丝毫不停,直直杀向真定府尹的所在,只要迎面碰到手持武器的士兵,毫不手软,如砍瓜切菜一般,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已扭转了此间的局势。 麦高和紧随在他身侧的一众武家亲卫,就如同过境的飓风,所到之处但凡有阻拦在前的兵将都殒命当场,而随着离真定府尹越来越近,麦高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熟面孔,正是一众姚家的亲卫,而为首的自然就是姚家亲卫的那名统领。 麦高看着他们冷冷一笑道“姚家伙同叛臣犯上作乱,本官今日就代皇上和朝廷剿灭了你们。” 说罢,手中染血的长刀遥遥一指,“随本官杀去姚家,本官今日要讨叛伐逆,斩草除根。” 武家众人对麦高的命令自是绝无二话,只是姚家亲卫的身手自是和普通的府兵大不相同,两方顿时就战到了一处,局面顿时便胶着了起来。而麦高的目光则是在乱局中来回巡视,片刻便发现了在一群府兵重重护卫下的真定府尹。 麦高阴冷一笑,拨马转向真定府尹的所在,扬声道,“你个叛贼倒是让本官好找,如今被你囚禁的那些百姓都已经被本官安然救回,而你的诸多罪行皆是铁证如山,竟还敢趁本官救人之时,混淆视听,扰乱真定府,你真真是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众将士听令,今日斩得真定府尹头颅者,本官给他计首功,赏银千两,所有继续与他同流合污者,格杀勿论,流放三族,你们自己选吧。” 真定府尹迎上麦高冰冷的视线,顿时吓得一个哆嗦,颤声道“你,你,你没权利这么做。” 麦高冷冷一笑,“本官就让你看看本官有没有这个权利。”说罢,便直接催马向着真定府尹的所在而去,而一直护在他身边的两名亲卫,一路将那些不愿放下武器的府兵一律斩杀,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两旁退散,竟是逐渐给麦高几人让出了一条路来。 而韦靖那边也早已经安然脱险,随着秦方所率领的大部队的加入,局面更是开始一面倒,对于真定府尹等人来说却是大势已去,此时还护在真定府尹身边的也就只剩下几十人,麦高长刀一挥,杀气凛然地大喝道“给本官杀。” 出乎麦高意料,竟是后赶上来的秦方一马当先率着手下冲了过去。见此麦高心下暗赞,这倒是个聪明人,首功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其实用处不大,无非是些许银钱罢了,但是对于将领们却是极为重要,若是有今日这一功,秦方真定府军都指挥使的位子便稳了。 而且他此刻选择对上真定府尹,也不去直面姚家亲卫,便可知这人也颇为精通事故,如今姚家局势不明,他若是贸然参与其中,怕是日后难免会给自己树立强敌,如今这般做法,既向麦高表了功,又没和姚家结下生死大仇,倒是更为稳妥。 第二五三章 战后安抚 84 面对着大队人马的横扫之势,真定府尹身旁那几十个侍卫的些许抵抗,就如蜉蝣撼树一般,顷刻间便没了声息。也就是片刻工夫,秦方便提着真定府尹的头颅出现在了麦高的面前,麦高语带赞赏地道“好,秦指挥使日后就安心协助韦靖治理真定府,此刻起,你便是这真定府的军都指挥使了,本官定然会奏请皇上再行对你加以封赏。” 秦方忙拱手一礼,向麦高恭声道“末将多谢大人提携之恩。” 麦高笑着道了声不用,便转头去看自家亲卫与姚家的战局。今次姚家就只来了两三百人,对上人数相差不大的武家亲卫自然是不敌,虽也能稍加抵挡一二,但是这会功夫,也已是颓势尽显。 麦高自是知道秦方不想在此时对上姚家,便道“秦指挥使,你不如先去帮韦大人稳定城防,确保府衙大牢无碍,只需派一千府兵随本官调遣即可。” 秦方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明白麦高这是不欲自己为难,眼带感激地道“末将遵命。” 转身唤来了一名副将,沉声吩咐道“你便负责带人护卫麦大人安全,之后一切听凭麦大人差遣。”那人忙恭声应是,随后便上前同麦高一番见礼,接着率领麾下的一众府兵,跟在了麦高身后。 待到麦高带着这一千府兵加入战局,局面顿时变得一面倒,而此时那姚家亲卫的统领则是和吴欠斗在一处,眼见着已经是有些不支,看到麦高又带人杀了过来,他口中开始叫嚷道“我们乃是姚家的亲卫,麦大人你怎敢如此,你可要想好了,你今日这番作为是要同姚家结下死仇的。” 麦高朗声道“姚家伙同叛臣犯上作乱之时,怎么就没顾忌到会和本官结下死仇,本官见着姚家至今似乎都没有当家之人出面,今次之事不知到底是姚家的意思,还是你这个小小的侍卫统领私下里与真定府尹另有交易,乃是背主暗自行事,不妨等本官拿了你的首级,亲自上姚家问话。” 那侍卫统领因着与麦高的这一番对话立时就有些分神,难免招式上便失了章法,吴欠见此良机自是不会放过,抓住他露出的空隙,紧攻了几招,顿时就让那侍卫统领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而随着周遭还能迎敌的姚家亲卫几乎被歼了个一干二净,那侍卫统领见状更是慌乱,吴欠趁机势如猛虎地一阵强攻,几乎刀刀见血,再未走出十招,那侍卫统领便被斩于吴欠的刀下。 麦高让人提着那统领的头颅,率领着杀气腾腾的大队人马直奔姚家。 队伍行至姚家大宅,此时姚家大门紧闭,只有几名守门的侍卫持刀立在门前。几人见是麦高带着大队人马而来,而身后武家亲卫手里提着的首级他们自是也认得,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顿时神色具是大变,不免握紧手中长刀,色厉内荏地喝道“此处乃是姚家祖宅,你们竟敢如此放肆,还不速速退去。” 麦高冷冷一笑,也无二话,只是厉声喝道“将大门给本官砸开。” 于是众人蜂拥而上,瞬息便将那几名侍卫斩落刀下,几番冲撞之后,姚家老宅的大门便轰然倒下,而院内守在门边的一众亲卫们也显露人前,面色都是震惊不已。 不过姚家毕竟世代行伍出身,瞬间的慌乱过后,那些姚家亲卫便抽刀横立,列阵护在了姚家大门之内,麦高也不想费什么口舌,此番最好是速战速决,于是便下令道“给本官杀进去,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于是武家亲卫便带着一千府兵就往院子里冲,而姚家亲卫则是迎上相抗,顿时姚家祖宅的大门处喊杀声响成一片。 府兵们虽是武艺平平,但是却有武家亲卫冲锋在前,他们只要跟在后面见机补刀就好,于是局面也就只是胶着了片刻,便开始了一面倒的碾压。 麦高冷冷地看着姚家大门处的台阶逐渐被鲜血染红,随着最后一个姚家亲卫的倒下,姚家大宅里竟是毫无动静,麦高见此微微扬了扬眉,心下颇为好奇此时姚家到底在打的什么主意。他自是知道姚家有太祖亲赐的免死金牌,所以今次才意欲快刀斩乱麻,不想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如此一来,等到他们拿出金牌说话,想必麦高早都已经将该杀的杀干净了。 只是此时的状况却有些出乎麦高的意料,不过他也不多犹豫,直接下令道,“直接杀进去,将太祖的黄金一块不差的给本官搜出来,有胆敢反抗的,无论年女老幼,杀无赦。” 千余人轰然应是,场面蔚为壮观,随后便是一行人一窝蜂地冲进了姚家大宅。 麦高在吴欠和几名亲卫的陪同下,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也随着队伍进了姚家祖宅。一路上自然是碰到了不少仆从家奴,退走的麦高他们也就做视而不见,敢上前横加阻拦的,就一律都变作了刀下亡魂。 就这样一路行至了姚家的正堂,麦高也不急,稳稳当当地站在空地上,听着四处传来的哭嚎声和叫骂声,他实在是有些诧异于为何姚家今次如此沉得住气,不说姚老太爷,就连个管事的到现在都没出现。 麦高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于是向着一旁的亲卫道“去韦靖那边打听打听,看看姚家是不是今日有人趁乱出了城,如此安静实在是有些不同寻常。” 立时便有人领命转身离去,而麦高则是在等待查抄的结果,若是找不到那些黄金和太祖手札,那么就定然是姚家的一众亲眷早已趁乱离开了真定府,出城投奔皇家商都院去了。而只要黄金还在姚家手里,他们就能占据主动,待到日后此间事了,就算是朝中有所质疑,他们也完全可以说是因着真定府尹作乱,姚家为了保住黄金和太祖手札才这般行事,而麦高的做法反倒是冤枉了有功之臣。 第二五四章 战后安抚 85 想到因着姚家今日的所作所为,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种种麻烦,麦高就忍不住有些头痛,姚家这般投机的做派实在是让人疲于应付,如今他只希望皇家商都院能在太祖黄金的归属上,和姚家挣上一挣,不然日后自己归京,待到面对朝堂中的质疑之时,还真不怎么好交代。 不过今次姚家举家逃离真定府,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对麦高等人来说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待到之后忙于守城之时,麦高就不用再担心背后有人会捅刀子了。 不多时便有府兵前来回报,说是姚家的库房里并没有太祖的黄金,而太祖手札也没能在姚老太爷的书房中找到,姚家各房如今就只剩下了一众女眷,府中男丁则是都不知所踪。 闻此麦高便已明白自己的猜测怕是成真了,姚家果然是带着太祖的黄金和手札出逃了。麦高也知,想来从那些被留下的女眷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不打算继续在此浪费时间,于是留下一队人马继续查抄姚府,接着便让其余的府兵回去向秦方复命了,而自己则是带着吴欠和武家人回到了真定府衙。 再次见到韦靖时,可以看出他已经洗漱收拾了一番,不复城门处所见的那般狼狈,两人具都是相视而笑,虽说今日之事期间也有着诸多波折,但到底也算是殊途同归,侥幸没失了真定府,还将一应隐患都除去了。 麦高也不急着问今日真定府内之事的始末,而是看向韦靖道“你如何了,伤势严不严重。” 如今诸事安稳,韦靖心下也放松了几分,便笑着答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切安好。” 麦高见他确是无碍,便捡着要紧的问了两句,“府衙大牢的情况如何,可有人趁乱越狱。” 韦靖语含庆幸地回道“好在大人今日回来的及时,真定府尹等人当时只急着控制城门,想要将大人拦在城外,倒还没来得及分出心思顾及府衙大牢和牢中诸人,倒也没出什么纰漏,还请大人放心。” 麦高闻言便也不再多问,而是道“既如此我也就放心了,先安排人找几名大夫过来府衙一趟,不少人都受伤了,你我也先不忙叙话,今日我们都好好休整一番,明日起怕是就要开始忙了。只是城门处务必要安排好,另外,陈通判的宅子里有通往城外的密道,也需让人守好了,小心莫要放进皇家商都院的人趁机作乱。” 韦靖自是都一一应下,待到一行人被几位大夫一一诊治了一番,韦靖又让人备好了吃食,众人该疗伤的疗伤,该吃饭的吃饭,都收拾停当之后,麦高也不欲在此时多说,毕竟众人折腾了一整日,难免都有些疲乏,与韦靖约定好明日府衙会面,便各自先行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众人都有志一同地没有早起,难得的睡了个懒觉。一番洗漱后,麦高安排需要休整养伤的武家人就留在韦家老宅,而剩下的人则是随着麦高一起去了真定府衙,麦高计划着和韦靖商量下后续的一应安排。 今日秦方也被韦靖叫了来,一同商议之后的布置,毕竟于城防统兵一道上多还是要靠秦方出力。于是众人在府衙不紧不慢地用罢朝食,这才坐下来边饮茶边听韦靖先行讲起了昨日真定府内的种种。 原来,昨日麦高虽是尽可能低调地出了城,但还是被姚家人发现了端倪。韦靖自是也知,毕竟那么大规模的人马调动,又涉及到不少军中将官的亲眷,难免没有风声泄露出去,又加之此时城内到处都是眼线,故而韦靖本也没希望能一直隐瞒下去。 只是姚家人却是比韦靖预料的来的要早,想必是早早就察觉到了麦高等人出了城。一早先是派来了下人让他走一趟姚家,说是姚老太爷邀他过府有要事相商,韦靖当时则是以公务繁忙推脱了。随后没多久,姚老太爷竟是亲自寻了过来,韦靖自是也不好避而不见,于是便同姚老太爷在府衙后堂有了一番谈话。 其实姚老太爷倒也没说旁的什么,先是问起了麦高的去向,而韦靖也是按照之前就商量好的说辞,只说麦高出门去办事了,若是姚老太爷有事相商,不妨等上一等,不多时人便会回来。姚老太爷对韦靖的答复自是不置可否,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相互虚与委蛇罢了。 紧接着姚老太爷便是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体的意思无非就是劝说韦靖,这般跟着麦高胡来,断然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在姚老太爷发现韦靖并不为所动时,就又换了路数,开始说麦高和皇家商都院以及姚家的种种矛盾,也不是不可调和,言辞恳切地让韦靖多劝劝麦高,也不要这般硬气,毕竟过刚易折,免得以后的路不好走之类的云云。 其实也都无非是些倚老卖老的套话,韦靖也没太过在意,只是随意应付了一番。不成想就在他们二人谈话之时,却有姚家亲卫寻了过来,虽是不知道当时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姚老太爷听了那亲卫的传话后,一时间神色大变,也不多言就向韦靖告辞离开了,却是在临走前说了句让韦靖保重的话,便再没什么其他。 但昨日的筹划对麦高和韦靖他们本就十分重要,韦靖不说是草木皆兵,也是万分谨慎小心。他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妥,也不敢耽搁,留了一名武家亲卫带了二三十个府兵看守府衙大牢,甚至是备好了火油,韦靖的想法就是,一旦有人想要强攻大牢,他宁可将皇家商都院的那些爪牙都烧死在里面,也绝不能放他们出来坏事。 而韦靖自己则是带着其余的武家亲卫直接赶到了城门处,以防万一。 事实证明,韦靖所料不差,前后也就不到一个多时辰的工夫,姚老太爷便带着一队姚家亲卫来了城门处,口口声声说是要迎接真定府尹回城,以便查明之前种种的真相。 第二五五章 战后安抚 86 那时时辰尚早,韦靖还不及将关于姚家的告示张贴出去,加之因着姚家的那番说辞,韦靖也不好横加阻拦,若是要与之硬抗,就像麦高曾说过的,颇有些师出无名,于是韦靖也就只能暂时妥协。 不过当时他也留了个心眼,不仅直接大开城门,并让武家亲卫守在城门旁,而他自己也留在城门处,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城门被人关闭,届时他们逃不出去,麦高等人也进不来的情况。 而真定府尹抵达真定府城的时辰,其实也并没有较之麦高他们早很多,前后相差也就半个多时辰而已。而真定府尹甫一入城,也不多做周旋,与姚家一行人汇合后,便公然提及之前的种种,声称乃都是麦高所设计的,至于皇家商都院,从未曾做麦高所说的那些事。 而姚家老太爷更是火上浇油,直言姚家之所以一直将太祖黄金留在手中,也是因着不相信麦高的为人,且当场表明,就在今日便要由姚老太爷亲自押送那些黄金进京,以证姚家清白,随后便要求韦靖放姚家的车队出城。 对于太祖黄金的具体数量,韦靖自是知之甚祥,看着姚家准备出城的队伍,竟有将近二十辆的车架,立时就明白了单单是运送黄金绝不会需要这么大规模的车队,他也猜到了姚家大概是筹划着举家出逃。只是韦靖虽能想到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但是若贸然拒绝,关闭城门更为不妥,且大庭广众下如此做,于百姓那边也不好交代,于是他就只能看着姚家光明正大地离开了真定府。 且不仅如此,姚家还留下了两百亲卫,名义上说是等麦高返城,这些亲卫代表姚家,两不相帮,作为中立的一方,帮忙裁决麦高与真定府尹之间的纠纷。当时韦靖便感到了危机,心下已是打定主意,要尽可能地帮麦高他们拖延。好在之前姚家之事就已经纠缠了很久,而接下来韦靖更是和真定府尹展开了一场唇枪舌战,内容也无非就是互相指摘,不过倒也正和韦靖之意,借此却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只是不成想,却突然有一名府兵的指挥使公然蹦了出来,直接表明了态度,带着手下的府兵站在了真定府尹那一方。好在韦靖这段时间掌控真定府积威颇重,而麦高的声望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两方虽是对峙,却也一时间难分高下。 后来闹到那般地步,皆是因着姚家的亲卫出了手,姚老太爷留下的那两百亲卫说是中立,其实谁都明白他们自是要帮着真定府尹的,好在麦高回来的及时,且二话没说便直接将那些人都处理干净了,不然之后怕也是麻烦。 而那些姚家亲卫口口声声为了真定府的安稳要关闭城门,而韦靖和武家亲卫则是带着留守的府兵抵抗,只是府兵自然不是姚家亲卫的对手,再加上那个指挥使在一旁煽风点火,府兵心中也难免存疑,这才会让韦靖等人居于劣势,差点受制于人。好在危难之时麦高等人及时出现,不然韦靖他们就快要打算跑出城去寻麦高他们了。 麦高了解了昨日的前因后果,也是长舒了一口气,“此番实属万幸,我们得以能及时赶到,这才没让真定府尹等人钻了空子。” 略一沉吟又道,“虽说昨日姚家带着黄金离开了真定府,不过我推测他们应是也不会立刻进京,多半还会在河真州观望一阵子,你不妨尽快给京中递个折子,将昨日之事说明,此事我们还是要先发制人才好。”韦靖自是点头应下。 麦高又问道“京中还没消息传来吗,按理说应该差不多了。” 韦靖话却是说的隐晦,“的确应该就在这两日了,我再派人去催一催,那些人按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大人,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开始安排守城之事了。” 麦高见状便明白他还是有些防着秦方,便也不再多说与京中通信之事,而是说起了守城的安排,“正是如此,其实守城之事我不大担心,毕竟真定府也算是大城,三五千人固守几个月应是不成问题。我只是担心城内的百姓,若是此番处理不好,让他们闹腾起来了,到时我们也无法安心对敌。加上姚家昨日又闹了那一出,毕竟人心难测,说不得我们还没被人打进城中,就会被有心人借此掣肘。” 韦靖也想到了这一层,便问道“那大人想要如何应对呢。” 麦高早就反复思虑过此事了,于是便道“我们之前商量的那份告示还是要如期张贴出去,不过这其中的说辞怕是就要改上一改了。不妨就说姚家感念太祖恩德,愿意举家护送黄金入京,且决定迁居京中,将河真州地界的封田依照朝廷的要求悉数奉还。” “而之前的种种,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以便能顺利地将太祖黄金运出真定府,还不令皇家商都院起疑,所以故意同本官配合演了一场戏。而被本官所斩杀的那些姚家亲卫,实则是皇家商都院安插在姚家的暗线,姚家正是为了摆脱他们送黄金入京,才会让本官借机将心怀不轨之人都清除了个干净。” “如今姚家已经安然离开了真定府,前往京中,所以我们不愿百姓被蒙在鼓里,这才将此事的真相广而告之。此番正逢真定府危难之际,我们要广招百姓参军抗敌,若是愿意出力的,日后朝廷重新分配姚家封田之时定然会论功行赏,而若是不想与真定府共存亡的,也可以即刻离开,本官绝不阻拦。” 麦高这一番话下来,说得韦靖双眼放光,顿时抚掌大笑,“妙啊,大人此计甚妙,如此一来,倒是免去了我们的后顾之忧。属下明白了,一会儿就去安排。” 麦高又对着秦方道“秦指挥使定然比本官更清楚该如何布防守城,本官也就不多说了,只希望秦指挥使能明白,只有不让皇家商都院的诡计得逞,这真定府和河真州才归大通朝廷管辖,若是一旦让他们得势,这片土地怕是就要换个姓氏了。富贵险中求,秦指挥使应该能明白此战的重要。” 第二五六章 战后安抚 87 秦方闻言自知是麦高在隐晦地提点敲打自己,忙慎重地点头应道“还请大人放心,末将明白,定然不会令大人失望,末将这就去安排。”说罢秦方便先行告辞离开了府衙,去着手安排城防的一应事宜。 这边,麦高则是又对韦靖道“如今既是已知道了陈通判家中有通往城外的密道,想来皇家商都院在此处经营多年,不知这城中各处还有没有类似的布置,若是不弄清楚,怕是会留下隐患。所以今日还是要再好好审一审那二人,势必要再套出些实话出来才行。” “你我不妨分头行事,你去安排安抚城中百姓一事,我则去继续审问他们二人,只希望这两天能得到京中传回的消息,也免得我们这般忙活,最后说不得却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待韦靖领命离去,麦高则是带着吴欠和几名亲卫又前往了府衙大牢的内监,打算再审陈通判和韦山长,麦高突然想到一事,对着亲卫道“去将真定府尹的脑袋带上,也好让他二人知道,如今他们断然是再没什么退路了。” 麦高在刑房静候了片刻,便见陈通判和韦山长二人被亲卫押了进来。在死牢里被关了两日,这两人具都是面色灰败,神态萎靡,再不见往日的沉稳持重。尤其是陈通判,那日本就受了伤,虽是也安排了大夫帮他简单做了些处置,但是毕竟上了岁数,又被关在死牢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可说是不死也是脱了层皮。 麦高见着他二人,笑着招呼道“二位大人这两日过得可好,今日能得见本官是不是有些出乎意料,还望两位不要见怪本官此番来得晚了,毕竟本官也是颇耗费了些时间,这才得以将二位大人所说之事都一一验证了一番,不仅如此,本官还给大人们带了礼物。” 一旁的武家亲卫见机便将真定府尹的头颅扔到了地上,麦高向着二人示意,“还要谢谢二位大人的帮忙,不然本官也没那么容易能将此叛贼斩于刀下。” 陈通判二人见到那滚落在地的头颅面色顿时一变,自是认出了这乃是应还在封龙山中躲避的真定府尹。 麦高继续道“不过本官经过这番查探,却是发现两位似乎还没将全部的实情和盘托出,竟妄图要在本官这里浑水摸鱼。本官也不妨给二位提个醒,不说旁的,就单说比陈通判家中的密室,以及你们原本的计划,可是给本官惹了不小的麻烦。这些也实在是让本官心中颇为不快,这不,一忙完就立马来寻两位了。” “这真定府尹就是因着太过异想天开,这才枉送了性命,且如今姚家的封田已被本官昭告府城,均被朝廷收回,而他们也举家押送黄金入京了,故而这真定府内,你们是再不可能指望有人能出手相帮了。本官劝你们还是老实些,说不得还能留条命在,待到日后朝廷清算之时,有本官求情,最多也就不过是个流放,但是若是还意欲蒙混过关,这真定府尹的下场怕就要成为你们最终的结局了。” 陈通判闻言颤声问道“姚家,姚家竟然就这么走了。” 麦高淡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姚家老宅内的所有男丁,和说得上话的各房主事之人都走了个干净,而他们留下的那些亲卫,也都因着乃是皇家商都院安插在姚家的暗线,均已被本官尽数斩杀。所以今次本官才说,你们如今已是再无退路,还不如老实招供,换自己一线生机,若是还要心存侥幸,本官也就不再继续与你们浪费时间了。” 陈通判却是又问道“那些被关起来的百姓和大人的一众亲卫也……” 麦高故作感激地道“此事还多亏了陈大人,幸而你招出了地牢的所在,让本官也省去了许多工夫,如今所有人都已经被顺利地救出来了,此刻早已经平安回了真定府。” 陈通判似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面色颓然地道“此番是大人赢了。” 麦高倒也没太过自得,只是问道“本官有一事不明,实在是有些好奇,你们为何没对本官的亲卫,以及皇家柜坊和武家镖行的一众人下手,不知陈大人如今可否为本官解惑。” 此时的陈通判似是已经破罐破摔,再也没了遮掩避讳的心思,苦笑道“想来大人多半也已经知道了我和真定府尹的那些谋划,事已至此,老夫也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就算都告知大人也是无妨了。” “其实此前的种种安排,我们只是想着让韦山长与大人交好,试着将皇家商都院急于知道的一些消息套取出来,之后只要能哄骗你尽快离开真定府,届时在路上自是更容易行事,且想来因着我们手里的那些人质,以大人的为人必然会妥协,就算难免要费些工夫,多半也可将大人掌控在皇家商都院的手中。” “初时一切进行得都还算顺利,而在老夫看来,最开始出现的差池皆是因着姚家竟然起了小心思,才令我们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如今的境地。” “按说姚家一贯的作风本应是两不相帮,但当日你寻上门去,他们便应是在听你说了太祖黄金之事后,才起了渔翁得利的念头。加之这些年来,姚家本就一直对韦山长手中的韦家产业颇多觊觎,这才为了从中牟利助了你一臂之力。” “只是想来他们也没有料到,你并未因此就倚重姚家,反倒是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韦靖给捧了起来,如此一来,姚家不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却也相去不远了,不但没能沾手韦家的产业,太祖黄金拿在手里也颇为烫手,更加之还意外被你一语道破了封田之事,竟是让姚家一时有些骑虎难下了,这才不得已找到我们寻求合作。” “只是大人在及第坊以及姚家姑娘之死的事上,表现得实在是令本官叹为观止,不仅口才了得,且手段凌厉,又无所顾忌,竟是一时间让我们寻不到破绽,应付起来也颇为吃力。直至那时,我们才迫不得已只能改变应对之策,不然,这真定府内皇家商都院经营了几十年的势力,就真的要被大人一举铲除了。” 第二五七章 战后安抚 88 陈通判接着便开始说起了自己的种种谋划,“老夫和真定府尹几番斟酌,想着大人最开始能得以让真定府内的百姓们,倾向于抵制皇家商都院的根源,不是别的,正是那些在封龙山私宅中关押着的失踪百姓。所以我们就计划着将大人引出城去,然后让真定府尹趁机带着那些百姓,直接回到府城,将一切都说成是你的预先谋划,如此一来,再由姚家出面作保,自然是可以一举扭转局面。” “而你的那些亲卫和皇家柜坊以及武家镖行的一众人等,我们之所以留着,且都是完好无损,并不是为了能在此时拿捏大人,也与真定府内诸事无关,而是为了日后应对朝中的各方博弈。” “毕竟,想来大人早已经让韦靖,将这段时日真定府和幽州关所发生的诸事,添油加醋地禀告给了皇上和朝廷,虽是不知你们有何种手段递送消息,且那些奏折最终能不能呈递御前也未可知,但我们总是要预先做好周全的准备。朝中一旦召大人回京述职,必然会对你在边关的所作所为进行责问,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你辩无可辩,只能承担罪责。” “最先被提及的必然便是,大人和平国公世子不遵朝廷政令这一条。而大人届时自然是会以,皇家商都院阻断了幽州关的通信一事相驳斥,但若是能让你对此事口说无凭,拿不出什么确实的证据,之后皇家商都院再稍加运作,大人和平国公世子自是就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如此一来,想要成事,必然就要销毁一应人证。我们本就没打算继续留着韦靖,只要他不在了,真定府内再无人可为大人作证。而待到那时,若是再被人发现大人的亲卫,以及皇家柜坊和武家镖行的人都是安然无恙,就算被其指证皇家商都院之前将他们关押了,这些人的证词也很难取信于人。” “毕竟,因着他们的身份,完全可以说这些人都是遵从大人和平国公世子的命令,所以才信口雌黄污蔑皇家商都院。到时候朝中的局面,想必就会是,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大人说的多半是实情,但是因你没有任何凭证,如此也就只能哑巴吃黄连,而大人和平国公世子这条不遵朝廷政令的罪名,就可说是坐实了。所以,我们这才一直将那群人关押在封龙山,并未动什么手脚,只为了以图后续。” 听到这里麦高才彻底明白了皇家商都院如此行事的用意,实在没想到他们竟是考虑到那么远之后的安排,也是让麦高顿觉脊背有些发寒,若不是自己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说不定日后真要因此吃个大亏。 陈通判继续道“我们算计好了种种可能,本是想着,大人最快也是要等到幽州关的大军前来,才会前往封龙山一探究竟,而等到你们顺利将大人的一众手下救出之后,真定府尹应是早已带着那些百姓回到了真定府,顺势揭发大人所谓的恶行了。届时大人虽是手握数以万计的大军,却是不能奈何我们中的任何一人,最终无非也就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幽州,等着朝廷召你们回京,以及疲于应对接下来皇家商都院安排好的种种。” “只是老夫却没能想到此番竟是功亏一篑,一来大人的手段果然如传言中一般狠厉,老夫也颇有些受不住,为求自保不得不说些实情,却让你得以一窥内里关窍;二来大人行事果决,竟然不畏生死,贸然前往封龙山,根本没有给我们反应的机会。” “而对于真定府尹的为人和能力,老夫自是知之甚祥,他定然不会是大人的对手,且大人此去,他必是惊慌失措,忙乱之下多半也不会顾及那些百姓。肯定是一门心思想着先回到真定府再图后续。加之因着他还不知道如今老夫的境况,他应是以为真定府有老夫和姚家在,无论如何也能成事。” “而最为重要的就是姚家竟然临阵脱逃,想来他们家多半也是看出了与大人为敌的不妥,毕竟大人行事毫无顾忌,让我等这些混迹官场多年之人也颇为头疼。姚家应是为了保住根基,这才选择避大人之锋芒,逃出了真定府,免得日后一败涂地。” “本官不得不叹服大人的运气实在不错,这期间但凡有一丝半点的纰漏,想来大人今日都会被关在城外,而韦靖小儿怕是也早已经命丧黄泉,但你们如今却都还是平安无事,所以老夫才说此番是大人赢了,老夫甘拜下风。” 麦高也赞叹道“陈大人也不错,思虑周密,能屈能伸,且善用阳谋,想来此番若不是本官,你们的谋划多半是会得逞的。不过这也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皇家商都院违背世间公理,逆天而行,怕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既然天不佑你等,你们行事又多是事倍功半,长此以往,必然难挽倾颓之势。” 陈通判长叹一声,“唉,随大人怎么说吧。” 麦高正了正神色,又问道“如此说话倒也省了本官许多工夫,本官却还有一事想问,听陈大人所言,你们似乎丝毫不曾寄希望于河真州的其他府城前来驰援,想来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经营多年,定然不只你们这些许人手,但如今本官却发觉,你们的种种谋划都只局限于真定府内,这其中可是有什么原因吗。” 闻言陈通判顿时静默不语,似是不欲多谈,而韦山长却是开口道,“河真州虽是皇家商都院选定的成事之所在,但是各府城的势力却分属于不同司部,真定府内诸人算是镇国公府的门下,若非京中皇家商都院有明令下发,他们根本不会管我等的死活,毕竟各司之间也难免有着不少的利益纷争和龃龉,总归不是一条心。” 陈通判立时出言阻止道“够了,你还看不透吗,麦大人定然不会放我们活着出去,你说这些于诸事无益,你又是何必。” 第二五八章 战后安抚 89 韦山长面对陈通判的斥责,却是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和你自是不同,我还有一家老小在,我就算是死也只算是罪有应得,但是还望麦大人能看在老夫知无不言的情分上,放老夫的家眷一条生路。” 麦高闻言笑了笑,“韦山长不妨继续,若是说得好了,本官自然不会为难你的家人。” 韦山长也不理陈通判愈加难看的面色,直接道“想来从老夫被大人关入大牢之初,陈通判就应该是早已给京中送了信,但是因他一直颇受镇国公府倚重,想必只要知道他在真定府内无碍,且又有大人的亲卫在手,镇国公府多半也不会太过在意,定然不会将此事在皇家商都院内传开,毕竟换做是谁,让旁人知道自己的手下办事不利,也不会觉得是什么光彩之事。” “而陈通判此番身陷囹圄,应也是被大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应是还没机会传信出去,而真定府尹就是个愚笨的,断然是指望不上,短时间之内他定然不会发现不妥,所以可说如今镇国公府对此处的情况多半是一无所知。虽说姚家此番进京,或许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以姚家惯常的做派,未必就会将此间之事如实相告,如此一来,根本没人知道如今真定府的情况,又怎么会有人来救我们,” “若是此时姚家还在,说不得会被大人逼迫得急了,从而为了自保和我们结盟,或会助我等一臂之力,但是如今姚家既然已经离开了真定府,我们就再没什么退路了,就是大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罢了。” “且就算是被其余各司安排在真定府的暗线发现了不妥,先不说他们出不出得了这府城送信,就是能将消息传出去,各司又岂会为了帮镇国公府贸然露了自己的底牌。更何况如今各个家族多半都认为皇家商都院大事将成,又何必为了我等贸然出手,极有可能会削弱自己的实力不说,或许还会影响到日后在北辽利益划分的格局。” 麦高直到此时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若按照韦山长这般说法,自己安排守城之事倒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如今看来,他只需要等着幽州关大军前来接应,进一步稳定真定府的局面即可,倒也不必再担心其他。 人放松下来也就有了闲聊的心思,麦高想要知道的也都已是了然于心,见这二人都已经放弃了负隅顽抗,便将自己之前不解之事一一问了出来。 麦高语带探究地道“其实本官一直不大明白,皇家商都院按说就算是不想遵照太祖遗命,意图世袭承继自家在皇家商都院的职位倒也没什么,只是为何要公然违背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的初衷,不仅不肩负起监管大通商道的责任,反倒是开始为祸大通。这般行事,无论如何名声也断然好不了,难免会遗臭万年,本官实在有些想不通各大家族到底图什么,难道就单单只为了些许利益吗。” 陈通判和韦山长闻此都是一噎,静默了半晌,陈通判才开口道“大人问及的这些,又岂是我们下面这些人能知道的,不过老夫猜想也就无非是因着利益驱使罢了,若非如此,还能有什么原因。” 麦高撇了撇嘴,他可不认为此事会这般简单,不过想来也是,像陈通判和韦山长这种在下面办事的小喽啰,定然不会知道更多内情。 麦高放下此事,转而又问道“那本官就问些简单点的,还有一事本官颇为好奇,皇家商都院到底给北辽朝廷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竟能让他们这般配合你们行事。毕竟之前本官也算是用尽手段,诸番逼迫下,他们还敢在皇家商都院的授意下,贸然进京与大通朝廷周旋,实在是让本官有些费解。” 陈通判对此倒是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麦高猜想他多半也是看出,如今说与不说都不大影响皇家商都院和北辽朝廷的结盟,毕竟单凭麦高一人之力,实在是不大可能扭转这个局面,便直言道“其实此事说来也简单,毕竟从始至终,大通朝廷都要求北辽必须俯首称臣,且需将北辽属地都划归大通所有,这就是皇家商都院能得以插手的根本原因。” “毕竟这种要求对耶律皇族来说,若非是退无可退,就绝不可能接受,更何况如今还有皇家商都院愿意从中斡旋。至于说皇家商都院开出的条件,无非就是能让耶律皇族和北辽贵族继续统治北辽,只是名义上算是大通的属国,称臣纳贡即可。而对于纳贡之事,日后可动作的余地就更大了,到时候有皇家商都院暗中维护,想来北辽自是也不会因此吃亏。”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北辽朝廷又需要为皇家商都院做些什么呢,难道只是卖给你们一些土地和奴隶,还有日后配合向大通朝廷施压这般简单吗。” 陈通判面色微僵,静默了半晌,似乎并不太想说,麦高也不在意,继续问道“本官还有一件事感到很奇怪,那就是,皇家商都院想将经营多年的产业挪到河真州,这个决策本官倒是可以理解,但是转移到北辽,本官就有些看不懂了。” “毕竟若按常理,待到日后北辽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缓过劲来,那就是一匹草原上的饿狼,皇家商都院这又是买地买奴隶又是置办产业的,岂不就是送羊入虎口。届时在北辽朝廷眼里,皇家商都院怕就像是一块大肥肉,主动送到了自己嘴边,若是不吃简直天理难容。常人都能想到的结果,皇家商都院此举到底图什么呢,难道是为了帮北辽兴国不成,本官实在是不大明白。” 陈通判见麦高已是问的如此直白,就差没直说皇家商都院此举愚不可及,对于麦高如此看轻心下不觉微恼,便想也不想地就解释道“大人应该知道北辽的族帐之制吧,北辽朝廷答应日后另设一帐,专为皇家商都院,且他们还会给皇家商都院各大家族以北辽贵族的身份。” 第二五九章 战后安抚 90 陈通判颇为自得地继续说道“届时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蓄养族帐军,以皇家商都院的财力,想必北辽任何一帐或是宫卫都不可能与之相匹敌,如此一来,皇家商都院甚至可以左右北辽的政局,我等还何惧之有。” 麦高闻言颇有些目瞪口呆,实在是被皇家商都院的异想天开给惊到了,半晌后才嗤笑道“原来皇家商都院打的是这个主意,想来是在大通太过顺风顺水了,竟是还想要做北辽的幕后掌权人,真可谓是野心勃勃,让本官叹为观止。只是本官想要问问陈大人,届时你们皇家商都院这一帐招募族帐军之时,是打算任用大通人还是北辽人呢。” 陈通判微微一愣,似是有些不明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想了想还是答道“自然不拘是哪里人,只要忠心于皇家商都院,且又有才干,皆无不可。” 麦高面色怪异地又道“那大通的有才之士为什么要去北辽为皇家商都院卖命,而不报效大通朝廷,难道就只为了些许银钱吗。且这些人难道能举族迁往北辽不成,毕竟若是不如此做,一旦族中出了为北辽族帐效命的子弟,一个叛国的罪名,怕是全族都要跟着遭殃。” 陈通判脸上自得的神情不免一滞,接口道“那就用北辽人,他们惯是能征善战,自会成为我皇家商都院掌控北辽的最佳利器。” 麦高看着陈通判这般想当然,微微一叹,“那北辽人又为什么会全心全意的效忠于皇家商都院呢,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若是为了图财,他们集结起来直接把皇家商都院的财富劫掠到手便是,以往他们惯常也是如此做的,又何须要为你们卖命呢。” 陈通判闻言面色不禁僵硬起来,麦高继续道“日后皇家商都院若是将产业都转移到了北辽,想必就如小儿抱金砖过闹市一般,别说左右北辽政局了,你们根本连自己都护不住。你们此时看起来的强大皆因着背靠大通朝,他日你们一旦叛出,手里除了银钱再无其他,届时又要如何求存。” “本官倒是真想知道,将皇家商都院各大家族的产业迁往北辽的这个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此人莫不是隐匿在你们其中的别方势力的暗线,刚好可以借此将皇家商都院一举铲除,如此看来这倒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此人倒不失为本官的一大助力。” 麦高此言一出,对面的两人面色都变得极为难看,麦高这人向来最能靠言语左右旁人的想法,几句意有所指的言辞点明要害,便让陈通判二人不免随着麦高的思路去考量,难免就会被绕进去,麦高正是意欲借此套出更多有用的消息来。 麦高见陈通判二人已然中招,便面带讥嘲地笑着道“听了本官的一番指教,二位大人是不是已然察觉此前种种都是白忙一场。本官也是奇了,之前本官所接触过的皇家商都院的人,大都是又蠢又毒,皇家商都院这么多年都没能被人搞垮,本官也只能说你们的运气实在不错。” “想来多半也是因着你们的对手都太过正直良善了,这不,碰上本官这么个混不吝的,单靠一人之力,就能将你们搞得手忙脚乱。就此等才智还妄想着拥兵自重,裂土封王,甚至还意欲掌控北辽,你们这白日梦做得也太过想当然了。” 陈通判和韦山长两人面对着麦高**裸的嘲讽,一时间都觉无话可说,面上也具是显出了羞恼之色。 麦高眼见着酝酿的差不多了,这才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们此前种种本官也不欲多做置评,无非是不愿看你们这般自作聪明还沾沾自喜,多说两句罢了。言归正传,陈大人,你也不是个愚笨的,听了本官所言想必此刻也能参悟些许其中关窍,你们的种种布置说不得最终也只是为北辽朝廷做了嫁衣。” “既如此,本官也望你们莫要再有侥幸心理,还是将真定府内你们尚未告知的情况,如实说与本官知晓才好,比如这真定府内除了陈大人家中的密道外,别处可还有类似的布置,或是府兵以及幽州军中的暗线,也省得本官自行查找起来麻烦。” 麦高问得如此理直气壮,让陈通判一时颇感无语,不过麦高说得也有些道理,事已至此,诸事已再无可挽回的余地,为了不让自己受罪,他还是答道“密道还有一处,就在东北商学堂内,至于军中的暗线,本官所知道的只有威远候,而幽州关守军中的人手已经被大人斩杀,若是还有,那也不是本官能知情的了。” 麦高闻言转而看向韦山长,韦山长也不犹豫,忙接口道“不错,那条密道就在校场旁训导所居住的院子里。” 麦高忙故作姿态地谢过二人,惹得两人心下又是一阵气恼,却是敢怒不敢言。 其实还有一事一直悬在麦高心中,但是此前他一直未曾拿定主意,到底该不该问这二人,那就是为皇上和威远候之间传递消息的信使的下落。昨日从封龙山私宅的地牢中救出的一众人中,人人都有来历,并没有疑似皇上属下之人,麦高便一直挂记着此事。 因着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的一番布置,皇上和威远候之间的消息往来也中断了一个月有余,若是说驿站那边通信被截断是因着真定府尹以势压人,至于皇家柜坊的属下被擒却是因着手无缚鸡之力,而武家人则是因着府兵以百姓的性命相要挟,这些麦高都能理解,但是皇上派出的信使定然多半是不会顾及这些的,按理说不该轻易落入他人之手才是。 如此一来,既没有地牢中发现那信使的踪迹,而威远候又没有收到任何皇上传来的消息,那么这从京中出来的传信之人此刻又身在何处,实在是令麦高有些费解。 第二六零章 战后安抚 91 只是若贸然开口相询,麦高又有些担心此事该如何自圆其说,毕竟他连那信使是男是女,年岁几何,身形高矮胖瘦都不清楚,又如何能判断出面前这二人是否又在蒙骗自己,反倒容易露了形迹,可若是不问,心中总还是存有些顾虑。 左思右想下,麦高还是决定试探着问询一二,状似不经意间又追问了一句,“二位大人不妨再好好想想,可还有什么该说又没说清楚的,如今我等既然都已经开诚布公地谈了,就莫要再有所遗漏才好。” 陈通判和韦山长二人有些奇怪地看着麦高,似是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毕竟如今他也算是将两人所知的那些内情都掏了个一干二净。 陈通判果然人老成精,心念微动,便探究地看向麦高,“麦大人如今对着我们两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不好问的,就算是涉及一些隐秘之事,想来日后也出不了这真定府衙的死牢,大人又何必这般顾忌,只管问便是。下官猜想,可是有大人想找的人,并没有出现在封龙山私宅的地牢之中。” 麦高见已经被陈通判看出了端倪,便也不再犹豫,于是就直接问道“本官虽是知晓你们安排府兵把守住了真定府通往各处的要道,且将所有出了真定府城的百姓和其他人等都关押在了封龙山。但却不知幽州城外你们是如何布置的,而从其他各处前来真定府和幽州关的人,你们又是如何处置的呢。比如说京中,比如说秦兰,毕竟本官还是有些消息并非是通过驿站传递的,如今却一直没有音讯,本官心中也难免有些担忧。” 韦山长故作聪明地道“麦大人是想说你和皇上以及武家之间的通信吧,所有从京中出来的信使,自是有镇国公府安排处置,我等又何需费心,镇国公府定然是不会容任何消息能从京中传到幽州关的。” 陈通判也是看向麦高直言道“至于大人提及的幽州城外的布置,却不是我等安排的,想必大人此来真定府多半是因着东北商学堂位于此处,但是大人也应知幽州城距离真定府尚隔着雄州保州定州几处大城,皇家商都院自是会另有安排。而武家的传信人只要进了河真州,自然是无法行至幽州便会被人拦住,不过多半不会危及性命,毕竟皇家商都院日后还要借此攻讦大人。” 麦高闻言豁然开朗,果然此前是自己着相了,竟是忽略了这些,也的确如此,各处通往幽州这一路上,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根深叶茂,自是会层层设卡,如此一来,幽州定然会被围的如铁桶一般,任是丁点消息也传不进去。 只是若说京中往边关送信,会由镇国公府安排在京畿附近解决,麦高却是认为多半不会如此,毕竟镇国公府又如何能分辨离京之人谁是意欲前往幽州,谁又不是,贸然出手反倒是会引人关注,且镇国公府也绝不可能做到封锁京畿地区,所以此事必然是另有解决之道。 想到这里,麦高便故作疑惑地问道“本官自是知道镇国公府乃是负责京畿防卫之事,只是他们却不可能如真定府这里一般,直接封锁京畿周边,那他们又如何能截断京城与边关之间的通信往来呢。” 陈通判想必也是不很清楚其中内情,便只是道“镇国公府的确是无法封锁京畿附近,但是所有出京前往幽州关之人,所走的路线,却应是大同小异,皇家商都院只要一声令下,命从东京直至真定府这一路上,各府城的暗线格外关注些,总会将可疑之人拦在幽州城外的。” 麦高心下却不认为此事会如此简单,毕竟皇上派出的信使多半也不会是普通的侍人,若是和自己通信或许还不会太过重视,但皇上和威远候之间的联络对于日后局势的走向却至关重要,皇上断然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派个人出来送这般要紧的消息的,多半须得是皇家死士才行,而这些人又岂会是能被人轻易就阻拦住的。 麦高觉得这其中定然还有别的内情,只是如今一时半刻也无法探究罢了。经这几番试探,麦高见这二人多半也不会知道更多的消息,就不再继续浪费时间纠结此事了。 直至此时,麦高也算是对皇家商都院与北辽朝廷的一番谋划,所涉及的种种内情了解的颇为清楚了,而陈通判和韦山长这里也再无什么能问得出来的,便直接道“想必此时二位大人对之后的去处心中多半也都有了准备,本官就不多说了,之前虽是下手重了些,但也是迫不得已,毕竟分属不同阵营,想来二位也能理解。” 看着二人具都静默不言,麦高又道“韦山长也请放心,本官说话算话,罪不及家人,本官不会为难他们的,不过一切还是要等此间事了。本官尚有后续之事需要安排,你们二位就暂且继续在此呆上一阵子吧,若是又想起什么,不妨遣人来寻本官。” 说罢便让人又将陈通判和韦山长关入了死牢,便带着亲卫们离开了府衙大牢,去寻韦靖,也好对于刚刚了解到的这些情况商议一番。 派人寻来了韦靖,被告知他已将告示张贴出去了,麦高倒也觉无所谓,只是道“此番是本官杞人忧天了,估计多半不会有人前来攻打真定府了。” 韦靖顿时一愣,麦高便将刚刚问出来的那些消息同他讲了一遍,接着又道“如此也算是好事一桩,省得我们还要费心筹谋,提心吊胆的,接下来倒是可以好好修整一番了。只待大军前来,届时我先行返回幽州,你便留在此处等候我的消息,之后怕是还有不少事需要你在此处予以配合。”韦靖闻言忙点头应承下来。 而接下来的两日,麦高一边等着京中的消息,一边则是等着幽州关来人,直至第三日傍晚,才终于得到了城门处的通传,说是幽州大军已行至城外。 第二六一章 战后安抚 92 麦高一收到消息便忙带人赶往了城门处,发现率兵前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岩,麦高一见他顿时就放心了不少,即刻命人打开城门,迎顾岩进城,而大军则是暂时就驻扎在城外。 麦高率着一行人连同顾岩一并回了府衙,麦高先将顾岩和韦靖相互引荐了一番,待众人落座,这才问起了幽州关和平国公世子以及威远候那边这段时日的情况。 顾岩自是知无不言,便将麦高离开幽州后,他所知道的情况都讲了一遍。 原来,自那日麦高匆忙离开幽州关后,也就不过两日,平国公世子便已是发现了不妥。因着以麦高惯常的行事风格,无论进展如何,应是会安排人先回幽州关送个消息的,此次却是毫无音讯,明显是有些不合常理。 于是平国公世子当机立断,立马就决定要派出大军前往真定府一探究竟,只是当时却是被以威远候为首的一众武将给阻拦住了,而他们的说辞便是,无朝廷上令,无故不得随意调动兵马前往一州府城,此举太过不妥,若是日后一旦有言官弹劾追究此事,届时朝廷问责,谁也吃罪不起。 就在一众人对于出兵与否争论不休之时,平国公世子便收到了真定府这边送过去的消息,自是也知道了真定府如今的情况,便借此极力劝说一众武将,想令他们能同意出兵接应麦高,只是却收效甚微。 直至五日前,不知为何,突然以威远候为首的几名武将竟是同意了此事,只是那时平国公世子却是不放心他们,于是便找了顾岩,让他率领着自己麾下的一万边军,来此接应麦高。 听到这些,对于顾岩不明就里的内情,麦高却是了然于心,这其中的原因无非就是皇家商都院给威远候等人下达了命令,想要借着大军前来真定府接应,以便引麦高出城,进而开始实施陈通判他们所制定的后续计划,这才让顾岩能得以顺利带兵前来。 麦高便和顾岩解释了一番真定府城内此前发生的种种,顾岩闻言也是极为震惊,“皇家商都院竟是意欲拥兵自重,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些。” 麦高点了点头应道“的确如此,好在如今真定府的局面已经算是暂且稳住了,且短期内应是再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我会留韦靖在此继续控制局面,明日我等便可启程返回幽州关了。只是你带来的这些手下是否忠心,若是可用,我想着最好再给韦靖留些人手,以免后续再横生枝节。” 顾岩也不推拒,“末将带来的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嫡系,大人全可放心,不如我给韦大人留下两营人马,待到后续之事都安排妥当了,再让他们回幽州关复命即刻,大人看如此可好。” 麦高点了点头,转而看向韦靖问道“给你一千人应是足够应付,毕竟还有那几千府兵,我再给你留五十亲卫,待我们明日返回幽州,后续就靠你了,一旦有任何消息,尽快派人送信给我。”韦靖忙口中称是,一一应承下来。 诸事已然安排妥当,加之顾岩等人又是长途跋涉,麦高便让众人各自休息去了。只是当日还是未有京中的消息传来,麦高心中开始隐隐有些不安,想到北辽朝廷的目的和皇家商都院的种种动作,麦高暗暗决定待他回到幽州,须得要立马开始后续的行动。 第二日一早,麦高便和吴欠等人随着顾岩带领的大军启程返回了幽州关,将真定府的一切都交给了韦靖看顾。麦高又着重说了陈通判和韦山长之事,让韦靖也先不要急着处置,可再等等朝中的消息。只是若一旦局面有变,必须要将那二人就地格杀,决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重新为皇家商都院效力,毕竟他们如今知道的内情已是不少,必然会对麦高等人不利。 一行人离开了真定府,一路上,麦高心中都还在惦记着仍在城外的那近千名真定府府兵,以及其他各城的情况。只是自己这般大队人马出行,想必皇家商都院的人手绝不会露面,如今也没时间细细搜寻他们,好在韦靖手中的人手应是足够应付,于是麦高便暂且将此事放下,快马加鞭地赶往幽州。 待到队伍回到了幽州关,平国公世子等一行人见到麦高平安归来,具都是欣喜不已,武凛更是冲过来一番捶打,责怪他们不让人省心。 与众人一番寒暄,麦高便示意平国公世子先行遣散无关人等,接着就回到了住处,以便二人能单独叙话。二人刚刚于房中坐定,威远候也寻了过来,想来是因着急于知道京中的情况,麦高也不耽搁,便同他二人说起了此前的种种。 麦高自是明白他们最关注的莫过于如今的局面,于是也不拖泥带水,直接便道“此番我在真定府倒是收获颇丰,知道了不少内情,北辽使团进京和谈只是个障眼法,他们和皇家商都院仍是同盟,就是为了借此助皇家商都院的谋划成事罢了。” “如今皇家商都院早已安排人手,阻断了幽州关对外的一切通信,之前的一个月里,朝廷曾多次下达政令,因着我们没能及时复命,如今朝中攻讦我们不遵朝廷政令的声音可是不少。而皇家商都院正是意欲借此调我和平国公世子归京,由威远候掌管幽州关,届时自是可伙同关外的北辽大军,里应外合向朝廷施压。” “而北辽大军早已有镇国公府送往关外的,河真州以及真定府今年的税银粮草布帛作为供给,根本不会受我们挟制,只待我和世子二人离开此地,便可趁机成事。” 威远候忙追问道“那京中可有消息传来,皇上派出的信使又是怎么回事。” 麦高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到达真定府的当日就让人试着往京中送信了,只是如今还没有任何回复,也不知到底成不成,至于皇上派出的信使,我虽几番探查,却没寻到任何踪迹。” 第二六二章 战后安抚 93 麦高继续对威远候解释道“皇家商都院封锁了河真州辖下各个大城的周边要道,别处的情况我知之不详,但真定府却是由府兵驻扎于城外各处设卡,将往来的百姓都一并关押了起来。之前我虽是查到了囚禁众人的所在,正是河真州通判位于封龙山的私宅,并从那里救出了不少人来,其中皇家柜坊和武家镖行的人都在,却是独独没有任何疑似皇上信使之人。” “而且我也曾为此审问了真定府内附庸于皇家商都院的一众官员,据他们所招出来的消息,所有从京中来此的可疑之人,都由镇国公府那边负责阻拦,所以我猜想多半那信使还没到河真州地界就已经出事了。” 麦高看着二人微沉的面色,便直接道“如今我们不能再继续等朝廷的消息了,局势紧迫,我们必须要有所动作才行,不然再拖延下去,日后必然会受制于人,届时于我等和皇上都颇为不利。” 平国公世子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那你不妨说说,觉得此时该如何行事才更为妥当。” 其实麦高原本的计划说来也简单,就是直接靠着供给,挟制北辽大军,进而缴了他们的甲胄军械,提前开始对关外的北辽大军进行收编。只是如今的局面却是截然不同了,有了镇国公府送往关外的补给,北辽大军早已是有恃无恐,如此一来,麦高就要重新做些调整了。 麦高也没有卖关子的心思,毕竟此事还需要幽州关上下一心,所有人倾力配合才行,他便将已经被稍加调整过的,之前就筹谋好的计划,向着二人娓娓道来。 此时最为要紧的就是不能让镇国公府送去的供给,不声不响地交到北辽大军的手中,麦高要先给他们之间的同盟关系埋上一根刺才行。麦高打算明日就向关外的北辽属民和军队告知,大通朝廷为了显示与北辽和谈的诚意,专门拿出了一州的税银粮食布帛,并责令镇国公府送往了关外,如今已经运抵了北辽大军的所在,此举也是为了以防北辽大军和属民的后续供给不足。 镇国公府派出运送供给之人,乃是从云中关出的关,也就是说队伍必要一路迂回前行,如果从皇太后进京之日起算,如今他们应是刚刚抵达幽州关外,如此一来,麦高在此时发布这个消息,时间正是刚刚好。 威远候听到这里却是微微皱眉,“如此做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若是北辽大军只说没有收到这些供给,你又能如何辩驳。” 麦高笑道“威远候想差了,我不用他们承认,我只是将我知道的消息告诉那些应该知晓此事的百姓和将士,若是他们日后没能得到这些供给,那多半就是被高层将领们和留守的贵族贪墨了,只是这却不是我大通朝廷能管的了。” 威远候与平国公世子闻言顿时明白了麦高的用意,他就是要逼着北辽大军公开承认此事,而这些被皇家商都院送去用以结盟的供给,再不能作为示好的砝码,麦高就是要令受惠的北辽属民和普通将士感恩大通朝廷,进而便可达到分化北辽各个阶层的目的。 见二人已然领悟到了其中关窍,麦高继续说起他的计划,而接下来自然就是要想办法卸下北辽大军的军备。对此,麦高是想要借着,大通朝为了安置北辽属民和将士,意欲帮扶北辽大军建立临时居所为由头,届时由大通朝提供物资,而北辽大军则需卖卖力气。 第一步便可借着运送物资的名头,征集北辽军中的所有战马,随后更进一步,可收缴铁器,用以改做建屋开荒的工具。如此一来便可轻松地让北辽大军成为没牙的老虎,就算日后皇家商都院又打了什么坏主意,也对大通朝廷和幽州关构不成威胁。 威远候对此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你如此设计未免有些太过异想天开了吧,这般轻易的提出此等要命的要求,北辽大军届时自是可以完全不顾你的号令,就算他们不听命行事,你又能拿那几十万大军如何。” 麦高笑了笑道“所以说,定是要费些工夫的,威远候不妨听我解释清楚。” 麦高以为,若想要顺利地摆布关外的北辽大军,最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解决镇国公府或者说皇家商都院对北辽大军的控制。 如今北辽的皇族和贵族大部分都已经到了东京,此时就算有北辽贵族留守军中,多半也只是为数不多的几人。而他们会愿意听从镇国公府派去之人的号令,无非是因着他们手中有皇太后亲笔所书的密令罢了,加之皇家商都院又送过去了大量的供给,拿人手短,他们自是不好不听命行事。 而镇国公府派去之人所携带的萧太后的手令,其上多半不会写得太过细致,毕竟此番是通过镇国公府传递的信息,萧太后总是也要防备着些,所以麦高推断,多半就只是让北辽大军在太后返回之前,配合镇国公府行事,如此便给了麦高可趁之机。 毕竟除去押送粮草出关之人,自是还有别的人可以代表镇国公府,比如说威远候,或是随便一个什么人,北辽大军却是无从分辨,为了避免出现纰漏,最好的选择便是静观其变。如此一来,只要麦高将供给之事和太后手令的内容广而告之,自然就破了镇国公府对北辽大军的掌控。 之后便可以顺势明言,大通朝廷之所以送去大量供给,其目的就事让北辽大军配合大通朝廷的号令行事,若是他们但凡有不从之意,届时麦高等人自是有权利要求收回那批供给,就算是要出兵讨伐,那也是师出有名。 更何况,如今北辽朝廷的掌权者都身在东京,虽是打着和谈的旗号前往,但也的确可算是受制于人,想必只要坐镇军中的北辽将领不是太过愚钝,为了北辽使团的安危,多半也只能咬牙受了,以便可以拖延时间,只待萧太后还朝再做打算。 第二六三章 战后安抚 94 而麦高所提出的种种要求,虽是看着似乎有些过分,却都是师出有名,征集战马是为了运送物资,收缴武器是为了重新铸造成开荒建屋的工具,甚至还可以用棉衣替换甲胄,乃是为了让将士们能得以渡过严冬。这其中但凡有任何一个环节遭到北辽大军的推拒,便可以如今皇太后已然进京和谈,若是他们不遵大通朝号令,那就是并无臣服之心,自是更可以名正言顺地派兵围剿。 麦高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二人,笑着道“这一来二去的,自然就可借此让关外的几十万北辽大军任我等摆布。简而言之,只要他们但凡有一丝半点的不情愿,我们都可以借机发难,总能逼迫他们听命行事。” “此前不曾动作,乃是要等朝廷的决断,如今我等既然已经知道了太后率使团进京和谈只是个幌子,也就没有再继续留手的必要了。若是关外的北辽军队敢有异心,就算将他们全部诛杀,也好过放任他们日后成为皇家商都院的助力,向朝廷施压。” 听到这里,其实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在心中也已经暗暗赞同了麦高的计划,只是难免还是觉得此事有些冒险,于是三人便开始讨论起后续的一应安排。 威远候尤为担心自己的身份会因此番的连环设计而曝露,便追问道“若按你所说那般行事,难免不会令皇家商都院对我的所作所为有所怀疑,毕竟你如此动作,我若是不曾出面阻拦一二,到时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麦高出言安抚道“其实此事解决起来倒也简单,待明日我公告大通朝所提供的补给已经抵达北辽军营之事,必然会引起镇国公府以及皇家商都院的警觉,他们多半是会派人潜入幽州城来打探其中内情,届时定会有人寻上门找威远候连同其他皇家商都院的手下确认消息。” “如今,我须得要知道军中到底都有哪些人是附庸于皇家商都院的,之前你不便说,我也不问,概是因着担心你的身份暴露,如今却是不必顾忌此事了。此前我血洗了真定府,总是可以借口一些说得过去的消息来源,且已是死无对证。”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把所有皇家商都院的手下都监控起来,届时只要有人前来查探消息,我们便顺势将人扣下,待到多制住几个人后,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听我的命令办事。” “而在这期间,初时你只需明面上一直反对我的所有提议即可,待到时机成熟,我便会将你和那些听命于皇家商都院的武将一并关押入大牢,如此便可万无一失,你也不会暴露身份,我也方便行事,威远候以为如此可好。” 见麦高安排的也算周密,对此威远候便再没什么异议,转而又问道“刚刚你说让北辽大军于关外建造临时居所,只是你命他们做事,即使是一时迫于无奈应承下来,他们也未必尽心,若是阳奉阴违,你又有何办法,难道你还能派监工前去不成,那岂不是会让我们的人枉送性命。” 麦高便解释道“我们自是不用派监工前去,关外有那么多的北辽属民,他们便可算是监工,左右那些房子也是盖给他们住的,届时可以明令昭告关外百姓,但凡有不用心做事的将士他们皆可举报与我们知晓,事后我等便可名正言顺地出面杀鸡儆猴,不好好干活的杀了便是,用不上几次之后,想必他们自然就会乖乖听命了。而且此举也不会激起民愤和哗变,毕竟此番也不是给我大通卖命,如此便可顺理成章地处理掉那些反对的声音。” “而待到关外的临时居所建好,接下来便可以让他们开始为了日后毛呢作坊的计划,提前做些准备,无论是勘验地形,还是技能培训,都无不可。届时我们就可以在这个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慢慢同化改变他们,就算是萧太后等人日后能得以重返北辽,她的那些将士也早已经变成了或是牧民或是农夫或是工匠,总之不会再是士兵,他日就算是北辽朝廷想要继续配合皇家商都院也是难以成事了。” 平国公世子随即又提出了一个疑问,“可是如今幽州内外天寒地冻,想要建房子也实在不是什么合适的时机。” 麦高闻言笑道“我并不是一定要在开春之前就将聚居地建好,此番安排一来是想给关外的北辽百姓和将士找些事情做,也能顺势卸了北辽大军的军备;二来以这个名目自是便可以调动驻扎在幽州关的大通军队,命其到周边各城各州调拨所需物资,如此一来,自然是可以趁机一举破除幽州关被封锁的窘境。” “且此时虽不是构建房屋的最好时节,但却是凭此安抚北辽属民和大军的绝佳机会,也只有如此,不但能他们忙碌起来,还会给他们以日后安稳渡日的希冀,而我们更是可以开始趁机陆陆续续的进行收编之事。” “比如说可安排人手对关外的百姓和将士进行筛选,拖家带口且还有一技之长的,我们就可以安排他们先行入关,遣送到合适的地方安置,而对于北辽的大军我们也可以招收一部分自愿为大通所用之人,安排到别处的边军中进行戍边,也未尝不可” “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打散他们,让他们能够彻底融入大通,以后只有大通朝百姓,再无北辽属民,如此才能真正地将北辽收归到我大通的版图之中。而孤立,隔绝实乃是下下策,只有同化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就是要趁着北辽贵族还打算和大通朝廷继续周旋的机会,开始迈出同化北辽属民的第一步。此番决不能让皇家商都院的计划先于我们进行,我们要压着皇家商都院,而不能让他们反过来压制我们行事。” 虽说经过麦高的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剖析,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已是再无疑虑,但难免还都不大看好此举,毕竟关外有三十万北辽大军和几万的北辽属民,就算是安置和收编也绝非一日之功,想来无论如何也不大可能在皇家商都院以及北辽朝廷反应过来之前实施完成。 第二六四章 战后安抚 95 麦高也明白他二人的顾虑,便继续解释道“其实我们并不是一定要在皇家商都院反应过来之前就完成所有的计划,我们现在要做的就只是迈出第一步而已,此事一旦开始再想要中断就绝非易事了,我们就是要在皇家商都院有所行动之前,先破了他们得以安排后续之事的可能,如此才能彻底控制住北辽的局面。” “且如今幽州关粮草紧缺,但是北辽那边却是不缺的,待到将北辽大军的马匹甲胄兵刃都收缴完毕之后,我们便可以派兵以统一监管粮草发放的名义,将那些补给掌握在自己手中,还可将北辽大军化整为零,分散开来。” “如今关外有三十万北辽大军,应是有五六万左右的属民,如此一来,可由一百名北辽士兵负责安置两家北辽属民,之后让属民负责做些为将士们煮饭之类的活计,而士兵们则负责开荒建屋,如此一来,发放下去的供给被掌握在毫无威胁的百姓手中,还将关外的北辽大军也被打散了,而且我军的补给之事也顺势一并解决了,如此又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这里,麦高才也总算是将平国公世子和威远候给劝服了,见二人再无异议,于是麦高便说起了军中那些皇家商都院的人手。麦高和威远候商议,暂且不对他们出手,应先将幽州封城,然后待到麦高发布公告后,看他们意欲如何动作,争取能够一网打尽,也免得横生枝节。 三人计议已定,威远候也就不在此处继续停留,便告辞先行离去了,毕竟他若是和麦高等人在一起呆的太久也不好,难免会引起有心之人的注意。 待到房内只剩了麦高和平国公世子二人后,麦高这才将真定府内发生的种种细细地和平国公世子讲了一遍,但却还是把契约之事隐去了,毕竟麦高还是难免有些担心,平国公府会因此生了别样的心思,若是不到万不得已,麦高并不打算将契约之事显露于人前,日后他还要靠这些契约,用来对付皇家商都院,而不是让旁人有机会借此掌控皇家商都院为自己谋利。 麦高的这一番讲述听得平国公世子目瞪口呆,半晌他才惊道“皇家商都院竟是存了这般心思,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吧,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我总觉得他们如此做或许是别有它意。” 麦高也颇为赞同平国公世子的想法,“其实此前我就总觉得皇家商都院的设立多半另有隐情,未必就是太祖一力倡导的。如今突然有冒出了个淮宁陈家,多半当年在此事中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再加上在真定府内暴露出来的姚家封田之事,我猜想太祖怕是早有顾虑这才留了一手,说不得对于皇家商都院内的其余各大家族都有着类似的安排也未可知,所以他们才急于摆脱大通朝廷,自立为王最重要的就是可以不再受制于人。” 平国公世子联想到姚家便又问道“你认为姚家是否真的带着黄金进了京。” 麦高对此却是摇头,“这倒未必,我觉得他们如今最有可能的就是在等着看幽州关局势的变化,若是皇家商都院一旦成事,他们随后就会返回真定府投入到皇家商都院的阵营,那些黄金自是够姚家花销的;但若是我破了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的种种布置,他们多半就会直接进京,靠着献上太祖的黄金和那些手札向皇上投诚,就算是有我的指认,多半皇上也不会处罚过重。” “毕竟对于朝廷来说,姚家在军中任职的那些族人,也算是一股强大的势力,若是贸然处置多半于朝廷不利,故而必会是以安抚为上。加之姚家此番既丢了封田,手里也没了太祖黄金,如此一来已经不成气候,又何必逼得他们鱼死网破呢。想必姚家的主事之人多半也想到了这些,所以才这般行事,如今姚家必是已经隐匿了起来,就看后续之事会如何进展了。” 平国公世子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道“若按你所说,如今河真州应是尽在皇家商都院的掌控之中,四府十二州七军你如今也就无非只拿下了真定府一城,剩下的又该如何处置呢。” 麦高毫不在意地笑道“各城的府兵最多也就无非是几千人马,我们手里可是有六十万大军,也不用旁的,毕竟如今我手中还有皇上亲赐的令牌,且也曾明令各州府需听命于我临机决断之号令,我只需持令牌命各城调拨物资,帮扶北辽安抚之事,那些人多半不会拒绝,无非只是尽不尽力的差别而已。” “如今河真州内局势尚且不明,而皇家商都院收编之人又大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毕竟他们依附于皇家商都院,所图谋的多是私利,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忠心可言。在如今的局面下,各城的主事之人又多半都知道了我此前血洗真定府之事,甚至是姚家都已被我逼得出逃,谁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急于蹦出来对抗朝廷或是你我,进而向皇家商都院表忠心的” “如此一来,你以为这些人在我们找上门去之时会如何,多半是油滑应对,所以到时根本无需顾忌他们更多。我就是要借着此次的机会,进一步削弱皇家商都院在此地的种种经营,前去讨要物资绝对是个最好的办法。且若是他们但凡敢稍有微词,我就更有理由顺势处置了他们,也正好一箭双雕,只是想来多半不会有这个机会的,毕竟那些人都不是什么愚钝之人。” 平国公世子闻言便也就放下心来,又随口问道“真定府的皇家柜坊分号又是个什么情况。” 麦高便将梁掌柜的经历说了一遍,“那个梁掌柜也是倒霉,我抵达真定府城之时,皇家柜坊就只剩下了他孤家寡人一个,我便安排他帮韦靖做事去了,好在在封龙山将所有人都救了出来,如今倒也没什么损失。” 平国公世子闻此便也不再细究,“如此,接下来的诸事就看你的安排了,今日你不妨好好休息,明日就要开始忙碌了。” 麦高也的确累了,便也不再耽搁,起身告辞离开了。 第二六五章 战后安抚 96 麦高回到自己房中,心下还是有些惦记着武家那边,便又叫来了吴欠,严左,武凛等人,待到几人于房中坐定,麦高就问起了武家那边的情况,“那日派出去的送信之人如何了,家中可有消息传来。” 严左答道“送信之人离开后便再没有消息传回,刚刚听了吴欠所说,怕是多半也已落入了皇家商都院的手中。我便又安排了人手回家送信,此番我特意嘱咐过了,不走大路,我让他们走密林山路回去,想来只要出了河真州地界应是就会好些,且再等等吧。” 麦高突然想起一事,试探着问道“家中就没有飞鸽传书之类的手段吗。” 严左诧异地看向麦高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这传信的鸽子不好训练,家中驯养的数量也是极为有限,各州位置重要的镖行或是会有一只,河真州的多半就应该在真定府的武家镖行内。想必他们应是早在发现不妥之时便用鸽子送了信,但用飞鸽传书只能单向传递消息,却是无法收到家中的回复,所以我猜家中多半已经知道了河真州这边出了事,只是如今的局面,若是要派人前来,怕还是要另想办法才行。” 麦高闻言便也就不再继续纠结此事了,“接下来我们怕是有的忙了,今日不妨就先好好休息吧,明日一早,让那十人小队来找我,又到了他们能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严左等人应下后,便先行离去了,而麦高则是在房中开始思虑起明日的说辞。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用罢朝食,麦高便带着十人扩音小分队上了城楼,如今关外到处都是北辽属民和大军搭建的帐篷,点缀着炊烟袅袅,倒是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活气息。 麦高吩咐了那十人几句,一行人各就其位,便开始拿起简易喇叭,向着关外齐声大喊,“麦大人有话要说,请各家都派个人过来听听。” 就这般一直持续不断地喊,直到眼见着聚集地那边开始骚动起来,而家家户户的帐篷处便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往城楼处行来,麦高便又让他们换了喊话的内容,“军中也请派个将领过来,麦大人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待到北辽大营内有一小队人马也向着城楼处而来,麦高才让那几个人稍事休息片刻。 见着北辽的百姓和将士人都齐齐立于城楼之下,麦高这才开始了他的讲话。 “如今北辽同我大通正值和谈之际,大通朝廷顾惜北辽属民和将士们度日艰难,又思及尔等日后都将是我大通百姓,不忍见你们于关外挨饿受冻,于是便舍了河真州一州今年的税银和粮草布帛作为你等的补给,已于几日前由镇国公府派人押送至北辽大军军中,所以本官这才于今日特意宣布此事,你们都不用再担心这个冬天难熬了。” 一番话说完城楼下顿时一片欢腾,而那名被派来听消息的北辽将领,面色却是开始有些难看。 麦高继续又道“不仅如此,我大通朝廷一向爱民如子,也知你等于如此寒冬还只能居住帐篷实在不易,为此特命本官再另行调拨一些物资,以便为你等筑房建屋,如此一来,也免得冬日太过寒冷,诸位还要在帐篷中苦熬受罪。” 城下的北辽百姓闻言自是个个都激动不已,麦高眼见着时机已经成熟,又道“只是这建屋之事就只能委派给北辽的军队了,我大通朝廷还为此特意让萧太后手书一封,已然随补给一并交到了北辽军中,让北辽大军听大通号令行事。” “想必此等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更是为了能安置北辽百姓,北辽的将士们定然也是极为乐见其成的,待到本官调拨的物资抵达幽州关,不日就可开工,还请诸位耐心等待,这几日本官便会安排人手进行一应的安排,也望你等可以倾力配合才是。” 麦高转而看向城下那名面色阴沉的北辽将领,态度温和地道“还请这位将军能尽快通知如今坐镇军中的将领知晓,也好让他尽快派人前来,同本官商量后续的安排,虽说如今太后尚在京中,还望诸位也万不要因此有所懈怠才是,也免得太后她在京中日夜思虑此事,怕是也很难过得无忧。” 麦高也不管城下这些北辽的将士听不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就算他们此时不甚明了,北辽军中总也有人能通过他的传话明白几分,对此麦高倒不担心。 随即麦高便留下了犹在兴奋不已,心思各异的北辽属民和将士,带人返回了幽州府衙。 此时尚在幽州城内的一众文武官员都已早早到齐,麦高也省了寒暄的工夫,直接便吩咐道“这两日北辽大军那边应是就会派人前来商议后续之事,我们自是要做好一应的准备,而第一步便是对关外临时居所的规划,之后则是需要征集北辽大军的所有马匹,用以运送物资,另外还要派遣驻扎在幽州的大军,持本官手令,前往各个府城调集物资,这段时间各位大人怕是就要辛苦一些了。” 文官们早已是对麦高的各种安排不敢有任何质疑之举,都如鹌鹑一般只会点头称是,但是武将们就没那么好打发了,于是威远候率先发难道“大人此举可是朝廷下达的政令吗,若是,不妨也让末将等一观,免得其中有所误会。” 麦高却是不以为意地轻笑道“离京前,皇上有明令许本官在北辽战后安抚一事上便宜行事,本官如此做就是为了尽快安排好聚集于关外的北辽属民,这又何须朝廷另行下发政令。” 威远候出言驳斥道“大人若无朝廷明令,如此做是不是有些太过草率了,大人这般肆意妄为,末将等是断然不能随意跟着大人胡来的。” 麦高看向威远候,意味深长地道“威远候此话说得有趣,皇上早已允本官便宜行事,此时威远候却说不能遵从本官号令,那不知威远候可是得到了朝廷或是皇上的命令,明言你可以不必听命于本官呢,若是没有,那威远候此举……”言下之意不可谓不明显。 第二六六章 战后安抚 97 威远候闻言顿时一噎,坐在他下首的几名武将见状立时便纷纷出言,“大人如此的确有些太过草率了,莫说向周边各府城调集物资,在任官员是否愿意配合,单论北辽大军就未必会甘心将马匹尽数上缴。” 麦高毫不在意地道“北辽大军若是不愿,就打到他们愿意便是,这还用本官教你们不成。” 一众武将面面相觑,半晌才犹豫地道“只是如今正值大通北辽和谈之际,大人在边关妄起刀兵,是不是有些不妥,若是影响了和谈,到时我等怕是都吃罪不起。” 麦高面带诧异地道“北辽此番乃是战败,向我大通投降乞和,若是北辽大军胆敢不服从我等的号令,便可证明他们进京和谈是假,多半是另有图谋。如此一来,我们出兵讨伐有何不妥,更何况将关外的北辽大军打怕了,甚至是全部收编,反倒是会更利于大通和北辽之间的和谈,此事想来也不用本官多说,诸位大人应是能明白其中利害的。” 转而神色一厉,沉声道“还是说诸位大人这般连番推脱,乃是胆怯畏战,或是根本就不希望我大通能顺利将北辽收入囊中,这才对本官的一应安排诸多质疑,若是如此,日后皇上和朝廷也饶你们不得,而为了稳定军心,本官说不得就要杀鸡儆猴了。” 麦高此言一出,众人再不敢多言,毕竟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若是说得不好,难免不会被问责,或许还会被麦高趁机处置了。更何况现如今麦高身上还有个言官的职位在,就算此时无事,一旦日后借此弹劾出言反驳之人,怕也是难以善了。 麦高见无人再敢出言相阻,便道“既各位大人再无异议,那么明日起,诸位就按照本官的安排行事即可。” 话落麦高便遣散了心思各异的众人,待到只剩他和平国公世子二人之时,平国公世子颇有些忧虑地叹道“你如此大张旗鼓,就不怕他们暗中做手脚吗,若真如此,之后我等岂不是要疲于应付。” 麦高笑道“世子放心,我且等着他们动作,不然我哪有机会将皇家商都院安插进来的人手都清理干净。” 而接下来,麦高一边等着北辽大军派人前来幽州城商议后续之事的安排,一边让武家亲卫牢牢盯着那几名,由威远候所指认的依附于皇家商都院的武将,同时又将河真州内的几个大城列了出来,将河真知州与顾岩一并招来,同他们商量起后续该如何同这些府城的官员周旋。 麦高直接看向一脸谄媚的河真知州,开门见山地道“知州大人,你应是知道本官的脾气的,本官也就不同多说你废话了,如今河真州辖下的四府十二州七军,其中真定府暂且不论,你不妨同本官说说,其余各处官员的情况。本官也知如今河真州已然掌控在皇家商都院的手中,本官也不与你为难,你只需要直言相告即可。” 河真知州自是明白,从他踏上了麦高这条船开始,就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便也不做隐瞒,直言道“大人放心,下官自是会知无不言。其实这四府十二州七军的主事官员据下官所知,大都和下官的情况差不太多,多半都是被皇家商都院通过威逼利诱的龌龊手段所控制住了的,倒也算不得是皇家商都院的嫡系心腹,想来这也是因着我大通的磨堪之制,各处官员的轮换太过频繁所致。” “只是在各城一些看起来不起眼但又掌着实权的位置上,安插的却都是皇家商都院真正的心腹,就比如说河真州的通判就是如此。故而河真州内各府城,实际上可说是掌控在这群人的手中。” “若按照大人此前的计划,派人前去各处调拨物资,就算是面上为了自保,各处的主事官员应承了此事,怕也多半进行的也不会太过顺利,毕竟这些明面上的主事官员,若想有所动作,还是要受制于人的。” “所以下官以为,此番的关键就在于那些皇家商都院的嫡系心腹的态度,也就是说他们若是同意配合一二,那么此事可成,若是他们从中作梗,就算是旁的官员听命于大人,也是无太大用处。”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这些幕后的实际掌权人,他们对于皇家商都院的忠心程度如何,他们可会愿意为了皇家商都院牺牲性命。” 说到此处,河真知州倒是颇有信心,“自是不会,皇家商都院的手下大都是因着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再是泼天的富贵也得有命享受不是,若是真的到了生死关头,这些人却定然是没有以死相抗的信念的,大人尽可放心。” 麦高笑着看向河真知州,“那若是本官让知州大人率领大军前去游说,不知你可愿意。” 河真知州闻言面色顿时一僵,毕竟偷偷摸摸地暗地里为麦高出谋划策,和公然站到皇家商都院的对立面,这两种情形是决然不同的,麦高这正是要逼着河真知州在此时站队,再无退路。 略一踌躇,河真知州还是咬了咬牙道“大人若是有所需要,下官自是无不遵从,只是担心能力有限,怕是会误了大人的要事。” 麦高毫不在意地笑着解释道“自是误不了本官的事,知州大人若愿出面,反倒是更能令那些同你境况相差无几的官员感同身受,毕竟若是依附于皇家商都院,那便是要终生受制于人,但若是愿意助本官此番成事,本官愿意既往不咎,如此一来,想必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至于说那些皇家商都院的嫡系心腹,有你带去的大军,又有当地长官的顺势而为,想来也难成气候,你们若是实在担心直接杀了就是,日后尽可都算到本官的头上,本官并不在意这些。” “想来没有人愿意永远甘居人下,做一个无法自主的傀儡,知州大人都已经官升至此等位置,莫非就不想真正的主政一方吗。若是大人都有这个心思,想必其他的那些人也必然是此等想法。” 第二六七章 战后安抚 98 麦高看着面前因自己的一席话陷入沉思的河真知州,继续点拨道“本官此番意欲让知州大人出面,乃是想让河真州内的官员都能看到,你如今的境况就代表了本官对所有被迫受制于皇家商都院的官员的态度,大人此番前去见那些人,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在大通官场并不是无路可走,而是另有选择。如此一来,大人便可代本官真正地掌控河真州,莫非大人竟然还不愿意吗。” 河真知州闻言顿觉豁然开朗,忙喜不自禁地道“大人英明,下官愿意以大人为马首是瞻,还请大人放心,届时下官必不辱命。” 麦高见他能想明白,便故作欣慰地点了点头,“还望知州大人莫要辜负了本官的期许才好,毕竟若能将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的势力连根拔除,日后就算是在皇上面前,大人也定是能记上一功的,又何必继续之前那种任人摆布的日子。” 河真知州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麦高又道“这几日还要等等北辽那边的消息,另外本官也需借此机会,将潜入幽州城的那些探子一网打尽,待此之后,大人便可启程出发了。” 麦高又交代了河真知州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便遣他先行离开了。 平国公世子见他这番恩威并施,竟是让河真知州感恩戴德地乖乖为他办事,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你莫非就不担心日后这河真知州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便会脱离你的掌控,毕竟他可不是个什么守诺的君子。” 麦高笑着反问道“莫非皇家柜坊里的掌柜们难道就个个清白不成,水至清则无鱼,我现在正值用人之时,日后自有大通律法管束贪官污吏,如今我要的就只是他们自愿投诚,借以削弱皇家商都院的势力罢了。”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人里是不是有因着一时窘迫行差踏错之人,只要他们有悔改之心,正逢乱时,我们又何必太过苛责呢,接纳这些人未必就不会是我们日后的一大助力,说来这些人里大半的官职可并不低。” 平国公世子了然地点了点头,“你这是要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麦高笑道“不错,毕竟照如今的情况来看,大部分依附于皇家商都院的官员都不是那般甘愿,多是因着被人拿捏住了把柄而已,而且随着官职越升越高,这种不甘就会愈发强烈,用得好了,这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我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 平国公世子见他心里已有成算,便也不再操心此事,二人便又同顾岩说起了驻扎在幽州关的那六十万大军的安排。 麦高看向顾岩道“这六十万大军里,威远候带来的四十万大军之中估计皇家商都院的暗线颇多,所以我想的是趁着此番调配物资的机会,将这四十万大军打散。而世子带来的那二十万北伐军中应该多是皇上的嫡系,所以不妨用这批人对威远候带来的四十万大军进行收编,也省得我一旦对威远候等人动手,会有人借机生变。” 一旁的平国公世子却是有些担忧,“如此一来,一旦弄不好,说不得会引起哗变,你要想清楚才是。” 麦高笑着解释道“我以为倒不至于那般严重,此番乃是借着运送物资的名目,只不过是临时整编,而那些指挥使和都头我都会安排他们留在幽州城内,就只需说本官另有其他安排即可。” “而对于那些普通兵卒,我们只需控制好数量,将他们尽数打散即可,群龙无首,想来生不出什么大事。而且这样安排,于那些武将来讲并没什么切实的利害冲突,而且这也是为了朝廷办事,想来他们若无异心,多半不会有什么异议的。” 麦高又对着顾岩道“我的计划就是由河真知州出面,他也不用带太多人,五千精兵即可,先行与各府城的官员进行协商,若是商谈的结果不好,接着便由你率领十万大军逼城,无论如何也要在各府城中掏出些东西来。待到将河真州地界都处理干净之后,便可继续率兵前往其余周边各州。总之我们就是要先礼后兵,运送物资之事决不能耽误。” 顾岩闻言领命应是,三人又说了些大军收编之事,待到一应安排再无明显纰漏,麦高便让顾岩先行调配他手下的人手,悄悄地开始大军的整编工作。 当晚,皇家商都院便有了动作,负责监视的武家亲卫连抓了两名探子,一个是在威远候的住所外,另一个则是在城外军营中一名指挥使的帐外。据说被擒的两人身手都还不错,只是被武家亲卫以有心算无心,这才没费什么工夫,一举成擒。 麦高也不耽搁时间,直接便命人将那二人押入了幽州府衙的刑房中进行审问,这两人和那些吃不得苦头的文弱官员不同,连番用刑下也没能撬开他们的嘴,不过麦高原本也没想要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若是能有所斩获纯属意外之喜,一无所获也算得是情理之中。只是对于这些皇家商都院的探子,麦高留着还有用处,便下令将人关进了死牢,以待后续之需。 而接下来的两日陆陆续续有人被擒,加起来已然有十余人之多,麦高虽是不知镇国公府此番派出了多少人手运送粮草,不过想来至多也就不过一两百人,麦高倒也不急,耐心十足地继续等待。 直到又等了两日,再无人潜入幽州城探查,麦高便开始了他安排好的下一幕大戏。他还提前和威远候打好了招呼,免得届时他没有准备,反倒是容易露出马脚。 第二日一早,麦高便指挥着武家亲卫,给那些皇家商都院的探子都洗漱收拾干净一新,又让幽州府尹家的仆妇给他们简单地上了妆容,让一行人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了不少。接着便命人给他们灌了哑药,封住穴道,穿着好大通将领的甲胄。每个探子都由两名武家亲卫一左一右挟制着,随麦高登上了幽州关的城楼。 第二六八章 战后安抚 99 此时城楼上早已站满了被麦高召集过来的文武官员,而那些皇家商都院的探子和武家亲卫们混在一起倒很是浑然天成,远远看去竟像是一路人。待到一行人登上城楼,那些依附于皇家商都院的武将们,见着那几个相熟但却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人,竟是随麦高同来,一时间面上都颇有些惊疑不定。 麦高见状也不多言,只是笑着道“让诸位久候了,实在是北辽那边一直没什么消息传来,也不好就这般一直拖沓下去,今日本官召集各位齐聚于此,就是要给北辽大军一个下马威,也好让他们知道我大通朝的号令一出,绝不容旁人慢待。” 听了麦高此言,不少心思有异之人更是面露狐疑之色,眼见着那几人具都是面无表情,也不开口说话,一时半刻竟也摸不清其中因由,便也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疑惑,只待看麦高又要如何行事。 麦高示意早已准备就绪的十人小分队开始喊话,不多时,闻声而动的北辽百姓便聚集了过来,而北辽军营处也出现了一队人马,向着城楼而来。 待到所有人都已于城下到齐,麦高便扬声道“我大通朝廷愿意为北辽大军和百姓们提供补给,乃是出于招降和谈的诚意,本官上次就应是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只是直至今日,北辽军中迟迟未曾有人出面,前来幽州同本官商议后续的一应安排,本官以为此等作为极为不妥,甚至本官不得不怀疑军中有人意欲中饱私囊,不想将那些补给用于北辽的百姓和将士们的身上,才会如此对本官所说置若罔闻。” “本官今日不妨就将话说得更明白些,也好叫那些存有异心之人知道其中利害。如今北辽太后已经率领使团入京,此时坐镇军中的北辽将领们,若是觉得因此时无人管束,便不愿听命行事,以为我大通既然已经将一应物资交予你手,就再奈何不了你们,那就大错特错了。须知,我大通的供给不是用来喂狼的,而是为了帮扶那些愿意归顺我大通的百姓们度日的。” “北辽大军若是一直这般,非但漠视我大通的号令不说,还不顾百姓死活不愿发放补给,那么本官自然也有办法惩治你们,本官不介意将百姓们迎入关内安置,继而派出六十万大军围剿讨伐,届时想必京中的使团也定然是要被朝廷责罚的,待到那时想来谁都不好收场,本官劝你们还是要想清楚才好。” “至于关外的普通百姓们也无需担心,我大通朝对于愿意归顺之人,自是会以礼相待,日后更必将是一视同仁,我大通金宝皇帝历来是爱民如子,故而就算是北辽大军不遵皇命,我们也绝不会有所迁怒,届时本官定然会另想办法安置你们。只是北辽大军的所作所为却是绝不容股息,若是必须要兵戎相见,还望百姓们对大通朝廷不要心存偏见才好。” 聚在关外听消息的北辽属民,闻言顿时骚动起来,不少人甚至是对一旁的北辽将士忍不住怒目而视,毕竟无论是谁,听说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粮食被人无故霸占,心中都不会太痛快,如今无非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而那些立于城楼之下的北辽将士们,在听到麦高所言之后,面色具都不大好看,为首那人更是在看到了,此时站在麦高身边的那几位面熟的皇家商都院的探子之后,神情顿时惊愕异常。 麦高眼见着自己预期的效果已然达到,便对着那队将士沉声道“本官就再给北辽大军两日的时间,若是还无人前来领命,本官定然会派大军出城讨伐,你们届时也莫要有所怨言才好。” 说罢便率领着一行人转身离开,而那些探子也被武家亲卫裹挟着跟着下了城楼,一时间竟是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待到一众官员返回了府衙大堂,麦高示意让人将那些探子押跪在了地上,继而笑眯眯地道“这些人其实是北辽那边派出的暗探,已然悉数被本官擒获,今日就是为了试探一二,才会如此行事,还望诸位大人莫要见怪。” 坐在堂下的诸人自是不敢有所异议,只是其中几名武将的面色都难免透出了些许惊惧之意,麦高见状又道“如今这些探子对本官已然再无用处,倒是不必再留了,只是本官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麦高随即便点出了威远候之前提过的那几名武将,自然威远候也在其列。 麦高意有所指地道“本官想要问问诸位将军,为何这些北辽暗探,口口声声称自己乃是几位的属下,趁夜潜入却是有要事相商,这般说辞实在让本官费解。加之本官今日的一番试探,几位将军明显在初见他们之时面色有异,却不与这些人相认,本官可不可以认为,你们几位其实和北辽大军私下里有着不可告人的往来。” 看着以威远候为首的一众武将此时面色大变,麦高陡地扬声道“来人,将这几位暂且押入大牢,毕竟此时幽州关局势敏感,本官不愿冒任何风险,还望诸位能体谅一二。” 话音刚落,几十个武家亲卫便已是出现在了府衙大堂,麦高也是防着这些人狗急跳墙,早有准备,毕竟武将不比文官,若是见事不好,难免不会有所异动。 那些武将虽是不愿束手就擒,但是麦高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而堂下跪着的那些他们认识的探子又都是静默不语,仿似默认,倒是一时间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在亲卫们进来之后更是已然失了先机,无奈之下就只能被人压着关入了府衙大牢。 麦高看向下面那些被自己此举惊得静若寒蝉的一众官员,温声安抚道“诸位也不必太过忧心,若是事后经过本官调查,证明了这些将军的清白,本官自是不会再过多为难他们。” 第二六九章 战后安抚 100 麦高见众人仍是神思不属,无奈只得轻咳了两声,“接下来,众位不妨静下心来,听听本官的后续安排。此番便由河真知州率领五千精兵前往各个府城通知调拨物资一事,如今局势不明,几位将军又身负通敌的嫌疑,军中之事就暂时皆由顾指挥使统一辖制,大军的调配也都听顾指挥使的安排即可。” “至于其余诸位,还请务必全力配合这二位大人的行事,我们须得尽快处理好物资调拨一事,如无意外,明日北辽军中便会来人了。”此时哪有人敢说半个不字,都纷纷点头应是,唯麦高之命是从。 转日,果然不出麦高所料,一队北辽将士叩开了幽州关的大门,声称乃是前来与麦高商议北辽百姓安置之事。 来人竟还是个熟人,正是当日皇太妃被扣在幽州关之时,与众人有过一面之缘的耶律休哥。麦高见到来人是他,心下也算是有了谱,此番北辽那边倒是颇有诚意,毕竟耶律休哥不仅是皇族宗室,且多半如今关外的兵马也是由他统领,如此一来,今日之事倒是容易了不少,也无需反复传话纠缠。 众人一番礼尚往来地寒暄过后,麦高笑着道“耶律大人此番前来想必是已经想通了本官所说之言,如此也省得我等还要浪费许多口舌工夫,不妨就开诚布公地说说接下来的安排可好,毕竟此事还需大人所率领的北辽大军倾力配合才行。” 耶律休哥环顾四周,却是突然开口问道“怎的今次不见威远候。” 麦高自是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只是搪塞道“威远候已经于昨日率兵前往各府城,安排调拨物资一事去了,毕竟由威远候出面,此事也会容易许多。” 耶律休哥便也不再追问,直言道“也无需废话,麦大人不妨说说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麦高故作惊诧地道“耶律大人此言何意,我大通朝廷自是因着顾虑到关外冬日难熬,想要帮扶一二,怎么耶律大人话中似乎另有所指。” 耶律休哥极为不喜麦高这般明知故问的态度,面色不善地看着麦高道“我自是说不过你,也不想和你兜圈子,那批粮草是什么情况你心里定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你就说说你想怎样吧。” 麦高对他的怒意似是视而不见,反倒是故作为难地叹道“耶律大人此言差矣,我大通将那般大量的补给送至北辽大军手中,难道还能是心存了什么恶意不成,自然只是为了照拂受难的北辽百姓罢了,总不可能是会想要把北辽大军养得兵强马壮之后,反过来攻打大通,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此说来,本官倒是觉得,此番耶律大人先是迟迟不愿露面,来了之后又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是令人费解,不过若是耶律大人有意趁此良机自立为王,那本官倒是可以理解为何大人这般行事了。” 耶律休哥面色涨红,强压着怒火道“你,你也莫要用话激我,我自是不会称了你的意,你也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凭白浪费你我的时间,你就说你想要如何就是了。” 麦高故作无奈地耸了耸肩,“耶律大人实在是多心了,我等只是想要帮衬着,在关外为百姓和将士们搭建一些居所罢了。” 耶律休哥面带疑虑地道“此言当真。” 麦高轻笑道“这是当然,本官向来是言出必行,想来大人也应深有体会才是。” 耶律休哥也不欲与麦高纠缠,“好,我同意了,等到你承诺的物资运抵关外,我北辽大军自是即刻便可开工。” 麦高欣慰地点了点头,“大人能这般痛快地同意便好,不过倒是还有一事颇有些为难,毕竟关外建屋所需的物资也不是个小数目,单凭我大通一己之力实在有些力不从心,无论如何我们还是不好抽调太多人手用于此事,总还是要顾及到边关的安稳,所以希望大人可以帮忙。” 耶律休哥嗤笑道“难道你还要让我北辽大军入关负责运送物资不成。” 麦高笑道“那倒不必,只是运送物资需要大量的马匹,我们这边一时半刻也抽调不出足够的数目,所以希望能够征收北辽军中的战马,以用于运送物资所需,想来大人应是不会反对吧。” 耶律休哥面色阴沉地看向麦高,“若是我不同意呢。” 麦高毫不在意地道“如此简单之事,更何况还是为了安置北辽的百姓和将士,若是大人不同意,那本官不得不怀疑北辽到底有没有投降称臣的诚心了。毕竟我大通为表诚意都已经将供给送到了大人手中,若是大人实在不愿,那不妨将那批补给都送还回来,以表命北辽的态度,本官也好上书京中,将此间之事讲明,也免得皇上被有心人蒙蔽,错施善心,大人以为如何。” 耶律休哥自是明白麦高话中的未尽之意,怒极反笑,“好,好,好,不就是马匹吗,无需多说,我同意了。” 麦高抚掌笑道“多谢大人能如此善解人意,不过自然不只是马匹,开荒建屋还需不少工具,想来大人应是也知晓,我大通铁器产量有限,所以本官倒是想了个办法,不如先行征收北辽军中的兵刃,也好让铁匠铺能尽快开工赶造一批工具,不知大人是否赞同本官的这个主意。” 耶律休哥闻言目眦欲裂,“你这是要我等自缚手脚,任你们宰割不成。” 麦高故作惊诧地道“北辽月余前就已然向我大通投降乞和,和谈也无非就是针对北辽贵族的安置之事,既如此,其实如今关外的北辽属民和将士都可算是我大通的百姓了,那么北辽大军还留着兵刃又有何用,莫非太后进京和谈只是个障眼法,你们其实另有图谋,才这般推三阻四,若是如此,本官断然是姑息不得的。” 耶律休哥一时间被麦高气得说不出话来,毕竟无论他如何作答都难免落人话柄。半晌,他强压住心中怒火,沉声道“好,兵刃之事我也同意了,如此,大人还有何要求,不妨一并说出来。” 第二七零章 战后安抚 101 麦高的目的已然达成,便也不再为难耶律休哥,只是笑道“暂时算是没有了,还望大人能尽快安排,毕竟此事关系到关外的百姓和将士们,本官眼见着你们艰难度日,实在是于心不忍。” 耶律休哥讥讽道“如此说来,麦大人倒是有一副菩萨心肠。” 麦高故作谦虚地道“耶律大人谬赞了,本官实在愧不敢当。” 一番商议,最终以耶律休哥怒气冲冲地离开收尾,麦高见一切进展颇为顺利,心情自是大好,而一众官员则是被麦高这番连消带打,竟是轻易达成了目的的举措,惊得一时无言以对。 麦高自是知道耶律休哥那边未必就如他承诺的那般,愿意全力配合,就算是迫于局势暂时低头,总还需些时间对诸事做一番安排,甚至不排除他会在其中做些手脚的可能,不过麦高对此都不在意,只要此事一旦开始,麦高便不会让人有机会阻止后续的进程。 既然已经从北辽那边得到了确实的答复,河真知州和顾岩便也不再耽搁,当日便出发前往各处开始进行调集物资之事。 而留在幽州的麦高和平国公世子也没闲着,安排人手将后续的一应章程都拟定了出来,毕竟麦高希望日后一旦有个万一,就算自己不在此处,后续这些人行事也有章法可依,免得届时手忙脚乱,耽误大事。 只是忙碌的间隙,麦高总是惦记着京中的消息,时至今日,竟是一直未能收到皇上的回信,难免有些忧心。好在麦高也没担忧太久,不日便终于收到了韦靖派人送来的皇上的亲笔书信。 麦高满怀期待地展开一看,顿时一头黑线,平国公世子见他神色有异,也探头来看,一时间也是不知该如何言语,半晌才勉力劝慰道“如此也好,倒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麦高闻言顿感无奈,只见那封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安好,勿念,诸事皆由你决断处置。” 麦高盯着眼前这张薄薄的信纸,和上面孤零零的几个字,思绪开始有些烦乱,初见时只觉皇上太过随意,颇有些不着调,但细想之下,麦高却是愈感沉重,浓浓的不安袭上了心头。 平国公世子见他面色愈发难看,忙安抚道“如此不正是代表着皇上对你的信重吗,你又有何需忧心的。” 麦高指着这封信问道“你从这上面看出了什么。” 平国公世子不假思索地应道“看到了皇上不改初衷,允你继续于此处便宜行事,这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麦高却是摇头叹道“我从这上面看到了危机重重。其一,这封信按说相当于皇上的手令了,几乎可以等同于圣旨,有此信,我便可以更加肆无忌惮,皇上想来也应是明白其中道理的,但是为何这信上既无皇上的落款也无用印。” 平国公世子探究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假借皇上之名,意欲诱导你肆意行事,以便抓你的错处不成。” 麦高面色沉郁地道“这倒不至于,想来所有人都知道你我惯常呆在一处,对于皇上的笔迹,你必然是再熟悉不过了,所以想要造假实属不易。我以为,此番乃是皇上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一旦日后北辽之事失控,我就是那被拉出来的替罪羊,不论是离京之前皇上允我便宜行事,还是这封手令,其实都有办法可以将皇上摘出去,而我势必面对的就是千夫所指了。” 平国公世子面色有些惊疑不定,但已是信了大半,“竟是如此吗,可是皇上一直想要彻底铲除皇家商都院,如此良机,他为何要提前为失败做准备呢。” 麦高苦笑道“这就是我所忧心的另一件事了,观此信,我推断如今京中的情况必然不大乐观,所以皇上才会连替罪羊都预先找好了,证明他并不看好此番北辽之事的结果能尽如人意,多半是皇家商都院已然让他窥见了我们会失败的端倪,他这才会写了这么一封信。” “而且此时京中朝堂上的博弈,多半已是皇家商都院占了上风,不然皇上和威远候之间的通信又为何会中断如此之久,其实未必就是信使被人抓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皇上已经放弃了在北辽之事上和皇家商都院继续相抗,才会如此。” 麦高慎重地看向平国公世子道“越是如此,我们此番的安排就决不能失败,不然等待我们的结局多半不会太好,世子你或是还能留有命在,但是皇家柜坊的归属就不好说了,而我只会是一个结果,那就是必死无疑。” “所以我们必须要在朝廷下诏命你我回京之前成事,而且要彻底断了皇家商都院借机起势的可能,如此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如今皇上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想来虽是不抱什么希望,但是也觉得若是我等能改变局势,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这才没彻底放弃,回了这样一封信。” “如今想来,之前京中一直没有回信,其实并不是我安排的人因故耽搁了,多半是皇上在犹豫该如何对待我们,该如何处置如今幽州的局面。” “好在如今幽州关被皇家商都院阻断了通信,我们倒是可以趁机毫无顾忌的施为,日后只需将责任尽数都推到他们的头上即可。在朝廷派遣钦差前来幽州关之前,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只希望皇上能念在还有一线可能,为我们多拖延一段时间才好。” 平国公世子闻言面色也沉重起来,经过麦高的这一番分析,他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不妥之处,转而看向麦高道“那我们如今要如何应对才好。” 麦高神色坚定地道“收编北辽大军一事绝不能再继续拖拖拉拉的了,若是明日北辽那边再无动作,我们即刻派兵出关,我宁可屠了关外的北辽大军,也不能将他们留给皇家商都院。” 平国公世子闻言也点了点头,颇为赞同麦高的意见。 第二七一章 战后安抚 102 接下来的时间里,麦高召集了所有武家亲卫和顾岩留在幽州的心腹,以及随平国公世子一同北伐的军中将领,与他们议定明日出兵之事。 如今虽是以威远候为首的几名武将都已被麦高押入了大牢,而随威远候前来的那四十万大军中的将领他也不打算启用,不过此时还是有几个皇上和顾岩的亲信在的,加上一众武家人,对麦高来说,尽够用了。麦高也不对众人过多解释,只说北辽大军明显在有意拖延,故而需要让他们吃个教训,免得日后安抚之事无法顺利进行。 接着,麦高便对明日的出兵策略做了一番的安排,将还留在幽州的大军兵分三路,按照麦高之前的计划,以北伐大军为主,收编随威远候前来的四十万大军。一路由吴欠和武家亲卫率领,十万大军从幽州出关对敌,另外两路则从位于幽州关两侧的卫所,今日就连夜出关,明日以幽州关的狼烟为号,继而对北辽大营进行合围。至于剩下的十万人则留守幽州关,以备不时之需。 对与麦高的安排一众武将再不敢出言反对,毕竟威远候等人就是前车之鉴,具都是领命称是,只是对麦高所提战法的疏漏之处稍作调整,随后麦高又对一些细节进行了详尽的交待,便让众人各自忙活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麦高待到确认昨日出关的两路人马都已经各就各位,留在幽州关的大军也已是整装待发,他便带着十人小分队又登上了城楼,看着远处毫无声息的北辽军营,略微示意,那十人就领命开始高声喊起话来。 “关外的百姓们听好了,如今北辽大军视我大通号令如无物,之前耶律休哥虽是口头应承了愿意通力协作,可直至今日仍是却是毫无作为,我大通朝廷对此已经极为不满,所以麦大人下令,要将送至北辽军中的补给收回,由大通朝廷统一发放给关外的百姓。” “现在请靠近行军道的百姓们尽量向两侧避让,以便让大通的军队得以顺利通行,请你们迅速动作,也好能尽快拿到补给。” 这番话连续不间断地对着关外的百姓高声宣告,关门也是大开,一队将士领命出关以维持秩序。不多时,北辽属民的临时营地便开始了骚动,不少人都开始主动拆卸起帐篷,倒是都表现的极为配合。 而北辽军营那边显然也发现了此处的动静,很快就有人出营来打探消息,行得近了,不用多问,自是便听到了十人小分队喊话的内容,来人忙转身疾步回了军营,应是通风报信去了。 麦高见此也不在意,只看着关外的聚集地慢慢地被让出了一片更为宽敞的空间,麦高便一声令下,狼烟燃起,而吴欠则是率领着大军出了幽州关,直奔北辽军营而去。 麦高心中明白今日之举必须成功,不然等着自己的多半就是以死谢罪。昨日私下里他也提前交代了吴欠,若是寻得机会,需尽可能地将北辽军中的高阶将领和留守的贵族尽数斩杀,以方便麦高日后行事。至于镇国公府派去押送粮草的大通人,一旦得见万不要留下活口,如此才能避免此处的消息外泄,甚至是传回京中,此举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目的,免得北辽大军中仍有人心存侥幸。 麦高站在城楼上拿着望远镜紧紧关注着关外的战局,此时已经依稀可见北辽军营里一阵的兵荒马乱,只是此时再做迎敌的准备显然已是为时已晚,吴欠按照麦高昨日的吩咐,出关后丝毫未做停留,直接带着紧随他身后的武家亲卫们,一马当先地杀入了北辽大营,不多时远处便已是喊杀声一片。 昨日麦高就要求全军将士们都必须学会一句契丹语,那就是“投降不杀”。随着后续越来越多的大通将士加入战局,两侧合围的大军也已抵达战场,肉眼可见的,远处北辽大营中的局面呈现了一面倒的状态,想来这句话应是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麦高暗暗攥紧了双拳,成败在此一举,麦高只希望能有北辽将士可以主动投降,如此一来,死伤数量越小,才越不会激起对立情绪,而后续的安置之事才好进行下去。 在远处草原上呈合围之势的五十万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向北辽大营,战事几乎都没有出现任何胶着之态,就似乎已经进入了尾声。麦高见状心下暗喜,想来自己之前的那些宣传,多少还是起了些作用的,必是有不少普通士卒私下里都难免会认定,是军中将领们怀有私心,才会一直同大通作对,还累得他们跟着送命,加之那番“投降不杀”的言论,在作战之时就难免不那么尽心了。 见着视野里的战局已然平稳,麦高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预先安排好的,顺势快刀斩乱麻的连番动作了。 战前麦高就已经做了精细的部署,一旦此战大胜,第一要务自然就是将补给尽数取回,随后就是收缴马匹和兵刃,甲胄倒是不急,想来日后用棉衣换取,不会有人不愿意的。 诸事看来进展的应是都颇为顺利,因为也就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一队人马就带着粮草先行返回关外。守在关外的大通将士依令,开始组织起那些惴惴不安的百姓们,有序地前来领取供给,安抚好百姓之后,便有带着大批物资的大军开始陆陆续续地返回幽州关。 麦高一直站在城楼上,一刻不敢放松,关内的物资安置之事自有平国公世子盯着,他此时只关注此战的最终结果。终于,当麦高站得双腿都已麻木,这才见到最后收尾的队伍,正是由吴欠和武家亲卫率领的人马顺利返回。 麦高急急下了城楼,向着一行人迎了过去,见到吴欠和武家人具都是面带喜色地平安回来,麦高忙上前将吴欠等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待到确认他们身上沾染的血迹应大都是别人的,才开口问道“欠欠,如何了。” 第二七二章 战后安抚 103 吴欠笑道“高高,你莫要担心,此番可算是极为顺利,竟是那些主动投降的士卒,把北辽的将领和贵族们给绑了,想要借此换取活命的机会,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力气。” “连同耶律休哥在内,所有的北辽贵族都已经被我们尽数斩了,差不多有几百人,只是镇国公府的那些手下,却是没在北辽大营中见到,想来是察觉到我们这边的动静后,便早早趁机逃了。我也问了耶律休哥,他只说那些人早已离开,不愿意提及更多,我就给他们那些贵族安了个滥杀我大通使臣的罪名,借此将他们都杀了,绝不会授人以柄的,你就放心吧。” 麦高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你们都辛苦了,就先不多说了,你们先都回去收拾收拾,晚上我们喝酒吃肉,明日起就是真的要开始忙了。”吴欠点头应下,与一众武家亲卫嘻嘻哈哈地先行回去洗漱修整一番,而麦高则是聚集了一种文武官员于府衙大堂商议起后续之事的安排。 麦高看向众人开门见山地道“此番大捷,我等算是暂时稳定住了幽州关的局面,北辽的一众贵族,因着无故谋害我大通派去的那些运送粮草的将士,已经由本官命人直接于阵前处置了。” “如今我等需要关注的则是后续之事,已然归降的北辽兵卒的安置还是要妥善处理,也无需旁的,就只要将他们当做普通百姓看待即可,与那些北辽属民一视同仁地对待,也免得引起他们的不安情绪。待到从各府城调集来的物资运抵幽州关,便可以让他们开工了,这两日就按照之前的安排,将士兵和百姓打散分做小队,也方便日后的管理。” 此时局面已然稳定,麦高便说起了河真州如今的局面,此时他也不必继续隐瞒,就直接将皇家商都院派人阻隔了幽州关对外通信之事说了个清楚。随后拿出了皇上送来的那寥寥几字的亲笔信,交予一众官员传阅。 麦高看着下面神色各异的文武官员,毫不避讳地道“此番皇上坐镇京中,而我等身处边关,共同与皇家商都院展开的这一场博弈,其实倒也算是诸位的一个天赐良机,想必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也不用本官多说。” “本官不妨明言,诸位大人即使不愿倾力助皇上一举铲除皇家商都院这个毒瘤,本官也不会过于追究,但若是有人胆敢趁此乱局投靠皇家商都院,本官必然留他不得。本官就算日后可能会因着皇上势弱而被清算,但在离开河真州前取几人的性命也断然不成问题,本官希望在座诸位能想清楚才是。” 随着麦高冰冷的目光扫视,一种文武官员都忍不住脊背发寒,纷纷出声表明忠心。 麦高也不在意这群人到底是否心口如一,敲打一番后,便又道“如今,河真州乃是皇家商都院的盘踞之所,此番必要借着幽州安抚之事,将其势力一举铲除。” 麦高看向那几名随平国公世子前来北伐的武将,这些人想必多是皇上的心腹,他们刚刚看过那封书信后,望向麦高的神色中再无疑虑,想来多半也是因着他们常年追随在皇上身侧,早已是对皇上的笔迹再熟悉不过,这才会如此。 麦高也不多费口舌,直接道“想必如今皇上在京中的情况定然十分危急,只是为了我等在勉力拖延时间,所以必须要尽快解决此地之事才成,也好让皇上对朝中提出质疑的官员有所交待。本官也就不多说废话了,你们明日起每人率领五万兵马,去接应河真知州和顾指挥使,以便能尽快将物资运回幽州关,也好让关外的北辽属民尽快开工,免得闲的久了横生事端。” “你们此去必然不会一帆风顺,本官只交待你们一件事,那就是时间紧迫,我们没时间和皇家商都院的手下兜圈子,但凡有胆敢质疑本官号令者杀无赦,直接抄家即可。你们手里握有几十万兵马,不必玩文官的那一套,要的就是速战速决,各府城的物资决不能日后便宜了皇家商都院,须得尽快掌控到我们的手中才行。” 几名将领自从见了皇上的亲笔信便再没对麦高的决断有所质疑,闻言只是齐声领命。 麦高又看向一众文官“后续之事还请诸位大人能够各司其职,万不要懈怠,包括所需要的一应工具,每日供给的发放,建屋开荒的辅助工匠,甚至是教授汉话的临时学堂,本官不希望会有任何纰漏,关外的临时居所务必要在一个月内便初具规模。” 看着文官们乖觉地纷纷应是,麦高便也不再多言,今日一战收获颇丰,幽州关大军的供给之事也已是一并解决了,此时再无后顾之忧,麦高不想同他们继续在此处耽搁时间,便将众人遣散,命他们各司其职地忙碌去了。 第二日,驻扎在幽州城外的几十万大军一同开拔,直向着河真州内的各府城而去,而幽州关麦高就只安排了五万大军留守,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麦高所料不差,皇家商都院的手下果然多是贪生怕死之辈,也就只过了两日,便有第一批物资运回了幽州城,所运来的正是建屋急需的木材和石料。而关外的百姓和士卒之前早已经依令,将分组之事安排妥当,一时间关外的临时聚居区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动工了。 几十万大军的威势的确不容小觑,随着大量运送物资的队伍陆续齐聚幽州城,而麦高所列名单上的府城被一个一个划去,也就半个多月的光景,河真州至少在表面上已经是尽在麦高的掌控之中了。 随着物资传来的还有各府城的消息,实际情况与麦高之前的种种推测相去不远,大部分府城的主事官员都因着河真知州的游说动了心思,自是也因着看到了随之而来的几十万大军掠阵,大都趁机顺势而为,基本算是将扎根河真州多年的皇家商都院的一众手下一举铲除。 自然其中也有些难啃的骨头,不过在绝对武力的压制下,那些许的反抗也都如蜉蝣撼树一般,并没掀起半点水花。 第二七三章 战后安抚 104 待到河真知州和顾岩等人率领着几十万大军回到幽州之时,关外的临时居所也已是初具规模,经过麦高的一番规划整顿后,此时聚居在幽州关外的北辽属民,已经再分辨不出谁是士兵谁是百姓了,所有人都换上了由大通统一发放的棉衣,个个具是大通百姓的打扮,除了面容长相以及口音还有些许区别之外,再无不同。 而河真州的局面也已平稳,百姓的出行和驿站的通信往来具都恢复了正常,而麦高在真定府的言论和行事做派也被越传越广,诸事进展得倒算是都颇为顺利。 直至此时麦高才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命人给韦靖传去了消息,让他将河真州以及北辽的一应情况,以平国公世子和麦高的名义上奏朝廷,顺便也可试探一番京中如今的局势。 随后麦高便让顾岩等将领继续带兵到周边各州讨要物资,毕竟单凭河真州一州之力供养关外的几十万人,也实属在勉力支持,后续定是难以为继。 一番忙碌,转眼就已经到了年关,麦高看着关外那排列整齐的一栋栋房屋,袅袅的炊烟,满面安乐的百姓,终于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如今只待年后看京中如何动作了,不过想来局面应是不会太差。 除夕夜,结束了与一众官员的宴饮,麦高和平国公世子以及一众武家人聚在了一处守岁,平国公世子感慨道“这是你我一起过的第二个年了吧。” 麦高闻言颇感无奈,“我宁可回家陪伴家人,也不想和你一同过年。” 平国公世子也不介意,只是叹道“不知道京中什么时候会派人过来。” 麦高想了想道“我推测应是快了,想来过了上元节,多半就会有钦差从京中出发了,只希望来的能是皇上的人,不然你我怕是不会那么容易过关,毕竟威远候他们此时还被我们关在牢中呢。” 平国公世子笑道“这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多想无益,还是到时再看吧,总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如今关外情况大好,无论如何最坏的情况是断然不会出现了。” 麦高也是随着轻笑点头,便也不再多想这些烦心事,转而和吴欠武凛等人嘻嘻哈哈地笑闹到了一处,屋内也总算有了年节的样子。 因着年关,算是又给麦高他们争取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待到一月末,城门处通禀说是有京中的钦差到了的时候,幽州关外的诸事已经是接近了尾声。 平国公世子收到消息,便立马带着一众文武官员,欲前往城门处迎接钦差。因着威远候等武将此时还被压在大牢之中,平国公世子有意放他们出来,却是被麦高阻止了,悄声道“做戏做全套,就算是此时将他们放出来了,也断然起不了什么缓和关系的作用,反倒若来人是皇家商都院安排的,我们怕是还会吃亏。” 平国公世子也觉有理,便也将此事放下。待到一行人赶到城门处,护送钦差的队伍已然入城。 行至近前,见为首一人是名气度沉稳的中年文士,麦高并不认得,但平国公世子却是面带惊喜地道“恭王叔,竟是您老亲自前来,一路奔波,想必定是辛苦,还请随小侄前往府衙宣旨,然后也好回去休息一番,侄儿已经备下了酒席,晚上给您接风洗尘,还望王叔不要嫌弃。” 麦高闻言,仔细端详下,发现此人容貌上的确依稀可以看出些与皇上的相似之处,想来这位就应是皇上的亲叔叔,世宗的同母幼弟,恭亲王。知道了来人是他,麦高也是跟着放心了不少,此人多半不会是和皇家商都院一路,故而应是也不会太过为难麦高和平国公世子二人。 一行人到了府衙,待恭亲王将随侍呈上的圣旨展开,一众文武官员齐齐跪下接旨,除了惯常的那些套话,麦高仔细聆听分辨,出乎他意料的是,此番皇上竟然没有召他与平国公世子二人返京,反倒只是让恭亲王来此巡视战后安抚的一应事宜,以待回京后将详情禀告皇上知晓。 这实在可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麦高和平国公世子二人的视线暗暗地交流了一番,心下不免暗暗窃喜,待到众人领旨谢恩后,平国公世子便想要先行送恭亲王回驿馆修整一番,只待晚上的接风宴再详述此处诸事的进展。 麦高刚想随其他官员一同离去,却是被恭亲王出声唤住了,他看向麦高道“不知麦大人是否介意多留片刻,本王还有些事想要私下里同你们二人细说。”麦高闻言忙恭声应是,便同平国公世子一并随着恭亲王返回了驿馆。 待三人到了驿馆,于恭亲王的房内坐定,恭亲王屏退了侍人,这才开口问道“你们不妨同本王详细说说此间的情况,也不要说那些花架子糊弄本王,皇上想要知道真实的状况。” 麦高此时却是不便多言,毕竟他不了解恭亲王和皇上之间的关系如何,很多话不知说出来是否妥当,于是就用眼神暗示平国公世子,由他将此间种种向恭亲王交代了一番。其间对于皇家商都院在此处的种种布置,平国公世子都是直言不讳,只是麦高却发现他并没有过多提及太祖传承之事,不过是因着姚家发生的变故,随意说了两句,恭亲王也没过多追问。 至此,麦高心里便有了成算,看来对于太祖传承之事,无论对于谁都是个颇为敏感的话题,毕竟此事涉及到朝中的权利纷争,对于皇室宗亲来说,算得上是个烫手山芋,想必轻易都不愿涉足。 恭亲王听罢平国公世子的一番讲述,对于他们在幽州以及河真州诸事上的处置倒是颇为赞赏,面上微微显出了些许笑意,“你们处置的很是得当,也的确解了皇上此前的危局,待到诸事皆了,皇上必有重赏。”接着便直接告诉了他们二人京中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 第二七四章 战后安抚 105 原来,初时皇上听闻北辽皇室愿意妥协,向大通投降乞和,甚至是由如今北辽的最高掌权人萧太后亲自率使团进京和谈,自是大喜过望,同时朝堂上下具都是对此次能顺利收复北辽怀有着莫大的信心。于是皇上便将精力更多地放在了选定参与和谈的人选上,毕竟之后到底由谁来主导这场和谈,其后所能达成的结果必然也是大不相同。 而当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家商都院在和谈人选之事上,竟是未对对皇上的安排进行过多阻挠,彼时皇上这一派的一众朝臣,只是单纯以为皇家商都院如此做法,概是因着此番在北辽之事上的接连失利,才会让他们无奈放弃了此前的种种谋划,对和谈之事再不过多插手。 只是皇上却是小瞧了皇家商都院,未免过于轻敌了,之后自然也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就在北辽使团刚刚入京之初,皇上和一众朝臣出于礼制方面的考量,自是先安排了对北辽使团尽了一番地主之谊,再加之北辽一行人又直言他们连日长途奔波,难免身体不适,且刚一入京就有不少人都病倒了,故而请求皇上能恩准他们先行修养一阵子,再说其他。 那时皇上自是认为此番早已胜券在握,便也没有对北辽使团过多为难,就这样,在皇家商都院和北辽使团有意为之的情况下,直拖了近半个月的时间,北辽诸人才在大通官员三催四请之下,勉强同意双方开始正式的和谈。只是随后的局势却是急转直下,直打了皇上这一派的官员们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就在皇上给麦高他们回信之前的那近半个月的时间里,京中两方的和谈刚刚开始了还没几日,北辽使团的态度就变得极为不配合,不仅提了诸多颇为苛刻的条件不说,甚至是一反之前对大通官员的谦卑恭顺,且对于北辽皇室贵族向大通称臣,北辽属地并入大通之事竟是都绝口再不提及,更是隐隐显出了几分意欲用关外大军相威胁之意。 随后皇上自是安排中书省,尚书省,枢密院向幽州关连发政令,想要靠着镇守幽州关的平国公世子等人,通过掐断北辽大军的供给,甚至是直接出兵讨伐,来给北辽使团施加些压力。只是不成想,幽州关竟是迟迟未能有消息传回朝中,于是不少朝臣开始质疑起皇上,对他最初定下平国公世子作为北伐将领的人选,认为有些太过草率了。 在这期间,北辽使团同皇家商都院也开始在京中搅风搅雨,竟是将麦高在北辽以及幽州关的一些所作所为,进行大肆渲染,甚至是歪曲,一时间朝中的风向骤变,弹劾平国公世子和麦高的呼声是愈演愈烈,就是皇上应付起来也是极为吃力。 那时朝中甚至是不少中立的官员也倾向于换掉平国公世子和麦高二人,应尽快召他们回京问责,皇上虽是知晓他二人毫无音讯多半是因着幽州生变,但苦于没有凭据,也是颇感为难。 而后麦高虽是顺利地送信进京,也讲明了河真州的情况,但是毕竟口说无凭,反倒是令朝中官员在皇家商都院的有意引导下,对麦高等人更为不满,那时皇上甚至是已经都做好了败退的准备,这才在几番犹豫之下给麦高他们回了那样一封信,无非是仍心存侥幸罢了。 不想后来也就半个多月的光景,就在朝中局势岌岌可危,皇上几乎已是再无力阻拦之时,皇家商都院以镇国公府为首的一系人却是态度突变,而北辽使团竟也是恭顺了不少,皇上立时便猜到了必是麦高等人在幽州关做了什么,消息已然传回京中,被皇家商都院内的人知晓,这才迫得他们不得不妥协。 而年关之前的奏报也的确证实了此事,果然是不出皇上所料,正是因着麦高等人顺利地围剿了北辽大军,并将一众留守的将领和贵族尽数斩杀,这才令北辽使团和皇家商都院再无周旋的余地,也导致京中的局面骤变,皇上自是大喜过望,便趁热打铁,开始迅速推动北辽与大通的和谈之事。 如今和谈的条件双方基本已经谈妥,所有北辽皇族日后都将定居京中,皇上会封他们个空有其名的异姓王,至于其他的北辽贵族也都会按照原有品级封爵,只是一样都没有任何封地罢了。而居住之所则是随他们在大通境内任意选择,自是也可留在京中,无论定在哪里,皇上都会在他们选定的地方赐下宅子,如此也算是起到了安抚之意。 而北辽原本的百姓和军队还有关外的所有领土,都收归大通所有,初步定下,日后会设立辽北五州进行管辖,待到和谈签署完毕,朝廷便会安排官员前来幽州,接掌此处的一应事务。 恭亲王此来,一是为了详细了解清楚这边的情况,也好待到回京禀明皇上,二来就是要与平国公世子和麦高等人商议一番,对后续北辽安抚之事拿出个详细的章程来,以便回到朝中可让群臣进行讨论。 听罢恭亲王的这一番讲述,直到此时,麦高与平国公世子二人才终于真正放松了下来,忍不住相视一笑,其中含义怕是只有他二人才最是明白。 恭亲王也不急,而是温声对着面前的二人道“本王此来会停留数日,你们也无需着急,不妨好好琢磨一番,待到本官看过关外各处的情况后,我们再议此事也不迟。”二人忙恭声应是。 麦高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恭亲王此来幽州之前,不知京中可有姚家的消息。” 恭亲王看着麦高意味深长地道“你手段倒是狠辣,此番可算是将姚家彻底得罪狠了,姚家自是已经举家进京了,毕竟事关太祖遗物,你又已然上报与皇上知晓,他们若是不及时自证清白,怕是日后再难有翻身的余地了,更何况还会祸及军中的姚家儿郎。” 第二七五章 战后安抚 106 麦高听恭亲王如此说也是颇感无奈,只是皇上和朝中众臣对姚家的态度,关系到日后河真州的一应安排,便直言不讳地道“姚家此番即使愿意用太祖遗物向皇上投诚,究根结底也改不了他们家那副墙头草的做派,下官倒也不介意姚家日后的针对,只是关心河真州地界内的那些太祖御赐的封田,不知皇上到底是如何打算的,毕竟若是此次轻易放弃那些封田,日后姚家怕是就要更加肆无忌惮了。” 恭亲王安抚地笑道“此事你倒是就不用过多担心了,姚家老太爷于京中之时,虽是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也无非只换回了皇上的一番安抚之言罢了,如此大片的良田,既然已经收归朝廷,断然没有再随意送出去的道理。” 闻此麦高心下立时大定,笑着道“皇上果然圣明。” 恭亲王轻笑着看向麦高二人,“你们也无需耗费太多心力在此等细枝末节之上,须知此番北辽安抚一事既然已是掌控在皇上手中,朝中风向必然也会是大势所趋,多半不会再横生枝节,你们只要莫让北辽之事再出纰漏即可。” 平国公世子和麦高自是听明白了恭亲王话中的深意,只要绝了皇家商都院在北辽重新谋划的可能,这一局他们便算是赢了,二人便立马连声应是。 晚上的接风宴上,一番觥筹交错自不必多说,其实麦高心中始终还惦记着一件事,那就是定国候的下落,虽然明面上的说辞都是他进京途中不知所踪,但是其中的内到底如何,真正清楚的人想来不多。只是今日恭亲王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此事,麦高也不好贸然发问,如今看来只能待日后寻机会再去探查一二了。 席间恭亲王倒是问起了威远候等人,麦高也没避讳,便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恭亲王笑着道“既如此,也无需继续将他们关押在府衙大牢里了,待到本王返京之时,本也要带着那四十万大军一并回去的,不如就将他们交给本王,让他们回京接受三司的调查即可,也免得你们事务繁忙,一时顾及不到。” 麦高和平国公世子对此自是并无异议,威远候倒是不必多说,只是对于其他武将,麦高还是稍提了两句,“这些人极有可能都是皇家商都院的手下,若无万全的把握,本官倒是以为恭亲王不如在合适的时机将他们一并处置了,如此才更为稳妥。” 恭亲王似笑非笑地看着麦高道“麦大人无需忧心此事,本官自是会酌情处理的。” 闻此,麦高也就不再多谈,毕竟朝中局势到底如何,还要看皇上一派的人能做到什么地步,却不是他如今能插手的,该提醒他也说到了,便也就将此事放到了一边。 饮宴结束后,众人散去各自休息,一夜无话,待到第二日,所有人又都聚在了府衙大堂,麦高便带着众人策马出关,直接前往了已经搭建好了的临时聚居区。 此时的聚居区完全是遵照了麦高的设计而布置的,一切看起来都颇为井井有条。无论是临时居住的房屋,还是传授汉话的学堂,甚至是培训各类技能的简易作坊,可算得上是安排的面面俱到。 而最为突出的则是,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曾经的北辽士卒,个个都满面开怀之色,见到麦高一行人来此巡视,甚至沿途还有不少北辽百姓笑着,用半生不熟的汉话与众人打起了招呼,完全没有恭亲王想象中的对立和敌视,情况之好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恭亲王越看越是满意不已,赞赏地看向麦高道“你很不错,能将刚刚交战过的敌国百姓安置得如此妥帖,你果然没有辜负皇上对你的期许。” 麦高倒是没什么自傲的情绪,其实今日的局面实乃是被皇家商都院步步紧逼,才会进展的如此之快,他倒没什么忧国忧民的情怀,更多乃是为了自保,只是此话也不宜公然宣扬,于是麦高只恭谨地道“恭亲王过誉了,下官也是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恭亲王笑道“你也不必过于谦虚,你的作为朝中有些眼界的重臣都看得明白,你也无需担心日后有人无故针对,只要你肯用心为皇上做事,皇上自是不会亏待与你的。” 麦高忙恭声应是,心下却是对恭亲王的这番安抚之词颇是不以为意,之前皇上的所作所为早已让麦高这种久经世事的老狐狸看得通透了,若是自己尚还有些用处,皇上虽不说是定然力保他安全无虞,但还是多少会顾及几分。只是若到了皇家商都院倒台的那一日,自己的利用价值全无,若是不能识趣退场,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这也是政治博弈中的人之常情罢了,麦高对此早有准备。 一番巡视下来,恭亲王对北辽的情况已是了然于心,再无任何可质疑之处,待到众人重新回到府衙,他便同一众官员商议起了和谈签订后的一应安排。 对此麦高早有成算,事已至此,他也没有藏拙的必要了,于是也不欲有所隐瞒,直言道“关于此事,下官倒是有些想法,不如趁此机会说与恭亲王听听,也好让您帮忙指证一番。” 恭亲王笑着同平国公世子道“这小子往日同你也总是这般文绉绉的吗,有话但说无妨,不必同本王如此见外。” 麦高自是听出了恭亲王话中的交好之意,便也不再迂回试探,只是笑着点头称是,接着便说起了他预先筹划好的一些安排。 麦高认为对于北地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同化,决不能将日后的北辽或者现在可以称之为辽北五州,变成一处名义上属于大通,实际却还是如关外蛮荒之地一般的特殊区域进行统治。 而是应该召集一批自愿来此的汉民,朝廷甚至是可以因此给出一定的优待条件,让他们出关和原本的北辽属民进行混居,如此长久以往才能真正将契丹人变为大通百姓,而北辽的大片草原也才能彻底成为大通的属地。 第二七六章 战后安抚 107 而除了同化之外,教化也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决不能采取愚民的统治方式,而是应该在北辽各处也建立书院甚至是商学堂,通过文化的传播,潜移默化地影响所有契丹人,让他们对大通从臣服变为认同,如此一来,就算日后若是有人想要借着北辽生事也是不易。 当然,让生活在草原上的百姓能够过得富足,也是稳定日后局面的必要关节,好在毛呢作坊的设立,以及草原在畜牧业上的天然优势,加之与周边诸国的贸易往来,只要处置得当,想来必然不成问题。 同时对于科举入仕,入伍参军,等建功立业之事上也应采取一视同仁的态度,不应因着他们战败降民的身份有所避讳,如此才能真正让北辽属民彻底融入大通。 至于后续设立府衙,组建驻军以及边军一事反倒是最简单不过的了,只要有合适的人选,应是没什么难度,不过最好还是要派遣一些熟悉北辽风土人情的官员来此,才更为稳妥。 待到麦高将自己设计好的,从民生到军政的一应安排都详细地讲了一遍之后,坐在上首的恭亲王看他的目光都有些变了。麦高如今之所以这般极力表现,也是因着他想明白了一事,只有自己对皇上或者说大通越重要,那么就越不可被轻易舍弃,如此才能保自己和家人平安,毕竟他日后想要对抗皇家商都院,无论如何都还需要强有力的靠山才行。 对于麦高的谋划,恭亲王自是赞叹不已,只是此时毕竟还未拿回朝中议定,他也不好妄加评论,只是将一应细节都理清楚了,便暂且将此事告一段落,只待日后朝中决议再看。 待到一切商议妥当,恭亲王又停留了两日,便计划着带大队人马返京。 直至此时,以威远候为首的一众武将才终于被放出了大牢,被人带入府衙大堂,几名武将一见麦高,立时都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麦高也不在意,只是出言安抚道“诸位将军也请体谅本官此前为保边关安稳,出于谨慎,这才慢待了几位,只望诸位万勿记恨本官才好。待到几位返京,三司必然会查明此事真相,届时是非黑白想来皇上自有论断。” 威远候等人这两个月的牢狱生活过得必然是不怎么舒坦的,具都是面容憔悴,闻麦高此言才知局势有变。威远候自是看到了上首的恭亲王,心下也大概有了谱,却还是开口问道“麦大人此言何意,为何本候等人要回京受审。” 也不用麦高答话,恭亲王笑着道“好叫威远候知晓,皇上此番特派本王来此巡视北辽安抚一事的进展,麦大人也将此处的情形与本王细细说过了,朝中本也有意调威远候及你麾下的四十万大军返京,你们不妨同本王一同回去,至于麦大人所说的种种,自然会有三司负责调查清楚,若是有误,也必不会冤枉了诸位。” 听到恭亲王如此说,一众武将即使有再多不满也不好在此时多说,只得无奈地应是,便也不再与麦高过多纠缠。 待到一切准备妥当,恭亲王便率领着四十万大军并威远候等一众武将,一同离开了幽州,启程返京。而继续留在幽州关的麦高则是一边等着朝中将正式的和谈结果发布下来,一边继续完善着自己对北辽的规划。 又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关外的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这才终于又有圣旨送达了幽州城,此番北辽与大通的和谈已是正式签署了,且朝中对于麦高的一应安排都持赞同的态度。 听闻这个消息,麦高自是再不耽搁,立马便昭告了关外的百姓,也将后续安排的一应事宜简略地说了一遍,又明言,若是关外的百姓有属意迁居关内的,只需在府衙处进行登记即可,若是愿意继续留在草原的,只需听命于朝廷的后续安排。而且之后朝廷便会开始在此处征兵,主要是用于戍边,有意的百姓届时皆可一试,也不失为日后出人头地的一条坦途。 麦高公告的这些消息,让关外的百姓们顿时欢欣鼓舞异常,毕竟经历了连番的内乱,和两国之间惨烈的战争,已经是让所有人都疲于应付,如今听闻终于可以安稳度日了,自是没有人会不欢喜。 其实此次送来幽州的圣旨里还有一项内容,那就是皇上加封麦高为辽北五州总转运使,统管设立辽北五州的一应大小事务。乍闻此令,一众文武官员自是纷纷恭贺,不少人也都在暗自窃喜之前选对了派系,只有麦高却是有些不大开心,他并不想将自己绑在草原上,如此于后续之事无益,但此时也不好公然抗旨不遵,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晚些时候,待回到驿馆,麦高与平国公世子二人私下里说起此事,麦高毫无避讳之意,直言道“我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安排,需知将我留在北辽于诸事无益,且说不得还会给皇家商都院以喘息之机,我以为我们本应该尽快返京,趁热打铁,摸清其余各处商学堂的太祖传承,以及皇家商都院在各州的势力分布,也好一举铲除才是为上策。” 平国公世子却是摇头轻笑,“你精明的时候比谁都精明,糊涂的时候也是真糊涂,你莫非以为皇上就不想尽快铲除皇家商都院吗,他定然是比谁都急切的。只是这百余年,皇家商都院早已渗透大通各处,根深叶茂,哪里是一时半刻能动得了的。” “加之你之前上奏的河真州的种种,皇上这是想要让你稳扎稳打,先行将北辽尽数掌控在自己手里,不让皇家商都院有脱离大通,在别处谋求出路的契机,才会这般下令,这也是皇上信重你,你可莫要恃宠而骄才好。” 麦高叹道“我自是知道铲除皇家商都院并非一日之功,但若是我一直呆在北辽,又如何能去各处将太祖传承取回,甚至是摸清皇家商都院在各州的布置,如此,我们此番费尽心力谋划的大好局面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原本以为,皇上召我回京应是会封个闲散职位,或是给我个巡查之职,如此才方便我到各处查探一番,如今竟是反其道而行之,实在是令我有些束手束脚。” 第二七七章 战后安抚 108 平国公世子却是同麦高细细地分析道“就算如你所愿,皇上给你安排个闲散职位,让你能前往各处商学堂探查,你也未必就能顺利拿到太祖传承,毕竟如今你是树大招风,早已被皇家商都院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以为他们会放任你随意行事不成。届时必然在各处都会针对你做下周密的布置,你又如何保证自己次次都能如在真定府一般顺利脱身,一旦有个闪失,岂不是得不偿失。” “更何况,即使你能突破重围得以取到太祖传承,如今看来,也就无非是号令皇家商都院的令牌罢了,对你或是皇上来说,已是并无大用,犹如鸡肋一般,又何必大费周章,冒险前往。” “而且,至关重要的一点就是,大通其余各处不比河真州,毕竟此处地处边关,且还是正逢战时,这才尤为特殊,故而就算你用些非常手段,行事肆意了些,也尽可推脱到边关局势上,不会引来太多攻讦,加之还有几十万大军作为后盾,才让你之前的种种谋划都能顺利进行。” “但若换了别处,全州上下局势平稳,你要如何对付以逸待劳的皇家商都院,若如你在此处这般大开杀戒,一来没有大军可以驰援,二来如此岂不正是授人以柄,毕竟河真州的情况与别处不同,这才令我们的一些作为不会饱受争议,但若是换个政局安稳之处,情况自是大相径庭,届时你怕是很难能全身而退。” “故而对于大通其余各处,我们只能徐徐图之,如此一来,还不如先开辟一处完全脱离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掌控的地界,以此作为我等的根基,也好正面相抗,总好过你贸贸然找上门去,反倒是处于被动。” 听了平国公世子的这一番分析,麦高倒是清醒了不少,他不禁暗暗反思,也是这段时间自己太过顺风顺水,难免有些浮躁了,快刀斩乱麻的做法的确是痛快,而且也快速有效,但若不是恰逢两国战事,有稳定边关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随意斩杀朝廷命官是绝不可能的,如此一来,反倒是容易受制于人,此次的确是自己太过急躁了。 麦高看向平国公世子,诚恳地道“世子一席话倒是点醒了我,的确是我急于求成了,倒是忽略了许多关键之处。” 平国公世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就不要同我客气了,你能想通就好,如今圣旨已下,不日你我就需启程返京谢恩,自是有时间好好谋划一番,你也不要想太多,平国公府总还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麦高忽地又记起一事,便向平国公世子询问道“我总惦记着孔毅之事,无论如何也需前往商丘孔家一趟才好,只是如今赶着进京谢恩,不知待到回幽州之前转路去一趟商丘是否合适,毕竟如你所说,我如今的行踪怕是颇为敏感。” 平国公世子笑道“你也不必这般小心谨慎,进京后皇上自会单独召见于你,你只需言明其中利害便是,想来皇上也不会拒绝你此类合理的请求的。” 麦高点了点头,自觉也正是这个道理,于是便让人给韦靖送了消息,让他安排好人手,待到自己从东京出发,他便可派人护送孔毅的棺椁前往商丘,与他在孔家汇合。 接下来的两日,麦高又交待了些要紧之事与幽州城的一众官员,待诸事安排妥当,麦高便与平国公世子率着北伐大军,启程返回东京。 一路长途跋涉,心境与之前满怀忐忑地前往北辽自是不同,一行人具都是放松了不少,武家那边麦高也安排了人去送信报了平安,只是却暂时不得空闲,无法亲自前往探望。 待到大队人马行至东京近郊,已然是早春时节,众人都是归心似箭,脚程自然是比前往北辽之时快了不少,安置大军于城外扎营,平国公世子便率领着一众武将,连同麦高与几百武家亲卫,一并进了开封城。 想来京中也是早已得到了他们今日入城的消息,此时由南熏门直至宣德门的天街两侧,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见到一行人策马进城,平国公世子皇家气度尽显,一众武将具都是威势凛然,再加上其后随着的几百亲卫肃杀之气尽显,围观的人群顿时欢呼起来,麦高夹杂在队伍之中倒是有些不起眼了,如此倒也正合他意。 麦高此时更关注的反倒是民间对于此次与北辽之战的风评,侧耳仔细分辨着夹杂在欢呼声中的议论,一听之下顿时满头黑线,竟大都是些“平国公世子好气度”,“世子竟是这般英武”,之类的言论,麦高不禁暗叹,这京都中的百姓们怕是日子过得太舒坦,关注的重点也实在怪异。 麦高见一时半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便也不再过多关注街道两旁的百姓,一路随着平国公世子行至御街,这才勒缰下马,随着引路的侍人进了宫城。 这是麦高第一次进入大通的皇宫内院,虽是不好明目张胆地四下张望,但是用余光扫视一番也是颇为赞叹。不同于曾在现代见识过的紫禁城的朱墙金瓦,大通的宫城却是青砖碧瓦,给人以清正文气之感,穿过三省六部的办公之所,迎面便是一座高大的门楼,庄严肃穆,让人望之便已生敬畏之意。 穿过门楼又绕过皇宫的正殿,大庆殿,据说这里乃是举行大典的地方。一行人便来到了位于大庆殿北侧的紫宸殿,此处便是是皇帝举办朝会,受贺,接见别国使臣,以及进行大型封赏的所在。此番麦高等人战胜归来,过会儿便会在此处接受朝廷的封赏,并叩谢天恩。 众人候在殿外,待到殿中侍人传召,一行人这才鱼贯进入了大殿,麦高也不好失了礼数四下打量,只是余光扫到大殿两侧都站满了文武官员,此时具都目光灼灼地盯着进来的这一行人,麦高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盯成了筛子了。 第二七八章 顺势而为 以平国公世子为首的一行人于大殿堂下站定,齐齐下跪三呼万岁,御座上的金宝皇帝自是一番褒奖赞誉之词,而后一旁的宣旨太监这才开始宣读起皇上对此次北伐众人的封赏。 长篇大论的套话中,麦高依稀分辨出其中大概的意思,无非就是因着此次大胜北辽,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人都得到了封赏,平国公世子似乎还被加封了个从二品的柱国,而麦高自己则是除了被封了个辽北五州总转运使之外,还得到了辖下官员任免的权利,如此倒是方便了他日后的行事。 想来历朝历代的皇帝们都想显得自己比较有文化,故而圣旨写得极为绕口,以麦高的古文素养实在听得不明觉厉,到了后来他也就不细究了,待回去后自有平国公世子为他解惑,于是麦高便故作聆听状,实则开始盯着眼前的地面发呆。 直到宣旨太监念完圣旨,麦高才随着众人齐齐叩头谢恩。今日的封赏仪式本也只是走个过场,众人早在之前送达幽州的圣旨中知道了个大概,接下来便是公式化的犒赏三军,礼部的老学究又是一番溢美之词,只听得麦高昏昏欲睡。 想来朝中的局势已是被皇上所掌控,故而此番封赏北伐大军的仪式进行的也颇为顺利,并未有人出言质疑,不多时便已落下帷幕,金宝皇帝屏退了众人,却是独留了麦高,让他随自己一同回了供皇帝休憩的文德殿叙话。 金宝皇帝今日对麦高的态度十分亲和,似是有话意欲与麦高长谈,进入殿中便赐了座,又有候在一旁的侍人奉上茶水,直到殿中只剩他二人之时,皇上才开口细细问起了幽州之事,对于皇上,除了契约之事,旁的麦高自是无需有所隐瞒,便一五一十地将此前的种种经过讲述了一遍。 金宝皇帝听罢,对诸事不予置评,却反倒是忽地沉声问起了另一件事,“如此说来,太祖玉简上的那些符号你其实是看得懂的了,那你之前莫非是在耍弄于朕不成。” 麦高闻言心里一个咯噔,暗骂自己疏忽大意,竟是忘了之前自己立的人设,如此一来倒是显得自己有意对皇上有所隐瞒,麦高心念微转,突然计上心来,虽是有些风险,但若是可以顺势而为,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心下主意已定,麦高忙诚惶诚恐地跪下请罪,口中不断喊着不敢,面上却是明显地露出了些许犹豫之色。 金宝皇帝见他如此,厉喝一声,“还不从实招来,莫非要朕治你个欺君之罪,你才肯说不成。” 麦高故作迟疑地道“这,实在是有些事,微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金宝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麦高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胆小了,看你往日里斩杀朝廷命官之时可没这般畏首畏尾,朕让你说你就说,不过此番你若是再胆敢有所欺瞒,朕饶你不得。” 麦高忙惶恐不安地道“启禀皇上,其实太祖玉简上的符号微臣的确识得,之前不说,实在是因着那上面说的一些东西,微臣不敢明言,所以才谎称看不懂,也是为了省去旁人探究引来麻烦。” 金宝皇帝好奇地问道“哦,上面都说了些什么,竟是让你这般讳莫如深。” 麦高略显踌躇地道“一些事微臣就算说了,怕是也没几个人会相信,还请皇上能恕微臣妄言之罪。” 金宝皇帝对他这般再三推阻的作态十分不耐,呵斥道“你还想同朕谈条件不成,你若再不从实招来,朕现在就治你个欺君罔上之罪。” 麦高忙道“皇上息怒,请容微臣详禀。其实各处商学堂的传承里都有一份玉简,内容也不尽相同,只是都有些让人匪夷所思,所以才令微臣不敢妄言。” “这其中涉及到不少隐秘之事,比如说太祖明言皇家商都院各大家族名下的产业,实际乃是皇家所有,若是一旦发现皇家商都院有悖逆之心,当朝皇帝可以直接将那些产业收回。” 还不待麦高将话说完,金宝皇帝却是被引起了兴致,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皇家商都院的产业其实属于大通皇族,他们只是代管。” 麦高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其实是当年太祖和各大家族都签署有契约,那些契约上明确写明了,各大家族的产业都交由太祖处置,微臣猜想太祖或是也料到了人心难测,故而以此作为日后挟制他们的手段。” 金宝皇帝眼中精光大盛,“那些契约何在。” “微臣如今在三座商学堂的传承里也只找到了镇国公府和姚家的契约。”麦高边说边将预先准备好的属于镇国公府的那份契约拿了出来,交给皇上过目,他今日本也想借此向皇上表一表忠心,如此倒是正好。 麦高接着又道“因着微臣之前在河真州迫于无奈,需要收回姚家的封田,故而那份契约已被留在河真州府衙备案,此时未在微臣身上。” 金宝皇帝将那一沓契约接到手里,一一翻看,越看心情越是大好,面上直接显出了几分志得意满。 麦高继续道“太祖传承的玉简中还提及,皇家商都院和太祖传承虽是不能交予皇室,但若是皇家商都院胆敢对大通皇室存有所异心,在位的皇帝可直接将之除去,而这些契约就是手段之一。另外就是关于太祖对大通商道的一些还未及实施的规划,甚至是关系到朝政的策略,想要后来人可以继承太祖遗命,继续在大通推动。” 麦高又是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只是若一旦让人得知微臣看得懂玉简上的内容,必然会引来皇家商都院的觊觎,皇上定然也是想要知其内情的,但这些事就算微臣说了出来,要是没有真凭实据,必然也很难取信于人,反倒是会让皇家商都院提前有所戒备,所以微臣才不得不谎称看不懂,微臣知罪。” 皇上听到这里也不再追究他之前的欺瞒,反倒是追问道“那玉简上可有提及其余的契约藏在何处。” 第二七九章 尚方宝剑 麦高听到金宝皇帝如此问,心下暗喜,等的就是这句话,忙顺势道“此前微臣本就是计划着,待到与北辽的战事有了结果,处置好安抚之事后,就前往各处的商学堂进行探查,微臣猜想说不得太祖当年将这些契约分别藏在了各处传承的所在,毕竟如今已然找到了镇国公府的契约和姚家的田契,就证明此事不虚。” “只是皇上此番信重微臣,竟是将督建辽北五州如此重要的差事交予了微臣,如此一来,前往各处商学堂一事,倒是短期内无法成行了。” 金宝皇帝乍闻太祖竟然布置了如此一步暗棋,早已是大喜过望,此时恨不得能立时搜集到各大家族的全部把柄,直接便道“这倒无妨,朕可以先封你个钦差之职,光明正大地前往各处商学堂去取得太祖传承,如此一来,也可以省去许多你和皇家商都院周旋的工夫。” 麦高见皇上这般轻率,还是提了两句,“各处商学堂多半早已有了皇家商都院安排的人手,毕竟此前无论是中州商学堂还是东北商学堂,这两处的山长都是皇家商都院的人,契约之事微臣谁都没提过,就是平国公世子也只知道微臣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姚家的田契,若是这般大张旗鼓的前往各处商学堂,怕是有些不大稳妥,毕竟皇家商都院断然不会坐视微臣如愿。” 金宝皇帝闻言也冷静了不少,“那你认为如何安排才算妥当。” 麦高想了想,试探地道“若想能顺利取得太祖传承和一应契约,自然就要将阻碍之人全部除去,或者至少微臣也得有自保之力,此番在边关也全赖皇上之前赐下的令牌,这才能让微臣等人能得以成事。不知此次皇上是否可以再赐微臣些特权,以保微臣能在拿到传承后全身而退。” 金宝皇帝似笑非笑地看向麦高,“你倒是精明,说说吧,你想要些什么特权。” 麦高满怀期待地看向金宝皇帝道“不知皇上可不可以赐微臣一把尚方宝剑,如此也能让微臣届时有所倚仗。” 金宝皇帝诧异地道“何谓尚方宝剑,据朕所知秦汉之时倒是有类似于大通皇家作坊的一类机构,专为皇室铸造兵刃,称为尚方,你的意思是要一把皇家作坊督造的宝剑不成,这又有何用处。” 麦高闻言一懵,顿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包青天的尚方宝剑八成是后世杜撰的,自己也是被电视剧给影响了,竟然信以为真,实在糊涂。 麦高马上话锋一转,解释道“微臣的意思是,之前皇上亲赐的令牌让百官见令牌如见陛下,可令他们配合微臣行事,此番不如就赐微臣一把皇上用过的宝剑,除了能起到令牌的作用之外,还能让微臣遇到皇家商都院的人可以先斩后奏,如此微臣定可全身而退。微臣想着叫御赐宝剑,或者皇家宝剑都不怎么上口,尚方宝剑就格外顺耳些,皇上您以为呢。” 金宝皇帝笑骂道“就你精怪,如此也好,朕准了。” 麦高谢恩后又道“微臣怕是还需去一趟商丘,毕竟太祖曾经传承之事交付于孔家,此番也好看看太祖有没有在孔家留下些什么有用的东西。” 金宝皇帝点了点头道“这倒无妨,你可将关系到太祖传承的一应事宜都办妥,再前往辽北赴任也不迟。” 麦高大喜过望,忙谢过皇上,二人暂时算是议定了此事,麦高便先行告退,离开了宫城,返回到平国公府。 平国公府大门处早有侍人恭候,见到麦高便恭敬地迎了上来,“麦大人,国公和世子等候您多时了,还请随小的移步。” 麦高随着侍人来到了平国公的书房,入内便见平国公和世子二人具是危襟正坐,面色也都有些沉肃,麦高见状有些诧异,毕竟平国公世子此番也算是得胜归来,立了大功,甚至是得到了皇上和朝廷的嘉奖与封赏,为何这二人面上竟是不见喜意。 与二人一番见礼后,待到麦高落座,他以为平国公会问及皇上找他单独谈了些什么,不成想他开口却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此番姚家之事,你处理的有些草率了,日后你怕是会被姚家视为死敌。” 麦高闻言却是似笑非笑地看向平国公,“国公这是何意,可是有人同您说什么了,当时局势危急,我若是不先发制人,处置了姚家,今日返京的怕就是我和世子的棺椁了,既然早已是死敌,又何须在乎以后。” 平国公闻言,知道麦高怕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便道“你于河真州处置姚家自是有你的道理,只是却不应该同恭亲王多说,也是海儿不清楚其中内情,没能及时劝阻,这才导致了如今的局面。” 麦高闻言一愣,明白是自己想差了,继而回想当日与恭亲王的谈话,和之后提及姚家的情形,麦高忽然意识到,恭亲王不是不想谈及太祖传承,他是不想多说姚家之事。 麦高语带歉意地道“是我糊涂了,以为恭亲王既然是皇上派去的,自是听命于皇上,的确是太过轻率了,还请国公指教。” 平国公长叹了一声,“姚家这些年势大,除了他家儿郎都进入了军中,实力不容小觑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家女儿也多,和各个有些名望的世家大族都是姻亲,恭亲王府自然也是其中之一,恭亲王虽不至于因为姚家针对于你,但是你与他的谈话却是必然会传入姚家耳中,如此一来,再无缓和的可能。” 麦高听闻是这个原因,虽是有些诧异,但也并不十分担心,“国公,其实此事也并非就如您预料的那般严重,此番姚家的所作所为,皇上自是都看在了眼里,虽是因着不想让他们倒向皇家商都院未多做责罚,但是若日后皇家商都院落败,姚家也讨不了好,我等又何必过多在意一个颓势尽显的家族。” 第二八零章 前往商丘 麦高继而又意味深长地对平国公道“更何况,明日皇上就会下旨,封我为钦差,还赐我遇事先斩后奏的权力,到时姚家那般油滑的做派,又岂敢和我直接对上。” 平国公闻言不免惊诧,“皇上为何会有如此安排,可是因着设立辽北五州之事。” 麦高笑道“这倒不是,我今日劝服了皇上准我先行前往各处商学堂探查,也免得夜长梦多,因着世子之前也同我分析过其中利害,故而我向皇上请求赐我一些特权,也好让我自保,这才会如此。” 平国公抚掌笑道“如此甚好,这样老夫也就无需担心你的安危了。” 接着麦高又陪着平国公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先行休息去了。只是期间麦高注意到了,平国公此番竟是对太祖密室一事避而不谈,也不知是因着皇上还有人手监视在侧,还是因着姚家之事,让平国公担心自家的密室里也可能会出现些能颠覆家族的物件,这才如此。不过麦高倒也不急,密室除了他无人能够开启,总有平国公求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此时却不必理会。 皇上动作倒也快,第二日就发下了圣旨,此番赐下的不仅有令牌还有麦高首创的尚方宝剑,甚至是追随麦高的一众武家亲卫也被亲赐了“卫承骑”的封号,专司护卫麦高之职。 平国公听闻圣旨的内容,很是震惊于皇上的厚爱,无形中对麦高也生出了几分忌惮之心,麦高将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在意,他早已明白,此时的自己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为求自保,他只能一往无前。 接下来的两日,麦高除了呆在平国公府修整了一番之外,还特意寻了时间在城中的茶楼酒肆里晃悠了一圈,以便摸清此时民间的风向。如今京中的传闻大都围绕着北辽归顺之事,多是一些对皇上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虽也有将麦高渲染成弑杀魔头的传言,但却不是主流,想来也是皇上加以控制引导的结果。 但是对于皇家商都院的传言却是半点没有,想来也是因着自己此前在真定府的铺垫,还不及传至东京,加之皇家商都院在京中的势力庞大,若想掀起风浪,怕还是要靠自己此番探查商学堂之行,顺便在各处造势才能有些成效。 麦高其实有意想要见上萧太后等人一面,但不知为何,对于麦高送去的拜帖,却是迟迟未有回应,麦高也不愿继续在东京耽搁时间,便将此事放在一边,如今京中再无旁事,麦高便禀明了皇上,带领着“卫承骑”离开了东京,启程前往商丘。 麦高算好了日子才让人送信给韦靖,毕竟他可不想因着自己这边的延误,让孔毅的棺椁不得进孔家大门,同时也让几名武家亲卫先行,给孔家递上了拜帖,也免得贸然上门惹人生厌。 商丘孔家是麦高自得了太祖传承之初,便一直想要前去一探究竟的地方。当年在西北商学堂,孔监院对他帮扶颇多,原也让他对于孔家满怀期待。但是中州商学堂的那名孔讲书却明显已经依附于皇家商都院,这才让他开始对孔家的态度有所保留。直至在真定府见到孔毅,麦高便知,前往商丘已是势在必行之举了,只是此去前景未知,麦高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而且麦高对此时的孔家也很好奇,一来据他所知,孔家祖籍的确是在商丘,但孔圣人生于陬邑也就是后来现代的曲阜,而且自己上辈子所处的那个时代,曲阜也的确是孔圣人所有的遗迹之所在,按说如此情形,多半应是因着孔圣人受人推崇,孔家这才大兴于曲阜,而商丘最多只是留有祖坟和祖宅罢了。却不知为何,在此时的大通朝,孔家却是阖家居于商丘,想来其中必有因有。 其二就是到底当年太祖给孔家留下了怎样的遗命,才会让孔家甘愿世代派遣族中子弟驻守商学堂,只待传承之人的出现。 而最为重要的就是,孔家如今到底对于皇家商都院以及大通皇室是个什么态度,毕竟他见过的孔家人虽是只有三名,但为人做派却是不尽相同,说不得也是因着孔家内部有所分歧,才会造成如此局面。 商丘距离开封倒是不远,不急着赶路最多也就是三日便可抵达。待到麦高一行人行至商丘城近郊,一座被碧水环绕的城郭便映入眼帘。 商丘自古就有“江淮屏障”、“兵家必争之地、商贾云集之所”的美誉。尤其是随着大运河的通航,商丘因其便利的地理优势,使得八方辐辏,大商纷纷云集于此,故而此时的商丘,可算得上是大通境内闻名遐迩的商贸大城。 而商丘城的建筑风格也格外符合其商道昌茂的境况,城外为土筑的护城大堤,呈圆形,内为砖砌的城墙呈方形,如此外圆内方的构造,犹如一枚巨大的方孔圆钱,倒颇有招财进宝之意。行至近前,便可见商丘的护城湖,像一条玉带绕于城郭四周,景象蔚为壮观。 麦高率着众人行至城门处,守城侍卫当得知一行人的身份后,自是立马放行,还安排了人手前往府衙通禀,麦高也没过多停留,直接率人先行前往城中驿馆修整,打算明日便登门前往孔家拜访。 一行人刚在驿馆中安顿好,商丘府尹便率着一众大小官员前来拜会,麦高虽是不大耐烦此等官场交际,却也不好公然驳了地方官员的面子,更何况孔家的情况尚未可知,说不定还能从这群人的口里探听一二。 麦高便让亲卫先行将人迎进待客的花厅,交待自己随后就到,另又安排了人手给孔家递个消息,就说自己明日午时会登门拜访。 待到麦高收拾停当,进了花厅,便见厅中坐了十来个文武官员,麦高一时间也有些惊诧,毕竟自己此来并非公干,也未身负皇命,他们这般大张旗鼓,倒不似是来此走个过场,反而更像是有要事相商。 第二八一章 拜访孔家 为首一人是名蓄着短须的中年文士,一见麦高进了花厅,忙站起躬身一礼,“下官商丘府尹江涛,见过麦大人。”随后又将随他前来的一众官员一一向麦高引见,一番寒暄过后,待众人落座,商丘府尹才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商丘府尹恭声道“麦大人此来实乃我商丘城之幸,商丘商道历来繁盛,下官早已听闻麦大人于行商一道上颇有建树,不知麦大人此番会停留几日,也好让下官等一尽地主之谊,陪着大人到处看看,若是有幸能得大人一二指点,便是我等的大机缘了。” 麦高听到这里才有些反应过来,皇上钦点麦高为钦差,巡视大通各处商道的圣旨已然被广而告之,而商丘作为行商大城,又是麦高离京后的第一站,自是难免让此处的官员极为慎重,故而一众官员来访无非就是想探听一番,麦高此来都想巡查哪些地方,如此也算是官场约定俗成的潜规则,以便在麦高成行之前略作准备,也免得届时出了纰漏,双方面上都不好看。 而商丘府尹的这一番迂回试探的询问,也让麦高恍然明白,自己和皇上知道圣旨只是作为麦高前去各处商学堂探查的一个幌子,但旁人并不知晓,如今自己这般大张旗鼓地前来商丘,岂不正是让人难免心生揣测。 麦高笑着道“本官此来也就是随便看看,主要还是因着有事需前往孔家拜访,江大人也不必费心,本官最多也就停留个三五日便会离开。” 商丘府尹面上略显诧异,却还是道“大人既然已经来了我商丘城,下官等总还是要略表心意的,不过大人既然有事要忙,不妨等事后,再由下官等陪同大人到各处巡视一番,毕竟机会难得,还请大人不要推拒才是。” 麦高略一沉吟,想到自己谋划着在各处造势,商丘既然是孔家的祖地,必是士林学子们趋之若鹜之所,倒是不妨一试,加之自己也没必要完全不给地方官员面子,便点头应道“如此,就麻烦江大人了,本官明日便会前往孔家拜访,后续之事就由你们安排吧,本官客随主便就是。” 见麦高应承下来,商丘府尹似是极为欢喜,忙道“如此甚好,下官定会妥善安排,绝不会让大人失望的。” 麦高对此倒也并不十分在意,与众人又闲聊了几句,便推说赶路疲累,送走了一众本地官员,便回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一行人在驿馆用罢朝食,麦高将亲卫们遣了出去,令他们到市井间打探一番此处的各类消息,同时也让人去一趟城中的武家镖行,问问如今商丘城到底局势如何,毕竟昨日商丘府尹那般热情,总让麦高觉得有些不妥,随后便带了吴欠和几名亲卫,前往了孔家。 孔家位于商丘西城,占地颇广,远远望去便是一座由白墙青瓦围成的庞大院落。孔府高大的正门坐北朝南,迎面便是一座粉白的大照壁,正门两侧,有一对巨大的圆雕雌雄石狮,红边黑漆的大门上镶嵌着狻猊铺首,大门正中上方高悬着“孔府”匾额。 麦高一行人于大门前勒缰下马,亲卫便前往门房处通传,想来因着麦高预先就递过拜帖,加之昨日又使人前来递过消息,门房那边立马便大开府门,不多时一群老老少少就迎了出来。 为首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上前刚要施礼,便被麦高连忙拦下,恭声道“学生麦高此来乃是久慕孔家圣名,贸然登门拜会本就已是叨扰了,当不起先生如此大礼。” 那老者也没强求,温声道“老夫乃是孔家地四十三代族长孔宜,听闻麦大人临门,特来恭迎,还请大人随老夫入内叙话。” 麦高也不推辞,便随着孔老家主抬步进了孔府,迎面便是孔府的二门,门楣高悬着“诗书礼乐”的牌匾,再前行一段,就到了孔府的大堂。待众人分主次落座,孔老家主又将随着前来的一众家中子弟为麦高介绍了一番,这才转入了正题。 麦高倒没急着询问太祖传承一事,而是客气地道“孔先生,学生向来喜欢有话直说,今日求见实是有一事受人所托,还请孔先生不要介意学生唐突才好。” 孔老家主笑着道“麦大人此来所为何事老夫也能猜出个一两分,这堂内都是我孔家的子弟,并无外人,大人但说无妨。” 麦高明白他这是误会了自己想要询问太祖传承一事,也不解释,而是直接道“孔家门下有一晚辈名为孔毅,早年曾受命前往东北商学堂任职,不知可有此事。” 听麦高提到孔毅,在座的不少人面色都有些难看,麦高细细观察,他希望能通过此事来判断出如今孔家的局势。他发现堂中诸人的表情不尽相同,一些人面带愤愤不平之色,还有不少人则是满面羞愧,却是有为数不多的几人显出了几分来不及掩藏的恼怒之意,让麦高看了个清楚。 见此麦高心下就已是大概有了谱,看来这孔家之中,果然对于皇家商都院的态度经过了这许多年产生了分歧,想来自己此番的孔家之行,多半不会一帆风顺了。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如今孔家家主的态度,孔老家主乍然听闻麦高提起孔毅,面色先是微微显出些许诧异,继而略带痛色地道“孔毅乃是老夫的嫡亲孙儿,当年前往东北商学堂后便一去不归,已经有些年头了,不知麦大人为何有此一问,可是有他的消息。” 麦高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学生的确有他的消息,不过说之前,学生尚有一事不明,想来孔毅既然身为嫡系子孙,为人品性家中应是知之甚详,可是为何当年孔家未曾对孔毅失踪一事多加探查呢,不知孔先生可否为学生解惑。” 听到麦高如此问,孔老家主似是思及了极为沉痛的往事,瞬间竟是显出了几分颓然之态,静默半晌,才开口道“当年之事,其中实在有许多的迫不得已,孔毅乃是老夫的亲孙,老夫自是了解他的心性到底如何,但是……”竟是长叹一声,再不愿多言。 第二八二章 孔家辛秘 1 麦高见孔老家主如此作态,却是没有善解人意地放弃,反倒是继续追问道“究竟是怎样的不得已,竟会让孔家这般轻易地放弃自家晚辈的性命,学生虽是受人所托,但有些事还是要了解清楚才好,也免得枉死之人难以瞑目。” 麦高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大堂之内的孔家诸人神色瞬息间连连变幻,尤以刚刚那些面带不平的人表现得最是明显,其中一名少年忍不住出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我兄长果然是受人冤枉的。” 麦高看向那名少年,见他神色激动,又口唤兄长,便知他定然与孔毅往日关系亲厚,便温声安抚道“不错,你兄长乃是心怀家国天下,大仁大义之士,不愧为圣人子孙,不负孔家声名。” 麦高此言一出,堂内大半人的表情都显出了几分欢欣,只是那少数的几人面色却是更加晦暗,但此时也不好公然出言反驳。 那名少年不顾身旁长辈的劝阻,上前两步,对麦高深施一礼,“大人,还烦请将事情原委告知家中族人,这几年我兄长饱受诟病,实在冤枉,请大人能还他一个清名。” 麦高却是长叹一声,继而面色郑重地道“这本也是本官此番意欲为孔毅所做的,只是说明实情不难,但本官还是需要了解清楚,毕竟若是孔家乃是与害他之人同流合污之辈,那本官就算今日在孔家府内说明真相又有何用,想来也不会有人出头为他正名。” “你还小,对一些事自是人微言轻,力有不逮,但本官就不同了,若是孔家族人对当年太祖遗命已然背弃,本官又何须在此浪费时间,将孔毅的艰辛说与无关紧要之人知晓,日后本官只需奏请朝廷为孔毅追加谥号,将他的事迹昭告世人,自是可以为他洗刷污名,也免得他在泉下知晓族人如此做派难以安眠。” 主位上的孔老家主闻言顿时神色大变,沉声道“麦大人此言何意,我孔家世代遵太祖遗命行事,何曾背信弃义,且孔毅乃是老夫亲孙,孔家又怎会害他,还望大人慎言。” 麦高轻笑一声,也不再口称学生,危襟正坐,官威尽显,“若是孔家不曾闭目塞听,就应该知晓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更该知道如今本官与皇家商都院势同水火。” “本官本也不愿相信圣人子孙会违背公理大义,但中州商学堂中的孔家人却是早已依附于皇家商都院,与京中过得如鱼得水;反观孔毅却是因着一心维护太祖遗命,这才遭蒙大难,而孔家却是视而不见。故而本官不得不怀疑,如今的孔家到底是如何看待太祖遗命的,又是如何看待家国天下的。” 孔老家主面色沉沉,“老夫已经说过,老夫和孔家族人断然不会加害孔毅。至于皇家商都院,乃是太祖所创,也是太祖留给传承之人的强大助力,麦大人既然得了太祖传承,又为何会同皇家商都院敌对,如此说来,麦大人太祖传承之人的身份怕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 麦高笑着摇了摇头,“孔老家主也不必拿话激本官,毕竟本官到底是不是太祖选中之人不是孔家说得算的,就算你们不认,传承之处也只有本官能打开,你们又能奈何。” “本官此番前来,一是受孔毅所托,毕竟他临死都还惦记着不能有负孔家门楣,不过如今看来,他怕是错信了族人;二来就是要确认孔家对于皇家商都院的态度,若是你们已然同皇家商都院结盟,本官也就无需浪费口舌,日后本官与孔家是敌非友,双方各凭本事即可。” “至于孔毅的遗骸,你们愿意葬入孔家祖坟,便也算是全了亲人的情分,若是不愿,本官自会带走,将他风光大葬,总不会委屈了他。所以,孔老家主,你有没有什么想同本官说的。” 孔老家主目光灼灼地盯着麦高,“麦大人莫非就不在乎太祖留在孔家的东西吗。” 麦高毫不在意地笑道“本官也算是与太祖神交已久,通过传承,他老人家倒是教会了本官一件事,那就是人心易变,没有永远的忠诚,单只看背叛的砝码够不够大罢了。如今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大家族早已于几十年前就背弃了太祖遗命;姚家当年算得上是太祖近臣,竟也在黄金面前再不顾太祖恩情;就算再加上一个孔家,想来太祖也早有预料。” “毕竟太祖对诸事可谓是算无遗策,太祖留在各处的传承,但凡要紧的东西,都定然不是旁人能轻易触碰的,就算是孔家存有太祖遗物,你们断然也是打不开的,本官又何须太过在意,无论太祖留在孔家的是何物,总有一天会被本官拿到手,不是今日,也会是在日后清算之时,本官何惧之有。” 麦高这番话已经算是说得十分直白了,语气中的肃杀之意尽显,**裸的威胁甚至都不屑遮掩,他笑看着上首的孔老家主道“孔老家主,你可要仔细选好了阵营,圣人之名得来不易,几百年的传承,可万不要止步于此。” 一旁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呵斥道“竖子猖狂,你个黄毛小儿竟敢在我孔家生事,我孔家乃士林学子之魁首,岂容你放肆。” 麦高慢悠悠地道“就因着能于文人士子中一呼百应,所以已经不将皇权放入眼中了吗,难怪会与皇家商都院同流合污,原来是一丘之貉。” 麦高最后看向孔老家主问了一句,“所以,这就是孔家的态度了,既如此,本官就先行告辞了,希望日后家主莫要悔不当初才好。” 麦高说罢便起身带着吴欠等人出了大堂,抬步向府门而去。还没走出几步,身后便有人追了上来,正是孔毅的那名族弟,他一叠声地唤道“大人,大人,请留步,请留步。” 麦高对这名少年倒是没什么恶感,转身笑道“本官知道你想问些什么,只是此处也不是叙话之所,不如你随本官来,找一清静之处,本官自会原原本本地将你兄长之事告知与你。” 第二八三章 孔家辛秘 2 那少年见麦高没有再次推拒,便毫不犹豫地道“好,学生随大人同往,想来大人也是初来商丘,不如就由学生为大人引路,去学生常去的茶楼,那处倒也清静,大人以为如何。” 麦高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本官的确对商丘不熟,你便带路吧。” 那少年便随着麦高等人出了孔府,一行人也未骑马,而是沿着街道慢慢前行,麦高便与少年闲聊起来,“本官听你唤孔毅兄长,你是他的族弟,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少年答道“学生孔恒,乃是兄长的同胞幼弟,幼时还是兄长为学生启蒙,这么多年了,我十分想念他。”说着,少年孔恒的眼圈忍不住红了起来。 麦高忙出声安慰道“你有一名好兄长,他所做之事本官都是自叹不如,孔毅胸怀天下,为了公理不惜以身犯险,实乃大义。” 少年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抹了一把眼睛,“大人,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愿意为兄长说话。” 边走边聊,也就行了一盏茶的工夫,一行人便随着孔恒来到了一处名为“士林坊”的茶楼,想来孔恒应是此处的熟客,伙计看到是他便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亲卫们将马匹交给了伙计,便被引着上了二楼雅间。 众人于房中坐定,叫了茶水点心,待看到孔恒满怀期待的灼灼目光,麦高也没继续藏着掖着,便将在真定府同孔毅相识的始末同少年细细地讲了一遍。 待到麦高话毕,看着面前的少年泪盈于睫,长叹一声道“孔毅受了太久的折磨,彼时已是无力回天,本官承诺他定然会将他送回孔家,还他一世清名,只是不成想,如今孔家竟是如此局面,本官实在是有些想不通,清流大族何至于此。” 孔恒平复了下自己翻涌的情绪,恨恨地道“还能为什么,这些年来孔家虽负盛名,但是也难免为名声所累,为了能让孔家于士林中的威望经久不衰,难免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还总是担心世人的评价,反倒是作茧自缚,最终不过是害人害己。” 麦高乍然听到孔恒说的如此直白,心下不免微惊,毕竟他面前只是个刚及志学之年的少年,竟是将孔家内里说的这般不堪,如此看来,想必孔家如今的局面必然不是初现,不然也不会令家中晚辈都颇有微词。 想到其中必有因有,麦高于是问道“不知你是否介意同本官说说孔家的情况,毕竟当年太祖曾留有遗命在孔家,如今就算是孔家有意背弃,但总归百年声誉经营不易,若非罪大恶极之事,本官实在不想对孔家出手。” 刚说到这里,门口突然传来一道男声,“此番麦大人乃是为小儿奔波,有些事还是由在下来说更为妥当。”话音刚落,便有一中年文士推门而入,正是刚刚在孔家正堂见过的坐于孔恒身侧的那人。 孔恒忙起身,局促地道“父亲,您如何过来了,我,我实在是忧心兄长之事,我……” 那中年人摆了摆手打断他道“为父并不怪你,你二人兄弟情深,正该如此。” 转而看向麦高道“麦大人,在下孔致,乃是孔毅的父亲,还请大人体谅在下担忧亲子,这才贸然打扰。” 麦高请孔致落座,笑着道“孔先生也不必多礼,孔毅所为算得上于朝廷有大功,对本官也颇多助益,本官自是感激不尽,此番前来商丘也是为了能聊表心意,只是天不遂人愿,本官难免有些失望罢了。”接着,麦高便不厌其烦地又将孔毅之事同孔致讲了一遍。 麦高看向面前神色同样哀戚的父子二人,“孔先生既然愿意同本官谈及孔家之事,本官也就直言不讳了,虽说因着此前在东京见过的孔家族人,让本官对孔家心生几分介怀,但也没想到孔家如今竟会如此,本官实难相信孔家会和皇家商都院之辈同流合污,这其中到底有何因由,还望孔先生能如实告知,也好慰藉孔毅的在天之灵。” 孔致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麦大人此番愿为小儿正名,在下自是感激不尽,大人既然对孔家之事挂怀,在下也定会如实相告,只是还望大人能看在孔毅的面上顾念一二,日后莫要赶尽杀绝,大人之恩在下必是没齿难忘。” 麦高见孔致说得如此郑重,便知其中定然牵扯甚广,说不得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略一沉吟,便道“下官虽是不愿孔家几百年的声望毁于一旦,但总还是要看孔家到底牵扯入了何事,未了解清楚之前,请恕本官无法给出承诺。” 孔致点了点头叹道“大人颇具君子之风,在下也不为难大人,若是真有一日孔家倾颓,也只能算是命数使然了。” 接着孔毅便向麦高讲起了孔家这百来年的辛秘。 世人都传当年太祖皇帝亲临商丘孔家,密见了当年的家主,并曾留下了一纸密令,且对孔家委以重任,命其于民间找寻太祖传承之人。其实关于此事,乃是孔家有意为之,而坊间的传闻也大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当年太祖的确给孔家留有遗命,却不是负责寻找传承之人,也不是如传言中那般,担负守护位于商学堂的传承之责,而是太祖在商丘孔家的祖宅内,修建了一处密室,命孔家需为传承之人镇守此处,以待其前来开启,获得其中的太祖传承。 彼时大通刚刚立国不久,孔家为了家族延续昌盛,自是乐于遵从太祖号令,还能获得美名。只是正如麦高所说的,人心易变,孔家人贪图的却并非钱财或是势力,而是学识。 太祖很早就显示出了他异于常人的优秀,不少学识理念甚至都远超士林大儒,而太祖驾临孔家的那段时间里,也经常与孔家族中的饱学之士论学,期间总是有一些奇思妙想,让人叹为观止。 待到孔家人每每问及这些惊人之语的出处之时,太祖总是推说乃是自己的灵光一闪,或是从不知名的古籍上看到过的,如今想来,那时太祖多半只是随口一说,但是族中不少人却是对此上了心。 第二八四章 孔家辛秘 3 直至后来,族中之人也不知太祖到底与当时的孔家家主是如何商议的,太祖竟是于孔家大宅中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座密室,并设计了重重机关,这番动作,更是让族中不少人都笃信,那些让太祖能如此渊博的古籍,多半应是都被太祖藏于了密室之中,只待后继之人传承。 而因守着宝山却不得而入,经年下来,族中不满之声愈盛,越来越多的族人渐渐开始生出了觊觎之心,后来竟是不顾脸面,公然冠冕堂皇地宣称孔家若是能得到这些古籍,必然可以发扬光大,让孔家在士林中的声名更上一层楼,总比交到所谓的传承之人手中更能造福世人。从那以后,孔家族内便聚集了一群人,开始如疯魔了一般地研究起太祖留在孔家的密室。 而那道用以开启太祖密室的谜题,也被他们拓印了下来,甚至宣扬于天下,对外竟敢假冒太祖之名,声称太祖委托孔家寻找传承之人,若是有人能破解谜题,便可被孔家倾力培养,成为继承太祖传承的有缘人。 为了避免有所疏漏,家族甚至是开始派遣族人盯着各处的商学堂,也将此举冠以了守护太祖传承之名,其实无非只是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寻到懂得破解谜题之法的那人。 只是孔家为了维护延续了几百年的家族清名,这些事在分派下去之时都说的堂而皇之,所以即使是很多孔家族人都不知其内情,还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乃是家族使命,也只有嫡系子孙才能一窥其中究竟。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此事却是迟迟没有进展,而对于摆在自己面前的宝藏,孔家族人越弄不到手就越是不甘,但是为了其中的典籍又不敢贸然毁坏密室,就在一筹莫展之时,皇家商都院竟是找上了门来。 其实当年皇家商都院开出的条件也颇为简单,他们多半也知道孔家爱惜羽毛,未必就愿意同皇家商都院一路,故而他们只是承诺,若是孔家能找到太祖传承之人,打开密室后,里面的典籍都归孔家所有,而传承之人和可以号令皇家商都院的令牌则归他们。 对此孔家大部分族人自是没什么不甘愿,只是多少还要顾惜些脸面,最后只应承,若是日后孔家人找到那人,自会给皇家商都院递送消息,至于那人到底该何去何从,孔家不会过问,但也不会帮皇家商都院有意为难。 麦高听到这里微微蹙了蹙眉,有些明白孔家如今这般作为的原因了,毕竟如圣人那般的胸襟气度世属罕见,人心多数还是趋利的,只是这个利多少有些差异罢了,有的人谋财,有的人贪权,有的人慕名,所求之事不尽相同。如今看来,孔家是希望能将家族的声望推向更高一层,故而为此动用些非常手段怕是也只会被认为是“成大事不拘小节”。 麦高略一沉吟便问道“孔先生,本官对孔家尚有许多疑问,既然先生这般直言不讳,本官倒是有些事想要问清楚,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孔致也没什么可犹豫的,直接便道“大人但问无妨,在下必然知无不言。” 麦高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他觉得此时的孔家和自己认知里的格外不同,无论是盘踞之所还是行事风格,想来应是有什么他所不了解的缘由,才导致了今日的这种情况,于是便问道“据本官所知,因当年圣人为世人所推崇,这才令孔家大兴于陬邑,也就是如今大通的仙源,可为何如今孔家却是居于商丘,毕竟若是族地也应是夏邑,不知这其中有何因由,还望孔先生能告知本官。” 孔致闻言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麦高会有此一问,略有些踌躇,麦高一见便知自己问到了点子上了,也不催他,微微啜了一口茶,只待他想通开口。 孔致犹豫了许久,还是咬了咬牙道“大人于我儿有恩,在下也不愿有所隐瞒,只是此事却是涉及我孔家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辛秘,还望大人日后能慎重少言。” 麦高坦然地道“本官本也不是多话之人,如今问起此事,实在是因着孔家局势不明,本官也是想弄个明白,日后若是有所差池好有个准备。” 孔致便不再遮掩,直接将孔家为何迁居商丘的原因向麦高讲述了一番,麦高听完也有些震惊,未曾想到其中竟还有这般因由,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原来,大通立国之前,孔家的确一直是居于仙源,直至唐末民变,战乱不休,彼时唐朝皇室自顾尚且不暇,对孔氏家族的优待自是也远不如以往,而圣人的第四十一世嫡长孙孔光嗣,也正是因此,才未能顺利承袭文宣公的爵位。 而因着正逢乱世,当时负责孔庙洒扫的一家仆的后裔,名唤孔末,眼见天下大乱,时局动荡,竟生出了谋逆夺位的野心,遂纠集了一伙暴徒,将当时生活在仙源的孔氏族人一一杀害,最后,孔末又到泗水杀害了孔光嗣,夺其家产,取代其位,主孔圣人祀,公然以孔子嫡裔自居。 而当时孔光嗣的儿子孔仁玉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因为当时在外族家居住,所以才侥幸躲过一劫。直至大通立国,已经长大成人的孔仁玉将此事上报给了当时的太祖皇帝,请求处死孔末,还爵位于孔子嫡系子孙。 但因着唐末战乱,又加之时隔多年,那时不论是孔家的族谱宗祠还是家庙祖宅,都已经落入了孔末之手,而且一应证据早已无从追查,如此一来,太祖当时也不好随意处置,于是便将“伪孔”留在了仙源,而夏邑又是孔家祖坟的所在,若是让孔仁玉迁居那里,两方难免又要有所争端,于是太祖便在商丘安置了孔仁玉,也承认了其孔家后人的身份,并将文宣公的爵位赐给了他,而这也正是如今商丘孔家的由来。 第二八五章 孔家辛秘 4 麦高听孔致讲到这里方才意识到,怕是孔家对于太祖的感情应是极为复杂的,既感激他愿意为孔仁玉正名,并赐还了文宣公的封号,又多少难免会有些怨恨他未曾对孔末一支做任何处罚,让商丘孔家陷入了如今这般尴尬的境地。 或许这也是正商丘孔家十分觊觎太祖传承的原因之一,毕竟那支占据了仙源族地的“伪孔”,手里掌握着的是孔家几百年积累下来的典籍收藏,而商丘这边的底蕴明显就单薄了许多,如今无非也就只是占了个朝廷承认的空头爵位,若想扬名天下,压过仙源“伪孔”,怕是还需要些助力才行,而太祖传承就是直接送上门的一块肥肉。 思及此处,麦高忽然看向孔致,问出了一个让人有些尴尬的问题,“那如今仙源那边的族谱宗祠中,可有你们这一支的名字。” 孔致闻言微微一滞,半晌才道“当年祖父他老人家,适逢家中巨变之时还未满周岁,未及记入族谱,而那孔末更是直接将曾祖在族谱上记为了无子嗣传承,并将他自己过继到了曾祖名下,这才得以占据仙源族地至今。” 麦高又有些好奇地问道“莫非皇家商都院就没有想要承诺你们,若是你们愿为其做事,他们便可以帮忙把商丘这一支加到族谱上吗。” 孔致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皇家商都院虽是势大,但也绝然左右不了仙源那边,他们虽是‘伪孔’,但因着占据了宗祠家庙族学祖宅,更是有孔家传成了几百年的典藏,加之这百十年将家族经营得也颇负盛名,轻易旁人是动不得的。” “而且在如今的士林学子之中,对于这两支孔氏家族的态度也十分暧昧,虽说商丘顶着文宣公的封号,但是传承底蕴毕竟不比仙源,所以算得上是处于弱势,这也是为何家中格外重视太祖传承之事的缘故。” 麦高直至此时心里方算是有了谱,又慎重地询问道“不日便会有本官的下属护送孔毅的棺椁来此,孔先生不妨和本官说句实话,孔家到底会不会让他进入祖坟,若是不愿,本官说不得就要用些非常手段了。” 说到此事,孔致的面色有些难看,“在下猜测族中多半是不会轻易应承此事的,说不得还会以此相要挟,让大人打开密室,以便孔家能得以一窥其中究竟。” 麦高轻笑道“此事本官倒是不担心,以本官对太祖的了解,当年他多半早已看出了孔家人对太祖传承的觊觎之心。本官也可以直言相告,那密室除了本官,这世间断然再无人能开启,孔家就算胆敢毁坏密室,也得以顺利拿到里面的东西,多半也是看不懂的。” “想来中州商学堂的孔讲书应该早已给族中传回了消息,太祖传承的玉简上所书的那些符号,他半个都看不懂,而你们孔家阖家上下想来也必是没人能参悟明白其中的含义。” 孔致神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应道“不错,京中的确是传回了太祖玉简的拓印,族中无人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大人的意思是……” 麦高也不遮掩,直接道“不错,太祖留下的玉简,也只有本官能看明白其上的含义,如此一来,若是太祖密室中的所谓典籍都是此类的玉简,孔家就算能拿到手又能如何,莫非孔家还有胆子能扣押本官,帮你们破译不成。所以你们这般费尽心思,最终也无非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引得皇上和朝中质疑,甚至是与本官为敌,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本官也不欲多说,还要多谢孔先生今日愿意同本官说这些,只是,本官既然答应了孔毅,就必然会让他葬入祖坟,孔家若是不愿,本官有的是办法。想来孔家族人应也知晓,此番本官前来皇上特意授予了一项特权,便是本官可临机决断,先斩后奏。” “想来孔家能侥幸在唐末逃过一劫,总不会甘愿在此太平盛世之时被断了根基吧。孔先生回去也不妨好好劝劝孔老家主,若是惹恼了本官,对孔家绝无半点好处。连势大如姚家,本官都能将他们逼得逃离祖地,孔家如今地位尴尬,又有何倚仗,总不可能还指望着皇家商都院帮忙吧。” “况且,若是孔家觊觎太祖传承的名声一旦传了出去,怕是想要再继续承袭文宣公的爵位也绝非易事,可万不要因着贪心以至行差踏错,最后真的反倒是变成了假的,希望孔先生能明白本官的苦心。其实在本官看来,但凡是能承袭圣人风骨,是不是嫡亲血脉又能如何,毕竟想来圣人泉下有知,也不愿自己的子孙后辈是一群背信弃义的小人不是,还望你们能考虑清楚才好。” 孔致倒也没有因着麦高的一番威胁之词有所恼怒,而是神色坦然地地道“在下定当尽力劝阻家父,只是孔家也并非是家父的一言堂,还有族老和叔伯长辈们在,结果实在非我等所能左右的。”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孔先生尽力就好,本官只是有话直说,也没有为难与你的意思,只是不想圣人后辈有负先祖盛名罢了。” 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孔致父子二人便先行告辞,而麦高倒没急着离开,而是留在茶楼,边饮茶边思索起如今商丘孔家的局面。 麦高未曾想到,自己此来商丘竟是又能得遇另一处太祖密室,思及真定府的过往,和孔家如今的境况,麦高猜想太祖断然不会对孔家毫无防备,他没轻易处置仙源的“伪孔”,说不得就是为了掣肘商丘孔家。 毕竟如今看来,两边都有短板,商丘虽是名正言顺却是底蕴单薄,仙源倒是占着资源但也饱受诟病,而且两边隔着孔氏族人的生死大仇,断然不会有联手的一天,如此一来,太祖或者说大通皇室就成为了商丘孔家唯一的倚仗,若是一旦失去了皇族的支持,日后怕是会举步维艰。 第二八六章 孔家辛秘 5 而与商丘孔家的徒有虚名不同,反观仙源那边的“伪孔”,其实反倒算得上是底蕴深厚,不说传承了几百年的孔家珍贵典藏,单说孔家族学中的那些饱学之士,和求学的士子,都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无形助力。 不过“伪孔”对于朝廷来说也最容易处置,但凡只要大通皇家有意,必会有商丘的孔家人顺势站出来指证唐末之乱,届时自是能名正言顺地将仙源一脉一网打尽,所以他们绝不会愿意太过出头,惹得皇室不快。 如此看来,这般相互制衡的局面,定然是太祖有意为之,至于日后到底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完全取决于在位的皇帝要如何决断。故而皇家商都院最多也只能是令孔家愿意传递些消息,却绝不敢有同流合污之意,而孔毅想来便是孔家和皇家商都院两方博弈的牺牲品,麦高心下暗暗叹息,孔毅之死实在是令人扼腕。 想到这些,麦高心下微微有些烦躁,毕竟此来商丘,他本以为,即使孔家有人倾向于皇家商都院也定然并非主流,毕竟孔家多少还要在意些家族的名声,未成想,孔家竟然会为了与“伪孔”一较高下,觊觎太祖传承,如此一来,若是孔家不愿松口,对自己倒是颇为不利。 如今麦高身在局中,若要对付孔家,其实想要破局也颇为容易,毕竟一力降十会,只要商丘城的府尹愿意配合,麦高身边又有皇上亲封的“卫承骑”,自己只需进入孔家大宅,直接开启太祖密室,一切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只是若非万不得已,麦高实在不想闹的那般难看,毕竟孔家不仅是在士林学子心目中,甚至是百姓的眼里,地位都十分特殊,自己若是做的太过了,即使能达成目的,日后的在民间的风评怕是也会多少受些影响,于自己意欲设计皇家商都院的谋划不利,反倒是容易让人抓住攻讦的把柄。 一旁吃饱喝足的吴欠看着麦高愁眉不展,忍不住出声询问,“高高,你是在担心孔家不让你去打开太祖密室吗。” 麦高摇了摇头,“我倒是不大担心此事,毕竟我如今的身份是皇上亲封的钦差,只要拿出皇上御赐的令牌,直接公开宣称孔家藏有有太祖传承,我乃是奉皇命前来查看的,孔家定然是不会有胆子抗旨不遵。” “我担心的是,孔家的地位特殊,我如果用强的,很容易授人以柄,毕竟我虽是有正当理由,但是能了解实情的毕竟只是少数,若是孔家联合皇家商都院故意引导民间舆论风向,我们到时候怕是就要处于被动了,于我之前想的,在民间将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的计划有碍,这才有些为难。” 吴欠想了想道“那你为何不先下手为强,将此事的缘由始末对百姓和学子们说个清楚,再去孔家登门求取太祖传承,如此一来,他们若是公然拒绝,自是就印证了他们和皇家商都院是一丘之貉,但凡孔家还想要名声,就只能让你开启太祖传承,不是吗。” 麦高微微叹了口气,“此法的确简单直接,但我总是有些顾虑孔家几百年的传承不易,实在不想贸然将他们拖下神坛。” 吴欠却是面带不解,“高高,今次你好生奇怪,孔家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难道就因为有个厉害的祖宗,犯错就可以置之不理了吗,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先祖负有盛名的家族都相当于有了一块免死金牌,后辈无论惹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祸,都可以不予以追究,那要律法又有何用,还不如投个好胎,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何这般在意孔家的名声。” 麦高闻言哑然失笑,他实在无法解释,孔氏家族对华国历史的影响有多深远,甚至代表着整个民族的精神遗泽,作为华国人难免会对孔家有些格外不同的情结,但这却是传承了上千年以后才会有的局面,而此时的大通,孔家还到不了这般的高度,也难怪吴欠想不明白。 因着吴欠的这番话,麦高忍不住陷入了沉思,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在意那早已触碰不到的后世了,毕竟此时的历史已然改写,太祖开启了一幕全新的篇章,而自己如今和日后的种种作为,多半将会承继太祖的理念,将历史推向另外一个未知的方向,如此想来,太过执着于过往反倒是让自己开始束手束脚起来,麦高暗叹,自己果然是该将有些执念放下了。 想通了这些,麦高也就不再继续纠结于孔家的颜面了,看向吴欠道“欠欠,你说的不错,我太过于在意于圣人的名声了,其实就算是他的后辈做出了有负其盛名之事,世人也只会责骂其后世子孙有违祖训,断然不会污了圣人的声名,倒是我想太多了。” 麦高继而正了正神色,“如此,刚好韦靖安排的人这两日应是就会抵达商丘了,明日我面见府尹大人,倒是可以借他之手谋划一番,届时不仅可以让孔毅能得以葬入孔家祖坟,还能顺势宣扬一下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为孔毅正名,同时也可以逼一逼孔家,看他们要如何应对。” 吴欠笑着道“这才对吗,你刚刚那般瞻前顾后的,还是为了些莫须有之事,实在是有些都不像你了。” 麦高只是笑笑也不辩驳,几人又说了些闲话,这才离开此处茶楼返回驿馆,麦高也想早点听听看,今日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卫们能不能带回些有用的消息来。 驿馆中,已经有不少人都返回了所住的院子,见到麦高等人回来,顿时一拥而上,纷纷七嘴八舌地说起今日各自打探到的消息。麦高被一群人乱哄哄地吵的头都大了,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苦笑道“师兄们,咱们能一个一个来吗,你们这般,我也听不出个所以然啊。” 严左辈分最大,呵斥了两句,一众人这才老实下来,开始按照辈分说起了商丘城中的消息。 第二八七章 孔家辛秘 6 听了一众武家亲卫你一言我一语地一番讲述下来,麦高发现这商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势力分布错综复杂不说,据说还有不少能人异士,不管这些传闻是真是假,总归这商丘断然不会是皇家商都院或是孔家一方独大的所在,如此一来,很多事就好办了许多。 待到众人散去,麦高便静下心来,细细分析起所有得到的消息,终于是让他想出了一个颇为妥当的计划,接下来就要看他是否能说服商丘府尹为自己所用,以及等待孔毅的棺椁被送达商丘了。 第二日,麦高等人在驿馆用罢朝食,巳时刚过商丘府尹便登门相请,麦高也有些好奇他到底要如何安排这几日的行程,加之又有意试探一二,便也就没有多问,一副客随主便的态度,带着吴欠等几名亲卫,随着商丘府尹出了驿馆。 麦高其实一直在揣测商丘府尹的真实意图,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这般热情周到地逢迎,若说他并非是有求于自己,麦高定然是不信的,如今只待看他何时会将所求之事说出口了。 商丘府尹一路引着麦高一行人前往了一处规模颇大的酒楼,是一座高达五层的塔楼,虽是不及京中樊楼的盛景,却也算得上是麦高见过的酒楼中数一数二的了,名唤“临湖居”,想来正是因着酒楼所在的位置靠近东南城墙,登高便可一览护城湖的浩渺烟波,故而才由此得名。 临湖居的风格并不似樊楼那般所求乃是文雅精致,反倒是从内至外都直白地向世人公然昭示着此处的富贵堂皇之气,无论是事外面的飞檐廊柱,还是内里的装饰摆件,处处都透着奢靡。 麦高见此,面上虽是不显,心下却是已经暗升了几分警惕,这一大早,不带着自己巡视商行码头,反倒是来了这么一处所在,这商丘府尹简直是对自己的居心叵测毫不掩饰,这般作为要么就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断定他们开出的价码自己无法拒绝,不管是哪种原因,都代表着他们求到自己面前之事定然十分不易,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麦高随着商丘府尹随着迎客的伙计登上了顶楼,进了天字号雅间,屋内巨大的宴客圆桌上几乎坐满了人,个个衣着光鲜,看样子大都应是富商巨贾之流,其中也有几名隐含彪悍之气的中年汉子,另还有几名中年文士,在麦高看来,今日参与此次会面的怕是三教九流都有。 麦高见状故作诧异地道“府尹大人这是何意,这在座的诸位都是……” 商丘府尹边解释边将麦高向里面让,“这些位都是商丘名震一方的大商,大人此番奉皇命巡视大通商道,诸位早已对大人仰慕已久,借此机会特意拜托下官相约,想要拜会一二,还望大人不要介意我等唐突才好。” 麦高闻言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心中自是明白,若自己日后想要铲除皇家商都院,规范大通商道,少不得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上辈子商场应酬经得多了,此时也没什么可矫情的,还是要摸清他们的目的才最为要紧,故而嘴上也就随意客气了两句,便顺势于主位落了座。 接下来,便是商丘府尹为麦高一一引荐在座诸人,其中有不少甚至就是昨天麦高听过的那些传闻里的主角,麦高边和众人客气寒暄,边细细打量,将那些传闻和面前的诸人逐个对照,倒是也将这一屋子人认了个七七八八,也大概明白了今日这些人寻上门来的因由。 这一屋子二十几人,的确如商丘府尹所言,大都是江淮一带名震一方的豪商巨贾,那几名看着彪壮的汉子则是漕运镖行的当家,而另外几名文士竟是周边几间书院的山长,如此一来,各行各业倒是占全了。 而这些人根据麦高听到的那些传闻,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所在的家族,都是扎根此处几代甚至是十几代的大族,也是麦高昨日就分析过的,最不可能依附于皇家商都院的氏族,毕竟皇家商都院内的那些家族都是太祖立国后拉拔起来的,算是新贵,而这些人代表的才是传承了百年以上的世家大族。 如此一来,麦高对于他们找上门来的目的也就有了隐约的猜测,多半是因着皇家商都院。若按常理,新贵想要崛起,定然就要对老牌世家进行打压,毕竟赚钱的行当就是固有的这些,份额就这么大,想要分一杯羹,就必然要从别人口里夺食,难免会触动既有的利益集团,如此,自己这个皇家商都院的死敌就必然是他们结盟合作的首选,这才会寻上门来。 想到这里麦高心下暗喜,如此说来,这商丘府尹就多半不会是皇家商都院的手下了,不过经过真定府之事,麦高却是愈发谨慎,便也不主动挑明,而是边饮茶,边与一众人闲话,半点口风都不透,只等着有人主动提及。 在座的也都是些混迹商场多年的老油条了,都颇为沉得住气,此时说的也都无非是些江淮的风土人情,特产名胜之类的话题,又极力邀约麦高前往各家巡视,也好指教一二云云,都是些漫无边际的闲聊之语。 麦高自是不急,只是慢悠悠地陪着这些老狐狸打太极,此番不是他有求于人,若是开口追问反倒是落了下乘,此时就端看谁更能沉得住气了。 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这群家主也看出来了,面前这位年轻的钦差,虽是不及弱冠,但是心性做派都颇为老练,应对言谈也是油滑,这半天竟是滴水不漏,一时间让人抓不住施力之处。 眼看着屋内的氛围渐渐显出了几分尴尬,商丘府尹轻咳了几声,开始打圆场,“麦大人此番奉命巡视大通商道,我商丘何其有幸能作为大人的首选,之前大人也说另有要事需到孔家拜访,不知如今事情办的如何了,可有我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大人若有差遣,我等必会倾力相助。” 第二八八章 孔家辛秘 7 麦高见商丘府尹知机地递上了自己等候已久的话头,心下暗喜,面上却是状似无奈地长叹一声,“本官也不瞒诸位,孔家之事并不顺利,诸位应是也知晓本官乃是出自商学堂,实在未曾想到,这孔家内里竟会这般复杂,想来此次多半是要无功而返,后续还需看皇上想要如何定夺了。” 听到麦高如此说,自是引得在座的众人心念微动,那几名中年文士似是顿时升起了莫大的兴趣,而其中南都书院的山长试探地开口问道“不知大人此番找孔家所为何事,是否方便说与我等知晓,说不得在座诸位或许能帮大人参详一二也未可知。” 麦高也不避讳,故作苦恼地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因着本官在河真州之时,于真定府平乱,得见了一名孔家的晚辈,名唤孔毅,不知诸位可曾听说过此人,毕竟据本官所知,当年他的一些事也是闹得颇为沸沸扬扬。” 在座的不少人互相递了一番眼色,那名南都书院的山长语焉不详地接口道“孔毅之事我等具有耳闻,那孩子在下也是见过的,实在是可惜了。” 麦高自是明白他话中的试探之意,也不用他们费心揣度,直接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可不正是如此,在本官看来,孔毅乃是心怀家国天下的有志之士,称得上是士林学子之楷模,竟然被人恶意栽赃陷害,暗中关入了真定府的死牢,受尽磨难,还好本官得以及时发现,才将他救出。” “本官也是因着他拼死说出了真相,才得以知晓了河真州官场的黑幕,只叹他遭受了太多折磨,当时已是回天乏术,本官应承了他要为其正名,也已将此事禀明了皇上,几番商议,皇上是觉得先行由孔家出面,随后皇上再追加封赏更为稳妥,如此一来皆大欢喜,谁又能料想……”说罢长叹一声,话中未尽之意不可谓不明显。 听到这里,不少心思通透之人都多少猜出了个大概,商丘府尹听闻皇上似是也颇为关注此事,立马追问道“大人如此为难可是孔家那边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麦高无奈摇头苦笑,“孔家也着实是令本官见识了,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几百年传承的清流世家,身为圣人后代,竟是对自家晚辈之死毫不在意,委实令人齿寒。当日本官甚至不及将孔毅遭遇之事的前因后果讲明,便被质疑来意,当时本官也是实在心中恼火,便就愤而离去。” “只是待后来细思,方才察觉,孔家的这番作态,多半怕是因着同害死孔毅之人有些暗中的往来,这才会为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因由舍弃了孔毅,故而对本官多番推拒。如今本官也只能将此间实情禀明皇上后,端看皇上想要如何处置此事了,难为当年太祖还愿意为商丘一脉撑腰,他们实在是有负太祖所托,所作所为令人不齿。” 话说至此,屋内众人已然心如明镜,麦高所说的害孔毅性命之人,想来必是皇家商都院的手下,顿时个个眼中异彩连连,南都书院的山长率先开口道“孔毅此举乃是为了天下大义,断然不能让他如今尸骨未寒还要饱受世人诟病,我等必是要尽力为他正名的。”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出声附和。 商丘府尹见此良机,忙也试探地对麦高建议道“麦大人,皇上既然想让孔家先行出面,必然有其考量,若是就这般回禀,必是会劳陛下忧心,倒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失职了,不若我等想个对策,若是能将此事完满解决,岂不是也了了皇上的一桩心事,大人以为如何。” 麦高故作沉思状,像是被商丘府尹的这番话说的有所意动,半晌才开口道“府尹大人此言有理,的确如此,若是此事还要劳烦皇上费心才能得以解决,倒显得我等无能了。” 商丘府尹心下大喜,面带郑重之色又道“如此,不知大人如今可有何应对之法。” 麦高似是有些犹豫地道“其实本官昨日气急,倒是想了个办法,只是后来冷静下来,又有些犹豫不决,毕竟孔家地位特殊,本官难免有所顾忌。” 众人闻言心下微惊,这位麦大人的狠厉手段早已传遍大通,这大半年来,折在他手里的官员已是不少,杀人抄家从不手软,不免都开始暗暗揣测,莫非他又想用这招对付孔家,如此的确有些不妥。 商丘府尹探究地看向麦高,“大人是想……” 麦高面现纠结之意,“本官原是想着,皇上之所以让本官先行前往商丘和孔家商议此事,无非是顾忌着孔家的名声,且不愿以势压人罢了。若是孔家出面澄清,皇上再下令封赏,一来孔毅也可瞑目,二来也能顺势洗清当年孔家沾染上的污名。” “可是此番无论其中有何内情,孔家竟敢公然和皇上作对,也实在是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既然孔家不愿为孔毅正名,本官倒是以为,官府却是可以不必有所顾忌,直接由府衙将孔毅的事迹昭告百姓,届时迟迟不曾做声的孔家自是就难免会处境尴尬,也就只能顺势而为了,只是如此一来,难免多少会影响到孔家的名声,所以本官一时有些犹豫。” 屋内提心吊胆的一行人闻言顿时放下心来,如此做虽也是以势压人,但总比这位麦大人直接带兵抄了孔家要好上太多,而且也必然能达成目的,倒也不失为一招妙棋。 商丘府尹至此再无顾忌,出声附和道“大人果然是心怀仁善,对于孔家如此作为尚且顾忌一二,孔家的确是有负圣恩,太过张狂了。下官倒是觉得大人的主意实在巧妙,只是若府衙直接便将孔毅之事发布告示,是不是有些太过突兀了。” 麦高赞同地微微点了点头,“其实本官此来还是因着在孔毅弥留之际,曾承诺他日后会将他葬入孔家祖坟,但是如今看来多半是不能如愿了,所以本官倒是有个想法,不如府尹大人和在座诸位也帮忙参详一二。” 第二八九章 孔家辛秘 8 此时雅间内在座的自然个个都是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顿时就明白了这是麦高早已想好了对策,今日无非只是想要借着他们这群人之手行事罢了,心下不免对麦高此人更是慎重了几分,再不敢有丝毫轻忽的心思。 商丘府尹忙道“大人但说无妨,只要有用得到我等之处,定然不会推辞。” 麦高故作感动地道“府尹大人和诸位实乃是心怀大仁大义之辈,竟是比那孔家更有情义,无论此事成与不成,本官具都铭感五内。” 在场诸人个个都是做戏的高手,一时间纷纷出言,具是表示为孔毅这等志士正名,助皇上朝廷办事乃是义不容辞,当不得麦高一声谢,种种谦谨之词不一而足。 眼见着种种铺垫也酝酿得差不多了,麦高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本官离京之日就已经安排留守河真州的下属,将孔毅的棺椁护送返回商丘,想来不日便将抵达。本官以为,既然孔家的祖坟多半是入不得了,那就不如由官府出面,建一座忠烈祠,用以供奉那些为大通牺牲却无香火承继的英烈们。” “虽说此番大半为的是孔毅,但却可明令昭告世人,若日后凡有此等志士皆可入此祠,不但朝廷会加以追封,还可受百姓香火供奉,也算是大功德一件。如此一来,府衙再行昭告百姓孔毅的所为,便可算是顺利成章之事了,而且还能让大通上下具都知晓,何种人物才可当得起忠烈之名,也能顺势正一正大通的风气,诸位以为此法如何。” 在座众人闻此心下不禁开始细细思量,暗叹这位麦大人能在如此年纪就登得高位,果然不是泛泛之辈,这破局之法实在是一举数得,不仅能逼迫孔家低头,还顺势解决了孔毅之事,更是能在民间引导舆论风向,将皇家商都院之前的种种恶行大白于天下。 而且麦高建议的这忠烈祠,更像是一种信仰图腾,必会引导世人所思,日后若是想要标榜自身乃是有志之士,就定然要对抗皇家商都院这般的恶徒,才不负忠义英烈之名,这步棋实在是精妙,让人不得不心生叹服。 在座的都不是蠢顿之人,瞬息间便想清楚了其中关窍,立时商丘府尹就率先出声附和,“此法实乃良策,大人放心,下官定然不负所托,必会尽快筹办此事。” 紧接着,一众大商便开始了表态,“在下愚钝,虽是想不出大人这般巧思,但旁的却是义不容辞,在下捐献五千两,以助修建忠烈祠之用。” “在下也捐五千两。” “在下捐三千两。” …… 也就片刻工夫,几万两银子就已然被许诺了出去,而几名书院的山长也是不甘人后,南都书院的山长代表几人出言,“我等也定是要为此番壮举尽一份力的,虽是囊中羞涩,却是可倾力为孔毅撰写祭文,也好令世人可以传颂他的美名,还请大人放心。” 待到众人安静下来,麦高故作欣慰地点了点头,“今日诸位的襄助之谊本官不敢或忘,此番若是事成,想必皇上定然也会欣慰,我大通世道并未因些许污浊而毁了清明,日后可期。”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一众人开始对设立忠烈祠的种种细节进行讨论,为了能让几位山长将祭文写得深入人心,麦高更是细细地将孔毅在东北商学堂和河真州的经历讲述了一遍,听得在场众人也是心下微寒,震惊于皇家商都院的势大,和惊人的野心。 见众人神色戚戚,麦高自是不忘敲打一番,于是便将他是如何得以发现孔毅,以及之前他在河真州的种种隐晦地透露了一些,甚至是他对皇家商都院的恶意,也毫不掩饰地袒露人前。 屋内众人一时间静若寒蝉,麦高沉声道“本官既是得了太祖传承,又身负圣恩,就必然不会有负太祖他老人家和皇上所托,既然如今的皇家商都院已然成为了大通毒瘤,本官就势必要将他们连根铲除。” “但凡有敢与其同流合污之辈,本官定然不会手软,本官就是要让上至朝廷命官下至普通百姓都知晓一件事,那就是皇家商都院早已是大通的公敌,谁若是有意依附,本官定然会让其后悔来这世上走一遭,为了保大通世道清明,本官不介意手染鲜血,身处额鼻地狱。” 屋内气氛顿时有些沉重,麦高却是忽然放松了神色,意味深长地看向在座诸人,“好在对抗皇家商都院之事本官也不是孤军奋战,上有皇上与朝中重臣的支持,日后还会有民间的声援,加之今日诸位的所作所为,更是让本官深感欣慰,毕竟皇家商都院乃是我等共同的敌人,还需大通上下同心协力才能成事,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本也是这群人此来的目的,于是顿时纷纷出言附和,更是开始痛斥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在江淮一带的所作所为,倒是让麦高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伐声中,日头已经偏西,眼见着时辰也不早了,麦高便道“如此,忠烈祠一事本官就托付给诸位了。”转而郑重地看向商丘府尹,“府尹大人,本官时间有限,希望此事可以尽快,毕竟不日孔毅的棺椁便将送抵商丘,想来诸位也都不希望,孔毅这般志士的身后之事会是冷冷清清,甚至最终无处容身才是。” 商丘府尹忙道“还请大人放心,明日下官就会将修建忠烈祠一事发布告示,待到几位山长完成祭文,也无需等待忠烈祠建城,下官断然不会令孔毅之名默默无闻,即刻便会昭告全城百姓,也好让百姓们可以迎忠烈之士入城。” 麦高暗叹这商丘府尹果然知情识趣,麦高就是要让孔毅的棺椁能轰轰烈烈地被迎进商丘城,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逼迫孔家表态,想来届时孔毅在九泉之下应是也可以安眠了。 第二九零章 孔家辛秘 9 至此,麦高此前谋划之事已然算是暂时安排妥当,他便推拒了一众人继续饮宴的邀约,带着吴欠几人返回了驿馆,他心中始终记挂着昨日孔致归家后到底能否说服族中,也不知孔家人是否能考虑清楚其中利弊,毕竟若是过了今日,他们怕是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回到驿馆问了留守的亲卫,得知孔家今日并未曾有人露面,麦高心下实是为孔毅感到不值,便也不再更多顾虑孔家那边,反倒是思虑起修建忠烈祠之事,将一应细节又都细细地斟酌了一番,以确保在自己离开商丘之后,此事不会有所纰漏。 第二日,商丘府尹果然信守承诺,并没有阳奉阴违,一大早便直接命人在商丘城的大街小巷,都张贴了官府即将修建忠烈祠的告示,顿时引起了城中的一片热议。 麦高听到消息,心下暗暗思量,若孔家人不是太过愚钝,多半能猜到此事是出自自己的手笔,若是他们再不有所动作,待到祭文发布,孔家便再无退路了。 果然,刚过午时孔家便有人找上门来,也不枉费麦高推拒了昨日那些大商的邀约,在驿馆里久候,而来人正是孔致。 麦高一进待客的花厅,便见到了坐立不安的孔致,二人一番见礼后,孔致便直接道明了来意,“麦大人,今日城中告示上所说,商丘府衙即将出面修建忠烈祠一事,这是否出自您的授意。” 麦高自是听出了他言辞中的质问之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本官既然承诺了要为孔毅正名,就绝不会因为任何阻挠改变主意,更何况本官也决不允许,孔毅最终可能会落得个无处安身的下场,既然进不了孔家祖坟,本官不妨就给他建个忠烈祠,如此也不辜负他为大通安稳所做的一番义举。” 孔致闻言却是微微蹙眉,“只是大人此举实在有些欠妥,如此一来,又将我孔家置于何地。” 麦高面色顿时有些难看,沉声道“本官以为此前已经将其中利害说得很清楚了,本官承诺孔毅之事,绝不可能会因为要顾惜孔家名声就有所妥协,本官想要做的事怕是还没人能横加阻拦,皇家商都院不行,你孔家更是不行,此番乃是你孔家率先选择与本官为难,既如此,本官自是不介意让你们见识一番本官的手段。” 眼见着孔致面上也显出了几分恼意,麦高早已察觉到,他今日的态度相较之前实在是大相径庭,心下便有了几分揣测,冷冷地看向孔致,“本官倒是想要问问孔先生,你真的是孔毅的父亲吗,亲儿尸骨未寒,你竟还有心思顾虑其他。若是孔先生今日来此就是要与本官说这些,那本官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慢走不送。” 麦高话毕,便再不理他,而是端起了茶杯,送客之意不可谓不明显。 孔致见麦高如此,忙解释道“还请麦大人您莫要误会,在下并非不在意毅儿,且为小儿正名和葬入祖坟之事族中长辈已然在酌情考量了,只是总还要经过一番商讨才好议定,大人却是丝毫不容我孔家些许时日,这般快便开始了另外的安排,实在是有些逼迫过甚了。” 麦高诧异地看向孔致,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神色,心下实在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有如此一说,毕竟两日前他还对孔家日后的倾颓秉持着放任的态度,而且还对麦高为孔毅之事奔波颇为感念,如今却是突然摆出了一副家族为重的做派,这前后的巨大差距让麦高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之处,想来必有因由。 思及此处,麦高也不再急于摆脱孔致的纠缠,反倒是静下心来,意欲从他口中打探些内情。 于是麦高便故作恼怒地斥道“孔先生,本官实在有些不明白,对于孔毅之事孔家到底有什么可犹豫的,难道孔家还会怕皇家商都院日后追究不成。若真如此,本官只能叹你们实在可笑,你们惧怕皇家商都院却是不畏惧本官,莫非孔家以为本官是个软柿子,能任你们揉搓。” “本官不得不告诫你一句,你们孔家怕是看错人了,皇家商都院若是想要对孔家出手,多半还需得暗中行事,但本官如今身负皇命,但凡想要处置孔家,自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动手,也不怕告诉你,本官如今就算带人抄了孔家,定然也不会有人敢多说些什么,无非就是日后本官的风评会差些罢了。” “只是你孔家看重名声,但对于本官来说实在算不得是什么要紧之事,待到本官抄了孔家,将太祖传承顺利拿到手,届时自然再无人敢质疑本官此举是否妥当,彼时你们又能如何。” “如今孔家可算是完全被本官拿捏在手里,你们竟还敢同本官耍些小心思,实在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本官本就是顾念着孔家的名声才想了个迂回的办法,意欲给你们个顺势而为的机会,你孔家非但不感念本官宽容,竟还敢让你跑来质问本官,真不知是谁给你们的胆量。” “莫非孔先生认定本官会因着顾念孔毅而对你们多加容忍吗,那你就真的是想错了,但看你们孔家如今的所作所为,想来无论本官如何处置,孔毅泉下有知,应是也不会对本官有所怨怼的。” 孔致被麦高的这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却还是极力辩解道“大人,我孔家绝无与大人为敌之意,更不是有意拖延,实在是族中颇多顾虑,总要费些时间考量,寻个稳妥的法子才好。” 麦高故作理解地点了点头,问道“那不如孔先生同本官说说,如今孔家到底在顾虑些什么,若是本官能帮上一二,想来也可省得你们多费心神。” 孔致略一犹豫,却还是说起了其中原委,“其实当年毅儿出事之时,族中自是知道事有蹊跷,其中颇多不妥之处,只是当时局势于孔家极为不利,家中长辈也是出于无奈,才被迫做出了些有违本心的决定。” 第二九一章 孔家辛秘 10 前两日在茶楼中的那次谈话,孔致虽是也同麦高说了些孔家当年的辛秘,但无论是为了保留些许颜面,或是因着家丑不可外扬,其实孔致多少都还是有所保留,反观他今日所讲述的这些,竟是更为直白坦诚,看来孔家对孔致此来说服麦高一事,颇有些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 孔致此时也再顾不上遮掩,直接便向麦高说起了当年之事,“自从当年太祖将文宣公的封号赐还,商丘孔家也只是看似风光,其实却举步维艰,毕竟想要重振孔家嫡支的声名,不是单单靠着一个朝廷册封的文宣公的名头就可以的,也幸而后来太祖提出了由商丘孔家看护太祖密室,进而为了遮掩密室的所在,下令扩建商丘孔宅,由朝廷拨款大兴土木,这才让商丘孔家初具声势。” “只是,要维系这样一个家族并不容易,族中长辈也是为此费尽心机,加之太祖离世后,仙源那边就一直虎视眈眈,在找我们的错处;而银钱短缺,更是让族中对于皇家商都院的示好无法视而不见;但最为重要的还是在士林学子中的声望,因着祖父他老人家年幼失怙,虽是有朝廷帮扶,但毕竟根基浅薄,与占据着孔家资源的仙源‘伪孔’相较,难免有些势单力孤。” “祖父在世时还是顾念着太祖当年的帮扶之恩,未曾有所动摇,而后父亲也是勉力支撑了许久,族中虽是有不少人在觊觎太祖传承,祖父和父亲自是也有些意动,但是却从未想过要同皇家商都院联手,毕竟如此做实在有违道义。” “三方就这般僵持了许多年,而毅儿之事刚好就给了皇家商都院和仙源一脉拿捏商丘孔家的借口。彼时刚刚传出毅儿害人性命的消息,族中便立马派人前往了东北商学堂,只是还未待事情有所定论,皇家商都院那边就传来了消息,声称若是商丘孔家不同意他们所提出的条件,他们便会全力襄助仙源一脉,借着毅儿一事发作,质疑商丘孔家的血脉传承。” “想必不用在下多说,大人应是也能明白,太祖离世后,我商丘孔家本就独木难支,仰仗的无非就只是个文宣公的虚名罢了,若是再被人拿住把柄,质疑是否出身正统,对于商丘孔家来说无异于是灭顶之灾,当时族中无法,只得对皇家商都院做出了妥协,并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忍痛放弃了毅儿,甚至是将毅儿从族谱中除了名。” “如今大人要求我孔家出面,为毅儿正名,将他葬入祖坟,岂不是相当于要求孔家承认自己乃是反复无常之辈,更可况我等若是愿意配合大人行事,一来仙源那边必然会揪着此事不放,二来我们也算是和皇家商都院公然为敌了,总是要做些周全的准备才好,自是决不能草率行事,故而还望大人可以体谅一二,容我孔家些时日,我全族上下自是感激不尽。” 麦高略有些诧异地问道“孔先生,本官有个疑问,还望你能坦诚相告,本官猜想,你刚刚说的这些怕也是这两日才知晓的吧,毕竟观你此来的论调与前两日所说截然不同,不知本官推测的可否属实。” 孔致坦然地道“不错,那日和大人谈完,在下也是如约意欲去劝服父亲,他这才把当年的实情和盘托出,又道明了族中的种种艰辛,故而在下今日才特来恳请大人能顾惜一二。” 麦高看着孔致这般,神色怪异地问道“所以你之前因着一直不知孔毅乃是孔家与旁人博弈下的牺牲品,以为他是为人所害,故而前两日才会那般同本官提及此事,而如今清楚了当年其实是族中决定放弃孔毅之后,你反倒是能坦然接受了,本官说的可对。” 孔毅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毅儿也算是为了家族牺牲,虽是委屈了他,但族中却也是迫不得已,我等自是想为毅儿正名,只是其中牵扯太多,总要思虑周全才好,还望大人体恤。” 麦高心下再无疑虑,冷冷地看向孔致,语带讥讽地道“孔先生,你以及你们孔家诸人,是不是对本官的为人品性有些误会,不错,本官的确看重孔毅,毕竟他对本官助益良多,且为人正直,令本官钦佩。但在本官看来,孔毅是孔毅,孔家是孔家,只有能包容孔毅的孔家才能得到本官的顾惜,若是没有了孔毅,你们孔家同旁的世家大族在本官眼里别无二致。” “而且本官此番乃是身负皇命,巡视大通商道,你们以为本官又能有多少空闲的时间,同孔家在商丘浪费,你们孔家未免也有些太过自视甚高了。” “如今本官还愿意在此和你说这些话,无非正是因着顾念你们同孔毅的血脉情分,若非如此,本官只需禀明皇上,孔家私藏有太祖留下的密室,且孔家公然拒绝本官进入孔宅开启密室,妄图想要独占太祖传承,你以为你们孔家的下场会是如何,今日你竟还胆敢和本官在此谈条件,本官劝你莫要将本官的耐心消磨干净,那后果你们孔家多半承受不起。” “今日本官不妨同你把话说清,本官为了孔毅所安排的一切,绝不会因为要顾虑孔家便有所更改,更是绝无可能中断,你们若是想要顺势而为洗清此前的沾染的污名,那是你孔家自己的事,而你们若是想要和本官为难到底,本官自是也丝毫不惧,端看谁的手段高明就是。” “你也不必在此同本官多费功夫,你们孔家如今若还是要一意孤行,那便于本官来说就只是皇家商都院的同党,再无其他,这其中利弊你们自己想清楚吧,本官不会再同你孔家浪费时间。”说罢也再不给孔致辩解的机会,扬声道“来人,送客。” 麦高话音刚落,几名武家亲卫便进来了花厅,那架势好似若孔致再不离开,多半就要被丢出去了。孔致眼见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此来无功而返已是定局,无奈只得先行告辞离开了驿馆。 第二九二章 孔家辛秘 11 待到孔致不甘地离开驿馆,麦高的面色便彻底地阴沉了下来,他实没想到,就因着历史上出现的些许偏差,竟是会令孔家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麦高心下自嘲,如今看来自己此前的种种顾虑更像是个笑话,孔家根本就是已然做好了决定,而至今的所作所为无非更多是在有意拖延以及试探自己的底线罢了。麦高不禁有些庆幸,好在之前吴欠点醒了自己,他这才决定快刀斩乱麻,借着商丘府尹等人找来,顺势安排了忠烈祠之事,不然麦高都无法想象,若是继续和孔家纠缠,待到孔毅的棺椁抵达商丘之时,该是何种凄凉的景象。 此时,麦高心里原本残存的那些许不忍,已是丝毫不剩,他再不犹豫,将一众武家亲卫全部召来,细细的安排了一番,便将人手撒了出去,自己则是和吴欠留在驿馆,只待后续各处即将传回的消息。 一夜无话,转日,出乎麦高的意料,以南都书院山长为首的几位大儒竟也十分尽心,麦高本以为他们应是还需要多酝酿几日,却不想今日便将孔毅的祭文完成了。 商丘府尹带着几人一并到驿馆求见麦高,便是带着祭文前来让他过目,还谦恭地请他指证是否尚有需要改进之处。 闻此麦高心下颇有些为难,看着面前手稿上洋洋洒洒地几千字,麦高顿觉头晕目眩,余光看到几位大儒面上略显自得的神色,虽是几乎看不大懂上面的内容,麦高还是真诚地赞叹道“今次劳烦几位了,这两日着实辛苦,几位先生果然不负当世大儒的盛名,真可谓是妙笔生花。此文哀感天地,让人观之感同身受,不禁生出同仇敌忾之感,实在是难得的好文章。” 几位大儒自是十分满意于麦高的赞叹,嘴中虽是说着自谦之语,但面上的骄矜之色却是显露无遗。 麦高不懂装懂地盯着眼前的祭文,频频赞叹间忽然想起一事,略斟酌了一番用词,诚挚地看向坐于下首的几位山长,商量着道“此等绝妙文章,商丘城的士林学子能得以拜读,实属是三生有幸,只是本官还有些事想要拜托诸位,还望几位先生万勿推辞才好。” 几位山长忙连声应道“大人不必如此客气,但讲无妨,我等必会倾力相助。” 麦高笑道“如此甚好,本官想着此篇祭文最好能刻印在石碑上,不仅可供世人时时诵读,更可流传后世,此其一;而另一事就是,本官忽然想到普通百姓怕是看不懂此等沉博绝丽的文章,但本官又不想因此埋没孔毅之义举,不知可否让诸位门下的弟子,将先生们的文章另译一份直白通俗些的,随后也好让府尹大人安排印上个几百份,以供百姓传阅。” 对此几位大儒倒也没生出什么不快,商丘府尹在侧知机地附和道“正该如此,饱学之士自可拜读几位的大作,而百姓们也可借此了解孔毅的忠义之举,果然还是麦大人思虑的周全。” 麦高笑着摆了摆手,看向几人又道“自本官登门已是三日有余,加之府尹大人已然将忠烈祠之事昭告百姓,但孔家仍未曾有妥协之意,看样子是要同本官为难到底了。既如此,本官也就无需再诸多顾忌,此番最好可以速战速决,毕竟本官尚有皇命在身,总不好在此耽搁太久。” 见众人纷纷附和,麦高继续道“本官希望白话版本的祭文两日内便可传遍商丘城,而几位先生的高作也不妨先行于府衙门口张贴,至于刻有祭文的石碑必要在孔毅遗骸抵达商丘之前完成,不知诸位可觉得为难。” 众人闻言不敢迟疑,忙连声应承,也正在此时,有亲卫前来通传,原来是麦高之前让人去寻的,前两日见过的那些,家中产业涵盖了茶楼酒肆的大商们已经到了驿馆,正在门外求见,一并还带来了麦高要求见的他们自家供养的说书人。 麦高让人引着他们直接前来花厅,几位大商一进门便看到了商丘府尹和山长们也在,就知定然是要商议前两日定下的忠烈祠之事,只是对于麦高让他们带些个说书人过来,一时有些摸不清头脑。 倒是商丘府尹头脑灵活,知道了是麦高的安排后,立时惊叹道“大人如此,莫非是想要将孔毅之事编纂成话本,让这些博君人说给百姓们听不成。” 麦高不免对这商丘府尹另眼相看,他实在是个敏锐之人,点头应道“不错,本官正有此意,如此也是顾虑到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此番本官正是要让上到士林学子,下至贩夫走卒都能知晓孔毅此人,还需了解他曾为了护大通安稳都做了些什么,让世人能铭记他的义举,才不枉我等费如此多的心血。” 闻麦高此言,虽是不知在场众人心中到底作何感想,但是至少面上都是显出了赞同钦佩之色。 而接下来的时间里,麦高同商丘府尹等人又交代了一些细节,便让他们各自去忙,而自己则是留下那一群说书人,开始讨论起了该如何撰写关于孔毅过往的话本。过程中,多是麦高口述,众人记录,一直忙到天色都黑了下来,才终于定下了最终的版本。 同麦高辞行时,一众说书人个个都是神采奕奕,对这个由钦差大人亲自定下的新话本满怀信心。毕竟此番关于孔毅之事的话本绝不是道听途说,其中还涉及到了皇室辛秘,世家轶闻,甚至惊险之处也是不少,最重要的孔毅是个悲剧英雄,如此一来,各种各样吸引听众的要素都集齐了,众人心下明白,此书必火。 而一直陪着麦高同众人讨论的吴欠则是听得目瞪口呆,待到只剩他二人之时,吴欠赞叹道“高高,你不去说书实在是有些浪费了,孔毅之事我也是从头至尾都在的,但刚刚被你那般一说,竟是像头回听闻,你实在是太厉害了,如此一来,我看孔家还如何能翻盘。” 第二九三章 孔家辛秘 12 麦高心下却没吴欠那般轻松,出言提醒道“欠欠,你可别忘了此处定然有皇家商都院的手下,而且孔家多半也不会甘愿坐以待毙,我今次这般做,虽是能简单迅速地达成目的,但却极有可能会将他们两方逼得联手,届时我等应对起来怕也是不易。” “且若是孔家破罐破摔,再无顾忌,他们若是出面说些不利于孔毅的言辞,难免总还是会有人听信一二的,如此一来,说不得局势便会呈现胶着之态。更旁论那两方或许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应对之法,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些才好,绝不能轻易放松警惕。”吴欠闻言立时也慎重了许多。 而接下来的几日里,商丘城内便掀起了一股名为‘孔毅’的汹涌巨浪,一时间孔毅已经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几乎街头巷尾到处都充斥着孔毅的名字,局势的发展完全可算是按照麦高所预期的方向进行着,但是麦高却并未因此有丝毫懈怠,每日都格外关注着商丘城内的舆论风向,心下愈发谨慎起来。 自从说书人开始在茶楼酒肆中讲述起孔毅的故事,距今已是过去了三日,这日,麦高留在驿馆中,一边反复思索着皇家商都院可能采取的对策,一边等着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卫回禀今日城中的情况,这几日进行的太过顺利,麦高心中总有些不安的感觉。 就在这时,吴欠突然面色难看地从外面进来,怒气冲冲地道“高高,坊间今日有不少人都在议论,传得极为难听,他们竟然说是孔毅自己想要逞英雄,却是连累那名西溪书院的学子丢了性命,为人实在是太过自私,他们怎么可以这么说孔毅,太过分了。” 麦高闻言心念电闪便已明了,轻笑道“你也莫要因此气恼,这多半应是皇家商都院或是孔家对我此番布置的反击。” 吴欠惊道“他们莫非是想要借此败坏孔毅的名声吗。” 麦高同他解释道“我们如今要做的乃是将孔毅树立成为一个为了护佑大通太平,不惜牺牲性命对抗皇家商都院的英雄,而英雄最怕的却是声名有瑕,好名声经营不易,败坏却只需要一点捕风捉影的构陷,便可将我等之前种种的努力都毁于一旦。” 吴欠顿时有些焦急,“那如今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看着他们往孔毅的身上泼脏水吧。” 麦高并未急于答话,而手指轻点桌面,陷入了沉思,思索起此番该如何破局更为稳妥,毕竟他绝不想拿孔毅的名声做赌注,另外说不得皇家商都院可能还有后手,麦高不得不慎重对待。 麦高突然开口问道“茶楼酒肆的说书人今日讲到何处了。” 吴欠略一沉吟便道“今日话本已是说到,孔毅机缘巧合下发现了封龙山私宅的端倪。” 麦高笑了笑,“如此便好,皇家商都院和孔家怕是单单只看了祭文和那些被传阅的文稿,虽是知道说书人在讲关于孔毅的话本,应是并未过多关注细节,这才草率动作,若是他们再多等两日,便会知晓如今这招并不好用。” 吴欠眼神大亮,抚掌道“对啊,是我气急了,倒是忘记了,这话本里对那名西溪书院的学子也是有交代的。” 麦高轻笑道“皇家商都院和孔家多半是以己度人,断定本官会忽略那名学子之事,却是不知我早已在说书人的话本里讲清了个中细节,如此倒也刚好,不妨让今日这般的流言酝酿一番,两日后,说书人就应该能讲到,孔毅和那西溪书院的学子商讨探查私宅之事,届时便正好可破了这流言,还能引得妄加议论的百姓心怀愧疚,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吴欠细细回想了下那日自己曾听到的那些话本的细节,点头应道“不错,那名学子也是一名义士,如此一来,便再不会有人胡乱议论了。” 麦高此时极为庆幸自己的强迫症,因着要顾全话本的逻辑严整,他将许多细节都一一补足,且与孔毅过往相关的种种,都事无巨细地说的环环相扣,如今倒是也省去了被人抓住把柄的可能。 果然不出麦高所料,第二日关于孔毅害人性命的流言传播的愈演愈烈,甚至有了“倘伯仁由我而死,尚不免罪有所归”的言论。而当日傍晚,商丘府尹便携着几名山长寻上门来,面色都有些掩藏不住的焦急。 麦高招待众人于花厅坐定,南都书院的山长便率先开口道“麦大人可曾听闻了这两日的市井流言,如此下去,于我等实在大为不利,不如将修建忠烈祠之事暂缓一二,待到将民间所流传的质疑都加以澄清后,再另行安排,不知大人以为如何。”此言一出,几名山长纷纷附和,还不停地向麦高痛陈利害,对此事都颇为紧张。 麦高自是明白他们之所以如此急切,乃是因着如今城中人人都知道祭文是出自这些人的手笔,想来几名山长本以为这只是个随手而为的讨巧之事,还能借机扬名,未成想却会有如今这般变故,若是孔毅之名立不起来,说不得最后还会连累他们的名声。 麦高的视线一一扫过厅内的众人,待他们渐渐安静下来,这才缓缓开口道“我等出招,皇家商都院和孔家自是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如今之事定然是他们想出的对策,与皇家商都院为敌本就不可能是刃迎缕解,总是会面对种种难题,诸位既然选了这条路,还是要想清楚才好,总不能每每遇事就避害就利,半途而废,长此以往又岂能将皇家商都院一举铲除。” 见着在座诸人面色具都有些难看,麦高继续道“本官一路走来从不曾畏缩妥协,若想要兵不血刃地击溃皇家商都院定然是绝无可能,故而无论是遇到怎样的困境,本官都会杀出一条血路,甚至也做好了慨然赴死的准备,若是诸位并没有正面相抗的勇气,那是否要继续参与此事,还是要慎重考虑清楚才好。” 第二九四章 孔家辛秘 13 商丘府尹立时便察觉到了麦高的不快,知机地接口道“大人此言甚是有理,我等既然要为了大通,拔除皇家商都院这个毒瘤,就必然不能这般知难而退,不知大人对此次之事有何应对之法,下官等人定然会听命行事。” 麦高笑着看向商丘府尹,对他这短短几日中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叹为观止,此人行事虽是藏了自己的小心思,为人也颇为油滑,但确是好用,便点了点头应道“诸位也不用过于忧心,本官行事向来喜欢未雨绸缪,今次的这些许流言自是撼动不了本官此前的一番安排,明日便可见分晓,诸位只需拭目以待即可。” 众人见麦高如此自信满满,加之他刚刚的那番敲打,便也再不敢多言,几名山长就顺势告辞离开,而商丘府尹却是留了下来,看他面上的神色似是有事要同麦高商议。 麦高也不急着发问,他其实一直有些好奇这位主动送上门的府尹大人到底有何图谋,毕竟观他行事做派,实在不像舍己为人之辈,但却从麦高刚一到商丘就倾力相助,定然所求不小,今日倒是个试探的机会,麦高只待看他要如何开口。 商丘府尹也没迂回试探,而是直接问道“不知大人以为此番之事究竟是何人在幕后操控。” 麦高淡淡地道“此番无论是皇家商都院还是孔家,其实对本官而言都没多大区别,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本官应对起来自是不会因人而异,又何必过多追究。” 商丘府尹却是隐晦地道“下官以为或许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 麦高颇有些奇怪他为何会有如此一说,于是便问道“哦,不知府尹大人此言何意。” 商丘府尹斟酌了一番,试探地同麦高道“麦大人,下官有些话还需同大人直言,望大人万勿介意才好。” 麦高摆了摆手道“府尹大人但讲无妨,本官不是那般听不得人言的。” 商丘府尹郑重地道“下官虽是不知商丘孔家除了在孔毅一事之外,和大人还有何龃龉,但下官以为,若对手是孔家,大人还是不易手段太过激烈才好。” 麦高诧异地看向商丘府尹,“府尹大人不妨同本官说说你的理由,若是言之有物,本官自然会酌情考量此事。” 商丘府尹直白地道“如今大通上下都知麦大人乃是得太祖传承之人,但大人可知,太祖传承并不是只单单隐于各处的商学堂内,一些当年曾得太祖照拂的世家大族中,也藏有传承之所,下官以为大人若是只因孔毅之事便同孔家闹得过僵,多半会影响大人日后从孔府处获得传承,此事实在是于大人不利,还望大人能慎重考量才好。” 麦高闻言似笑非笑地盯着商丘府尹,“想来此事应是算得上隐秘,你又是如何知晓的,不知府尹大人介不介意坦言相告。” 商丘府尹听麦高追问,略有些犹豫,半晌后才为难地道“下官对大人绝无恶意,只是这消息来源实在是不便告知,想来下官就算明言,大人多半也是不信的,说不得还会疑心下官,还望大人能体恤下官的难言之隐,莫要再追问此事。” 麦高见他如此,略一沉吟,忽然看向商丘府尹,肯定地道“你是皇家商都院文墨司的同知商都院事,本官说的可对。” 商丘府尹面上的神色完全不受控制地大变,接着便急急开口解释道“下官,下官不是有意要隐瞒大人此事,实在是皇家商都院内势力错综复杂,下官怕大人先入为主,有所误会,这才未敢直言相告,但还请大人相信,下官绝不是那等为恶之人,且我文墨司也未曾违背太祖遗训,更非那等背信弃义之徒,请大人容下官解释一二。” 麦高此番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也明了了商丘府尹之前那般相助的缘由,便也放松了几分,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本官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早前便从畜牧司的同知商都院事那里听过了一些皇家商都院内部的情况,也知道你们二司的尴尬境地,你也无需担心,本官自不是那等不辨是非之人,也绝不会将你们与镇国公府之流同等视之,你不必紧张。” 商丘府尹此时的表情格外精彩,从刚刚乍然被麦高道破身份的惊惧,到急于解释的焦躁,直至后来被信任的惊喜,瞬息万变,让麦高看得叹为观止。 麦高知道他还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自己刚刚所言,便又道“至于藏匿于孔家的太祖密室,本官自是知晓的,其实孔家今次与本官这般为难,这也是因由之一,如今的孔家觊觎密室中的太祖传承,并不想轻易地交予本官,故而才会和皇家商都院联手,孔毅也只是牺牲品罢了。” 听麦高这般三言两语地便将其中内情说了个清楚,商丘府尹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麦高看待皇家商都院与孔家并无不同,且也知此番事涉太祖密室,必然是不能善了。 想明白其中利害,商丘府尹忙歉然道“是下官过于草率了,还望大人万勿见怪,既然大人早已知晓皇家商都院内之事,想来今次的布置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下官就不多言了。” 麦高也不在意,反倒是问起了另一件事,“你可曾从上一任同知商都院事那里,听说过任何关于当年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的往事吗,本官一直有些疑问未能解开。” 商丘府尹对于此也是无能为力,“下官的老师对于当年之事似是并不愿多说,只是嘱咐下官尽量设法前来商丘任职,并明言孔家藏有太祖传承,让下官尽力照拂一二。而对于皇家商都院,下官也不好公然针对,于是便只能尽量平衡商丘各方势力,避免其在此处做大。而前几日下官约大人见过的那些家主,都是下官曾再三确认过,绝不会依附于皇家商都院的家族,还请大人放心。” 第二九五章 孔家辛秘 14 麦高赞赏地点了点头,“你能如此安排就很好,须知如今皇家商都院势大,正面相抗多半只会枉送性命,并非良策,而能如你这般靠着各方势力之间的制衡,既压制了皇家商都院,又可保存自身,实乃上策。” 商丘府尹忙谦谨地道“大人过誉了,下官虽是因着能力有限,能做的实在不多,却也不愿见着皇家商都院扰乱大通商道,而无动于衷,更何况商丘城极为特殊,决不能让其再此一手遮天,下官既然得以于商丘任职,就必是会尽力而为。” 麦高笑道“你也无需过谦,你的确是做的不错,之后本官怕是还会有不少事要烦劳你,既然你是自己人,本官也就不客气了。”商丘府尹忙道不敢。 麦高话锋一转,又道“其实还有一事,既然你在商丘任府尹,那本官就直言了,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淮宁陈家。” 商丘府尹沉吟半晌,颇有些不确定地道“江淮一带陈姓家族倒是有那么几个,淮宁府也的确有个陈家,只是不知是不是大人想要问的。” 麦高面上虽是不显,但心下里对于商丘府尹总觉还要再观察一二,并不会随意轻信,于是便道“这也是在真定府时,从州府通判嘴里问出来的消息,其实本官也不大确定这陈家的具体情况,你若是方便,不妨就帮本官暗中查探一番,后续可随时将消息传给本官,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商丘府尹忙道“能为大人效力乃是下官的荣幸,大人还请放心,下官定会尽快安排此事。”随后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商丘府尹便先行告辞离开了。 而转日,城中风向果然如麦高所料那般骤变,当说书人们讲起当年孔毅与西溪书院学子之间的往事,说及孔毅是如何同那名学子暗中商议,而那学子又是如何不畏艰险倾力相助,又及孔毅如何劝说那学子先行离开真定府暂避祸事,最终那学子却是如何强硬地要求留下助孔毅一臂之力,甘愿为大通出力云云。 这一番声色并茂地讲述下来,但凡并非另有图谋之人,皆是对二人交口称赞,市井间孔毅害人性命的流言当日便已是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赞誉两人的大仁大义之声,再无人质疑孔毅的品性。 在驿馆中收到消息的麦高,却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而是继续等着看皇家商都院以及孔家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坊间的风向刚刚变了没两天,孔家果然便如麦高所料一般,并没有轻易放弃挣扎,竟然广邀江淮大儒,要于五日后在商丘城举办一场论辩,而所辩之题就是伦理,公理,律法孰轻孰重。 而与此同时一对中年夫妇忽然出现在了商丘城,被人悄然安置在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中,另还有几波麦高或认识或不认识的队伍,也在日夜兼程地赶往商丘,整个商丘城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似是正酝酿着惊天雷霆。 麦高得到了孔家即将举办论辩的消息后,便知他们是打算借此利用大儒们的态度引导舆论,且同时必是还安排了其他后手等着自己,想来孔家和皇家商都院多半是打算联手,一举将他在商丘的谋算摧毁,说不得还能顺便败坏一番麦高的名声,为皇家商都院挽回一两分声誉。 与人争口舌之利麦高向来是不惧的,毕竟两辈子了,他还未曾在这种事上输给过谁,不过在这个时代他却有个短板,那就是此番前来的都是大儒,若是论辩之时他们同麦高掉书袋,麦高多半就要露怯,所以定然要想个办法将此种可能尽力遏制住。 为了谨慎,麦高又细细思索了一番可能出现的情况,随后便找来了武家亲卫,吩咐了一些细节让他们先行去做安排,又让人把商丘府尹招来驿馆,一同商议几日后的论辩之事。 麦高待到商丘府尹落座,便直接道“孔家的论辩若是只局限在小范围的士林清流之间,怕是于我等不利,毕竟此来参与之人,多半应是孔家和皇家商都院预先就安排好的,若想破局,此事须得要扩大些影响才好,最好能找个合适的场所,将上至士林学子下至平民百姓都聚集到一处,如此才更方便我等行事。” 麦高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事,孔家或许还尚存有几分书生意气,但皇家商都院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惯了的,你最好还是叮嘱一番城门守兵,格外关注些这几日往来的行人,若是有可疑的必要探查清楚才好,也免得出现我等预料之外的局面。” 商丘府尹略一沉吟道“大人是担心皇家商都院会安排些和孔毅之事相关的人,借此机会混淆视听。” 麦高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孔毅之事涉及到的那些皇家商都院的手下本官都已经处置了,只是西溪书院那边,却是因着本官当时急于安排幽州北辽之事,没空出工夫多加理会,随后又被急召进京,倒是一时间忽略了他们,本官猜皇家商都院此次多半会将西溪书院之人找来,在论辩之时说些似是而非之言,届时难免会误导百姓,若是他们真的来了商丘城,你只管尽快来通知本官即可,本官自有办法解决了他们。” 商丘府尹点头应是,又道“除了西溪书院的一行人,大人以为可还会有旁的人来。” 麦高略一沉吟便道“孔毅之事涉及到的无非就是封龙山上的几座书院,以及当时杜撰出来的那个青楼女子,说不得还有些皇家商都院为了构陷孔毅安排好的目击证人,而最重要的则是那名殒命的学子的亲人,本官暂时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些相关人等,你不妨也帮本官斟酌一二,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可能。” 商丘府尹随即便道“那东北商学堂中的人呢。” 麦高应道“东北商学堂内的夫子之流都被本官处置了,可是进学的学徒却是没有办法一一查清的,若是皇家商都院找来几个东北商学堂的学徒,意图利用他们散播些不利于孔毅的流言,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二九六章 舌战群儒 1 商丘府尹突然问道“大人,之前您曾说过,孔毅之事乃是由东北商学堂的山长和州府通判供认不讳的,那不知他们此番能前来商丘作证吗。” 麦高闻言心下微微升起了几分警惕,面上却是不显,坚决地摇了摇头,“本官绝不会让那两人能得以活着离开真定府大牢,他们手中掌握之事太多,本官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继续为皇家商都院做事,那两人必须死。” 商丘府尹低低叹道“如此说来,此番的情形对我等实在颇为不利,从孔毅的血脉至亲,到其师长学生,甚至还有一群不相干的人证,怕都是要指认他的不是,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麦高却是神色坚定地道“越是如此,本官就越不可能轻易放弃,若是连本官都不能为孔毅正名,他就真真是枉死了,那这世道也未免太过不公。” 商丘府尹倒是也没再多说什么,见麦高主意已定,二人也再寻不出旁的端倪,商丘府尹便就先行告辞离开,按照麦高的安排行事去了。 这几日,商丘城内可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明面上到处都在传颂着孔毅的事迹,私下里各方势力却是频频动作。期间,商丘府衙甚至直接出面发布告示,声称此番论辩盛事实乃百年难得一遇,故而府衙特意辟出了南都书院最大的讲学之所,届时不拘人数,允许所有感兴趣的士林学子和市井百姓前往旁听。 此番告示一出,即使孔家想要拒绝也颇费工夫,几番周旋未果,只得顺势应了下来,不过与此同时,城中却也出现了越来越多不该出现在商丘的面孔,至此各方只待接下来的孔家论辩开启大幕。 这一日,春光潋滟,季春时节的商丘,万物欣欣,生机勃发,正是个郊游的好时节。整个商丘城内的百姓们,一早便都拖家带口地往着南湖而去,却不是为了踏春,而是为了能早早到湖畔的南都书院内占个好位子,也不管听不听得懂,只想趁此难得的机会,好好见识一番往日里只曾在轶闻中听说的大儒论辩。 大通的书院多设于山林胜地,但南都书院却是地处于繁华的江淮大城商丘的闹市之中。因着商丘极为特殊的地利,作为东京开封的东南屏障和通往江淮的门户,又有浩浩汤汤的大运河流经此处,使得商丘成为了一座交通便利、商道发达的大城,也凭此孕育出了不少才华横溢的名士,一举成为了大通的文化重地。 又加之南都书院传承百年,育人有方,教导出了大量满腹经纶的学子,其中在这百年里相继登科的也不在少数,更是出了不少魁甲英雄,绝非其他普通书院所能比拟。同时又得以毗邻孔家,早已成为了读书人的向往之地。 这座位于商丘南湖畔的南都书院,远观宁静悠远,满溢着古韵书香。而此番论辩的所在,南都书院最大的讲堂,则是位于书院正中,一片由青石铺就的巨大广场上,一座庄严巍峨的大殿矗立在高高的石基之上,飞檐斗拱,朱漆巨柱,无不彰显着它的厚重。而殿前的广场中,往日是听讲学子的所在,此时却是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学子和百姓。 今日大殿的大门中开,由殿内延伸至大殿前的讲台上,在两侧都摆满了座椅,场面蔚为壮观。 麦高不早不晚地抵达了南都书院,此番他也不是空手而来,随行的除了一众商丘城的官员,以及几位书院的山长之外,他还带上了自己专用的十人扩音小分队,今日论辩,他们的任务至关重要,此前麦高便已反复交代了许多需要注意的细节,如今只待好戏开场。 随着日头越升越高,原定于午时的论辩也即将开始,而麦高早已同一众随行的官员与山长们于一侧坐定,而对面那些被孔家和皇家商都院邀约前来的大儒们也纷纷落座。依照之前的谋划,麦高此番先行把几位山长推到了前面,主要还是因着想要看看孔家和皇家商都院到底要如何出招,同时穿着御赐的“卫承骑”官服的十人小分队也已各就各位,决定几方胜负的论战一触即发。 眼见时辰已到,孔老家主前行了几步,站到了讲台正中扬声道“想我孔家传承几百年,自诩也算是通达事理,这些时日却是为一事不甚烦忧,常言道理越辩越明,既然得遇难以决断之事,我孔家遂决意广招天下饱学之士,来辩一辩这让我孔家也难解之题。” “既然府尹大人愿意让商丘的百姓和士林学子们都来此做个见证,如此也正和老夫心意,希望今日在座诸位可以畅所欲言,将伦理,公理,律法孰轻孰重辩个清楚明白,也好叫我孔家凭此决议该何去何从。” 待到孔家主话音刚落,扩音小分队便齐整地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声音辽阔悠远,即使是站在最外围的百姓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人群顿时有些骚动,而坐在上面的大儒们,不少人面色却是开始有些难看。 心思通透的立时就反应了过来,等下论辩之时,若是说得太过长篇大论,扩音之人听不听得懂姑且不论,但多半是记不全的,便极有可能无法完整复述,如此一来,能对下面围观的百姓所施加的影响就会变小,断然是会对结果产生不利的影响。 麦高听着孔家主大义凛然的言辞,也不急于表态,只是慢悠悠地坐在位子上喝茶,毫不在意孔家主射过来的森冷目光,面上一派淡然自若。 待到孔家主宣布论辩开始,对面便立时有一位老者起身,“老夫乃是淮宁陈启,今日承蒙孔老家主盛情邀约,就不妨先说说老夫的浅见,也请诸位指正一二,古语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第二九七章 舌战群儒 2 看着站在场中滔滔不绝的老者,麦高心下暗想,果然不出所料,这群大儒一旦开始高谈阔论,多半会依照往日的喜好,一上来就是掉书袋,好在自己此前早有准备,麦高几不可查地微微挑了挑嘴角,心下暗笑,只待看他待会儿要如何收场,此番麦高就是要逼得这些习惯引经据典的老学究,只能用白话进行论辩,如此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对面的老者几乎是快要将一整篇的礼记大学从头至尾背上一遍,也不知是说得口干,还是觉得引用得差不多了准备进入正题,方才终于是略顿了顿。 按照麦高早前的安排,南都书院山长知机的直接出言打断,略带嘲讽地道“陈老,您若是想要在此背诵大学,老夫觉得倒是大可不必,一来学子们都能熟读,也无需您再教导一遍;二来百姓们根本不解其意,您又何必费这个功夫,更何况那些被派来帮忙的将士们想来也无法完整复述,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您是有意为难,不如您就直接论述您的观点,如此也省得旁人麻烦。” 别看陈老刚刚的那一大段,扩音小分队没有进行复述,但南都书院山长的这段话他们倒是大声的重复了一遍,底下围观的人群中顿时一片附和声响起,不少来看热闹的底层百姓更是纷纷出声叫嚷道“就是,说些我们听得懂的,谁知道你们那一大通的之乎者也,都是在说些什么。” “就是,还说让我们来做个见证,听都听不懂,怎么见证。” “你看那老头的脸色那么难看,这是看不起我们听不懂他那一套吗。” 台上的老者自是也听到了下面百姓们的种种议论,顿时被气得面红耳赤,拂袖怒道“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说罢便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竟是不愿再说了。 见着自己的办法轻易便起了效果,麦高心下暗喜,一旁南都书院的山长却是直接起身,上前两步,扬声道“不如容老夫说两句。” 扩音小分队立时高声复述,下面的人群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南都书院的山长继续道“老夫以为,既然今日论辩就是为了要让商丘城内的学子和百姓们都能见证一番,就不应因着学识多寡有所偏颇,不然又何必如此麻烦,将所有人都聚在此处,我等教书育人就是为了令世人明理,那既然此次论辩就是论理,若是说服不了在此旁听的百姓们,就算是在座诸位中分出了高下,又如何能算得上是公理,无非也就是我等酸腐文人靠着背书决一胜负罢了,如此举办这场论辩的意义又何在。” 随着扩音小分队将南都书院山长的这番话扬声高喊了出去,围观的百姓们大声叫好,不少学子也是深觉有理,甚至有人开始议论道“我看南都书院的山长才是明理之人,难怪能教出那么多举人老爷和进士老爷,的确是有大才的。” “可不是吗,一大早跑过来,谁要听一帮老头背书,那不是耍我们吗。” “就是,看来这读书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我看南都书院的山长就比对面那群更厉害些。” 坐在一旁的麦高听着传来的议论声,心下暗暗发笑,此番将百姓们聚集在此处,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们对于论理这种事的态度非常直白,想要能说服他们自是也需要些非常手段,但这些当世大儒多半却是很难做到的,而至此,自己的计划算是成了一半,顺利地改变了此次论辩的氛围,至于最终结果,就单看对方如何出招,以及自己这边的应对了。 南都书院的山长见着局面的发展果然如麦高所料一般,暗暗对麦高多了几分信服,心下更是大定,继续道“既如此,就不如由老夫在此抛砖引玉,先说说自己的浅见。” 接下来,南都书院的山长便开始和扩音小分队进行了极为默契的一番配合,其实此事说来也容易,麦高之前就同他们暗授了其中机宜,那就是说话须得留个气口,切勿长篇大论,最多两句话就要给扩音小分队以重复的空当,如此一来,只要节奏掌握的足够好,就会给人以不疾不徐,胸有成竹之感,定然是会比对面毫无准备的大儒们要更容易说服旁观之人。 “老夫以为,其实此番孔家所提出的这个论题,伦理,道义,律法三者孰轻孰重,本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有些事上此三者乃是一体,有些就要就事论事了,老夫不妨举几个简单的例子,想来定然可以让诸位一目了然。” “有一妇人,家中丈夫酗酒好赌,可算得上是十恶不赦,一日,为了赌资竟持刀胁迫家中双亲妻儿,妇人为护公婆幼子,反抗中失手误杀了自己的丈夫,她虽是违背了律***理或也有瑕,于道义却是大善。” “有一老丈,家中儿子为了谋求富贵,竟做下了通敌叛国之事,老丈得知后,忍痛于官府告发亲儿,虽或有人会认为他此举是有违伦理,却是于家国大义律法有功。” “近些日子,想来诸位也都已知晓了孔毅之事,而他的所作所为与家国大义自是有大大的功绩,但潜入私人府邸却是有违律法,甚至因此被家中除名,也足以证明了族中并不赞同他如此作为,算是有违伦理,但瑕不掩瑜,在场诸位又有谁会认为他的所行并非义举。” “故而,老夫以为,若一定要在这三者之间分个高下实在不智,事事不能一概而论,如此才算得上是聪敏睿达。” 南都书院的山长说完这一番言论,下面叫好声响成一片,不仅是普通百姓,就算是士林学子们也深觉他虽是话语直白,却蕴含深意,而对面的那些大儒的面色却是愈发的难看起来。 在座的所有人其实都心如明镜,孔家提出的这个辩题本就只是个伪命题,原本也是辩无可辩,今次无非是意欲借着此次论辩,以便破掉麦高在商丘城中的布置罢了,谁知南都书院的山长竟会直接就把这相对而论的观点摆在了明面上,如此一来,无论后来者如何论证自己的观点,其实最后都很容易就能被驳斥,此等局面,倒是让他们一时间有些犯难了。 第二九八章 舌战群儒 3 南都书院的山长也不管对面的一众人要如何应对,只是自得的向四面拱了拱手,最后道“老夫也说了此番为的是要抛砖引玉,在座诸位不妨也直抒己见,才不负如此良机。”说罢便施施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还暗暗给麦高递了个幸不辱命的眼神。 麦高笑着同他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对面的那些大儒,其实多少有些好奇,他们要如何破解自己的这番布置。 那边讨论了半晌,这才有一名清瘦的老者站了出来,缓缓地道“老夫扬州姜卓,就趁此机会同诸位讨教一二。”说罢还有意地停顿了一下,麦高此前也是交代过的,故而扩音小分队也没有故意使坏,如实地复述起老者所言。 “刚刚杨山长所言老夫却是有些异议,老夫以为,杨山长论述的并非是伦理,道义,律法孰轻孰重,而是向诸位讲明了这三者在不同之事上会有所冲突罢了,在老夫看来,三者定然是分高下的,无论何种情况,我等行事都应以律法为重。” “其实杨山长此前所举的例子恰好就可以论证此事,那例子中的妇人虽是不负伦理道义,却是有违律法,正因律法为重,故而即使占据道义,也不能法外开恩。若非如此,依照杨山长所言,三者不分高下,但凭就事论事,如此一来,若是因着看重道义便可逃避律法制裁,那日后但凡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超脱法外,那我大通又该如何治国,此等说法实属谬论。” 麦高闻言心下暗喜,果然上套了,此前麦高同南都书院的杨山长商量对策之时,就特意在说辞上留了些活口,但凡对方有心思机敏之人,就必然能够抓住此点予以驳斥,如此一来,便可将论辩引入到麦高预先谋划好的套路中去。麦高本以为还需要费些工夫加以诱导,未成想竟然这般容易就得以成事,与杨山长对视一眼,具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喜色。 南都书院山长随即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与那老者相对而立,朗声道“姜老怕是刚刚没能听清,有所误会,老夫所言乃是说在不同之事中,三者高下有异,妇人的例子的确是律法为上,而老丈的例子则是道义律法优于伦理,至于孔毅之事却刚好证明了道义高于伦理律法,这才是老夫所要表述的观点。” 那老者被杨山长此言一噎,沉吟半晌道“老丈的例子姑且不论,孔毅之事又如何能证明道义高于律法。” 南都书院山长故作无奈地叹道“姜老,刚刚老夫就说过了,孔毅顶替他人的名头,潜入私人府邸乃是有违律法,但他却是因着为了前往探明真相,故而世人并不会因此非议他的义举,如此自然便是道义高于律法了。” 姜老闻言,眼神沉了沉,直接道“孔毅之事的真相尚未可知,杨山长如此笃定,未免有些太过草率了吧。” 此言一出,引得下面旁观的人群一片哗然,百姓们顿时忍不住面面相觑,这段时日里,孔毅之事他们早已是耳熟能详,此时竟然有人公开声称此事另有内情,顿时纷纷将视线投向了坐在一侧的商丘府官员,期待他们能说些什么。 麦高见状便知,这是他们不愿继续在论辩上多费唇舌,毕竟孔家和皇家商都院的目的都不是要在论辩上胜过自己,如今竟是直接要图穷匕见了。便也不再犹豫,施施然起身,行至杨山长身侧,笑着道“杨山长,想来还是由本官为诸位解惑更为合适,不妨就给本官个机会,将此事内情在此分说明白。” 杨山长知机地退到一旁,口中恭声道“麦大人您请。” 麦高也没急于同那名清瘦老者分辨,而是对着下面的人群道“不知诸位可知本官的身份。” 扩音小分队自是和麦高默契十足,随着问话传开,百姓们大都是不知内情的,倒是士林学子中有些消息灵通的高声道“您是朝廷派来的钦差,麦大人。” 麦高笑着应道“不错,本官正是皇上派往各处巡视大通商道的钦差麦高,孔毅之事也正是因着本官而起,至于今日这场论辩更是为了破坏本官一力促成的忠烈祠一事才特意举办的,所以本官才是能解答所有人疑问的那个人。本官不妨在此承诺,今日不论是谁,但凡有所质疑皆可提出,本官自会一一解答,不只是为了为孔毅正名,更是为了我大通的朗朗乾坤断然不能被有心之人所遮蔽。” 转而麦高才看向那清瘦老者,不疾不徐地道“刚刚姜老质疑孔毅之事是否属实,想来定然是因着有什么证据,才敢这般说,不然凭空质疑朝廷已经下了定论之事,实为不妥,不知姜老是因何才会如此说呢。” 姜老沉声道“孔毅之事乃是全凭大人一家之言,和一群说书人的信口开河,如何能使人信服。” 麦高故作惊诧地道“所以姜老以为,本官提交给朝廷的犯人供词,和刑部的批复都是无凭无据捏造的不成,怎的在您嘴里竟是全不可信,那不知要如何才能令姜老信服呢。” 麦高此话一出,百姓们顿时哄笑起来,不少人开始对姜老指指点点,“朝廷都定案了的事,这老头还非说另有内情,是读书读傻了吧。” “刚刚那麦大人可是说了,今日的论辩是为了破坏忠烈祠一事,这老头明显就是来找麻烦的。” “是啊,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 姜老也不理百姓们的非议,只是面色沉郁地盯着麦高道“据老夫耳闻,大人所谓的犯人供词,完全是大人屈打成招得来的,做不得数。” 麦高也不恼,直接笑出了声,“所以姜老的意思是,所有被用过刑的犯人,所招供的供词都不作数,本官倒想问问,姜老你是大通人吗,你了解大通律法吗,本官怎么不知大通律法中还有这么一条,想来在场的百姓们应是也从未听说过,倒是都知道府衙问案,官员是可以用刑的,毕竟有些人不打是不会老实招供的。若真是本官才疏学浅,那不妨请姜老指教一二,也好让本官长长见识。” 第二九九章 舌战群儒 4 麦高惯常最是善于借用言辞引导氛围的,此言一出,下面的人群中哄笑声立时响成一片,“还饱学之士呢,普通百姓都知道的事儿,他还敢随口胡乱说,他真是读书人吗。” “都说是来找茬的了,估计就算是人犯当着他的面招了,想必他也会说是受人逼迫。” “这老头暗中收了多少好处,才会如此宁可不要脸皮,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 此时姜老的面色青白交错,只能对下面的议论声置若罔闻,咬牙恨恨地道“大通自是没有这条律法,只是若由大人审案,那就要另当别论了,毕竟坊间传闻都说大人心狠手辣,惯是会用些酷刑迫人招供的,那供词自是不可尽信。” 麦高故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答话,而是看向了一旁坐着的孔家主道“孔老家主,说实话,今日本官着实有些失望,您若是想靠着这般胡搅蛮缠的手段,就阻止本官为孔毅正名,怕是打错了算盘,毕竟此刻在场的学子和百姓都不是任人摆布的蠢顿之人,你莫非真的要让人继续这般在此同本官浪费时间吗,实在未免有些贻笑大方,本官都有些替孔家汗颜。” 孔老家主闻言神色极为不善,怒道“麦大人慎言,孔毅之事尚未成定论,还请你莫要轻言我孔家是非。” 麦高也不愿与他多说废话,面色森寒地道“孔家的做派也着实令本官大开眼界,朝廷早已下了定论之事,你们竟也敢这般空口白牙地就想要一力推翻,你孔家莫非真当自己是巡察御史不成,就算是,也总要有些凭证才好,若非如此,在旁人看来还以为你们孔家是能够掌控大通朝政之人呢。” 这帽子扣得就有些大了,孔家一派的那群人里,有不少面色愈发难看,孔老家主自是不能让麦高继续这般肆意说下去,忙急急地道“我孔家敢如此,自是有所凭据的。” 麦高颇为感兴趣地道“既如此,不妨请孔老家主拿出来,也好让在场诸位一观,本官倒是十分好奇,究竟是何种证据,能让孔老家主连孔家的脸面都不顾了,敢公然同皇上和朝廷叫板。” 孔老家主目光沉沉地看向麦高道“麦大人也无需一口一个皇上朝廷,毕竟此番之事说不得是大人私心作祟,意欲图谋我孔家传承,才这般逼迫,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聚在,待看大人你要如何狡辩。” 麦高讥嘲地大笑出声,“本官图谋你孔家传承,这真真是笑话,大通上下具都知晓,孔家传承皆在仙源,你商丘孔府又有何能引人垂涎之物,也不知太祖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当年他一力护下的商丘一脉竟是这般背信弃义,寡廉鲜耻之辈,会不会后悔。” 麦高如此说竟是**裸地将商丘孔家的隐秘袒露于人前,而下面围观的百姓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都觉麦高此番话里有话,必有后续,于是个个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就怕错漏一星半点的进展。 孔老家主见麦高竟是这般毫无顾忌,心下微凉,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今次贸然同意与皇家商都院联手,若被麦高这般闹下去,孔家说不得会落个鸡飞蛋打的局面。只是此时后悔也有些晚了,只得咬牙道“麦大人也无需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言论,误导世人,我孔家行事但求无愧于心。” 麦高听他如此说,可不打算轻轻放下,直接咄咄逼人地道“孔老家主,你既然说本官所言有虚,本官倒想要问问了,当年是不是太祖为商丘孔家正名,还赐还了文宣公的封号;又是不是太祖帮忙孔家扩建孔宅,并将太祖密室安置于内,命孔家看护;甚至于是不是太祖为了给孔家留些倚仗,意欲让你们能得以同传承之人交好,还为此留下遗命。” 见孔老家主一时说不出反驳之语,麦高继续逼问道“反观你孔家,却正是因着觊觎太祖传承,甘愿牺牲自家晚辈,除族不说还不得葬入祖坟,又有意同本官为难,为的就是不让本官能得以入孔府开启传承,甚至是为了破坏本官为孔毅安排的安息之所,故意举办了这场论辩。” “本官敢说刚刚若有一句虚言,便叫本官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你们孔家敢吗,敢对着圣人先祖起誓吗,你们简直不配为圣人之后,所作所为实是让人不耻。孔老家主,您刚刚言孔家无愧于心,也的确如此,你孔家心生贪念,行事皆为谋利,自是无愧于心,不过是贪心罢了。” 麦高这连番的责问,几乎就相当于将孔家的面皮扔到了地上任人践踏,孔老家主身后坐着的一众孔家人都纷纷愤而起身,个个对麦高怒目而视。 而台下今日前来围观的学子和百姓们都被这惊天密闻震得一时间瞠目结舌,静默半晌后,人群顿时嘈杂起来,议论声响成了一片。 麦高笑吟吟地看向对面那群被他这般无所顾忌之言,惊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的众人,继续道“孔老家主刚刚说有证据证明孔毅之事乃是本官妄言,不妨拿出来看看,也让商丘城的百姓们见识一番,孔家为谋私利,能干出怎样丧心病狂之举。” 这一番话先发制人,如今,无论孔家如何证明,都显得有些被动,已然是落了下乘,只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孔家早已再无退路,孔老家主只得道“老夫既然说了,自然就是有凭证的,大人也无需如此盛气凌人,我孔家只是就事论事,孔毅之事的确另有内情,大人也无需顾左右而言他。” 麦高讥讽地笑道“孔老家主肯承认太祖当年对孔家的恩情,而孔家反倒是觊觎太祖传承之事便好,至于孔毅之事,本官定然会叫你们心服口服。” 见麦高如此信誓旦旦,看热闹的学子和百姓早已是信了大半,加之孔家主的确只是揪着孔毅之事不放,却是对麦高关于太祖传承的指责未多加分辨,如此姑且不论孔毅的过往是真是假,孔家觊觎太祖传承一事却是昭然若揭了。 第三百章 舌战群儒 5 孔老家主这才反应过来,此番自己竟是被麦高给用话套了进去,只是此时若再行出言反驳又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而他孔家也的确是觊觎太祖传承不假,他是断然不敢以圣人之名起誓的,如此一来,再继续纠缠反倒是于孔家不利,于是孔老家主再不理麦高所言,而是直接道“老夫今日请来了不少当年曾见证过孔毅之事的人证,我等倒是要看看,麦大人你要如何辩驳。” 麦高镇定自若地笑着应道“好,那本官就拭目以待。” 其实麦高这几日已大概摸清了孔家和皇家商都院都找来了何人,也正如麦高所料,西溪书院的山长带着一群门下的学子于昨日到了商丘,而东北商学堂也的确来了几名学徒,甚至还有几名和孔毅共事过,却是被韦山长排挤走了的商学堂的夫子,知道了这些来人,麦高对于孔家和皇家商都院的谋划也能推测出一二,此时自是无惧。 孔老家主见他如此,心下愈发不安起来,却也无法,只得咬牙道“当年孔毅之事,乃是因他醉酒后,同西溪书院一名学子争抢青楼女子,失手致人身死,但麦大人所说却是截然相反,故而老夫请来了西溪书院的山长和当年的几名知情人,不妨就让他们来同麦大人对峙。” 麦高故作感激地拱了拱手道“如此本官就先行谢过孔老家主了,你既然说西溪书院的人来了,想必多半是本官的熟人,本官因着事务繁忙,还未腾出空闲处置他们,你倒是帮忙送上门来,如此也好,待今日之事结束,便可押他们入京受审,如此也省了本官还要舟车劳顿,上门去寻。”转而便扬声道“将人犯带上来吧。” 麦高此言一出,孔老家主顿时面色青白交错,而围观的百姓又开始议论起来,对于二人口中的西溪书院之人颇为好奇,也想要知道此人究竟所犯何事。 麦高于殿前所说,自是也被隐于殿后的西溪书院的一众人听了个清楚明白,顿时都有些惊慌失措,只是麦高早已在南都书院内布置妥当,被皇家商都院找来的所谓的人证们,此时具都被武家亲卫团团围住,就算想要临阵逃脱也再没有机会,只能硬着头皮被麦高的亲卫押着到了殿前的讲台之上。 而为首之人正是曾与麦高在及第坊有一面之缘的,西溪书院的山长,张兼,而他身后的几名学子里也有当日见过的那三人。 麦高故作惊喜地笑道“张山长此来是意欲主动投案吗,若是如此,本官届时倒是可同刑部那边交待一番,也好能从轻发落,但若张山长不是来投案的,待此间事了也别急着走,本官会安排人手押送你们入京受审,这真定府你等暂且就不必回了。” 张山长见麦高一来就如此说,此时也有些破罐破摔,直接怒道“麦大人这是意欲威逼我等吗。” 麦高故作惊诧地摇了摇头道“张山长实在是误会了,你所犯之事乃是几个月前于真定府内,待到本官忙完皇上交托之事,本也是要在回到河真州后,前往封龙山处置你等的,今日是你自己找上门来,也省了本官麻烦。” “本官当日在真定府就早已明言,但凡有敢同皇家商都院同流合污之辈,本官定不会轻饶,主犯取其性命,家眷流放,张山长莫非忘了不成,那本官今日就不妨再重新提醒你一次,凡是协助皇家商都院者一并依此论处。其实不管过会儿论辩的结果如何,张山长都逃不过这一劫,故而你也不必太过介意此事,尽可畅所欲言,本官绝没有为难你的意思。” “况且本官今次出京办事,还曾蒙皇上特许,亲赐了本官先斩后奏的权利,想要处置你等这般的皇家商都院的走狗倒也方便了许多,若是张山长愿意招出一二同党,本官承诺你也可酌情从轻发落,张山长可以慎重考虑,本官向来信守承诺。” 听到这番话,学子和百姓们只是有些惊叹于,麦高竟然被赋予了如此权利,简直是闻所未闻,更是明了他实乃是深受皇上信重的近臣。 反倒是坐在一侧的那群大儒,不少人面色都显出了几分仓惶,麦高也不理,继续道“张山长,不妨先把今日的论辩做个了断,至于你的罪责,进京后刑部自有论断,也无需在此多说。你不妨说说,皇家商都院今次又让你来此意欲做些什么,想来张山长也是知道本官的,若是胆敢欺瞒,自是罪加一等,本官倒也不急,张山长可以想好了再说。” 事已至此,张山长开始有些犹豫起来,毕竟如麦高所言,自己今日必是难逃一劫,说与不说都会被绑送入京,但若是此时惹恼了麦高,说不得自己甚至都无法活着进京,在路上就被人收拾了也未可知,于是难免就有些踌躇,半晌未曾言语。 另一边的孔家主看到张山长如此,哪还有不明白的,张山长这是一时被麦高唬住了,忙出声提点道“张山长,就算麦大人要派人押你进京受审,他还要忙于巡视大通商道,必然不是他亲审,但若是今日之事出了岔子,说不得等着要处置你的人就要多上几个了,你可要想清楚才好。” 张山长闻言心下一凛,方才意识到,他虽是怕惹怒麦高,可原也早已得罪透了,今日他若是能让麦高于论辩之时吃瘪,说不得皇家商都院还会出面保他一保,或许能求得一线生机。可若是他就这般轻易退缩了,不只麦高不会放过他,皇家商都院必然也饶他不得,届时他便是十死无生,再无活路。 心下微定,张山长立马道“麦大人也无需威胁老夫,老夫执教多年,育人无数,自诩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也无惧朝廷详查,总会有人能还老夫一个清白的。” 麦高也不在意他这般色厉内荏,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看来张山长是想明白了,那就请张山长说说,你们要如何证明孔毅之事本官所言有误呢。” 第三零一章 舌战群儒 6 至此,张山长也再不犹豫,上前一步,信誓旦旦地道“老夫自是能证明此事,毕竟孔毅往日里就最是爱流连那些个风月场所,他……” 麦高自是不容他这般往孔毅身上泼脏水,直接出声打断道“不知张山长为何能如此笃定,是你亲眼所见,还只是道听途说。” 张山长理直气壮地道“此事学生间就早有传言,老夫也是亲眼见过他出入那些地方的。” 麦高毫不遮掩地嗤笑道“看来张山长果然是老当益壮,这般年纪竟然也爱风月,门下弟子想必也是有样学样,不然如何能得以知道的这般清楚,本官实在不知西溪书院到底是如何教书育人的,莫非就是在秦楼楚馆中体验人间疾苦吗,本官实在佩服至极。” 此言一出,下面竖耳倾听的百姓顿时哄堂大笑,而站在台上的西溪书院众人各个都被激的面红耳赤,具对麦高怒目相向。 张山长更是大怒,大喝道“你血口喷人,一派胡言。” 麦高故作惊诧地道“张山长这是恼羞成怒了不成,你也无需如此,喜好风月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人之常情罢了,更何况这可都是你自己刚刚说的,西溪书院门下的学生包括张山长你自己都亲眼见过孔毅流连风月之所,你们若是不曾整日混迹秦楼楚馆,又如何能得知孔毅惯是出入那处呢。” 转而麦高无奈叹道“张山长,你也无需这般恼怒,若非如本官所言,那就是你们有意栽赃孔毅,所以刚刚本官才劝你想清楚再说,你就算是想编瞎话,也请用心些,这般漏洞百出的说辞,你是拿在场所有人当三岁孩童糊弄不成。” 张山长颤声道“你,你,你简直是有辱斯文。” 麦高嘲讽道“你为人师表,带着学生一同风流,竟还要反过来教训本官有辱斯文,张山长,你这指鹿为马的本事实在一流,本官自叹弗如。” 下面围观的学子和百姓对着西溪书院一行人指指点点,讥嘲贬损之语不时传来,张山长心中升起一片悲凉,心知西溪书院的清名已然断送于此,日后怕再不会有学子愿意前去进学,几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他越想越恨,此番虽是受皇家商都院挟制才会前来,但诸事皆由麦高而起,此时他看向麦高的眼神恨不得将其寝皮食肉,已然是有鱼死网破之意。 麦高见此也不在意,继续道“张山长,你今次前来,若是只想同我等分享一番你和学生们的风流韵事,那就大可不必了,本官并不感兴趣,你也无需揪着自己曾在风月之所见过孔毅之事不放,本官只问你,你刚刚说你能证明本官所述的孔毅之事有误,莫非就凭着你这三言两语的构陷不成。” 张山长目眦欲裂地看向麦高,咬牙恨恨地道“当然不是,孔毅杀人当日老夫就在当场,自是可以作为人证。”话中颇有些事已至此,定要拉着孔毅的名声玉石俱焚的意味。 麦高对此也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张山长竟然是此事的现场人证,那你带来的这些学生们也是如此吗。” 张山长也再不顾及丝毫脸面,只是眼神满含疯狂地盯着麦高道“不错,老夫就是同学生们一起饮酒,才得见证了此事。” 麦高也不接话,反而是看向了站在张山长身后的那群年轻学子,随手指了一人道“你今年多大了。” 那学生虽是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老实答道“学生今年刚满十七。” 麦高又继续指了另一个人,“你今年多大了。” “学生已满十六。” 所有人初时还有些不明白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两人接连说了年纪后,对面那群人里,通透些的便已经面上显出了些许惊疑不定,而更多人则是神色难看了起来,因为大多数人都已察觉,张山长这步棋多半是不成了。 那边麦高连问了几人,除了个别三两个已满二十的之外,大都只是些十六七的半大少年。麦高无奈地摇头叹息道“所有人都知孔毅之事发生在五年前,本官真真想不到,张山长你竟然有带着一群十一二岁孩子喝花酒的癖好,你说本官是该信你果真禽兽不如呢,还是该说你为了达成皇家商都院所托之事无所不用其极呢,你真真是当旁人都没脑子不成。” 张山长闻言一滞,立马出言反驳道“老夫付了钱,愿意带着学生去见识市面,你又能如何,老夫就是带着他们喝了花酒,见证了孔毅杀人,我等就是人证。”张山长已然陷入了魔障,心下打定主意,今日必是要拉个人同归于尽,无论是孔毅还是麦高都好。 麦高却是笑出了声来,偏头看向孔老家主,“孔家主,这就是你找来的人证,你确定要这般继续下去,本官怕待今日一场论辩结束,你孔家就再无丝毫声望可言了。” 孔老家主也是有些看不下去张山长这穷途末路般的疯狂做派了,只是此事却不是他能左右的,于是只得道“我孔家之事无需大人忧心,如今孔毅之事人证在此,大人又能如何辩驳。” 麦高淡淡地看向了孔老家主,忽然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孔老家主,昨日你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本官看到了。” 孔老家主一时没反应过来,怒道“麦大人还请慎言,莫要胡乱栽赃老夫。” 麦高继续冷静地道“本官同本官的亲卫们都看到了,一同见证了此事,你又能如何,本官就是人证。” 旁听的众人被眼前一幕弄得一时摸不着头脑,直觉麦高这话听着耳熟,突然意识到这不正是刚刚张山长所谓的证据吗,反应过来的众人顿时纷纷捧腹大笑,而孔老家主也已然明白了麦高如此的用意,面色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麦高也不继续同孔老家主废话,转而又看向那群学子,“你们年纪轻轻,本应是前途无量,今日却是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以及一个即将获罪入狱的无耻山长,就要搭上自己的前途和名声,真不知你们家中长辈若是知晓,要如何伤心,而你们日后在同窗友人中,又要如何自处。” 第三零二章 舌战群儒 7 麦高也不理那几名少年立时有些仓惶的面色,继续道“既然张山长说,当日是因着带一群门下的孩子喝花酒,刚好得以见证了孔毅之事,那不妨同本官说说其间细节,事发是在哪一日,何时何地,你们是怎么碰巧赶上的,此事的经过又是如何,事后怎样收尾的,而当日引出事端的青楼女子姓甚名谁,事毕你们又去了哪里。” 麦高随手指了少年中的一人道“你先说说吧,本官提醒一句,须知诬陷包庇也是要受刑罚的,还是想清楚再说为好。” 那少年嗫嚅地道“我,我,学生不记得了。” 麦高又信手指了另外一人,那少年摇着头还后退了两步,“我,我也不记得了。” 麦高连着指了三五人,具都口称时日太久记不清了。 麦高转而故作无奈地看向张山长,“张山长,此时不会只有你尚能记得吧,那就不妨由你说说吧,张山长须知,当年孔毅之事,陈通判和真定府尹为了应付孔家是做了些准备的,您可要好好说,若是和当年的卷宗对不上,你这构陷之罪可是逃不脱的。” 其实早在众人抵达商丘之前,当年为了栽赃孔毅,所布置的一应细节,皇家商都院便已早早告知了来此作证的几人,他们自是也都谙熟于心,甚至于倒背如流想必也是不难。 只是当年的卷宗多只是些表面工夫,并经不起细究,也就无非写了事发的时间地点和府衙定案结果罢了。甚至于最为重要的人证,那名所谓的青楼女子,连名字都没出现过,该是因着当年皇家商都院太过托大,也从未成想过会有人将此事多年后再翻出来,难免就准备的有些不那么周全,而今日麦高所问,他们大都是答不出来的,也就只得推说记不清了。 张山长此时早已是破罐破摔,见麦高如此问,也不甚在意,颇为无谓地道“就是五年前的秋天,具体日子老夫记不得了,喝花酒自然只会是在晚上,至于哪家青楼的名字老夫忘记了,至于大人问及的那青楼女子老夫也并不相熟,所以不知姓名,我们喝酒时听说那边闹了起来,过去就看到孔毅将人打死了,随后他就落荒而逃,事后我等便回了书院。” 麦高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笑着问道“张山长说是晚上,那大概是什么时辰呢。” 张山长随意答道“亥时前后吧。” 麦高点了点头,确认道“依照张山长的意思,也就是说亥时之后,发生了孔毅之事,事后你们连夜返回了书院,对吗” 张山长应道“对,正是如此。” 麦高摇头嗤笑道“张山长,不知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亥时城门早已关闭,你们又是如何出城回的封龙山呢。” 张山长无赖地反口道“或许是老夫记错了,我们当日住的是城中客栈。” 麦高又问道“那张山长可记得那客栈叫什么名字吗。” 张山长随口应道“不记得了。” 麦高笑道“所以张山长,本官可不可以认为,你除了记得你见过孔毅杀人之外,当日旁的其他事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山长大言不惭地道“不错就是如此。” 麦高再不同他废话,转而看向台下的百姓和学子们,“本官就想问问诸位,这种证人的证词,你们听了之后,你们信吗。” 台下轰然应声,“不信。” 麦高又道“就张山长这种人品做派,他说他见过孔毅杀人,你们信吗。” 下面的声势愈发浩大,“不信。” 麦高继续引导着旁观众人的情绪,“张山长这种无耻小人,在孔毅死后还想要往他身上泼脏水,若说他没有私下受人指使乃是有意陷害,你们信吗。” 随之而来的是齐声大喊,“不信。” 随即麦高语速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激昂,百姓和学子们也愈发愤慨,“孔家找来的这些所谓的人证,想要凭着他们的三言两语就说孔毅之事有误,你们信吗。” “不信。” “今日孔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论辩公理才举办了此次盛会,却是找了这么多人指认孔毅,若他们这般做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们信吗” “不信” “本官在此多谢诸位愿意为孔毅声援,哪怕他的亲人,朋友,师长,弟子都意欲在他死后还要让他无法瞑目,但本官一直相信,士林学子和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绝不会任由这些人污蔑有功之人,我等今日定然要还孔毅身后一片清明。” “为孔毅正名。” “为孔毅正名。”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直逼台上众人,震得对面的一众老学究各个面色都极为难看,羞愧尴尬恼怒之色轮番交替,着实精彩不已。 麦高也不制止台下人群的躁动,而是似笑非笑地看向张山长和孔老家主,眼中讥嘲的意味不可谓不明显,甚至还带上了些许让他们继续的跃跃欲试。 二人此时恨毒了麦高,可一时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而对于台下的群情激奋,也是有些发憷,孔老家主犹豫再三,还是颇为憋屈地道“大人,其实我等还有其他人证。” 麦高也没有阻挠的意思,摆了摆手,示意下面众人稍安勿躁,直接道“无妨,你们叫上来便是,本官说了,今日定然要让你们心服口服。” 不多时,便有一名二十多岁满身风尘气的女子被人带了上来,孔老家主直接道“这就是当年的那个花娘,她可以证明此事的始末。” 麦高忍不住笑出声来,“也好,看来今日这孔家的论辩,不仅请来了当世大儒,竟是三教九流都邀来共襄盛举,果然是有教无类,孔家的确是胸怀宽广。” 转而麦高便看向那女子,直接淡然地问道“其实本官有些好奇,今次这事乃是神仙打架,像张山长这一类人或是为了功名利禄或是迫于无奈被人拿住了把柄,才会前来,你却是不同,本就生活不易,还甘愿搅和到这种事里,明知事后绝无一丝生机,你这是不愿继续苟活于世,才会如此吗,本官倒想听听你要怎么将当日之事分说明白。” 第三零三章 舌战群儒 8 那女子初上得台来之时,还不忘向四下里卖弄风情,骤然听到麦高此言,神色一僵,干笑了两声道“大人此言何意,小女子有些糊涂了,只是来做个见证,何至于就事关生死了呢。” 麦高也没有嘲讽之意,只是坦然道“今日这论辩本就是本官同敌对之人的一番博弈,其实所有如姑娘你一般,被皇家商都院寻来作证之人的结局皆是殊途同归,不论此事的结果如何,你们这群人却都绝讨不了好。” “姑娘想想便知,若是今日本官因着你等的有意构陷,输了这局,于本官最多无非是重新费心谋划一番,但却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这些坏事之人;更旁论本官本就不会输,如此一来,事后皇家商都院自是也不会留下你等,不然说不得会给本官留下把柄,你说这是不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所以本官一直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这么多人愿意牵扯进此等危局之中,是意欲仗着法不责众吗,若真如此,你们却是打错了算盘,本官早就说过,但凡有敢助皇家商都院行事之人,本官定然决不轻饶。” 那花娘闻言面上再无丁点笑意,眼神连闪,沉吟半晌,忽又娇笑道“大人多虑了,小女子本也不明白此来究竟所为何事,只是此前有人为小女子赎身又被安排来了这商丘城,据说是有人想要同小女子见上一面,直至此时都不知大人们在说些什么,还请大人勿怪。” 麦高赞许地对着她道“倒是个聪明的。” 转而便看向孔老家主道“孔家主,你还待如何说。” 孔老家主满面怒容,沉声斥道“大人这是要以势压人不成。” 麦高淡淡地道“以势压人,本官若是真想要以势压人,早就将御赐的尚方宝剑架到你们的脖子上了,顺便也好用用本官先斩后奏的权利。” “孔家主也莫要同本官在此废话,若还有什么人证,不妨直接一并都叫上来,本官猜多半还应有几名东北商学堂的学徒和夫子,或是些声称同孔毅交好的友人,说不得还有曾教导过他的师长之流,如今你孔家无非就是仗着死无对证,这才敢这般随意构陷。” “好叫孔家主知晓,本官自是不惧这些魑魅魍魉之流,但凡你敢找来,本官就定然能让他们现出原形,毕竟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成不了真。孔老家主为了坑害自己的孙儿,此番也算是费尽了心机,本官既然在此,孔毅之名就不容你等玷污。” 麦高继而又对着那群神色沉郁的大儒们意有所指地道,“其实本官以为,你们根本无需找这许多不知所谓的人证来此给孔毅泼脏水,毕竟这群人根本就是满身破绽,经不起细究,除了能如跳梁小丑一般,让你们和孔家更加难堪之外,别无他用。” “本官倒是觉得通过论辩一分高下就很好,在座的诸位都乃是当世大儒,若是真能在论辩之时让本官信服,你们和孔家总还能保留几分颜面,总比现在如同笑话一般要好上许多。” “今日这番,本官实在只叹可惜,孔家自从和皇家商都院搅到了一处,竟连文人风骨都已是舍弃,也只能说皇家商都院果然是毁人不倦,连孔家都能拉下水,果然是好手段。孔老家主若还想继续这场大戏,其实本官也不反对,只是劝你还请顾惜些许圣人的颜面才好。” 话已至此,下面那些因着大儒论辩的名头,前来南都书院围观的学子和百姓们都纷纷高声附和,本也的确是如麦高所言,众人皆以为今日来此乃是为了一睹当世大儒论辩的风采,结果搞得却像是市井吵架,整个一出闹剧,让来此之人都难免升起了被愚弄之感,于是愈发鼓噪起来。 孔老家主周围坐着的那群大儒,其中不少人也觉如此继续下去,不光孔家丢脸,就是他们这些前来助阵之人,日后的名声多半也会受损,于是便交头接耳地研究了一番,终于孔老家主面色难看地站了出来,轻咳了两声,“既然大人对孔毅之事听不进旁人所言,那就……” 麦高根本不待他说完,便直接打断道“若是孔家主非要如此说,那咱们就不妨继续和这些所谓的人证分辨下去,今日你孔家丢脸早已成定局,孔家主非要占些口头便宜,未免有些贻笑大方。只本官却惯不是个能吃亏的,你若如此说,我们便就先将孔毅当年之事掰扯清楚再说其他,为难的总不会是本官,还望孔家主能够慎言才好。” 孔老家主强自忍下了翻涌而上怒气,只得咬牙道“好,我们今日不论当年之事孰是孰非,单说今日论辩……” 麦高又出言截断了孔老家主所言,“当年之事的真相早已查清,如今也是有目共睹,孔家主若是非要为了那早已不存在了的孔家颜面,这般似是而非地糊弄过去,是断断不成的。” 麦高义正言辞地道“当年之事就是由皇家商都院的属下,河真州府通判和真定府尹以及东北商学堂的韦山长联手构陷孔毅,之后更是滥用私刑,将孔毅秘密关押在真定府的死牢内长达四年之久,以至孔毅最终不治身死。而孔家则是偏听偏信受人蒙蔽,不仅当年将孔毅除族,直至今日还不愿承认错处,为孔毅正名,这就是事实,不是孔家主视而不见就会不存在的,还请孔家主能够明白。” 孔老家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麦大人不是说要在论辩上分个高下吗,怎的反倒是一直揪着孔毅之事不放,你到底想要如何。” 麦高故作无奈地道“其实本官也没有别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要孔老家主一句话,那就是孔家要如何才愿意公开承认自己当年所犯下的那些错误。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孔家竟然连承认自己错误的勇气都没有吗,实在是有些愧为圣人之后。” 孔老家主闻言已是怒极,“好,好,好,麦大人口舌之利世所罕见,既如此,老夫承诺,若是麦大人能在今日的论辩中得胜,老夫自会承认孔家之错,这样大人满意了吗。” 第三零四章 舌战群儒 9 麦高却是直接摇头道“不满意,本官不但要你们承认孔家当年的错误,还需把孔毅之死的真相昭告天下,将你们是如何同皇家商都院勾结,意欲动摇大通国本的始末,都要在此,当着士林学子和百姓们的面,分说个清楚明白。不然,本官任由你们闹这么一场,却只换得个口头上的认错,你们是真当本官是泥捏的不成。” “孔家主届时若是实在不愿说也是无妨,本官自可将孔家当做皇家商都院的同党论处,孔家主可以自己选择。本官已是顾念着孔家的声名,才会三番两次地给你们留下退路,你们非但不知感恩,还伙同旁人联合起来这般咄咄逼人,本官也就不必再心慈手软,你们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些代价才是。” 坐在孔家主身旁的那些大儒,闻此立时纷纷色变,麦高这不仅是要打孔家的脸面,甚至是连家族根本都要撼动一二,手段果然凌厉,心下不免更是忌惮了几分,私下里深觉自己此来有些过于草率了,此时却是苦于别无选择,只能静观其变。 孔家主此时已然被麦高的几句话架了起来,再无退路,只得咬牙道“好,老夫同意,若是大人能在论辩中胜出,老夫定会坦诚相告当年往事。” 麦高抚掌笑道“好,本官等的就是孔家主的这句话。来人,将无关人等都带下去,切莫让他们逃了,明日便安排人手押送他们入京受审。” 麦高说罢再不看僵立场中的诸人,转身回了自己座位饮茶休息,只待清场结束后,再行同那群大儒做一番口舌之争。那边的张山长虽心有不甘,却是反抗不过武家亲卫,也就几息的工夫,殿前的讲台上便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了。 麦高这才看向孔家主道“闲杂人等既然都已离开,不如就开始今次的论辩吧,只是还有一事怕是需要提前言明才好。” 孔老家主颇有些不耐地道“大人又有何事。” 麦高笑道“既然此番是要在论辩上分出个高下,总是要有个裁决才好,不过本官是断然不信你们邀来的这些当世大儒的,也无需同本官彰显你等的名声地位,在本官看来,愿意来此参与此事的,多半都不是什么清流。所以本官以为,今日的输赢还要在场的百姓和学子们进行决断,如此才算公平,也省得你们沆瀣一气,我们还要再多加纠缠,不知孔家主意下如何。” 麦高这般说,直接便将孔老家主的话头彻底堵死了,他若是不同意倒显得他们怕了麦高,可若是同意他此时也的确没什么信心,于是他转而探询地看向在座的大儒们,以期他们能给些应对之法。 在座的一众大儒,其实对于能在论辩上胜过麦高倒是有几分信心,毕竟刚刚一番观察下来,麦高此人口舌的确凌厉,却多是些讥嘲贬损之言,又思及他乃是商学堂出身,想必学识眼界于论辩之上并无太多优势,于是几名大儒一番商议过后,对于麦高的提议便欣然应允下来。 麦高见此心下暗喜,如此一来,便可算万事俱备了,虽是前后顺序有少许偏差,不过于今日结果并无大碍。于是麦高便施施然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直接道“既然刚刚南都书院的杨山长也说了,伦理,道义,律法三者之轻重,应要就事论事,本官也深以为然,故此,本官今次就以此观点继续进行论辩,不知孔家主你们要基于何种观点应对呢,还是律法为先吗。” 几名大儒互相对视了一番,接着,一名老者起身道“不错,我等以为,三者中应以律法为重。”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如此,那便开始吧,本官此番还是第一次参加论辩,若是有不合规矩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在座诸人自是早已知道麦高的出身,心下虽是有些不屑,却也碍于他如今的身份不好过多表现出来,孔家主也只是语带讥讽地道“大人只需知此乃论理,而非市井争吵即可。” 麦高笑道“如此,本官受教了,那不如就由孔家主你们先开始吧,也好让本官能借鉴一番。” 话落便见对面一名红袍老者起身道“老夫江宁蔡坤,不如就先由老夫向麦大人讨教一二。” 麦高微微颔首示意道“蔡老请。” 蔡坤随即便悠悠开口道“我等之所以认为律法高于伦理道义,乃是因着世间诸事皆需有法可依,方得安稳有序,故而常言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而律法就是规矩,也是大通上下黎民百姓行事之准则。” 麦高看着对面的老者气度沉稳,侃侃而谈,心下也是赞叹不已,想必这群人刚刚看了那半天的戏,但凡稍微留心观察一二,便可对于扩音小分队的行事摸出几分规律来,此时随着老者有意为之的停顿,两相配合之下,倒也是说的不疾不徐,颇有章法,而且他所言即使没有引经据典,也让人听着颇为信服,看来今日来此的大儒也算是不负盛名,倒也有几分真本事。 蔡坤那边还在继续“论及治国则更是应以律法为上,律法可裁定世间诸事,有奖有罚,令世人有所畏惧,皆遵律法行事,故此大通才能得以长治久安,百姓才能得以安居乐业,故而我等以为律法无论在何种境况下都应为重。” 此番想必这些大儒应是已在刚刚暗自盘算好了对策,正如蔡坤这般,并未长篇大论,而是言简意赅,找出一个很难被驳斥的论点,直接三言两语阐述清楚,但看麦高如何应对。他们如此,倒也正和麦高之意,眼见着蔡坤的论述告一段落,麦高便轻咳了两声,“本官对于蔡老所说倒是有些浅见。” “本官对蔡老所言有些疑问,蔡老言诸事皆需有法可依,律法又可裁定世间诸事,故而三者中律法为上。但想必在座诸位都应会认同一件事,那就是世间必然有律法无法约束之处,如此一来,无法可依之时,是不是就应是论理道义为上了,如此便也正如杨山长所言,诸事皆应就事论事方更为稳妥。” 第三零五章 舌战群儒 10 蔡坤闻此微微皱了皱眉道“麦大人这般说未免有些强词夺理,我大通律法严明,若是律法未曾加以约束之事,多半也只是些细枝末节并非大道,大人又何必如此吹毛求疵。”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道“本官此言绝不是吹毛求疵,未有律法约束之事本就随处可见,本官信口便可说上几件,且都是我等能惯常得见的。” 蔡坤眉头紧锁,踌躇了半晌,方才问道“那大人不妨说说都是何事。” 麦高淡笑道“如此,本官便随意说个诸位都耳熟能详的吧,譬如妄传谣言,本官说的并不是妖言惑众或是诬告,就只是坊间家长里短的流言罢了。” “想必流言之害诸位都应深有体会才是,正所谓人言可畏,众口烁金积毁销骨,自古便有曾参杀人的典故,若是有人因着不堪流言所迫,致其身死或是家破人亡,彼时无辜之人枉死,却无律法可以惩治编造妄传流言之人,如此,便只能靠伦理道义加以谴责,而此种景况下,自是伦理道义为上,蔡老以为如何。” 看着对面那些蹙眉沉思的大儒们,麦高也不急切,毕竟就算是现代法律已经极尽周全的情况下,总还是难免会有疏漏之处,更何况是此时,虽是有太祖将一些重要之处尽力补全,但想要找出几个被忽略之处倒也还算是容易,故而若是他们想要据此论辩律法为重,是断然不可行的,单看后续他们要如何应对了。 想来,能被称作当世大儒的都不会是泛泛之辈,也就不过瞬息,一行人便都想明白了麦高的意图,若是继续揪着此事,他多半还会说出不少此般的例子,越是如此,反倒是会让他们落入下风,于是蔡坤也不继续纠缠,只是拱手道“老夫受教了。”便干脆地退回了座位。 麦高微微挑了挑眉,有些惊诧于蔡坤竟会如此痛快地便认输下场,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转念一想便也就明白了,此番前来商丘的这些大儒,真心实意依附于皇家商都院如张山长之流的,定然还是少数。 其中大半,说不得是因着利益交换或是有些不得已的苦衷才来此助阵,也正是因此,他们对于皇家商都院或是孔家在今次论辩中的输赢其实并没有那般在意,加之为了保留几分自己的颜面和名声,多半也不会太过尽心,想必都是抱着浅尝辄止的念头,如此倒是对麦高极为有利。 那边蔡老退下后,便又有一位老者站了出来,“老夫宿迁沈宁,愿就此事与麦大人探讨一二。” 麦高示意道“沈老请讲。” 沈宁目光灼灼地看向麦高,沉声道“刚刚麦大人所言,若无律法约束,便应是以伦理道义为重,老夫也深以为然,只是此番我等既然要比较三者孰轻孰重,总还是要在三者并存的情况下方才值得探讨一二,故而,老夫以为,若是无律法规范之事,自然也就不存在三者相较,如此还要讨论一番,未免有失偏颇。” 麦高闻言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沈宁继续,心下却是明白,这是个高手,自己刚刚的确是揪着蔡坤所述的漏洞,进行驳斥,但是此种说法自是也存在破绽,论辩就是如此,单看两方能如何补全自己的疏漏之处罢了。 沈宁看到麦高仍是老神在在,并没有因着自己指出了他所言中的欠缺之处,而表现出丝毫惧意,便知单单如此定然是难不倒他,便又继续道“老夫以为,之所以律法为重,其最为要紧的一点,便是朝廷设立律法的目的,乃是为了通过惩戒罪犯,借以让人心生畏惧,从而规范世人的行为。” “故而,若是因着伦理或是道义的影响,频繁出现法外开恩或是法不责众的之事,很容易让百姓逐渐轻视律法之威,从而削弱律法的震慑之能,如此一来,很容易造成政局动荡,反倒是不利于朝廷的治理。所以老夫以为,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只要事涉律法,就应以律法为重,不知麦大人以为老夫所言如何。” 麦高点头笑道“沈老说的很有道理,律法的确重要,杨山长与本官之前所说的就事论事,绝不是否定律法之于朝廷百姓的重要。本官不必诸位,自是才疏学浅,难免走些捷径,偏爱用些寻常之事为例,如此也好叫听者能明白本官浅见。” “如此,本官不妨就再说个寻常之事,想必在座的大多数人应是都曾经历过的。” “不必本官多说,上到饱学之士下到贩夫走卒,都应知晓杀人乃是违反大通律法的。而诸位也都应知道妇人产子不易,如此,每每或有稳婆问及保大保小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回话之人,便要放弃其中一人的性命,无论是生产的妇人,还是尚在腹中的婴孩。” “而要做出选择的那个人,他若是说保大就意味着杀了孩子,若说保小就相当于杀了母亲,那为什么从未曾有人会因此而被律法惩治呢,因为在此事之中,伦理却是占据了更为重要的位置,无论是为了传承,还是为了血脉亲情,甚至可能是利益驱使,所做出的选择都是能够被世人所认可的,而不会被律法以杀人论处,即使此种行为同杀人无异,如此就证明了律法在一些特殊情况下,是要为伦理和道义让行的。” 麦高此言一出,顿时引发了台上台下所有人的一片哗然,乍然听闻觉得匪夷所思,但是细思下来却是无从辩驳,竟倒也不能说他是诡辩,更是恰到好处地驳斥了沈宁所言,一时间对面的大儒们都有些面色沉重了起来。 那沈宁也只是略一犹豫,便不打算再继续纠缠,毕竟若是在此事上论证此等行为是否算是杀人,也实在太过为难,于是沈宁也不再犹豫,直接道“麦大人高见,老夫佩服。”便也退了回去。 第三零六章 舌战群儒 11 见到接连两人都是这般不堪一击,如此局面下,孔老家主的面色更是愈发的难看起来,他自是知晓,此番论辩的结果对这些受邀前来的大儒们或许是不痛不痒,最多也就无非是被人议论几句不如后辈,但以麦高如今的身份地位就算是两下相较,也算不得是多丢脸的事,就算事后会被皇家商都院敲打一番,于家族也无甚妨碍,故而这群人难免不那么尽心。 但今日之事之于孔家却是至关重要,一旦败北,不仅会因此颜面受损,身败名裂,说不得日后还会被朝廷加以清算,于是孔老家主不免有些焦躁起来,频频向那群大儒暗中示意,不甘就这般任由麦高占据主动。 而另一边的麦高自是不急,镇定自若地看着对面的那群大儒,只待等着他们还能如何出招。 也就片刻功夫,便又有一老者上前两步道“老夫沭阳江承,倒是有一事想请麦大人指点一二。” 麦高还礼道“江老请讲。” 江承似是对自己接下来的论述极为自信,朗声道“既然麦大人认为诸事皆不能一概而论,那老夫倒是有一事想要请教,世人皆知我大通地域广博,伦理道义在各处自是会因地域习俗皆有所差异,而律法却是大通辖下所有百姓皆应遵从之尺度,如此说来,岂不正是彰显了律法高于伦理道义。” 至此,接连几人的论述,让麦高也是不禁有些叹服于这群大儒们的眼界和阅历,绝不是些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学究,而这位江承竟是能想到适用范围这个论点,在此时实为不易,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麦高也早有应对之法,笑着道“若论及大通辖下一些特殊地界的风俗习惯的确异于别处,尤其是西南山区中的一些部族,更是与汉民的习俗大相径庭,本官却以为,当地的官府,在执行政令律法之时的因地制宜,就更是体现了本官刚刚就事论事的观点。” “最简单的例子,本官若是没又记错,成州辖下的瑶僮人,他们的婚嫁习俗乃是‘南州法度疏略,婚姻多不正,村落强暴,窃人妻女以逃,转移他所,安居自若,谓之卷伴,言卷以为伴侣也。’在我等看来此种风俗实在匪夷所思,但当地官员定然不会依据大通律法对他们加以治罪,无非入乡随俗罢了,不知江老以为本官所言可有几分道理。” 麦高语毕,扫视一圈便发现在座不少人都有些怔愣,麦高见此微感诧异,未免自己记差了,他又细细回忆了一番,概因他上辈子去四川游玩之时,觉得此事甚为有趣,故而印象十分深刻,应是无甚偏差,可在场众人的表现让麦高实在有些不解。 麦高视线扫过孔家主,但见他正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眼神中的探究和贪念表露无遗,麦高这才突然意识到,以如今自己的年纪实在不应有如此见识,而孔家主多半会是将此事归结于了太祖传承之上,想来孔家觊觎于此多年却未能如愿,如今必然是会有些眼红罢了。 此时江承也忍不住问道“麦大人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麦高闻言微微一愣,思及孔老家主的神情,以及自己对皇家商都院的谋划,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越想便越觉可行,便直接道“本官乃是从太祖留下来的手札典籍中得知,想必诸位应都知本官侥幸得了太祖传承,其中精妙之处实在是让本官受益匪浅。” 麦高此言一出,不少人具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麦高也不在意,而是看向江承道“不知江老还有何指教。” 江承也不耽搁,干脆利落地道“麦大人果然不负太祖盛名,如此年纪,眼界见识便已是非寻常人能及,老夫佩服,自叹弗如。”说罢便毫不犹豫地下了场。 至此,接连几位大儒都是一触即溃,一时间让孔家众人顿觉颜面扫地,而台下围观的百姓和学子们却都深感今日论辩令人叹为观止,其实学子们倒也还好,难掩兴奋之意更多的是那些普通百姓,毕竟对他们来说,此番盛景也算是生平仅见,且台上的一来一往不仅简单直白,让他们也能听得明白,而且还颇为精彩,引得有人甚至下意识出声开口叫起好来。 麦高看向对面的那群大儒,他自是知晓其中定然有皇家商都院的嫡系,不然此前孔老家主也不会轻易答应自己那般无理的要求,想必刚刚那颇为随意的几位定然不是,麦高有些期待真正的对手能够出现在他面前。 安坐在那里的大儒们一时半刻间再没人愿意出面,毕竟刚刚的几个论断已算是颇为刁钻,麦高却是能轻松应对,自己若是贸然出手,如若没有更强有力的论点,多半在麦高手里也讨不了好,怕还是要当着这么多人丢面子,一时间都有些踌躇不前。 如此一来,场上的局面便陷入了僵局,过了片刻,这才终于有一位坐在末位的中年文士起身越众而出,站到了台前,略一拱手道“在下淮宁陈开,想向麦大人讨教一二。” 麦高乍然听闻这个名字,瞳孔猛地一缩,他极力控制住面上的表情,状似不经意地扫向此人,他实在未曾想过,韦靖所说之人竟然会公然出现在此处,真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必也是自己的所作所为给了皇家商都院不小的压力,才会迫得他直接出面,虽说麦高也知他未必就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但既然他难得显露人前,麦高就绝不会放过如此良机,就算抓不住他的马脚,总还是要试探一番,也免得自己一直猜不透其中内情。 这陈开是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文士,面容清隽,风度斐然,丝毫看不出此人可能会是把控皇家商都院的幕后黑手。麦高自是知道人不可貌相,越是如此,心下对陈开的警惕就更郑重了几分,面上却是不显,一如既往地道“陈先生请讲。” 第三零七章 舌战群儒 12 陈开淡然地直视麦高,从容不迫地开口道“麦大人刚刚所言实在令在下赞叹不已,不过私以为还是难免有些以偏概全之感,于是在下便思及了几点拙见,或可对大人之主张加以辩驳一二,还请大人指正。” 麦高不闪不避,坦然地回视陈开,口中客气地道“陈先生但讲无妨。” 陈开微微颔首,颇为成竹在胸地开始娓娓而谈,“在下以为既然伦理道义律法皆为世人行事之准绳,自是便会有高下之分。” “世人本性多是趋利避害,故而惯常行事也多遵从本心。若恪守伦理道义,于世人并无多少便宜,甚至是以损害切身利益居多,威慑之力更是几近于无,十分薄弱。相较之下,律法对于世人的管束却是更为直白,毫无回旋余地,细致的限定以及严厉的惩罚,让世人能清楚了解,一旦违背律法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故而十之**的世人在面对律法之时会更为谨慎,而对于伦理道义却多是随波逐流,或是顺口谈天罢了,如此看来,岂不正是可以论证律法高于伦理道义。” 麦高对待陈开的论述,态度十分慎重,且听他所言便知这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加之思及孔毅之事,麦高猜想他多半会在论辩中筹谋设计一番,以便能达成皇家商都院今次的目的,自己就更是要审慎应对,免得马失前蹄,多日之功毁于一旦。 思及此,麦高淡淡地笑道“既然陈先生谈及世人对待伦理道义律法的态度,本官以为,并不能单单因着敬畏的深浅就断定三者孰轻孰重,若是如此,世人多更为敬重于伦理道义之上品性高洁之人,却绝不会因一人遵纪守法就大为赞誉,这岂不是反倒证明了伦理道义高于律法。故而本官才反复重申,诸事不可一概而论,如此做未免太过绝对,遇事应量体裁衣,行事才不会有所偏颇。” 陈开似是对自己所言被麦高这般轻易驳斥回去毫不意外,也不多加辩解,继续又道“想必在座诸位应都认同一事,那便是触犯律法之人未必就会在伦理道义上有亏,若是世间只余伦理道义却无律法,仅仅凭借伦理道义规范世人,那么又要如何惩戒这一类人呢,届时上至朝堂下至百姓皆毫无章法可言,世道必然动荡不安,该会是何种乱象,故而这般说来,岂不应是律法为上。” 麦高摇头浅笑道“陈先生有一事想来是误会了,我等从未曾论证律法并不重要,而是认为伦理道义律法三者之间孰轻孰重,端还需看究竟涉及何事。若按大人所言,律法能限制伦理道义所未能加以约束之行为,本官却是不敢苟同,本官倒是认为,应是伦理道义可填补律法的疏漏之处才是。” “其实这便要说及律法究竟从何而来,在本官看来,正是世人依据伦理道义而制定的律法,将伦理道义中为世人所认可,不存在任何异议,必须要惩戒之事,通过修订律法加以限制。简单说来,正因着世人遵从伦理传承,认为子女应当孝敬父母,故而律法将不孝之人定为十恶,又及世人皆认定杀人抢劫有违道义,故而律法便会加以重罚。” “正是因着先有了伦理和道义的存在,随后才衍生出了律法,故而触犯律法之举定然有违伦理道义,而不遵伦理道义之人却未必会获咎于律法,故而本官以为陈先生刚刚所言怕是有误,若非如此,还请陈先生指正。” 陈开闻言眼神微暗,慎重地看向麦高,又道“若真如麦大人所言,自古以来世间乃是先存有伦理道义,又因伦理道义才引申出了律法,且伦理道义囊括的范围远远大于律法,那为何又会有律法产生呢,麦大人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麦高也不在意,徐徐解释道“律法的制定是因着国家的建方才随之现世的,概因律法实施必然需要有国家作为后盾方可成行,伦理道义却是不必,因其乃是用以约束世人的心性德行,高洁之人无论有没有律法的存在都行事磊落,而之所以要制定律法,更多是为了惩戒品行败坏之流。” 陈开似是抓住了麦高话中的漏洞,立马开口应对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伦理道义就高于律法,也正因着伦理道义于世人并无惩戒,便也无法约束世人行事,故而律法才应为重。” “也正如麦大人所说,如要单单凭借伦理道义来约束世人,还需因人而异,若想维护朝廷辖下的长治久安,非律法不可。若无律法,那些不受伦理道义束缚之人便无从惩戒,没有严刑峻法加以威慑,德行败坏之人自是会更加肆无忌惮,届时必然世道大乱,而彼时伦理道义也定然形同无物,如此看来,于国于民都的确是律法更为要紧才是,不知麦大人以为如何。” 麦高不疾不徐地继续道“陈先生所言非虚,但一个国家的安稳单单依靠律法是绝不可行的,律法的确能约束世人的行为,但是约束的却只是伦理道义的最低尺度。” “伦理道义可归结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仁,侠,而律法却只涉及了孝、忠、信,廉,如此便可看出,律法限制的范围相较于伦理道义小了许多。更旁论伦理道义的规范,涵盖了一个人从品性到做派的各个方面,而律法只限制世人行事,却于德行无拘。” “若单以律法立国,世人虽皆因畏惧遵从律法,却毫无礼仪,不知廉耻,不仁不义,这般的世风之下,国祚又岂能长存。故而,还是那句话,伦理道义律法,三者相辅相成,互为裨益,朝堂上下律法严明,世风清正,方能长治久安,陈先生以为如何。” 陈开却是断然开口反驳道“麦大人此言差矣,或如大人所说律法的确限制的是世人行事的底线,但若是连律法都不能严守,那么高谈伦理道义又有何用呢。在下以为,于国于民当以律法为重,伦理道义不过锦上添花罢了,断然不会如麦大人所言那般,大人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 第三零八章 舌战群儒 13 麦高听他所言便知自己此前的连番引导已然达成目的,便顺势笑着道“陈先生怕是有些太过于轻视伦理道义之能了。” 陈开义正言辞地道“在下以为若无律法天下必然大乱,但若只伦理道义有所欠缺,单凭律法管束,却也可保世道安稳。” 麦高却是摇头反驳道“陈先生此言差异,不如本官与你探讨几处,本官于此事的浅见可好。” 陈开镇定自若地道“大人请。” 麦高早已有所准备,也不迟疑,直接问道“陈先生以为耕者让畔,行者让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靠的是律法还是伦理道义。” 陈开略一迟疑,便应道“自然是律法,正因为律法严明,才致世风清正,令百姓安乐。” 麦高却是笑着摇头道“本官却是以为,律法的确可以令为恶之人心生畏惧,鸡鸣狗盗之辈销声匿迹,以正风气,使朝廷治下安稳。但若是想要让百姓谦和礼让,济弱扶倾,似乎我大通并没有这条律法,不如请陈先生为本官解惑。” 陈开沉吟半晌才道“这,的确是因着伦理道义才会使百姓存心养性,但百姓只需遵从律法行事,仁善与否却不足以动摇国本,故而绝不会如麦大人所讲那般危言耸听。” 麦高闻言有些失笑,“陈先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在座诸位都懂,世道清明不仅仅基于法度是否严明,更在于百姓们对于朝廷国家的归属和认同。” “简单来讲,就单论我等,是乐于生活在伯埙仲篪的家族中,还是甘愿陷入兄弟阋墙的窘境,何况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况,必然就会导致族人对于家族的态度大相径庭。若逢家族蒙难,和睦之家遇事必是会阖家一心,总能渡过难关;但勃谿之家,多半是人人各扫门前雪,最终难免落个分崩离析的下场。于家如此,于国亦然,陈先生以为本官所言可有几分道理。” 陈开静默不语,似是一时间想不出适合的反驳之言,麦高也不待他开口辩解,继续又道“既然陈先生以为百姓的德行或许不会动摇国本,那我等就不妨说说官员,能令官员德才兼备,用贤任能,材优干济,善治善能,靠的又是什么呢。” 闻此,陈开毫不犹豫地应道“必然是律法,正因为我大通律法严明,百官才更为廉洁奉公,但凡贪赃枉法,断狱不公,听讼不审,惨酷用刑之举皆因畏于律法,不敢轻涉,莫非麦大人还对此有所质疑不成。” 麦高负手而立,淡然地侃侃而谈,“律法只会让官员不敢轻易徇私舞弊,中饱私囊,却未必就能让官员变成治世之能臣,本官私以为,官员不能单凭简单的好坏一概而论,倒可将官员分为几种,便是清流、酷吏、循吏、能吏、以及庸吏。” “清流自是那些行事做派清正廉洁,最是痛恨贪官污吏,品性刚直不阿的官员,但他们往往却是书生意气颇重,虽说品行端方,但能否造福一方,却还要看他们自身的才能如何,此类官员可算是绝不会触犯律法的表率,但算不算得上是好官却要因人而异。” “而本官所言的酷吏,并非是指残暴不仁的官员,而是那些偏爱用严刑峻法的官吏,他们往往铁面无私,执法严格,且品性正直,但因着用法主张严峻,虽也为官清廉,但因过于严厉苛责,反倒容易引起同僚及下属的诟病,更是多被冠以不仁之名,但平心而论,之于百姓倒也算是公正严明的好官。” “而所谓循吏,则是那些做事谨慎有度,才能兼备的官员。他们却与清流不同,清流官员往往只在乎对错,诸事在他们眼中非黑即白,只需遵从本心做出抉择即可,却从未曾想过对结果负责。而循吏则不同,他们勇于任事,却更为圆融,懂得妥协退让,却坚持理想。遇事自有章法,总能圆满解决各种难题。” “循吏因着更善于审时度势,且多不会同现实正面相抗,故而不一定个个都是廉洁之人,他们或许会工于谋国,拙于谋身,难免私德有失,但却能福泽百姓,令一方受益,在大节上倒也不失为好官,却往往争议颇多,偶尔说不得也会触犯律法。” “至于能吏,便是指那些娴于吏道,最是善于规避法令,解决棘手难题,善于变革维新,推动政局的官员。他们大多身居要职,且才能过人,但正因其位高权重,面临的诱惑自然也就不少,故而其中自是既有坚守底线的廉洁之人,也必然会有贪官,虽是触犯了律法,但其功绩却不可磨灭,这类官员之于百姓是福是祸,单看各人见仁见智了。” “但本官以为,若是百姓们遇到的是刚刚谈及的这四类官员,多半也还算得上是件好事,最怕的除了贪官污吏,还有一种便是庸吏。乱世出英雄,盛世产庸吏,正因世道安稳,才令一些蝇营狗苟之流得以存于大通朝堂。这些人并不贪赃枉法,也不为恶,只是些钻营仕途之辈,平日里不谈时事政绩,只是一味的圆融谦恭,不显奇功,也无忠义,做事朦胧,毫无立场。” “常言道天下大事,坏于奸臣者十之三四,坏于不通世故之君子者倒有十分之六七也,足见庸吏之害,甚于贪官。这类官员虽是遵纪守法,却也平庸无奇,其实于百姓和朝廷皆是百害而无一利。” “故而若按陈先生所言,吏制清明乃是因着律法,那么在本官看来,若不顾伦理道义,最终说不得大通朝堂中只会剩下清流和庸吏能够得以留存,但却未必是百姓朝廷之福。若想令官员鞠躬尽瘁,绝不可能单单倚仗律法,毕竟若想成为好官,除了学识,胆略,眼界之外,一颗为国为民大公无私之心决不可或缺。” “本官以为,评判官吏当以德为主,以才为辅,德似木之本,水之源头,才如枝叶,水之波浪。如此有品德者,朴实廉介为质,有操守而无官气,定不会成为庸吏,定能有所建树,不知本官所言陈先生以为如何。” 第三零九章 舌战群儒 14 麦高刚刚这一番对官吏为官之道的剖析,鞭辟入里且一针见血,听得无论是在场的官员,还是虎视眈眈的对手,或是围观的学子和百姓们都忍不住拍案叫绝,甚至不少人高声叫起好来,坐在对面的那群大儒们,不少人眼中也显出了几分赞叹之意。 陈开却是面色沉郁,半晌无言,麦高自知他定然一时半刻想不出反驳之语,这也是麦高早有预料且设计好了的,自陈开讲出了伦理道义不能左右大通世道之语,便已入了局,麦高也不给他以喘息之机,又继续道“说罢官员,我们不妨再说说保家卫国的将士们。” “我大通军队骁勇善战,为保大通盛世太平,他们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如此顶天立地的儿郎自然不会是因为畏惧律法,才甘愿抛头颅洒热血,而是为了忠义二字,也正是这一份赤胆忠心才支撑着他们一往无前,若是说此等义举乃是因着律法,那未免看低了我大通将士。” 说到此处,台下附和之声此起彼伏,而陈开对此却是无从辩驳,毕竟世人对将士们的忠义之举极为尊崇,若是贸然妄加评断,说不得会激起公愤,届时引火烧身倒是更为不妥。 麦高见陈开也无话可说,便又道“我大通治下海晏河清,不仅是因有元元之民,能臣治吏,悍勇铁骑,更因我大通有雄才大略,爱民如子的圣明君主,这些绝不仅仅是靠律法约束便可以达成的。故而本官以为,应是伦理道义律法三者相辅相成,才能令我大通国富民强,长治久安,陈先生你说是也不是。” 至此陈开无论如何辩驳都难免落人口实,他虽是心有不甘,却一时也苦无对策,无法只得拱手道“麦大人言辞犀利,在下佩服至极。” 麦高闻言心下明了,看样子陈开还是多少有些不忿,不过他若是以为直接败退,便算了结此间之事,那就大错特错了,麦高尚还有一份大礼等着送给他们。 麦高还不待陈开退去,便立马接口道“也正因着伦理道义于大通风气至关重要,本官才一力督造忠烈祠,本官便是要向大通治下的黎民百姓宣扬何谓忠义,让世人明了这太平盛世的来之不易,且对于那些胆敢破坏大通安稳的十恶不赦之徒,我等更是要同仇敌忾,合力相抗,如此才能令我大通四海升平,八方来朝,陈先生以为本官所言可有道理。” 闻言,陈开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目光沉沉地盯着麦高,咬牙道“麦大人,孔毅之事尚未有定论,大人这般极力推波助澜,不知内情怕是以为大人此番乃是为谋私利,还请大人慎重些才好。” 麦高见他已然有些沉不住气了,面上故作不解,却是语带深意地道“为何陈先生与孔家主一般,都认为孔毅之事仍尚存疑点,莫非陈先生也曾参与其中,知道什么隐秘的内情不成,毕竟在本官看来,此事大局已定,断无更改的可能。” 陈开忽然转了个话题,避开了孔毅之事,语带讥嘲地道“麦大人既然认为伦理道义无所不能,那不知可否能安抚死者亲眷,律法自是可以凭借惩处元凶,给予他们些许慰藉,但能甘愿家人为了所谓大义送命之人想必不多,在下倒想要看看,麦大人要如何用满口的大仁大义,应对痛失爱子的父母亲人。” 麦高精神一振,心下暗想,果然来了,看来那西溪书院学子的双亲,怕是早在此间事发,就被人暗中接到了商丘城,以至于麦高没有得到任何风声,不过如今倒也无妨,此前未免出现纰漏,麦高早已做了相应的准备,想来如非意外应无大碍。 只是麦高面上却是故作惊诧地曲解了陈开之言,探询地问道“陈先生此言何意,毕竟据本官所知,孔毅的家中长辈早已舍弃了他,哪还有什么血脉亲情可言,更旁论会为他痛心悲伤,今次这般倾全族之力污蔑孔毅之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彼此间是生死仇敌呢,如此,孔家人有何需要本官安慰之处。” 陈开也不欲与麦高过多纠缠,直接道明其意,“那名因孔毅而死的西溪书院的学子,杨修,他的双亲今日也在此处,在下倒是想要看看麦大人意欲如何为孔毅开脱罪责,他们怕是没心情到茶楼酒肆听那些个杜撰的话本子,想来他们若是知道自己枉死的爱子,如今沦为城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定然更是痛心,麦大人不妨同他们探讨一番,听听他们如何看待你那所谓的忠烈祠。” 麦高也不在意他话中讥讽之意,却是故作激动地道“杨修的双亲,他们竟是来了商丘,快请上来,刚好本官原也想请他们前来,如此倒是方便,本官还要谢过陈先生能成人之美。” 陈开颇为不解地看着麦高的这番做派,不明白他为何对杨修双亲的到来丝毫不惧,却也猜想他多半是虚张声势,故作镇定,便也不多废话,直接让人将杨修的父母带了上来。 来人是一对满面沧桑,暮气昭昭的中年夫妇,二人衣衫明显是旁人帮忙置办的,两人穿在身上很是不协调,看起来颇不自在,但还是拘谨地一步步走上台来,待行至麦高近前,竟然齐齐跪下,叩首于地,颤声道“大人,我夫妻二人虽是不知我儿之死的其中内情,但我儿因孔毅枉死,请大人能还我们一个公道。” 麦高忙上前意欲将两人搀扶起来,却不想他夫妻二人十分坚持,不愿起身,麦高见状立时就明白了他们此举隐含的逼迫之意,不愿太过为难他们,便也就随他们去了,也不应他们刚刚所请,却是转而看向台下围观的学子和百姓们,朗声道“你们可知杨修是谁吗。” 下面的人群先是面面相觑,接着便有三三两两的人应声道“知道。” 麦高却似是不大满意,又问了一遍,“你们知道杨修此人吗。” 这回应和声整齐响亮了不少,“知道。” 第三一零章 舌战群儒 15 麦高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想必诸位也已知晓了杨修当年的所作所为,本官想问,你们是否钦佩他的义举。” 台下的应和之声又更大了几分,“钦佩。” 麦高继而问道“如他与孔毅这般,为了世间公理,不畏生死,你们是否敬重他们的为人。” 此时台下围观的百姓和学子们的情绪已然都被麦高调动了起来,齐声大喊道“敬重。” 麦高面色郑重地看向台下众人,朗声问道“还请诸位告知杨修的双亲,他们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儿郎。” 而台下早已提前安排好了的武家亲卫,混在人群里异口同声地喊道“忠烈之士。” 麦高又重复追问道“让他的双亲知晓,他们的儿子杨修是何等品性。” 广场上由远及近,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一**袭来,“忠烈之士。” “忠烈之士。” 直至此时,麦高方才转身看向那早已被如此声势惊得瞠目结舌的夫妻二人,虽不知他们此来是真心痛惜亲儿之死,还是另有图谋,但此时麦高只能以安抚为上,于是便温声劝慰道“如此,两位还不肯起身吗,须知本官从未曾想过将杨修之事置之不理,本官虽未曾有幸得见一面,却也知此子定然是胸有丘壑的忠义良善之辈。” “本官着实不想二老被有心人利用,须知此间诸事皆因孔毅而起,今日本官若是无法为他正名,杨修当年的义举也只能随之湮没。更旁论今次建造忠烈祠本也事涉杨修,日后他的事迹和英名自是会置于忠烈祠中,供世人敬仰传颂。” “且本官定然不会让他二人枉死,加害之人早已被本官于真定府内绳之以法,祭文和忠烈祠亦可为他二人正名,而此事的幕后黑手本官也绝不会放过,还请您二位放心,本官必是会让为恶之人血债血偿,用那些人的性命以祭他二人的在天之灵。” 此时还跪在地上的夫妻二人闻言,一时间似是有些难以置信,顿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那中年汉子才理直气壮地道“大人,您刚刚说的那些个,我们乡下人不懂,我只知道我儿子死了,总要有个说法。当年真定府的官老爷说是孔毅害了我儿,只是那时人跑了,我们也没法子,只能咬牙认了。” “这些年,我们家因着供修儿读书,已是欠了一屁股债不说,后来又出了这事,我们一家子都快要被追债的逼得日子过不下去了,如今既然找到了当年的凶手,总要给我们家个交代才成,不然,不然我们就要去告状,告御状,总要有人还我们个公道才是。” 麦高看着面前不愿起身的二人,心下微叹,不仅暗暗为孔毅杨修齿冷,这世间虽说亲情可贵,却也是因人而异,总是会有些不顾血脉亲情只求利益的家人,杨家父母如此,孔家亦如是。 麦高此前种种作为,也的确是在试探这夫妻二人,若他们真是心疼儿子的,自然就会顺势而为,如此不仅能为杨修正名,事后自己也绝不会亏待了他们,只可惜怕是因着皇家商都院许下的好处,他们放弃了麦高预先为其安排好了的退路,如此一来,麦高也就无需再有所顾忌。 而台下学子和百姓们被撩拨起来的热情,完全因着这夫妻二人的一席话,顿时如同被破了一桶冷水般,瞬间就熄灭了大半,具都是神色莫名地望向台上二人,一时间开始纷纷窃窃私语低声议论了起来。 麦高此时再无心在意他们这般做派,也不继续劝他们起身,只是出声问道“既然二位让本官还你们一个公道,本官看在杨修为国尽忠的情面上,无论如何也不会不闻不问的,只是本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们,了解清楚了,也才好为你们讨还公道。” 那夫妻二人神色微僵,似是未成想麦高竟然会这般轻易应承下来,一时间颇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大人请问。” 麦高点了点,接着就变了脸色,居高临下地看向跪在面前的二人,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们说,当年因着真定府尹声称孔毅逃逸,你们家因着毫无办法,以至落魄至今,是也不是。” 那汉子肯定地应道“不错,正是如此。” 麦高又问道“既如此,你们家中除了杨修,可还有儿女,或是子侄晚辈,日后能为你们养老送终。”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实是不知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随后那妇人垂头不语,汉子却是解释道“我家中自然还有儿子养老,只是当年为了供修儿读书,家中欠了不少银钱,总不能让活人为死人还债,更何况,合该是那孔毅为我儿之死负责才是。”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这对夫妻此来多半是为着给杨修的兄弟谋算利益,既如此,想必皇家商都院早已承诺了令他们无法拒绝的好处,他们才会这般枉顾亲儿名声,咬着此事不放。这般看来,这夫妻二人绝不是麦高能凭着三言两语就劝回去的,故而麦高自觉多半要从别的地方想想办法了。 思及至此,麦高自是也明白,这类人你同他们讲什么公理大义,是绝无任何用处的,他们只看得到能拿到手里的切实利益,心念微动,麦高便有了主意,于是直接问道“当年之事,就算是真定府尹谎称孔毅逃逸,你们为何没想要来孔府讨个说法呢,毕竟就算是孔家早已将孔毅除族,却也还算是他的亲眷,就算是为了名声,也不会对你家的困境置若罔闻。” 那中年汉子略一迟疑,才理直气壮地道“孔家既然都已经不认那孔毅了,我们也不是那等胡搅蛮缠的,自然不好随随便便就找上门来。” 麦高故作理解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们二人今日找上门来,乃是因着听说本官为孔毅出头,便觉本官定也能帮孔毅还了这份人情债,是也不是。” 第三一一章 舌战群儒 16 那汉子闻言振振有词地道“大人既然口口声声说孔毅和我儿都是好人,又死得冤枉,还要为他们修什么祠堂,那大笔银子都花了,难道就不能分些给我们杨家吗,我们要的又不多,何况这也算得上是我们该得的,毕竟我们没了一个儿子,大人应该不会不愿意吧。” 麦高故作狐疑地问道“你这般说倒是让本官有些糊涂了,之前你夫妻二人口口声声说要让本官还你们个公道,可这细问下来,你们似乎却是来找本官要钱的,所以,你们家想要讨的公道到底是什么呢,本官早已将杨修之死的实情大白于天下,且还惩治了杀人凶手,如此莫非还不算是公道,本官倒是觉得,你们其实根本就不在意杨修之死的真相,如今无非也只是想要凭此换取些银钱罢了。” 见那夫妻二人也不答话,只是跪伏于地,静默不语,竟是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麦高见二人如此无赖,也懒得再猜,便直接出言问道“你们此来到底所求何事,不妨直说。” 那中年汉子的眼珠转了转,试探着道“这一来吗,孔毅既然害了我儿,虽说如今他人不在了,不过大人重情义,愿意替他也是好的,自然就应当先帮我们家把之前欠下的债务都还了,而且我们养了修儿十几年,眼看着都要成家立业了,却就这么没了,总要给我们两口子些补偿才是,况且这些本来也该是孔毅给的。” 麦高面色平淡地看向二人,“哦,这是要银子,还有吗。” 杨修的爹见麦高闻言也没动怒,胆子便大了一些,又道“修儿是我家老二,若是能给老大和老三安排一份像样的活计就再好不过了,毕竟日后他二人还要替我们养老送终,也算是帮修儿尽孝,既然大人都能让官府修祠堂,想来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吗,不妨一并说来听听。” 杨父见自己如此说,麦高的表情都还算平和,心下暗喜,自觉说不得今次能多要些好处,这般想着,就更是敢开口了,也再无顾忌,“我们家供修儿读书,本就是为了家中能出个秀才,也好能免些粮税,若是大人能做主将我家日后的税都免了自然最好,若是为难,免个几十年也使得。” 麦高露出了带着些许淡淡讥嘲的笑意,“还有吗。” 杨修的爹见如此麦高还在追问,虽是有些迟疑,却还是期待地道“我家中田地实在不多,若是大人能再给置办个几十亩,也好让我们老两口老有所依,也不拘是土地,其他产业也行,铺子庄子都可,我们是不挑的。” 麦高越听心下越是寒凉,如此父母竟会这般理所当然地指望着吃儿子的人血馒头,真是不知杨修若泉下有知该作何想。 而台下的学子和百姓们,听到杨父初时口口声声讨公道,如今却是提出这许多唯利是图的要求,一时间都有些目瞪口呆。虽说无论换做是谁,亲儿不幸殒命都难免伤心,若是能有所补偿也多是为了平添些许慰藉罢了,但如杨家这般信口漫天要价的着实是不多。 但对于二人这般做法,学子们自是大多有些不齿,但是普通百姓们却是理解居多,虽是觉得多少有些过分,却也认为算是情有可原。 麦高自是也知,即使杨家父母于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的无耻做派,怕是在百姓中也难免会有人觉得他们值得同情,未必就会谴责二人,而麦高的目的也不是要让他们受世人诟病,让孔毅杨修之名平添瑕疵,只是意欲令他们知难而退罢了。 麦高谈定地看向杨修的爹,温声问道“就这些要求吗,可还有旁的吗。” 杨父见麦高还问,方才觉得有些无措,他自觉已经再要无可要,实在也想不出还能有什么谋算的了,虽是心下稍感有些不妥,却还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大人若是能将这些都安排好,我们也就满足了。” 麦高却是没有直接应承下来,而是摇头笑道“你不妨再好好想想,本官知道,怕是不应该只有这些吧,毕竟皇家商都院安排人手,千里迢迢地将你们接来商丘城,怎么可能只有这些简单的要求。” “本官自是知晓,皇家商都院许给你们的好处定然不是白拿的,他们到底命你们如何做,你二人不妨直说,也免得你们因着没能尽心办事,耽误了皇家商都院的谋划,到时反倒可能会害了全家性命,届时就算从本官手里要到了再多好处,也没命享受,你们说是也不是。” 闻言,杨父目光闪躲,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我不明白。” 麦高摇头叹道“须知这天下断然没有不劳而获之事,念及你们一时被皇家商都院许下的好处晃花了眼,本官也是可以理解,可如今你们应是也已知晓,你们此来是要帮皇家商都院给本官难堪。也不妨让你们知晓,本官同皇家商都院乃是生死仇敌,你们非要夹在这中间,是嫌自己的日子太过清闲不成。” “本官也是看在你们乃是杨修生身父母的情面上,不愿你们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既然你们已经得了皇家商都院的好处,自然就再无退路,不妨说说他们到底意欲何为,也省得你们没能顺利成事,日后被他们清算,断了你杨家香火,未免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麦高这般细致地同他夫妻两人分析了一番,至此,杨家夫妻看向麦高的眼神中方才带上了惊惧之色。 麦高继续无奈地道“本官乃是皇上亲封的钦差,于官员都可先斩后奏,你们说皇家商都院将你二人送到本官面前,给本官的大事添堵,又能是安了什么好心。更旁论,至少本官是在帮杨修正名,而你们却是为了些许利益,反倒帮着害了自己儿子的人来同本官做对,着实是令本官叹为观止,其实本官刚刚就有些疑惑,杨修真的是你们的亲生骨肉吗。” 第三一二章 舌战群儒 17 麦高也不待那神色大变的夫妻二人答话,继续劝解道“本官念在你们见识有限,也不欲过多追究,只是本官劝你们最好还是将皇家商都院的要求,以及你们之所以会来商丘的种种,趁此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分说个清楚明白,今日有这么多人旁听,都可算是人证,如此你们也可保平安无虞,免得此间事了,你们全家说不得会被人灭口死于非命。” 杨修的父母二人彼此对视一眼,杨父满面惊惶地看向麦高,颤声道“大,大人,您就不要开玩笑了。” 麦高却是慎重地摇了摇头,沉声道“本官从不玩笑,也不怕让你们知晓,刚刚你们所提的那些要求,除了能给付你们些许银钱之外,本官绝无可能因你们违背大通律法徇私,你们刚刚所说家中的那些债务,本官自会派人前去一一核实,但凡只要是于杨修生前所借,本官自会一力偿还,适当的补偿也无不可,但是你们杨家若是想趁此发死人财,却是打错了算盘。” 继而麦高又语带怜悯地道“况且就算是本官此时应承下来给你杨家以泼天富贵,你们全家多半也活不到本官兑现承诺之时,你们若是不信于本官来讲倒也无妨,若待到你们遭遇不测,本官定然会让人为你们安置妥当,如此也算是本官为杨修尽了一份心力了,你们若再无其他可说,便先行退下吧,本官也就只能帮你们这么多了。” 那夫妻二人早已是被吓得面如土色,杨父犹强自镇定地道“大人,你也莫要欺我们不知事,就算大人如此说,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糊弄住的。” 麦高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信不信由你们,说不说在本官,只不过是不愿违背本心而已,二位也无需在意,若再无旁的事,不妨下去休息吧。” 杨家夫妇二人见麦高如此心下更慌,自是不敢轻易离去,麦高却不再看这一对唯利是图的夫妻,而是将视线转向了孔老家主和陈开所在之处,淡淡地道“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今孔家竟然也能这般无所不用其极,本官实在是叹为观止,如今杨修的家人本官也已经见过了,孔家主,陈先生,你们还有何招数不妨一并用上,也省得耽误工夫,毕竟时辰已然不早了,待分你我之间出个高下,还要请孔家主尽快安排后续之事。” 孔老家主此时面色极为难看,却是一时半刻也无话可说,毕竟刚刚论辩之时,众人之间高下立现,而杨修的双亲也未能顺利扭转局面,竟是被麦高三言两语道破其中关窍,若是再无旁的契机,孔家此番怕是要声誉尽毁,威信扫地了。 陈开自是也不愿这般轻易地就放任麦高成事,闻言便嘲讽地道“麦大人这般岂可算是解决了杨修父母之事,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麦高故作惊诧地道“陈先生的意思是,本官将元凶绳之以法,修建忠烈祠以慰在天之灵,给予杨家银钱过活,提点他们谨防被有心之人谋害,这些仍嫌不够,那不知陈先生有何见解,本官洗耳恭听。” 陈开语带讥嘲地道“麦大人信誓旦旦地说已将元凶绳之以法,但这所谓的元凶都是凭麦大人一家之言,您说及的河真州府通判,真定府尹,东北商学堂山长我等却是一位也未得见,仅凭几份不知是真是假的供词,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 麦高也不在意他这般态度,顺势接口道“如此说来,当年孔毅出事,孔家未曾见到孔毅,以及所谓的人证,但凭州府通判和真定府尹的三言两语,甚至都没有任何供词,就轻易相信了此事,直至今日还借此质疑本官,那么陈先生又是凭什么令人信服的呢,就是皇家商都院的胁迫吗。” 陈开闻此神色一厉,斥道“麦大人口口声声与皇家商都院是生死仇敌,可据在下所知,皇家商都院乃是太祖一力所创,大人这般诋毁太祖他老人家的心血,不知可对得起你传承之人的名头。” 麦高却是摇头失笑道“陈先生也无需如此激动,若本官不明就里,说不得会以为你也是皇家商都院的逆贼呢。须知太祖在世之时便已推测出,经年后皇家商都院多半会背信弃义,故而早留好了后手,故而陈先生切莫因为些市井传言就偏听偏信,本官今日的所作所为正是遵从太祖遗命,绝不曾有负他老人家给予的传承。” “其实无论是皇家商都院,还是真定府姚家,或是在此的商丘府孔家,太祖鉴别人心之能,我等望尘莫及,他老人家已然对此等小人的叛出有所准备,断然不会让忘恩负义之徒有可趁之机。” 麦高转而看向面色青白交错的孔老家主道“所以孔家主,你以为你孔家单凭今日之举就能阻拦本官不成,须知连战功彪炳的姚家都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是地位尴尬的孔家,也不知日后孔家主会不会后悔你如今所为。更何况太祖留在孔家的密室,里面未必会有你们垂涎已久的典籍,届时孔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实在是贻笑大方。” 麦高此番言论一出,那边的二人神色骤变,麦高话中隐含的深意实在令人细思极恐,而在座的诸位大儒们,不少知道些许内情的,此时也是神思不属,各自盘算着此中利弊,一时间场中倒是难得的静默了下来。 而刚刚众人所言也早已经被扩音小分队忠实地传扬开来,这一番你来我往的交锋中,所蕴含的信息实在惊人,台下围观的学子和百姓一时间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就在此时,跪在一旁一直无人理会的杨家夫妻却突然出声道“大人,大人,我们有话要说。” 麦高随意地瞥向他们,淡淡地道“你们想说就说吧,本官刚刚也说了,今日绝不会为难你们,但是本官劝你二人若是想要坦言,就莫要心存侥幸才好,毕竟机会只有一次,若是错过,说不得就再无退路了。” 第三一三章 舌战群儒 18 杨父闻言一愣,面上神色几经变化,似是开始有些犹豫不决,麦高也不再看他二人,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紧不慢地饮茶休息,似是对场上局面的变化毫不在意。 麦高面上虽是不显,心下却已然是猜了个大概,杨父此前多半早已被交代过了要如何应对,只是一来麦高未能如幕后之人所愿,按照剧本行事,二来他刚刚的那番话怕是已让杨父对今日之事心存顾虑,加之又看到麦高同场上诸人争锋竟是占尽优势,如他这般的底层百姓心思最是灵活,如今他难免便会对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心生踌躇。 在麦高看来,如杨家夫妇这般的普通农户,应最是谨小慎微,绝没有掺和到朝堂争斗中的勇气,故而此番前来,除了皇家商都院许下的好处,多半也是说了些不实的消息,如今麦高已然把其中利害完全摊开于人前,若是他们还要执迷不悟,麦高着实再无法可想,倒也就只能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 杨父见麦高如此随意地作态,眼神微动,再不敢拖延,忙不迭的连声道“知道,我知道大人的意思,大人放心,我都说,都说,还请大人能看在修儿的面子上,放过我们杨家全家,我们,我们不敢贪心了,只要能活下去就好,大人饶命。” 麦高轻啜了一口茶,见他还敢这般似是而非,意有所指地说话,冷冷一笑,出言反驳道“你这话可是说错了,今次之事可不是本官不愿放过你杨家,而是你夫妻二人不顾亲儿,自己甘愿与虎谋皮,才落得如此下场。现下你们若是愿意如实说了,或还能有一条活路,不说于本官也无甚妨碍,本官自是承诺不了什么,你们自己想清楚便好。” 杨父再不犹豫,忙道“明白,明白,我们肯定会一五一十将知道的都说清楚,还望大人能看在我们愿意说实话的份上,日后莫再为难我杨家。” 杨父见麦高似无所觉,完全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当年我们是在被告知前去真定府收尸后,才知道修儿出了事,那时官爷虽是与我们说了修儿死因,我们却是不信的,因为家中一直靠着借债过活,修儿绝不可能去那种地方,况且他也没钱去。” “但是当时真定府的官爷却只让我们收尸后尽快离开,还说杀人的是孔家人,孔家势大,我们若是不听话些,说不得就要惹祸上身,甚至连累全家。我们杨家也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自然没胆子和孔家做对,当时便只能直接返乡,再不敢提及此事。” “大概在十来日前,突然有几个人找上门来,说是当年的凶手孔毅已经死了,还有官员愿意为他洗清罪名,好让他能顺利葬入祖坟,而我家修儿只能白死了。我们家虽是有些不甘心,但原也没胆子闹事的,那些人却说,只要我们夫妻二人愿意来商丘城闹上一闹,便给我们一百两的辛苦钱,实在是家中都快揭不开锅了,我们这才答应下来。” “其实我们刚开始以为那些人是想让我们去找孔家闹一场,但是后来,他们给我们说了好多,我二人这才知道,不是要找孔家麻烦,而是为孔毅正名的大人,他们也说了,大人你也没什么权利背景,肯定是不能拿我们如何的,我们只要来这,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找你多要些好处,让你下不来台就行了,我们这才随他们来了商丘。” “谁能想到竟是被人糊弄了,大人是钦差大老爷,自然不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能为难得了的,还请大人明鉴,我们真的是被人诓骗了,才敢来的。” 麦高却是笑着摇了摇头,“你果然还是不老实,无需说旁的,单说那幕后之人费尽心机只是为了让你们来此为难本官一二,就断然不会是实情。姑且不论你们能否让本官为难,就本官的脾气秉性,也不会让几个跳梁小丑坏了本官的大事。事已至此,你们不愿说本官也不为难你们,还是那句话,你们自求多福吧。” 杨父眼见着话说至此,麦高竟是完全不信,还欲待要补救着说些什么,一旁的陈开却是开口道“麦大人,再怎么说杨家也算是苦主,你这般为难他们,是不是有些过了。” 麦高看向陈开道“陈先生心怀仁善,竟是这般在意杨修亲眷,那不如就由陈先生负责杨家日后生计,如此也算是可慰藉杨修的在天之灵了,陈大人意下如何。” 陈开被麦高此言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反应过来后才道“在下是不忍见杨家人这般千里迢迢而来,还要被大人有意留难,这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麦高意味深长地笑道“陈先生这般紧张他夫妻二人,知道的是你急公好义,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大人同杨家有什么牵扯呢。陈先生既然说本官有意刁难,那不妨说说本官究竟如何为难他二人了,本官一没用刑,二没利诱,更是承诺会替杨修承担家中债务,如此若也算是为难,那不如陈先生教教本官该如何处置,莫非还要将他们请回家供起来不成,陈先生若是愿意,本官绝不阻拦就是。” 陈开意有所指地道“在下只是听大人口口声声说,这杨家日后会因皇家商都院有意谋害死于非命,在下倒是有些不解,就算此后他们全家遭遇不测,大人又如何断定就是皇家商都院所为呢,在在下看来,大人这般说,反倒是像大人对杨家动了杀心,想要提前为日后所为遮掩一二,在下实在不愿杨家人枉死,这才出言帮扶一二,还望大人莫要妄杀无辜之人。” 麦高也不在意陈开如此直言,只是淡淡地道“本官竟是不知,陈先生是这般看待本官的,居然认为本官是个滥杀之人,若真如此,你今日公然得罪本官,那岂不是本官第一个要杀的就应该是陈先生才对。” 第三一四章 舌战群儒 19 麦高看到陈开面上一瞬的僵硬,他忽地神色骤变,森寒地盯着陈开,语气冰冷地道“陈先生今日你胆敢如此肆无忌惮,想必定然是因着有所倚仗,自觉本官不能拿你如何,才这般口无遮拦,如此一来,本官倒是开始有些好奇陈先生同皇家商都院之间的关系了。” “陈先生也知本官如今身负皇命,本就手握先斩后奏之权,不如今日就先行将陈先生的人头留下,日后再慢慢查证其中内情,想来应也使得,如此也不负陈先生刚刚对本官残暴不仁的评价,不知陈先生以为如何。”话语中杀机尽显,竟是再无丝毫遮掩之意。 麦高话音一落,场上的氛围顿时就有些剑拔弩张,而陈开以及孔老家主,连同一众大儒在内,闻言立时神色大变,谁也未曾想麦高在此众目睽睽之下,竟是也敢这般无所顾忌,思及若是只因着一时的口舌之争,却是要为此殒命当场,未免太过得不偿失,一时间台上竟再无人敢言,场面立马便陷入了僵局。 这边麦高与陈开之间的针锋相对,让跪在一旁的杨家夫妇顿时升起了大祸临头之感,眼见着这位年岁不大的钦差大人,竟是丝毫不顾及人命,连读书人都敢说杀就杀,心下多少已经生出了几分退意,只是思及此前那接他们来商丘之人的种种交代,一时间倒是有些骑虎难下。 随着场中的氛围愈发压抑,到底是保全性命的心思占了上风,杨父微微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局面,“不,不关我事,大人明鉴,都是孔家,对,是孔家,是他们让我们来的,是……”。 “住口。”麦高打断了杨父的胡乱攀扯,转而看向孔老家主道“孔家主,本官以为,今日这场闹剧已经算是演得差不多了,若是再无人想要出面继续同本官进行论辩,那不妨就按之前所约定的那般,先行决出个结果,也好叫孔家主愿赌服输,至于事后孔家要如何出面澄清,不妨趁此机会,尽快拿出个章程来,也省得本官继续在商丘城耽搁时间,不知孔老家主意下如何。” 见麦高这般咄咄逼人,竟是不留丝毫余地,孔老家主再也无法维持此前的镇定,下意识求助地看向在座的那些大儒,其中许多人直至此时根本尚未发一言,概因今日他们之所以来此,多是因着皇家商都院的手段,若说真心为了助孔家不遗余力,却是不可能之事。 何况,这位麦大人不仅言辞犀利不说,还手握生杀大权无所畏忌,更是将同皇家商都院的恩怨都摆在了明面上,若是贸然出头,不说能不能在论辩上胜过他,单就公然相助于孔家和皇家商都院之举,怕是就会给自家招来一个不可小觑的敌人,实在是不智之举,于是便纷纷开始回避起孔老家主投来的视线。 一旁的陈开一时也是苦无对策,毕竟若继续论辩,不说的确已是辩无可辩,且也于事无补,而杨家夫妇此时又畏缩不前,说不得还可能会临阵倒戈,如此局面下,孔老家主与陈开实在是独木难支,有些进退维谷之感。 麦高却不管他们心中此刻如何为难,复又起身,上前几步,扬声道“本官此来商丘城,就只是为了替孔毅正名,以慰他在天之灵,虽说孔家为了些许利益枉顾血脉亲情,但于本官来说本也无甚妨害,最多是替孔毅齿冷罢了。” “可你孔家非但不觉心中有愧,还对本官修建忠烈祠一事多有阻挠,本官也是不愿纠缠,便遂了你们的意,参加了今日的论辩。此次论辩本也不是你孔家真的想要论证什么公理,无非是干扰本官行事的一步棋罢了,如今本官已然破局,你们若还不甘心,有何招数不妨一并使出来,有本官在一日,就断然不会让孔毅杨修这等忠义之士白白枉死。” “本官劝孔家主还是尽快决断为好,须知为恶之人定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哪怕是孔毅他们二人的血脉至亲,也决不可能因此逃脱惩戒。更旁论孔毅之事已然再不单单是你孔家的私事了,此事关乎我大通世风清正,断然不能放任你一个孔家任意妄为。” 也不待孔家主答话,麦高转而又看向陈开,语带深意地道“陈先生,我们此番也算是认识了,今日你这般帮着皇家商都院,想来自是有你的理由,本官对你淮宁陈家与皇家商都院的关系十分好奇,他日必会登门拜访,届时还望陈家能有所准备,也好让本官能得偿所愿才是。” 陈开闻言瞳孔急速收缩,冷声道“麦大人是在威胁我陈家吗。” 麦高笑着摇头道“陈先生误会了,本官早已说过,无论是对着皇上还是朝堂百官或是黎民百姓,本官同皇家商都院之间不死不休,所以但凡有拦路之人,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高官显贵或是世家大族,本官定然会一一铲除,也好叫世人皆知,胆敢依附于皇家商都院为恶之人,本官定斩不饶,而你陈家公然同皇上朝廷作对,哪里还需要本官出言威胁,自是早已注定了日后的下场。” 陈开被麦高话中的恶意激的心头火起,怒极反笑,冷冷地看向麦高,语带讥嘲地道“麦大人未免也太过自视甚高了些吧,你这番豪言壮语,难道就只凭着你手中的那把所谓的尚方宝剑吗,麦大人就不怕太过托大,最后难得善终。” 麦高闻言哈哈大笑,他不是故作姿态,而是真心欢喜,如今已然迫得陈开恼怒之下出言不逊,大局已定,麦高再无顾虑,直接便道“陈家果然厉害,连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都不放在眼里,公然蔑视皇权,如此胆大包天,陈先生,你陈家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你这般大放厥词,即便当着商丘城的一众官员,以及学子和百姓们都毫无惧意,如此看来,你陈家果然是皇家商都院的同党,全家一窝子反贼,今日本官定是饶你不得。” 第三一五章 舌战群儒 20 麦高转而又看向那些还未及有所反应的大儒们,“在座的诸位都乃是享誉士林的当世大儒,陈先生公然这般视皇权于无物,你们竟还能如此无谓,本官着实是未料到这陈家还有如此威势,在你等眼中居然更甚于皇家,实在是令本官大长见识。” 刚刚还静默安坐于一旁的大儒们,闻此顿时瞠目结舌,一时甚至都未及理清为何局势竟会就这般急转直下,还将火烧到了他们身上,就这三言两语的工夫,陈家竟然莫名的就成了反贼,而他们也沦为从众,虽说刚刚陈开之言的确有不妥之处,让麦高轻易抓住了把柄,但如此就说陈家公然谋反,却也未免太过夸大其词了些。 只是再如何心有不甘,此时他们也绝不会出言相助,毕竟人人都有私心,他一个人陈家死不要紧,总不能连累他们这许多人,毕竟各家还没有深厚到同生共死的情谊。 当下反应过来后,立时便有不少大儒,为了表明自家立场,开始纷纷出言斥责起陈开的轻狂,一时间陈开竟然面临着千夫所指,而台下围观的学子和百姓们也开始附和起来。 见状,麦高心下暗喜,事已至此,无论他再做什么,一切也都算是顺理成章,只要今日陈开能落入自己手中,麦高总有办法能撬开他的嘴,探查出当年设立皇家商都院的辛秘。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大儒开始纷纷倒戈,毕竟此时的大通正值太平盛世,如此时局安稳的景况下,参与些争权夺利也就罢了,但谁也不想被扣上个谋反的罪名,那可是要祸及九族的。此时一群大儒再不敢心存侥幸,作壁上观,都急于表明自己的立场,于是谴责陈开之言就愈发激烈起来。 而台前的扩音小分队甚至不及重复他们所言,急得下面看热闹的众人顿时有些抓耳挠腮,倒是一些靠得近的学子百姓,开始将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向外散播,再加油添醋润色一番,至此,陈开的罪名算是彻底坐实了。 诸事进展的颇为顺遂,麦高自是暗暗开心,转而看向一旁早已面如土色的孔老家主,麦高轻轻叹息,随即轻咳两声,朗声道“诸位,诸位,本官也知你们对叛逆之流深恶痛绝的心情,还请稍安勿躁,听本官再多说两句。” 其实那些大儒早已词穷,好在也没人在乎他们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刚刚种种做派无非是为了表明立场罢了,既然麦高此刻喊停,众人自然也就知机地停了下来,纷纷将目光都投向了出言的麦高。 麦高待众人安静下来,便继续道“本官以为,陈开此等犯上作乱的小人决不能姑息,本官会派人将他押入府衙大牢,待之后仔细审问一番,若是陈家真有不臣之心,本官绝不会轻松放过,待拿到陈家的确实罪证,届时自会直接将反贼抄家灭族。” 接着麦高高声道“来人,将反贼陈开拿下,押入商丘府衙大牢,派人严密看守,本官过后要亲自好好审一审,且莫让他有机会畏罪自杀,他可是日后给陈家定罪的重要人证。” 话音刚落便有几名武家亲卫冲上讲台,朝着陈开而去,陈开见状还欲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被眼疾手快的武家亲卫直接堵嘴拉了下去。 麦高再看向孔老家主之时,面色郑重了几分,语含威势地道“孔家主,今日这出闹剧也该收场了,不知你觉得如何。本官此前早就说过,胆敢与皇家商都院同流合污之徒本官绝不姑息,只是你们总是对本官的警告置若罔闻,本官从到了商丘城就对孔家诸多退让,你们非但不知感念本官的宽宥,还公然继续伙同皇家商都院对本官诸多阻碍。” “如今本官对孔家的耐心已然告罄,今次你们再无退路,本官不妨直言相告,为孔毅正名,道明当年真相,将孔毅棺椁迎入祖坟,这些你孔家必须做的,你们别无选择,别逼本官将你们商丘这一支直接除去,若真如此,当年你父亲的一番努力,怕是就要被毁于一旦了,还望你能想清楚才好。” “好叫孔家主知晓,本官对于敌人从不会心慈手软,这绝不是在恐吓你们,你孔家若是再胆敢同本官耍什么小聪明,本官定会让你后悔,本官有的是手段,若是用到你商丘孔家身上,说不得能令你死后都无颜见列祖列宗,孔家主若是不信,尽可一试。” 孔老家主看向麦高的眼神已然显出几分惧意,因为他已然发现,麦高绝不是虚张声势,他此番是真的对孔家起了杀机。 孔老家主再不敢存丝毫侥幸的心思,颓然地道“老夫明白了,大人放心,择日不如撞日,老夫不妨就在今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此前种种说个明白。” 麦高故作欣慰地点头应道“孔家主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过了,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能坦然面对自己曾经的错误才算是君子所为,还望孔家主万勿再令圣人之名蒙羞了。” 孔老家主闻言摇头苦笑,“今日之后,想来我商丘孔家怕是再无颜自称圣人后辈,麦大人果然好手段,竟将我孔家逼迫至此。” 麦高自是听出他语含怨怼,却是面色郑重地道“此番不是本官手段高明,而是本官本就占着一个理字,因着心怀公理大义,行事自然就无所畏惧,且本官所为诸事不图私利,自然就一往无前不会动摇。反倒是你们,心生贪念,谋算太过,自然处处掣肘,不及本官。圣人有言无欲则刚,你们的所作所为实在愧对先祖教诲。” 孔老家主听罢麦高的这一番话,顿时像是老了十来岁,面色颓然,再不同麦高分辨,反倒是上前两步,直接站到了讲台的正中,围观诸人见他似是有话要说,四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孔老家主四下看去,下面的学子和百姓们的眼中再无往日的敬重,更多的是质疑和不屑,孔老家主心下大恸,喉头腥甜,孔家声名今日可算是毁于一旦,怕是再无复起之日。 第三一六章 舌战群儒 21 孔老家主强压下心头升腾而起的悲凉之意,余光瞥向坐在一旁悠然自得的麦高,心知今日孔家是在劫难逃,也不再白费力气妄图全身而退,心下略微斟酌了一番,便开始沉声讲述起当年的往事,“我孔家身负太祖洪恩,当年仙源‘伪孔’得势,幸得太祖明察秋毫,体恤孔家嫡支留存不易,甘愿冒着不少士林清流的抵制,不仅为我商丘孔家正名,更是赐还了文宣公的封号,这才让我孔家嫡支得以在大通立足。” 孔老家主苍老沉重的讲述声徐徐响起,整个广场上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侧耳倾听着这段陈年往事,只余扩音小分队的重复之声涤荡扩散开来。 孔老家主似是陷入了回忆,声音愈发悠远,“当年太祖帮扶我孔家嫡支于商丘城中存身,不仅亲自委派得力之人一力督建了如今的孔府,更是将守护太祖传承之责交付与我孔家,这几十年来,我孔家也算是恪尽职守,甚至让家中历代最出色的子弟放弃科举入仕,转而驻守在大通各处的商学堂内,以待太祖期许的传承之人现世,从不曾敢有丝毫懈怠。” 听到这里,麦高的眉梢微微挑了挑,心知这是孔老家主至此还不愿放弃垂死挣扎,竟还敢说些似是而非的不实之言,借以为孔家名声遮羞。不过麦高思及孔老家主如此作为,倒也于他的谋划无碍,麦高便未出声驳斥,只是静坐一旁,等着听孔老家主意欲如何为孔家脱罪。 麦高倒也能对孔老家主的心思猜出个大概,若是孔老家主足够精明,尽可将此间诸事都推到皇家商都院的头上,如此不但能保住孔家,还能顺势向麦高投诚,以便让他在事后的清算之中,对孔家网开一面。 其实如此行事在麦高看来也未尝不可,至于结果如何,单要看孔老家主会有多大的决心了。今日若是他不仅将皇家商都院于孔毅之事上的种种谋算全部坦白,还愿意另外曝露些皇家商都院的隐秘之事,便是最好,如此于麦高的安排有利,麦高也不是不能给孔家留几分情面。 而台上的孔老家主说至此处略略停顿了一瞬,刚好也是给扩音小分队重复他所说之语的契机,他借机暗暗打量了一番麦高面上的神色,眼见并无任何不妥,便知麦高这便算是默认同意了自己为孔家开脱,不过最后到底能不能顺利脱身,多半还要看来他接下来的言论。 孔老家主心中也明白,若是想要麦高对孔家高抬贵手,总要表明自己求人的态度和诚心,不然刚刚的这番心机怕是就要白费了,思及此处,心念已定,孔老家主再不犹豫,打定主意今日定然要将皇家商都院的面皮彻底撕扯下来,如此麦高应是会看在他这般尽力的情面上,给孔家留些退路。 于是孔老家主面上显出了几分羞愧痛苦之色,声音沉痛地道“只是我孔家却是小看了人心险恶,当年皇家商都院本是同我孔家一样,本都是太祖留给传承之人用以监管大通商道的助力,却未成想他们竟会暗中起了异心。” “当时正逢太宗执政后期,皇家商都院主动找上了我孔家,意欲说服我们同其结盟,借助孔家驻守商学堂的便利,帮他们及时除去可能出现的传承之人,以便皇家商都院能独占太祖留下的那些资源,进而暗中掌控大通商道,甚至是动摇国本。” “我孔家传承几百年,世代清流,怎可能与皇家商都院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同流合污,自是立时便拒绝了此事,但是我孔家到底小看了皇家商都院的野心,以为他们是知难而退,放弃了孔家,未成想他们只不过换了迂回的招数,竟是把主意打到了孔家晚辈的身上。” 孔老家主的这番讲述听得围观的学子和百姓们暗暗乍舌,今次本是为了来围观大儒论辩,谁知竟能机缘巧合得知大通朝堂不外传的辛秘,实在算得上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契机,思及此乃日后同旁人吹嘘的谈资,所有人更是聚精会神了几分。 孔老家主继续道“当年皇家商都院是以有心算无心,又周密布置了许久,倒是打了我孔家一个措手不及。我孔家在各处商学堂常年都有族中子弟轮值,皇家商都院利用皇家商会对大商家族的影响,针对这些驻守在商学堂的孔家子弟们,或是拉拢或是打压,逐渐削弱了孔家对于商学堂的掌控。” “初时虽是有消息传回族中,我们却以为只是商学堂内部权力争斗罢了,并未加以重视,况且我孔家安排人手留守商学堂,本也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守护太祖传承,等候太祖期许的那人罢了,所以一直便是放任不理的态度,直至孔毅出事,族中诸人方才发觉不妥。” “那时正值孔家子弟在商学堂中的境况日益艰难,族中便收到了孔毅酒醉杀人的消息,那时候族人自是不信我孔家子弟会有如此恶行,更何况孔毅乃是老夫的亲孙,正是老夫一手教导出来的,人品性情如何老夫是再清楚不过的,于是族中便派人前往真定府一探究竟,不想也正是由此给了皇家商都院可趁之机。” “当时也是老夫疏忽,不知族中早已有不少人被皇家商都院所掌控,那几年,他们通过各种手段利诱拉拢,有意结交了一些族中不经事的晚辈,不但令他们无意中将族中的不少消息透露了出去,让皇家商都院借此摸清了孔家内部的一些情况,更是让一些族人因着孩子被皇家商都院拿捏住了把柄,不得不妥协,只能听命于皇家商都院。” “故而那时派去真定府的族人,皆是依附于皇家商都院的,自是不会为孔毅之事尽心,所以他们一到了真定府,就直接替孔毅认了罪,且未经任何探查,便将此事盖棺定论了,待到他们返回孔家之时,诸事已成定局,老夫再想要挽回也已是无力回天。” 第三一七章 舌战群儒 22 说到这里,孔老家主忍不住长叹一声,也不知是做戏还是有感而发,“非但如此,他们甚至伙同族中长老,打着为了维护孔家清名的旗号,逼着老夫将孔毅除族。那时老夫心疼自家孙儿,自是心有不甘,不但想要重新仔细调查,甚至意欲找皇家商都院理论一二。” “也正是那时,皇家商都院直接找上门来,同老夫说了一件事涉太祖传承的秘闻,又加之有族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这才让老夫不得不妥协,逼不得已忍痛认下了此事,如今每每思及我那枉死的孙儿仍是寝食难安,只无奈却受制于人,为求自保无力反抗罢了。” 听到孔老家主所言,麦高立时来了精神,实没想到,今日或许因缘际会下能得知些自己都不得而知的辛秘,实在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边的孔老家主继续道“其实,当年太祖留在各处的传承之地都设有机关,若想要开启,须得破解其上太祖留下的谜题,而那些谜题都是当年太祖亲自设计的,直至今时今日,仍未有人获得破解之法,就连当时皇家商都院内的诸人,对此也是百思不解其意。” “而这些年来,我孔家族中的确早已有不少人在觊觎太祖传承中传说的典籍孤本,不过是苦于在任家主的压制,加之他们也确实无法破解谜题得以开启密室,这才一直没闹出什么大事。” “而就在老夫意欲查明孔毅之事的真相时,皇家商都院却同老夫说,如今有人知晓了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正是陈开所在的淮宁陈家,只是他们却是不能凭白传授,而是提出了交换条件,那就是无论是谁想要习得破解之法,无论是皇家商都院内的各个家族也好,还是孔家也罢,都要为他们陈家卖命五十年,立字为据,期满后他们自然便会传授秘法。” “在老夫听来,此种无稽之谈一听便知是个圈套,不想族中竟有几位长老早已越过老夫同陈家,以及皇家商都院达成了共识,甚至是立好了契约,即使老夫反对也已然无力回天。皇家商都院更是凭此要挟我孔家,毕竟一旦此事曝露,我孔家在世人眼里也会沦为背信弃义的小人,最终也就只得无奈应承了下来。” 麦高闻言心下虽是有些讶异,却并不慌张,概因此事听来更像是一个专门为孔家设计的圈套,或是将陈家同皇家商都院联系起来的借口,毕竟所谓的太祖谜题麦高是最清楚不过了,更何况若陈家真的知晓那些数学题的解法,绝不可能这么多年,放任着近在眼前的太祖传承和密室不碰,故而多半只是迷惑外人的说辞罢了。 对于此事,麦高更倾向于,或许陈家亦或是皇家商都院中有人曾跟随在太祖身边多年,因缘际会下得知了那些阿拉伯数字的含义,但是符号之类的多半是一知半解,至于具体的算法怕是还要费心摸索,如此一来,倒也并非是完全一无所知,但若说要解题想来还差的很远。 但想也知道,孔家族中那些垂涎于太祖传承中典籍的孔家人,却是因此看到了一线曙光,自是不会轻易放弃,于是这才上了皇家商都院这条船。 但是若说皇家商都院同陈家的关系密切也是因为此事,麦高却是不信的,毕竟皇家商都院中的几个家族如今在大通势大,若想要从一个普通家族中挖出一些不传的隐秘,自是有无数种手段,绝不可能就因此乖乖听话,他们和陈家必然另有其他关联,只是他们未必会同孔家道明实情罢了。 孔家主还在继续诉说自己当年的不得已,“当时老夫也是顾忌家族名声,一时因着被人拿住了把柄,不得不妥协退让,不成想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个受制于人的下场。” “而今次麦大人来商丘城意欲为孔毅正名,于皇家商都院来说自是必须要加以阻拦之事,不仅仅是因着孔毅之事会牵扯出皇家商都院这些年的狼子野心,更是因着一旦此事闹大,会让世人皆知事涉太祖传承的一些隐秘。何况麦大人是如今唯一能开启太祖传承之人,自是也能打开太祖留在孔家的那间密室,皇家商都院和孔家还没有得到谜题的破解之法,绝不想让麦大人捷足先登。” “原本我们计划着,趁着此次论辩的良机,借着孔毅之事,顺势败坏麦大人的名声,为此,皇家商都院还特意找来了杨修的父母与西溪书院的众人,甚至是一群所谓的人证,而这些人早已收了皇家商都院提前给出的好处,故而才会一味地往孔毅身上泼脏水。只要孔毅的罪名能够坐实,那么一力为他正名的麦大人自然也落不得好,多半也只能名声尽毁,惨淡收场。” “待到那时,皇家商都院自会另寻他法逼迫麦大人离开商丘城,如此便可保住太祖留在孔家的传承,也能令麦大人因着名誉扫地,日后在别处的行事更加艰难。而且据老夫所知,皇家商都院甚至还安排了一队人马在商丘城外,一来是想要截住孔毅的棺椁,二来则是意欲趁麦大人狼狈离开之后,于半路进行截杀。” “皇家商都院虽是安排周密,只是不想麦大人技高一筹,今日在论辩之时就破了我们的连番布置,更是一眼便看出了陈开的不妥,这才没能让皇家商都院的诡计得逞。” “其实包括在座诸位大儒在内,也都是受皇家商都院的胁迫而来,并不是真心相帮,也无意助纣为虐,只是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旁人手上,不得已而为之罢了。毕竟如今皇家商都院势大,就连镇国公府也是皇家商都院中的一员,若想要处置我们几家清流文人,实在是易如反掌,还望诸位能够体谅我等的不易,给我等以悔改的机会。” 孔老家主说到这里其实也就已经算是差不多了,而在座的那些大儒们,不管此来到底是因着何种因由,此时都不敢公然出言辩驳,不说一旁的麦高还在虎视眈眈,就连陈开都已经被人拿下,更旁论皇家商都院会不会出面相护还未可知,若是此时妄动,不但定然会得罪麦高,还会毁了自家名声,于是一时间众人都是纷纷出言附和孔老家主所言,面上具是一副同仇敌忾之态。 第三一八章 大戏落幕 麦高对于孔老家主此番的精彩表演倒是十分满意,毕竟他所言虽是有为孔家开脱之嫌,但是到底帮着麦高将皇家商都院的不少作为都揭露了出来,而且这些话出自他口,自是比麦高自说自话更令人信服,倒也省了麦高许多工夫。 更旁论对于天下人而言,一旦得知皇家商都院胆大到连孔家都意欲掌控在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届时在民间的名声定是会令世人唾弃,着实是有利于麦高后续的一应安排。 麦高也是见好就收,对于孔家,他从初时就不愿逼迫太过,见孔老家主这般识时务,麦高也没必要揪着孔家的错处不放,于是起身上前两步道“孔老家主原来竟是有着这许多的难言之隐,此前实在是本官轻忽了,虽说孔家此番也是被逼无奈,但的确也多是因着族中之人贪心作祟,故而还请孔家主日后能严格整顿族中风气,万勿再惹出这般事端。” 麦高转而又缓和了几分语气,“不过孔老家主今日能够愿意站出来,同所有人说明实情,本官看在孔毅为国尽忠的情分上,便对此前之事既往不咎,还望孔家主能引以为戒,莫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麦高话中的意有所指孔老家主自是听了个清楚明白,今次麦高愿意放孔家一马,他早已是喜不自禁,忙道“大人这般宽宏大量,实是令老夫羞愧难当,日后定然会更加严格管教族中之人,再不敢行差踏错,还请大人放心。” 麦高故作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孔家主能如此想自是最好,本官也不是那赶尽杀绝之人,既然你孔家能迷途知返,还望日后能一力抵制皇家商都院才是,莫要再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 孔老家主只是忙点头应是,又踌躇半晌咬牙道“还有一事,大人不妨择日来孔家取走太祖传承,也好让我孔家得以功德圆满,不再愧对太祖之恩。” 麦高等的就是孔家主主动开口提及此事,以证他孔家彻底悔改,如今见他还算知机,已然再不敢动小心思,便也就欣然应允,当下就约定好了明日登门。 转而麦高看向在座的那些大儒,敲打道“刚刚那些话本官也同样奉劝各位,有些事有些人一旦有所牵扯,必是再难全身而退,还望诸位身为受人敬仰的饱学之士,莫要因为些许利益,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望你等能谨记。” 在场的这群大儒,既然能被皇家商都院拿住把柄,自都不是什么高洁之辈,闻言都忙不迭地应和麦高所言,丝毫没有立场可言。 麦高转而看向台下被连番惊变,和诸多秘闻惊得有些呆愣住的学子和百姓们,扬声道“皇家商都院之所以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操控大通商道,胁迫世家大族,左右朝政,甚至是动摇国本,概是因着他们原本隐在暗处,大多数人对于他们的算计是防不胜防,本官如今所为正是要将他们的面目大白于天下,令世人皆知,有所防备才好。” “本官不但立志要将皇家商都院一力铲除,还要让大通的黎民百姓都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敌人到底是谁,护卫大通不光是官员将士们的责任,大通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家园,若是有人想要破坏,我们人人都应出力,守护家园,将皇家商都院驱逐出我大通,不给他们破坏我们安乐生活的机会。” 麦高这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引得台下的众人热血沸腾,于是随着隐匿在人群中的武家亲卫的引导“抵制皇家商都院”、“抵制皇家商会”的呼喊声越来越大,一**声浪声震四野,让闻者心神激荡,而麦高知道如今在商丘城的局面已然安稳,待到安排好孔毅的身后事之后,自己就可以去下一处地方了。 论辩之事今日也算是顺利落下了帷幕,待到情绪激动的学子和百姓们散去,麦高便带着一众官员和几名山长回到了驿馆。 众人落座之后恭维之语不绝于耳,如今他们再说这些,相较于初见之时的虚伪客套,更显诚挚,毕竟近些时日麦高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对于他的能力和手段也是有目更睹,今日之事更是令所有人都升起了敬畏之心,再不会因着麦高的年纪有所轻慢。且观他行事做派实在不像个将及弱冠之人,果敢老辣,又足够圆滑,也没那些个所谓的书生意气,懂得妥协制衡,着实让人不敢小觑。 此时的麦高却是没那么多耐心同他们在此多加周旋,毕竟牢里还关着一个陈开,麦高急于尽快从他的嘴中掏出些有用的东西来,更甚于打开孔府中的太祖密室。于是便随意应付了几句,复又交代几句让他们对忠烈祠之事要用心些,便遣散了众人,独留了商丘府尹,同他说起了陈开和城外皇家商都院安排的伏兵之事。 麦高看向商丘府尹,郑重地道“城外的情况还要劳烦府尹大人派人出去探查一番为好,既然孔家主如此说,多半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得确有其事,还是莫要疏忽大意了,本官不想孔毅归乡之时出现任何纰漏。” 商丘府尹忙应道“大人放心,一会儿下官就安排府兵出城进行巡查,绝不会给皇家商都院的人手以可趁之机。” 麦高点了点头,又道“那陈开本官有大用,还是由本官的亲卫去看守为好,还望府尹大人不要介意才是。过会儿还要用上府衙大牢的刑房,届时本官不希望有风声泄露出去,而且最好府尹大人能同本官一并前去审问,毕竟你对皇家商都院内的一些情况更为清楚,也省得他随意糊弄过去。” 商丘府尹自是忙不迭地应承下来,简要说了两句,二人便离了驿馆前往商丘府衙大牢。 麦高二人的突然出现,似是有些出人意料,迎出来的牢头的面色有些不对,麦高心念微动,虽觉不妥,倒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他已经安排了武家亲卫盯着,旁人能做手脚的机会不大,于是开口冷冷地问道“陈开人呢,本官要提审人犯。” 第三一九章 淮宁陈家 1 那牢头眼神有些躲闪,结结巴巴地道“在,在牢房呢,只是,只是刚刚有人前来想要探视,说是他的家眷,小的,小的也是见那女子可怜,没想那许多,就,就放她进去了。” 麦高也不欲多加苛责,心知这些府衙底层的小吏,往日里惯常便会如此,为了能从中捞些好处,对前来探监的人犯亲眷行个方便也无不可,直接就道“前面带路,本官倒是想要见见这位陈先生的家眷。” 那牢头忙不迭地躬身引路,带着麦高与商丘府尹向着大牢深处前行,不多时,便见前方一牢门外,几名武家亲卫肃立着一字排开挡在门前,而一名布衣女子提着食盒站在他们一步之外,不住地哀求着些什么,只是那些武家亲卫如木雕石刻一般,对她所言置若罔闻,丝毫不为所动。 麦高看向身旁的商丘府尹笑道“这位陈先生的家眷消息倒是灵通,陈开被本官关进府衙大牢也就至多不过一个多时辰,竟然就已是准备好了吃食来探监了。” 商丘府尹此时面色也不大好看,他自是明白麦高话中的意有所指,刚刚陈开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抓起来的,但当时在场诸人多数都未曾立时离开,或许会有皇家商都院派出的探子混在围观的人群中,及时向外传递了消息,但能这般迅速地就安排好了合适的探监人选来此,还能顺利见到陈开,不仅由此可见皇家商都院在商丘城内的人脉不容小觑,更是显得商丘府尹治下漏洞百出。 麦高其实对此也并未太过在意,于商丘府尹也是点到即止,上前两步,看也不看那立在一旁的女子,直接对一众武家亲卫道“将陈开押出来,随本官去刑房,本官今日要亲自审问,所需的一应物件就按照之前在真定府那般准备,陈开乃是要犯,不可让无关人等接触,把人撵出去吧。” 说罢便转身作势要走,那声称乃是陈开家眷的女子这才反应过来,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两步拦住了麦高的去路,啜泣着仰起梨花带雨的脸孔,对着麦高娇声哀求道“大人,大人开恩,陈开乃是小女子的哥哥,不知他这是犯了何事,还望大人明察,他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定然是冤枉的,请大人宽宥一二,容小女子同他见上一面,若大人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哥哥,让小女子如何,我,我都是愿意的。” 麦高将目光转向面前惺惺作态的女子,只是观察了片刻便知她定然不是陈开的亲眷,淮宁陈家既然能同皇家商都院有所牵扯,定然就不会是个普通家族,族中女眷断然不可能是这般打扮做派,此女多半只是听命于人,前来打探虚实的,于是麦高再不关注,看向一旁的武家亲卫,暗暗使了个眼色,直接便道“赶出去。”那武家亲卫自是心领神会,口中应是,手下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拖拽了出去。 麦高转而对着一旁的牢头道“你们若是再将无关人等放进来,便可直接同他在牢中作伴了。” 说罢再不看额头冷汗涔涔的牢头,拂袖而去,身后武家亲卫已经打开牢门将陈开拉扯了出来,随着麦高与商丘府尹同往大牢中的刑房而去。 麦高随着牢头进了牢房,四下看了一圈,同真定府的大同小异,便直接让人将陈开绑到了刚刚搬来的条凳上,而麦高则是同商丘府尹一并坐在一旁,等着武家亲卫去准备自己所需的那些东西。 麦高笑着对被绑好了的陈开道“陈先生可知,为何本官能够了解诸多皇家商都院的内情,更是得以将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的一应布置破坏殆尽,甚至是知晓了淮宁陈家吗。” 麦高也不用陈开应和,自说自话地道“概是因着河真州府的陈通判,以及东北商学堂的韦山长皆是对本官知无不言,至于说他们为何会这般配合,一会儿陈先生便可亲自体会一番了。其实你们对本官手段残暴冷血的评价是不错的,但凡只要是本官在刑房里审问过的犯人,绝不会保留下丁点秘密,希望今日陈先生也不要令本官失望才好。” “只是不知陈先生能在本官的手段下坚持多久,想来至少会比陈通判的时间要长些,不然岂不是有负你淮宁陈家的威名,本官虽是早已从陈通判嘴里知道了淮宁陈家,但对于陈家为何能掌控皇家商都院十分好奇,希望陈先生今次能为本官解惑,如此本官前来商丘城才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 说话间,一众武家亲卫便提着冒着白气的热水,铁刷,囚笼,和烙铁等物鱼贯进了刑房,麦高继续对陈开道“本官手段有限,就只这三样,希望陈先生万勿介意才好,今日咱们轮番着一一尝试,想来总能等到陈先生开口的。” 说罢麦高又将这三种刑罚的用法极为细致地讲述了一番,不说陈开如何惊惧,就连陪在一旁的商丘府尹面色都忍不住有些苍白,麦高见此便知自己带他前来旁听,顺势意欲敲到一番的目的已然达成。 随后麦高便让武家亲卫割破了陈开背部的衣服,将他的皮肉裸露了出来,另一侧便有人随即舀了一瓢开水,作势就要往陈开的背上淋去。 陈开似是被麦高刚刚那一番血腥的描述惊住了,直至武家亲卫的这连番动作,才刚刚反应过来,立时大声吼道“你不能动我,不能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麦高微微抬了抬手,制止了将要动作的武家亲卫,笑问道“陈先生到底是谁,你不妨现在就同本官说说,看看本官会不会惧怕后悔,你若不愿说,本官就要让人继续了。” 陈开努力挣扎着被牢牢绑缚住的身子,厉声道“我不是你能动的,我劝你不要妄动,不然后果你承担不起。” 麦高毫不在意地嗤笑道“在本官这里,虚张声势可并不好使,行刑。” 第三二零章 淮宁陈家 2 随着麦高行刑的话音一落,一瓢冒着白气的开水就被淋到了陈开的背上,随即凄厉的惨叫声便响彻了整间刑房,另一旁的武家亲卫动作利落地拿起铁刷,将其按到了陈开的背上,手下略一用力向下一拉,便是一片的血肉模糊,而更为高亢的惨叫声复又响起,被绑在条凳上的陈开开始不住的挣扎。 麦高见状丝毫不为所动,但一旁的商丘府尹却是再也坐不住了,面色已然是青白一片,起身快步冲出了刑房,麦高估计他多半是见不得这种血腥的场面,避了出去。麦高也没太过在意,而是笑意不减地对着陈开道“陈先生现在愿意同本官说说了吗,若还是不愿,也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待到陈先生梳洗得露了白骨,我们再换另一种,总能另陈先生满意的。” 陈开因着剧痛,发出的声音都在不住地颤抖,“你,你竟敢如此对我,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 麦高对陈开这般无力的威胁嗤之以鼻,毫不在意地道“陈先生莫非只会这几句吗,其实今日你说与不说于本官都无甚影响,本官对于陈先生的去处早已有了安排。” “既然当年孔毅能被你们消无声息地在死牢中关上四年,本官便想,若是将你关在商丘死牢中,陈家是会如孔家一般直接放弃,还是会安排人来搭救于你,之后本官以逸待劳,守着你这个鱼饵,将前来之人一网打尽,届时想来以本官的手段,定然会有人愿意开口,本官总能知道你淮宁陈家的隐秘到底是什么。” “本官劝陈先生也无需妄图用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这种胡乱编造的谎言来糊弄本官,你若不说清其中内情,拖延下去也就无非是让自己继续受罪罢了。陈先生若是想少受些苦,还是尽早实话实说为好,在本官手里,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也尽够用了,届时陈先生求死都难,自会心甘情愿的开口。” 转而看向一旁的武家亲卫道“继续,看来陈先生颇为享受。” 武家亲卫听命,换了处干净的皮肉又是一下到底,随着又一声凄厉的惨叫,血腥味伴着热汽在刑房内蒸腾开来,直冲众人鼻端。 麦高似是毫无所觉,故作不耐地对着陈开道“陈先生,如何,你还不愿意说吗,本官也没那许多时间陪你在这里耗着,毕竟不论是孔家的处置,还是迎回孔毅,以及后续的忠烈祠之事都还需本官一一安排,你若是这般坚持,本官也就不候着了,你今晚就在此将刑罚挨个尝试一遍,待到你愿意说了,明日本官再抽空来此看你,陈先生也就怪不到本官没给你机会,你看如此可好。” 言罢也不待陈开出声,便直接向着一旁的武家亲卫道“把他嘴堵了,先将他背部梳洗出白骨,再在他身上烙个十个八个印记,然后让他在囚笼里呆上一晚,本官明日再来问话,你们将他看牢了,大夫也要备好,务必不能让他死了,本官还要用他引来大鱼。” 一旁的武家亲卫忙齐声应是,随着麦高起身,便有人拿起地上的碎布就要往陈开的嘴里塞。 陈开见状忙撇开头,急急叫道“你要问什么,我说,我都说。” 麦高闻言复又坐下,笑吟吟地道“陈先生早如此痛快不就好了,本官也是不懂,为何你们总以为本官是在玩笑,不拿本官说出的话当一回事儿,反倒是害了自己还要遭一番罪,实是不智之举。其实本官想知道的也不是多为难之事,陈先生不妨说说皇家商都院为何如今会听命于淮宁陈家。” 陈开诧异地看向麦高,“大人从何处听说皇家商都院听命于淮宁陈家,大人莫要误信传言。” 麦高也不应话,只是对着一旁的武家亲卫道“继续行刑。” 伴随着又一声惨叫响起,麦高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本官劝陈先生就莫要再妄图耍小聪明了,你觉得以陈通判和韦山长两个老人家的那副身体,经受得住这些吗。陈通判也就不过受了一下就什么都招了,韦山长甚至连上刑都不用,只是看了陈通判的惨状,就再无隐瞒。你说本官是如何知晓的,你若是还要这般耍弄心机,本官也就无需再继续同你废话,无论有什么样的内情,你明早定然会一一招认,本官今日也颇为疲累,还想早些回去休息。” 陈开忙不迭地开口道“我说,我说,皇家商都院之所以会听命于淮宁陈家,是因为有把柄在陈家手里。” 麦高随意地点了点头道“继续说吧,本官洗耳恭听。” 陈开急喘了几口粗气,强压住因为剧痛几欲脱口而出的呻吟,继续又道“当年皇家商都院中的各大家族,都曾留有把柄在太祖手中,而陈家机缘巧合下得知了其中内情,故而皇家商都院才不得已受我陈家胁迫,如今听命于陈家。” 麦高缓步行至陈开的面前,微微俯身,紧紧盯着他的双眼,轻笑道“陈先生果然不老实,不如你今晚在此好好想清楚,本官明日再来此听陈先生的肺腑之言。” “本官不妨给你提个醒,对于一些事陈先生还是如实相告才好,比如你所谓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再比如是否真的如你所说,皇家商都院是因此听命于陈家吗,或者说当年设立皇家商都院之初,太祖到底和你陈家有怎样的约定,而你陈家又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随着麦高此言一出,陈开面色微僵,瞳孔猛然极具收缩,麦高见状便知自己已然猜中了个大概,于是更显镇定自若地道“陈先生也莫要以为本官对此间内情一无所知,毕竟太祖究竟在传承中留存了哪些消息,你们并不清楚,你若想要继续糊弄本官,无非只是令自己难受罢了,你且好好想想吧,明日本官再来看你。” 麦高说罢便转身向外行去,而身后的陈开也不再出言阻止,只是喃喃地低语道“怎么可能,你不可能知道的,不可能,你骗我,对,你在骗我,你不可能知道,谁也不会知道的。” 第三二一章 淮宁陈家 3 麦高也不再理会陈开,任由他在那边疯魔般的自言自语,直接对一众武家亲卫交待道“看好他,本官明日再来,今晚你们这边要格外小心些,一会儿本官会再多安排些人手过来,若是有人来劫狱,一律留下,最好要活口,若是实在为难,也不必力敌,本官想知道的已大致推断出来,此人也无甚用处了,直接杀了他便是。” 这番话一字不漏地传到了陈开的耳中,他似猛然惊醒,急急地道“你猜到了什么,你猜不到的,你不能动我,你不能,太祖要是真的给你留下了消息,定然不会让你动陈家的,我们约定好了的,早都约好了的,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麦高听着他这一通语无伦次的抢白,头也不回地讥嘲道“你们陈家既然都能借着太祖离世之机,鼓动皇家商都院背信弃义,本官又有何是不能做的。不怕告诉你,本官根本不在乎当年太祖与你陈家的约定,也不在乎皇家商都院到底听命于谁,甚至不在乎太祖隐匿在大通各处的助力是否能收归己用,本官想要的就只是将皇家商都院,以及所有同他们有所关联的势力都一网打尽,一个不留地彻底铲除。” “所以说本官又有何需要顾及的,既然你们这些人总是要死于本官之手,早死晚死又有何差别,本官根本不在意你们手中的权势利益,自然就能无所顾忌地随意处置你们。本官劝陈先生莫要因为一些莫须有的可能心存侥幸,待本官处置了你和孔家之后,接下来就会前往淮宁陈家,本官定然不会让陈先生在九泉之下独自一人,必会尽快将你的族人都送下去。” 说罢麦高再不停留,提步向前,迎面便见到了面色苍白,从外面刚要进来的商丘府尹,麦高面色如常地笑道“府尹大人见谅,如陈开这种人,若不用些非常手段他断然是不会老实招认的,如今他虽是还不愿说实话,但本官已安排了亲卫连夜用刑,我们明日再来即可。府尹大人今日着实辛苦了,不妨早些回去歇歇,明日本官还要前往孔家,府尹大人若是得空不妨随本官同去。” 商丘府尹听闻可以不用继续围观此等酷刑,忙不迭地点头应承下来,随即二人便一同出了商丘府衙大牢,麦高辞别商丘府尹,独自先行离开了。 待麦高回到驿馆,招来了所有人,先是交代严左再多安排些人手前往府衙大牢,还特意嘱咐他们带好传信的焰火,以防万一,而后便只留了吴欠严左武凛三人,商议起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今日诸事已定,麦高也是松了口气,轻松地对三人道“如今一切还算顺利,待明日开启太祖密室,便可知其中到底都有些什么了,之后我们等到孔毅的棺椁顺利抵达商丘,安排好一切,便可启程离开了,我打算着先去淮宁陈家,到时候怕是要有一场硬仗,这两日我们都要好好休息才是。” 严左郑重地看向麦高,探究地问道“高高,我一直想问一件事,你似乎从来不曾担心有人会知晓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听你往日所言,应是对只你能开启传承十分自信。” 麦高闻言心下暗道果然来了,早先他便知道自己的这般做派,知情之人定然都会觉得有些诡异,如今既然自家人先问了出来,坦白便是早晚的事,毕竟谜题破解之法总是要有一个合理的说法,麦高不能一直似是而非的装神秘,长此以往反倒是不妥。 只是对于此事又不可能实话实说,好在麦高早有准备,他早前便已决定编些离奇点的解释,如此反倒才更容易让世人接受,他现在无比庆幸身处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大多数人对于神神鬼鬼一类的事还是能够接纳的,想来应是不会有很多人提出质疑。 心下主意已定,麦高便故作无奈地道“其实我一直不说的原因,不是不愿意说,而是因为说了多半也没人相信,说不得还以为我意图隐瞒实情欺骗世人,加之此中因由也算不上重要,我便一直没对人提及此事,你们想要知道我也不妨直说,只是你们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武凛笑骂道“你装什么神秘,有话直说就是,难不成还能是太祖给你托梦不成。” 麦高慎重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还真算得上是如此,我就说大部分人是不会相信的。” 无视三人诡异的面色,麦高继续讲道“其实自我于西北商学堂进学后,就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梦,梦里也没什么人或是场景,就只是出现了许多连成一串的奇奇怪怪的符号,初时我也不解其意,梦醒后便将这些符号都记录在了纸上,有时候拿出来看看,想要猜出其中含义,但也一直未能窥得门径。” “而毕业那年,我当时之所以前往藏书阁,就只是因着想要在离开前故地重游,缅怀一番罢了。刚巧在顶层放置太祖传记的书架上,看到了梦中曾出现过的符号,我便按照记忆中的结果按动了机关,于是结果你们也知道了,我顺利地进入了太祖传承之处。” “而所谓太祖传承,就只是一块令牌和一册玉简,那玉简上刻着不知名的符号,和梦中的却是完全不同,我当时也不解其意,甚至都不知那便是太祖传承,本想着拿回去找李山长询问一番,却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将我的血染了上去,随后就像是灵光一闪,我就突然懂了玉简上的内容,不然我也不会找到武家,因为那玉简上正是说让我拿着令牌到武家,自然就会有人帮我。” “此事当时我连师祖他老人家都没敢如实相告,因为听来太过匪夷所思,我怕被人认为是个疯子,后来在中州商学堂我又如法炮制,果然顺利拿到传承,而玉简上说会帮我之人便是平国公府。” 第三二二章 淮宁陈家 4 麦高看着面前三人怔愣的神色,麦高继续道“前因后果便是如此,我虽是知道那些符号之间必然有所关联,但我也不解其意,最多不过就是照本宣科地记得那谜题的答案罢了,自从我知道了自己梦中的那些事关太祖传承,便再不曾将那些符号写下来,就只是暗暗将结果死记硬背了起来。” 麦高喝了口茶对着三人无奈地摊了摊手道“看你们此刻的表情就知道,轻易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这些,但事实就是如此,所以此前我才不愿谈及此事,也免得让人觉得我在故弄玄虚,其实说来,我对这番奇遇也感莫名其妙。” 严左武凛吴欠三人面上的表情此时十分精彩,刚刚听麦高说起这段匪夷所思的经历,他们初时的确是有些难以置信,不过细思下来,又觉得似乎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为何只有麦高能破解太祖设下谜题,想来他应该就是所谓的天选之人吧,正因冥冥中太祖选择了他,他才能得以继承了太祖传承。 三人静默不语,各自消化了半晌,严左又开口问道“那陈家又是怎么回事。” 麦高对自家人也没什么可避讳的,直接便道“陈家同皇家商都院的关系是韦靖发现的,他因着递铺的关系,察觉到皇家商都院的各个家族,每月都会向淮宁陈家传递消息,我也正是因此,推测他们多半是听命于陈家的,其实陈通判对其中内情并不很清楚,只是知道陈家和皇家商都院关系特殊而已,我对陈开所言是为了诈他的。” “据目前我所得到的太祖留下的那些玉简,其中并未曾有提及过陈家之事,我只希望今次在孔家的密室中能有些斩获,不过不论明日孔家之行结果如何,淮宁陈家我们是一定要走一趟的,说不得能有些意外收获,我总觉得当年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之事另有隐情,若是能查探清楚,于我后续的安排大有裨益。” 严左了然地点了点头,便也再不多问,反倒是武凛兴致勃勃地道“如此说来,莫非太祖是神仙下凡不成。” 麦高闻言顿觉满头黑线,却还是故作严肃地道“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却以为其实未必没有这个可能,你们想哈,当年太祖行商出身,却一力打下了大通这片江山,不说治国之能卓绝,就连学识见识甚至都远胜于孔家,加之太祖继位后,现世的奇奇怪怪的物件,处处都彰显着太祖的不凡,所以在我看来,太祖就算不是神仙,说不得也是有些什么常人所不知的奇遇的。” 三人对麦高这个说法似是勉强接受了,几人便又说起闲话,等着武家亲卫回禀那前往大牢探视陈开的女眷的情况。 麦高边同三人闲聊,边思虑起刚刚陈开在刑房中的表现,观他言行,太祖当年应是的确和陈家有些牵扯,而且知道内情的人定然不多,甚至是皇家商都院怕是也所知寥寥,不过好在陈开定然是知情人之一,只要他愿意开口,倒是可以省去麦高许多麻烦。 麦高转念又想,既然此事如此隐秘,那多半就不是皇家商都院听命于陈家的原因,若真如此,能令皇家商都院内各个家族俯首称臣的又是什么呢,难道还真有所谓的把柄不成,麦高有种隐约的预感,自己若是能查清其中关窍,说不得日后自己对付起皇家商都院来,可不费吹灰之力。 半晌后,便有武家亲卫进来回禀,正是前去跟踪那探监女子之人,一番讲述下来,麦高才知,原来刚刚在大牢中见过的那名女子竟是个青楼妓子,从大牢离开后便径直返回了青楼,而她那食盒里装的也只是寻常吃食,经过武家亲卫的一番威逼查问,她招认,今日是有人使了银子,让她假扮陈开的亲眷前往大牢查探,不过既没让她送信,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交待,就是准备了些饭食让她亲手交给陈开,甚至无需她复命。 麦高蹙眉思索了半晌,突然问道“那食盒里的吃食都是些什么。” 武家亲卫也不知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却还是如实答道“就是些寻常的青菜和一只烤鸡,还有些馒头。” 麦高想了想又问道“那些食物你们查验过吗,可有设法带回来。” 回话的亲卫却是摇头道“并未,当时我们几人跟着她,怕她寻机会处理掉那些吃食,便故意在街上撞翻了食盒,才得以看清里面的东西,当时观那女子也不甚在意,甚至连食盒都未曾收拾,便离开了,我等想来其中应无大碍,若再上前验看就未免太过明显了,便没多做理会,只是暗暗跟着她回了青楼。” 麦高点了点头,指尖轻点桌面,半晌后才道“尽快让人回去街上看看,定然会有乞丐将其捡走,也无需旁的,只是要查清里面有没有被下毒即可,那女子之所以表现如常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根本不知内情。” 那武家亲卫了然地点了点头,忙不迭地转身出门安排去了。 麦高则是在房中细细思虑起此事,既然有人特意安排不相干的人前往大牢探看,无非也就是两种可能,要么是打探情况传递消息,要么就是趁着陈开还未招认,及时杀人灭口。 不过如今看来,背后之人找了个青楼女子前去,也没有任何交代,只是送些吃食,那么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加之陈开乃是被麦高下令关进了大牢,若是他在押期间无故死在牢中,想来麦高是无论如何都脱不开干系的,如此不仅能保守秘密,还能让麦高饱受攻讦,倒也算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只是麦高却还有一事没能想明白,若是此番安排是为了能将陈开灭口,那这般随意便被视若弃子的陈开,在陈家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那么他又是如何能对陈家的隐秘知之甚祥,这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第三二三章 淮宁陈家 5 麦高对此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陈开定然是了解不少内情的,不然也不会迫得背后之人意欲灭口,如今只需看陈开能坚持多久才愿意开口吐露实情,想来应能有些收获才是。 事已至此,麦高也不再多想,众人都累了一整天,诸事只待明日再看,于是麦高便遣散几人,各自回房洗漱后早早休息去了。 不想,安睡至半夜之时,麦高被敲门声惊醒,门外有人来报,说是府衙大牢来人,有要事相禀。守夜的武家亲卫高执麦高,说是来人声称陈开受刑不过,愿意招供,只是用刑太过,人快要不行了,让麦高尽快连夜前往。事涉要犯,武家亲卫自是不敢耽搁,这才叫醒了麦高。 麦高闻言顿觉有些不妥,毕竟自己此前早已交待过了用刑需谨慎些,加之动手的又是武家亲卫,绝不会出现用刑太过的可能,更旁论为了避免意外,还特意备了大夫,故而这番说辞明显有异。 麦高也不迟疑,收拾停当后,便让武家亲卫将送信之人开来了花厅,严左几人听到动静也都赶了过来。来人是大牢中的狱卒,见此麦高更是确信此番定然是个圈套无疑。 麦高看向随着武家亲卫进来的那中年汉子,沉声问道“是谁让你来向本官传话的。” 那人眼神闪躲,畏畏缩缩地道“是,是之前跟在大人身边的人,就是,就是审问犯人的那几位军爷,是他们让小的跑这一趟,说是,说是着急让大人过去看看。” 麦高却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你说谎,本官此前既然交待了他们无事不得打扰,他们就定然不会违令,况且即使来传话也不会是让不相干的人前来,你若是再不说实话,你的小命可就保不住了,只是为了些散碎银子,值得吗。” 那人闻言立时就有些慌张,忙辩解道“大人明鉴,真的,真的是那几位军爷,他们让小的来的,若是大人不信,小的也没办法,可是小的,小的也没犯什么大错,大人这是,这是草菅人命。” 麦高也无意与他分说,直接便道“将此人押起来,明日让府尹大人好好审问,安排几个人去驿馆大门处查看一番,看看街面上可有何不妥之处,切记不要出驿馆大门,最好带上几个驿夫为证,本官就在此等你们的消息。” 严左闻言立时便带人出去了,而那传信之人也被亲卫们捆绑起来,压着往外而去,那人见麦高如此果决,根本不听自己的辩解,忙挣扎着叫道“大人,大人,牢里真的是有消息说那人快不行了,小的才跑这一趟的,也是怕大人耽误了问案,小的绝没有丝毫坏心,大人明鉴。” 麦高不耐地道“你不愿说实话本官也没逼你,待到明日上了公堂,你再去同你们府尹大人细细分辨吧,本官没心情应付你,只望你不会后悔因为几两银子枉送性命,带下去吧。” 几名亲卫将口呼冤枉的狱卒连拖带拽地押了下去,吴欠则是陪着麦高在花厅中等待严左的消息,吴欠有些不解地道“高高,若说是有人故意为之,可是连我都能察觉此事有异,更旁论你了,皇家商都院这是为什么呢,病急乱投医吗。” 麦高却是神色凝重地道“此番若是出自皇家商都院的安排,的确似是显得手段太过拙劣,但是人心却往往都是反其道而行之,大部分人明知这或许是个圈套,多半还是会前往查探一番,无非是以策万全罢了,这可谓是阳谋。” “皇家商都院如此设计,无非是想引我大半夜离开驿馆,前往府衙大牢,这般做要么就是提前在路上设伏,意欲截杀于我,要么就是另有其他原因,不过无论他们目的为何,只要我不离开驿馆,想来就应无大碍,你无需担心。” 安抚好吴欠,麦高心下开始反复思索,大通朝并没有宵禁制度,就算自己半夜出了驿馆,也不碍什么,若说设伏截杀,自己身边几百卫承骑可不是摆设,更何况还有吴欠几人在,若不是有几百好手,断无法成事,况且在商丘城内这般大动干戈也实属不易,如此一来,今夜之事的背后之人多半是另有所图。 麦高思索间,突然灵光一闪,霍然起身,“糟了,孔家怕是要出事。” 吴欠闻言微微一愣,“高高,你为何会如此说,孔家能出什么事。” 麦高背负双手在房内不住地来回踱步,思来想去也只有如此,才最是可能,于是同吴欠解释道“如今在这商丘城内,明面上与我有仇怨的,自是皇家商都院和孔家,但若说皇家商都院,却无人知晓城中到底哪家才是,不过孔家却是人人皆知。” “从驿馆前往府衙是要经过孔家的,背后之人也不是一定要我亲自出门,只要是我派人前往大牢探查,就必然会路过孔家,便可给他们可趁之机。届时若是安排得当,有人在杀了孔家主后逃窜,又恰好碰上我的亲卫深夜在孔府外经过,如此状况下,之后孔家若状告我派人行刺家主,你说这商丘城内的风向会如何。” “而我若是辩解乃是因着府衙派人前来通禀陈开之事,才会派人前往,那作为人证的报信的狱卒甚至都无需多说什么,只要指认是武家亲卫让他给我送信的即可,届时为了避嫌,我甚至都不能拿他如何,而又有谁能证明没有此事,武家亲卫的证言自是无法被采信的,如此一来,无论皇家商都院和孔家要谋算些什么,我等都必然极为被动。” 吴欠听了麦高这一通分析惊道“高高,你刚刚不让严师叔他们出门,就因为想到了这些吗。” 麦高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觉得此事疑点重重,实是有些不妥,这才不想让他们轻易出门,更何况大牢那边严师叔安排两百亲卫守着,若不是有几百人公然前往劫狱,无论如何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所以无需担心,更是不必贸然前往探查。” 第三二四章 淮宁陈家 6 二人说话间,严左等人便返回了花厅,对麦高道“我们没出大门,就是找了驿夫,说有不明身份之人前来骚扰大人,想要查看驿馆外面有没有他的同党,我们也没出大门,就在门口看了一眼,不过暗处的确似乎是有人在盯着驿馆这边的动静。” 麦高闻此更是确定了几分,便将自己刚刚的猜测说了出来,严左有些惊疑不定地道“若是我们没有中计,那幕后之人还会对孔家主动手吗,若是他们依旧按计划行事,之后再买通些孔家人指认你,我们岂不是也讨不了好。”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安抚道“若是他们不能抓我个现行,就算孔家人出面指认,也很容易会被人认为是贼喊捉贼,毕竟今日论辩闹得动静不小,若说孔家内部意见不一,妄图用孔家主一命换得败坏我名声的机会,顺势独占太祖密室,说来不少人也是会信的,如此一来,局面对于孔家和皇家商都院并没什么太大好处,他们多半不会如此草率。” “不过他们到底会不会杀孔家主,还要看孔家内部各方势力,以及皇家商都院对于得到太祖传承的决心有多大了,毕竟明日我登门就是为了取回传承,若是一早传来孔家主身殒的噩耗,若按常理,我多半应是不好意思还要上门讨要传承,一旦拖延下去,此事的结果便可能有回旋的余地,所以今次还是要看孔家主的性命,在他族人眼里重不重得过太祖传承了。” 吴欠微微皱眉道“孔家这些人竟会如此功利吗。” 麦高无奈地道“我猜多半会如此,若是孔家没那么重视太祖传承,又何必那般对待孔毅之事,甚至是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所以想来孔家今晚多半会出事,明日怕是不会太顺利了。” 严左也慎重地点了点头附和道“不错,若是孔家为了保住太祖传承,多半不会心慈手软,那你怎么想的,明日还是要按计划去孔家吗。” 麦高却是放松地笑道“其实孔家想错了一件事,若是孔家主离世,我的确不好直接上门讨要太祖传承,但是人死为大,我总要前往祭拜一二的。我只需提出想去看看太祖密室的所在即可,毕竟孔家人可不知道,我开启太祖传承无需大费周章,也不必耗费心力时日,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打开传承之处,将里面要紧的先取走,至于如韦家密室中的那些黄金或是大型物件,我又没什么急用,继续放在里面就好,最多也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若如此孔家还要横加阻拦就是他们的不是了,如此一来,又有谁会说我太过不近人情呢。” 吴欠抚掌笑道“的确如此,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如何打开太祖传承的,他们研究了几十年都没有结果的事,你不过是如喝水一般简单,到时动作快些,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众人已然理清了其中关窍,便也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于是便各自散去,麦高又反复交代,明日商丘府尹登门之前,谁也不要出门,无论因为什么都不行,众人自是齐声应是。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光大亮,麦高一行人还在驿馆不紧不慢地吃着朝食,商丘府尹便寻上门来,进了花厅,几步行至麦高面前,有些急切地道“大人,昨夜出大事了。” 麦高心道果然如此,众人暗暗交换了一番颜色,麦高这才问道“府尹大人莫急,慢慢说,昨夜出了何事。” 商丘府尹面色不安地道“昨夜孔老家主于家中遭人暗杀,身负重伤,好在侥幸留得一命,大人,不知您昨日所说上门讨要太祖传承之事要如何安排,如今贸然登门似是有些不妥。” 麦高不在意地笑道“太祖传承之事倒也不妨先放一放,既然孔老家主遭遇此等大事,我等总要上门探望一二才好。” 转而意有所指地看向商丘府尹道“说来也着实是有些巧合,昨夜府衙大牢那边来了个狱卒,声称乃是本官的手下让他前来传话,说是陈开愿意招了,让本官连夜赶去大牢一趟,本官当时便觉不妥,就将人扣押在了驿馆中,也未曾出门,不想孔老家主竟是同时遭遇了不测,若是本官昨夜出门碰上,说不得还能帮着孔家捉拿凶徒呢,也省得如今成了无头公案。” 商丘府尹闻言立时色变,试探地道“大人的意思是……” 麦高笑笑直言道“这是有人看本官在商丘行事太过顺遂,想要给本官找些事忙,但本官却是个惫懒的,不愿耗费心力在些无关紧要之事上,那送信之人本官就交给府尹大人了,希望大人能尽快查清楚其中内情才好。” 商丘府尹忙不迭地应下,待到麦高收拾停当,便带了一百亲卫与商丘府尹一同前往了孔家。 今日的孔家,氛围格外紧绷,从门房到前来迎客的管家以及孔家族人,神情都有些沉郁,麦高对此似是视而不见,神色如常地随着引路之人来到了孔老家主的卧房,入内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眼神略显浑浊,面色青白的孔老家主。 麦高上前两步,行至床边,语带深意地道“孔老主,本官不得不劝你两句,同皇家商都院为伍本就是与虎谋皮,更何况你孔家内部早已是千疮百孔,如今竟然为了太祖传承这等死物,就要用你的性命来换,何至于此。” 麦高又故作悲悯地长叹了一声,“如今孔老家主可曾后悔之前所为,不过想来你此番也算是求仁得仁,现下你应是可以体会到孔毅当年被家人放弃时的心情了,真不知为着此等面目可憎的族人,孔家主付出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随着孔老家主急速喘息,喉咙中嚯嚯几声,继而他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道“大,大人,今日前来,就,就是要说,说这些的吗。” 麦高也不遮掩,坦然地道“本官今次前来,一是为了探视孔家主,二来则是想看看太祖密室的所在,孔家主如今卧病在床,不好出面,本官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断然不会于此时大动干戈,不过想来只是去看看总不为过吧,还望孔老家主能行个方便。” 第三二五章 淮宁陈家 7 此刻只能躺在床上无力起身的孔老家主,看向麦高的目光及其复杂,半晌后才勉力道出一句,“好,老夫谢过麦大人的体恤之情,就让孔致带您过去吧。” 麦高也没心情在这里同孔老家主多说废话,于是道了声谢,便随着等在一旁的孔致出了房间。 一路上麦高也不与孔致多话,自从当日孔致寻上门来,要求麦高放过孔家之时,他便再对此人没什么好感了,就连对自己的亲子能因着莫须有的家族名望便轻易放弃,此等做派太过冷血,麦高实是不欲深交。 不多时,孔致便领着麦高一行人来到了位于内院深处的一间祠堂,麦高看着立在堂内正中的圣人像,心下便知,商丘原没有孔家祖祠,想来应是当年太祖顾念他们立足不易,特意又为商丘孔家修建了一个,只是其间供奉的这些簇新的牌位多半应是后添置的,与仙源那边经年传下来的必是不同,却也实属无奈之举。 在孔致的引领下,众人绕过祠堂的正堂,进入后室,空旷的室内入目只一个巨大的石台,行至近前细看下,不染尘埃的台面上只浮雕着一道数学题,果然是太祖的一贯作风,便再无其他。 麦高略略扫视一眼,便已心中有数,转而对着孔致与商丘府尹道“不知二位可否容本官独自在此呆上一会儿,”眼见孔致意欲出言拒绝,麦高又道“孔先生放心,太祖密室本官此前在真定府便开启过一个,若无意外其中定然有不少物件,本官就算想悉数带走,也做不到掩人耳目,本官既然承诺了孔老家族不会大动干戈,就断然不会食言,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孔家费心安排的这出苦肉计的。” 商丘府尹自是无话,孔致也受不了麦高这般的冷嘲热讽,转身拂袖离去,麦高立马给吴欠使了个眼色,按照昨日安排,顷刻间孔家祠堂便被一百武家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只余麦高和吴欠留在后堂之中。 麦高也不多加耽搁,直接依着计算结果在石台上按动了几下,伴随着机括声响起,石台的一侧竟然显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阶梯。麦高和吴欠欣喜地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地点燃了提前准备好的火折子,便下了暗道。 麦高入内才知,孔家的这间密室并不大,向下的阶梯一共也就五六级,便已是到了底,随之就进入了一个仅仅容人躬身才能勉强站立的小小空间,倒有些像是个墓室。密室正中的石基上,放置着一个书案大小的石匣子,表面同样雕刻着数学题。 麦高也无需细思,心念微转间,答案便已了然于心,打开石匣后,就如套娃一般,又显出了一个小了一圈的石盒,还是需要解题才能得以开启。麦高心知太祖如此设计必是出于谨慎,避免有人阴差阳错之下轻易得到内里的物件,如此看来,藏在此处之物必是至关紧要。 随后麦高连解了五道,才终于露出了一个紫檀木匣,也就不过两个巴掌大小,两指厚,麦高毫不犹豫的将其拿起,往吴欠怀中一揣,嘱咐道“你贴身小心收好,待晚上回了驿馆再说。” 吴欠慎重地点了点头,二人也不多话,随后麦高将重重机关复原,便迅速出了密室。待到后堂中的一切再看不出任何端倪,前后也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麦高又拿出之前就准备好的笔纸,开始快速誊抄起石台上的数学题。一连抄了几份,直至听到祠堂外响起的争执之声,麦高才放慢了下笔的速度,微微向吴欠颔首,吴欠会意,便出了门去。 不多时,祠堂的后室便蜂拥进来了为数不少的孔家人,待一群人看清麦高正在一笔一划慢慢拓写着台面上的谜题,顿时都哑了火,待到麦高落下最后一笔,不紧不慢地吹干纸张上的墨迹,这才转头看向来人,嗤笑道“怎么,孔家还真以为能因着孔家主今日这一出,就独占太祖传承了不成,竟是连本官都碰不得了吗。” 麦高不紧不慢地开始整理着散落的纸张,“本官如今是碍于孔毅的情面,加之孔老家主为此也算是舍命搏一线生机,这才不想在此时找你们孔家晦气,你们还真是得寸进尺,竟然敢这般不顾脸面,同本官闹,还当真是不怕惹恼了本官。须知本官收拾你们一个毫无根基的商丘孔家实是易如反掌,劝你们还是莫要耗尽本官不多的耐性才好。” 麦高说罢也不再看那些僵立原地的孔家人,让吴欠收好那些纸张,转身便出了祠堂,甚至都未去与孔老家主告辞,就带人离开了孔家。 刚出孔府大门,便有候在门外的武家亲卫前来传话,经过一番探查,据说昨夜乞丐窝里有几个乞丐头子死于中毒,麦高闻言顿时心里便有了数,倒是对今日能否从陈开口中问出些有用的消息,更平添了几分信心,于是便同商丘府尹转路去了府衙大牢。 一行人径直进了刑房,此时的陈开早已是狼狈不堪,再不见昨日论辩台上的挥斥方遒。麦高不紧不慢地坐在放置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对着陈开问道“如何,经过一夜,陈先生可考虑好了,今日是否愿意同本官坦言相告。” 此时的陈开半睁着已经有些混沌的双眼,看向面前淡定安坐的麦高,嘶哑着声音道“麦大人果然好手段,皇家商都院中竟然还有人嘲笑你妇人之仁,实在是看走了眼,倒是我等小瞧了麦大人,还以为过往多是因着被逼无奈你才会那般出手无情,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你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 麦高也不在意他此时还要逞口舌之力,只是笑着道“对待寻常人本官自然是要以礼相待,可是对付皇家商都院,本官定然是无任何恻隐之心的。陈先生若是只想同本官说这些,本官也不必在此多费功夫,陈先生不妨就继续受着,待到受不住了想来自然就愿意说了。” 第三二六章 淮宁陈家 8 麦高看向不为所动的陈开,倒是有些佩服起他的心性,心念微动,意有所指地道“如今看陈先生还能同本官说这些废话,想来是不愿轻言放弃,如此本官就先行离开了,不过本官还是要劝陈先生一句,本官有耐心愿意等你主动招认,外面怕是有人等不得了,昨日本官能帮你挡下一劫纯属机缘巧合,若是再多来几次,本官断然是不会牺牲自己的人手以保全陈先生的,届时你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说罢麦高便起身作势要离开,陈开却是开口追问道“大人此言何意,你是说有人想要杀我不成。” 麦高也无隐瞒, 八*零*电*子*书*w*w*w*.*t*x*t*8*0*.*c*o*m 坦然相告,“好叫陈先生知晓,昨日前来探监的那名青楼女子,所带的那些吃食都被下了剧毒,至于这主使之人此后还会有些什么手段,本官也未必能一一防备,不过既然陈先生一身铁骨,不愿妥协,那就不妨静观其变,本官自是不急的。” “其实本官无非想要了解些陈家与太祖的渊源,你若是不愿如实相告,于本官来说也无甚妨碍,待本官日后亲自前往陈家,无论何种隐秘总能找到愿意说之人,只是陈先生这般枉送性命到底值不值得,那就是见仁见智了,本官不予置评。” 陈开闻言讶异道“怎么可能,你怎么敢动陈家,这般肆意而为,你就不顾忌朝中对你的攻讦不成。” 麦高嗤笑道“陈先生此言着实可笑,本官为何不敢动陈家,饶是如今皇家商都院势大,可这天下到底还是姓钱,本官随侍有近千的卫承骑,又手握先斩后奏之权,就算本官杀上门去,屠了陈家满门,时候朝中又能有几人会不管不顾地为陈家出头,毕竟人走茶凉,更何况是为了一家子死人,来得罪本官,最后多半是要引火烧身,未免太过得不偿失。” “且日后就算皇上因朝中弹劾本官滥杀,想要治罪,至多也就无非是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说不得只申斥几句罢了,毕竟皇上还需本官出面铲除皇家商都院,这般做派应是正合他意才对,陈先生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开听罢麦高的这番论断,面色瞬息数变,“不,不可能的,他们不会让你轻易动陈家的。” 麦高淡淡地道“陈先生指的是皇家商都院中的那几个家族吗,不错,他们的确应是会竭尽全力阻碍本官行事,可他们终究不可能因你陈家调动大军围剿钦差,那岂不是将现成的把柄直接送到了皇上手中,说不得皇上正是等着他们如此动作呢,若能用本官的一条命,换整个皇家商都院覆灭,这笔买卖也算不亏,本官乐意至极。” 陈开瞪视着麦高道“你是疯了不成,竟然枉顾自己的性命,想要同皇家商都院同归于尽,这于你根本没有任何好处,你又何必如此。” 麦高面色如常地道“陈先生这是想要当说客吗,可以如今你的处境,实在无法令人信服,且不说为了公理大义,就单说私怨,本官同皇家商都院可是有着杀父破家之仇,定然是不死不休,陈先生也就无需多费心力,铲除皇家商都院之事,在本官这里绝没有回旋的余地。陈先生,这些废话你就不必多说了,若是对于陈家和皇家商都院之事你不愿招认,本官就先行告辞了,明日再来看你。” 陈开却是忽然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问题,“太祖放在孔家的东西你拿到了吗。” 麦高虽是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却还是道“孔老家主昨夜遇刺,虽是侥幸保得性命,但是却身负重伤卧病不起。本官刚刚才去探望过,倒是不好在此时大张旗鼓的讨要东西,不过……” 麦高略微一顿,随即便掏出了放在怀中的拓印下来的谜题,继续道“本官把太祖留下的谜题抄写了下来,此前孔家主曾说陈家懂得太祖谜题的解法,不如陈先生帮忙参详一二,毕竟本官一旦得到太祖传承便会离开商丘城,如此陈先生也可少受些罪,死得痛快些,不知陈先生意下如何。” 陈开只是略扫了一眼那纸上的谜题,便不再多看,而是反问道“孔家竟然允许你接近太祖传承,如此看来,他们是对你妥协了。” 麦高轻笑道“毕竟世人多半还是更看重自己的性命些,能如陈先生这般的,实属少数,虽说陈先生如此舍生忘我,也未必值得,不过求仁得仁,本官自是不会阻了陈先生所选之路的。” 陈开微微闭了闭眼睛,又问道“你要多久能解开这谜题。” 麦高神秘一笑,“那就要看太祖今夜会不会入梦了。” 陈开瞪大双眼,诧异地看向麦高道“你此言何意。” 麦高理所当然地道“就连你们这群博学大儒都无法解开的谜题,你当本官为何能够破解,自然是太祖直接告知了本官题目的答案。本官深以为太祖之所以一直这般帮衬本官,多半应是因着太祖的在天之灵看到了你们如今的所作所为,又对本官的一往无前颇为赞赏,这才让本官替他惩治你们这群小人。” 陈开被麦高的这番胡言乱语气得面红耳赤,怒道“这怎么可能,你何必这般信口开河,耍弄于我。” 麦高思及自己此前的推断,隐晦地试探道“你们陈家当年能侥幸得知那十个符号所代表的含义,却是对于其他符号始终不解其意,也算是太祖为了防备留了后手,想来说不得正是太祖的在天之灵得知了你陈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才彻底绝了在陈家选择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可能,令你们这许多年求而不得,真可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陈开立时大惊,“你怎会知道此事。” 麦高见他如此,心下暗喜于自己又猜中了些许内情,面上却是故作坦然地道“本官刚刚不是说了吗,太祖入梦相告啊,不然陈先生以为呢,毕竟此事除了你陈家和太祖他老人家,可再无旁人知晓内情了。” 第三二七章 淮宁陈家 9 看着面前神色变幻不定的陈开,麦高继续天花乱坠地忽悠道“如今本官只是有些好奇,为何皇家商都院会听命于你陈家,不过陈先生若是实在不愿说倒也无妨,本官今日既然已经拓印了谜题,太祖今夜多半便会入梦,若是本官明日不来,那陈先生便应知结果如何了,届时你也就没什么用了,日后本官自会带着你的尸骨一同前往淮宁陈家,还请陈先生放心。” 陈开虽是不信麦高所言,还是咬牙问道“太祖还同你说了别的什么吗。” 麦高佯装恼怒地道“陈先生,你莫忘了如今乃是本官审问你,可不是你审问本官,你若是不愿多说,就继续在这里呆着便是,况且太祖所为,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参悟的,陈先生无需太过上心,不过倒有一事本官却是十分肯定,那就是铲除皇家商都院太祖定然是极为赞同的,不然也不会一直相助于本官了。” 陈开喃喃低语道“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 麦高见他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也不愿在此继续同他浪费时间,反倒是想要先回驿馆,急于看看太祖在孔家留下的那份东西,到底是什么,于是也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开刑房。 陈开却像是随着麦高的动作猛然惊醒,忙开口阻止道“麦大人请留步,我愿意说,不过也希望麦大人能为我解惑。” 麦高回身笑着看向陈开道“那就要看陈先生说出来的东西有几分真几分假了,至于本官愿不愿意为你解惑,若是陈先生能坦言,本官心情好了也未尝不可。” 陈开也不犹豫,直接开口便道“想来陈家和太祖的渊源大人早已知晓,至于皇家商都院……” 麦高却是开口打断了他,语带深意地道“陈先生还是从头说起吧,本官也好判断你是不是随意糊弄一番,想要单捡些本官不知情的胡乱招认,若如此,未免有些太过投机取巧了。既然陈先生已然决定了坦诚相告,就不要有所隐瞒才好,毕竟本官所了解的多只是些只言片语罢了,还需陈先生帮忙串联起来,望陈先生能尽心些才是。” 陈开深吸了几口气,强压下心中不虞,闭了闭眼,这才沉声道“好,既然大人如此说了,在下就从头讲起便是。” “当年太祖立国后,大兴商道,对待商人的态度十分宽和,于朝廷政令上也是多有优待,于是大通境内,越来越多的富商巨贾之家兴盛起来,只是商道便是如此,商人逐利,难免会受利益驱使做些不轨之举,待到大通商道乱象初现,太祖便升起了整顿商道的念头。” “初时太祖不仅在三省六部三司的官员责权上做了些布置,又对商法典进行了多次修订,更是加强了地方官员的监察职能,但即便如此,官商勾结,欺行霸市之事仍是屡见不鲜。当时朝中不少太祖嫡系都曾上奏,建议设立如前朝不良人那般的,独立于各司部的侦缉逮捕机构,却被太祖断然驳回了,太祖似是对这种机构极为反感,甚至所有曾提议此事之人都受到了太祖的申斥。” 听到这里,麦高自是明白太祖为何这般反感设立特务机关,毕竟尤以明朝为甚,此等布置往往最终都会落得个公器私用,祸国乱世的结局。 陈开继续道“其实皇家商都院的设立实是太祖迫于无奈而为之,当年于商道监管之事上,一直都存在各种弊端,即使是派出能臣巡视各处商道,往往也是处处掣肘,总不能尽如人意。伴随着愈发繁杂的问题逐一浮出水面,不免令人疲于应付,但因着太祖对用间机构的排斥,于是便有一些人提出了以商治商的意见,而最终的产物就是皇家商都院。” “提议之人多是行商出身的世家大族,自都不是一心为公,多只是为自家谋利罢了,而我陈家先祖便是当年一力推动此事的主事人之一。” “各家家主本以为,待到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后,诸人献计有功,多少应能插手一二,但太祖却是没给这些世家以丝毫机会,不说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司主事人都是些没什么根基的后起之秀,各家甚至连司部内的普通职位都没能占据一席之地,如此一来,直接令这些老牌世家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此后,想来太祖也是出于安抚之意,便向各家提及了所谓的太祖传承,说是将可以号令皇家商都院十司的令牌,分别放于大通各处的商学堂内,若是这些老牌世家能凭各自实力得到,那么自然就可以号令皇家商都院内对应的司部,于是各家便陷入了抢夺太祖传承的纷争之中。” “当年此事我陈家本就出力最多,后又为表忠心,自是以太祖马首是瞻,对于得到太祖传承一直表现的并不十分热衷,鉴于此,加之思及陈家的功劳,太祖曾承诺,无论日后皇家商都院听命于何人,都绝不许对陈家出手。” “而直至太祖晚年时,对于皇家商都院的去留和日后的掌管之人,又在朝中引发了争执,也是那时,太祖下令让当时知晓皇家商都院内情的各大家族,都送了适龄子弟进入中州商学堂待选,而我祖父便是其中之一。” “彼时所有人都对太祖此举乃是意欲选出继任之人信以为真,但太祖却是如养蛊一般,放任这些个家族中的年轻子弟肆意倾轧,令各家更是因此结下了血海深仇。也实属侥幸,最终胜出的是我家祖父,太祖便告知了陈家那十个符号所代表的的含义,至于其他,太祖却是直言,只有陈家自行破解出来,才能成为日后掌管皇家商都院之人。” “只是这许多年,陈家不但饱受其余各家的连番打压,还倾全族之力耗费诸多心血破解谜题,却始终未能如愿。直到大人你横空出世,我陈家才觉,或许太祖当年只是精心设计了一场骗局,就是为了分化大商世家,让我等无力联合起来对抗朝廷政令罢了。” 第三二八章 淮宁陈家 10 陈开看着面上表情毫无波动的麦高,喘息了两声,又继续道“至于大人所疑皇家商都院为何会同我陈家结盟,其实也并非大人猜忌的那般复杂。当年太祖刚刚离世之时,皇家商都院内诸人还算安分,只是时间一久自然就难免生出了私心,而我陈家也因多方打压难以为继,于是便在那时找上了他们。” “虽说当年太祖选拔接掌皇家商都院的继任之人一事,朝野上下人尽皆知,且我陈家胜出这一结果,皇家商都院内的众人也均是知晓的,但若说是单凭此事,的确是无法令所有家族折服,但若是加以威逼利诱,局面自是大不相同。” “早前祖父在与太祖相处的过程中,从谈及皇家商都院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之所以皇家商都院内的那几家能崛起的这般迅速,概是因着太祖的一力帮扶,不过为了确保日后即使太祖离世,他们也要为皇家商都院和大通卖命,太祖早已对各家做了一些限制,祖父虽是不知其中内情具体为何,但想来必是足以令各家不敢妄动。” “于是祖父便凭此,同皇家商都院内各个家族一一接触,随后更是推断出一个惊人的可能,那就是各大家族名下的产业只是由他们在名义上代为经营,实则却是归皇家商都院或者说大通皇室所有,且定然是留有契约或是凭证,日后若是他们一旦有违太祖遗命,为自家谋求私利,届时多半便会被皇家清算,说不得会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而后皇家商都院内众人的一应动作也印证了此事,太宗在位之时,他们便派遣人手于大通各处打探太祖传承的消息,甚至后来有意交好太宗,多半也是为了能得以在宫中安插人手,查探各处,以期找到太祖留存之物,也就是那些足以动摇各大家族根本的凭证契约,只是却一直未果罢了。” “鉴于此,祖父便出面,几番周旋下同他们各家谈妥了条件,那就是有朝一日若陈家得到太祖传承,便会帮皇家商都院各家销毁那些凭据,但皇家商都院却是要在陈家有所需要之时,听凭陈家号令行事,如此两方才得以结成同盟。” 陈开看向神色淡然的麦高,问道“不知现下麦大人听到这些隐秘内情是否满意,在下已将所知据实以告,还望麦大人等下能为在下解惑。”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语带轻嘲地道“陈大人未免太过小看了本官,这是有意欺本官不解其中始末,不说本官早已知情的那些细节,单说本官对太祖和皇家商都院的了解,就知你有意混淆隐瞒了不少实情。加之还有不少本官已然知晓的真相,陈先生从始至终根本未曾提及,如此一来,让本官不得不对陈先生所言存疑。” “且以皇家商都院内诸人的奸邪做派,为了自保,甚至都能想出拥兵自重自立为王,里通外敌动摇国本的主意,又岂能是只因着你陈家愿意销毁一份无甚用处的凭证,就甘愿俯首听命,陈先生当本官是三岁小童不成。” “陈先生你胆敢这般糊弄本官实属不智之举,毕竟其实你并不知本官如今清楚多少内情,如此做无非是在消磨本官对你的耐心罢了,你既是如此不知珍惜,本官也无需继续陪你浪费时间,他日自是能在陈家找到答案,就算最终还是无法探明真相,其实也无甚妨碍,本官只需将你等杀个干净,再无人犯上作乱,事实究竟如何也并不重要。” 麦高此刻是真没什么耐心继续听陈开在此胡编乱造了,且他刚刚讲述的那些,估计总也有两三分是实情,麦高自是可以凭此推断出个大概,如此一来,只需后续前往陈家再行求证便可,倒也不必继续在此耗费工夫。 于是麦高也不再等陈开巧言辩解,对着一旁的武家亲卫道“如昨日那般即可,别让他轻易死了,本官明日若是有空,自会再来。”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府衙大牢的刑房,也不管身后陈开的呼喊之声。 陪在一旁的商丘府尹一直静默不言,直至随着麦高回到了驿馆,方才开口问道“大人,若是陈开所言非虚,岂不是所有皇家商都院内的掌权家族都只是个空架子,若是能找到那些契约,对付起他们便会易如反掌,对我等来说,这倒的确算是个好消息。”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向商丘府尹道“先不说陈开刚刚说招认之事究竟是真是假,就算是确有其事,即使我等能够拿到那些所谓的契约,若无周密安排,也不过鸡肋而已。” 看着商丘府尹似是有些不以为意,麦高继续解释道“就说镇国公府吧,就算本官拿着一份他家老祖当年同太祖签订好的契约上门,只要他们不愿承认,除非皇上和朝廷做好了与之彻底撕破脸皮的准备,不然又能拿他们家如何呢。以皇家商都院内各家的行事做派,难道他们还能主动上交家中产业不成。” “更何况,陈开刚刚说过,那些产业多半是归属于皇家商都院的,如今局面自是与太祖在时大不相同,皇家商都院和皇室可算不得是一体,就算各家愿意上交产业,一旦交归皇家商都院,之于皇上和大通朝廷又有什么益处,总归还是握在旁人手中。” “所以本官更倾向于,今次陈开并没说实话,至少不全是实话,且若是真有那所谓的契约,即使找到,如今多半也制约不了各大家族,实属无用。在本官看来,陈开如此非是想试探本官深浅罢了,既如此,还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才好,不然他定然是不会老实招供的。不过本官倒也不急,孔毅归乡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他主动开口。” 商丘府尹闻言似是这才恍然大悟,便也不继续纠结于此,继而问起了旁的事,“不知孔家那边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第三二九章 淮宁陈家 11 麦高闻言状似随意地道“还是要等本官先把谜题破解了才行,如今孔家主这般模样,我们倒是不好再同孔家大动干戈,所以不妨等本官得到破题的答案,然后待到本官临行前,再登门去取,如此也算是顺理成章,加之不用耗费太多时间,速战速决,也省得给孔家算计周旋的余地,府尹大人以为如何。” 商丘府尹试探地道“不知大人破解此题需要耗费多少时日,也好让下官提前有个准备才好。” 麦高坦然地笑道“本官刚刚同陈开所说并非玩笑,的确是要看太祖何时指点一二,诸事只能随缘,本官也只能等着太祖入梦而已,所以实是说不准需耗时几何,单看天命了。” 也不知商丘府尹对麦高的这番言论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二人又说了些迎孔毅返乡的安排,商丘府尹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了。待到麦高送他离开驿馆,暗暗给吴欠使了个眼色,随即严左吴欠武凛三人便同麦高一并回到房中,而麦高所居房间的前后左右上下,都被武家亲卫里三层外三层地护了个周全。直至门外的亲卫传来信号,四人这才谨慎的于房中坐定,吴欠则是从怀中掏出了那个木匣。 麦高将木匣接到手中,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其上的开合处还设有机关,只是这次却不再是数学题了,而是一个可以拨动数字的密码锁,位于锁的上方则是用拼音刻了一句话,‘唐伯虎的工号’,麦高见了满头黑线,好在倒也记得,于是直接拨动密码,便随着‘咔哒’一声,木匣的盒盖便被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的一个油纸包。 麦高直接将其取了出来,打开油纸,发现里面是一块叠的方方正正写满字迹的白绢,随手将其展开,果然又是满目写得密密扎扎的拼音,麦高至此还不忘之前自己所说的那些胡言乱语,忍痛让吴欠用刀剑戳破了他的手指,在空白处滴上了几滴,这才细细看起手中白绢上所书写的内容。 细读下来,果然还是太祖一贯不着调的语气: 你既然能从孔家手里顺利拿到这个匣子,想来应该也是已经得到了我那些不肖子孙的重用,不然以如今商丘孔家人的做派,绝对不会让你轻易得到此物。其实我当时在孔家设立这个所谓的密室,实在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周密的布局,所以你就不用期待我在商丘有什么好东西留给你了。 不过你既然已经到了商丘,还费力拿到了木匣,我也不好不多交代几句,也免得显着我太过无聊,不妨就和你说说我对孔家,陈家,以及皇家商都院的一些安排吧。 说到孔家,其实我多少有些私心,实在不想让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大通,成为原本历史上那般,因着受到儒家思想影响,被封建礼教所束缚,限制经济发展,故步自封,对待新事物顽固不化,最终陷入受制于人的境况。于是我便想要不让任何一家学派太过势大,而孔家之事刚好给了我一个限制儒家学派做大的契机。 想必你到了商丘孔家之后,定然会发现如今的孔家与过往所知大相径庭,且门风做派也多有不妥之处。这其中最初也不知是不是有我的缘故,因着唐末未曾出现五代十国之乱,仙源孔家势力发展的颇为稳固,加之因着孔仁玉当年在其外祖家得以逃脱之事,饱受质疑,倒是令“伪孔”一时间更为势大。 据传当年孔仁玉因随母探亲逃过一劫之后,被孔末得知孔仁玉尚在人间,为斩草除根,便率人包围了孔仁玉的外祖张家,逼迫其交出孔仁玉。那时张家人为了救下孔家嫡系血脉,圣竭尽所能,更是将自家与孔仁玉一般大的儿子交了出去,借此混淆蒙蔽了孔末,这才得以保下了孔仁玉。 但是仙源孔家却一直质疑孔仁玉的身份,声称他其实乃是张家的子孙,正是张家为了图谋孔家传承,特意推出来的傀儡。这是古代,又没有办法查dna,他们两方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当时却是觉得实在是天赐良机,就想了个和稀泥的办法,让孔家嫡支住到了商丘,再赐还了文宣公的封号,如此一来,他们便和仙源打起了擂台,如此制衡下,令孔家再没有了能左右士林的能力。 只是那些年中,他们两方斗的厉害,最后孔仁玉竟是不慎中了暗算,待到我得知的时候,虽是找了太医前去诊治,但因着他多年劳心劳力,幼时日子过的也不好,竟是伤了身体,日后子嗣艰难。想来如此倒也称了仙源的打算,既然都说孔仁玉是孔家嫡支的唯一子嗣,那他若是断了传承,也就再无人能论及孔家正统了。 当时也是闹得太过难看,我又不愿商丘孔家没落,于是便做主从夏邑的旁支过继了个孩子,就是孔宜,这名字还是我特意循了曾经的史料赐的名字,就是为了能让孔家嫡支能如原本的那般传承下去。 我原本想的就是让两便相互制衡,令儒家学派不再壮大,维持现状就是最好,而闹出的乱七八糟的事越多,以孔家为首的儒家学派的威望便会愈发下降,如此才更有利于不同学说的百花齐放。 不过也不知是我插手太多,还是因为蝴蝶效应,总之商丘孔家想来是因着连发打击竟是有些魔障了,为了想要能将仙源彻底压下,竟是都敢将主意打到我的身上。当时孔家的野心太过明显,公然表现出对我渊博的知识储备的觊觎,加之对我在处置仙源孔家上的态度深感不满,甚至隐隐有了不臣之心。 我既是发现此中端倪,便不会坐视不理,一来有些担心他们日后若无人弹压,凭借着圣人之名为祸;二来也不愿因为一些人的**私心,引得大通混乱,百姓遭殃。于是便想了个安抚之策,那便是在孔府建了个所谓的传承密室,用以吊着他们,毕竟只有大通无恙,世道太平,密室和密室中可能有的东西才有存在的意义,如此便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第三三零章 淮宁陈家 12 想来我的安排应是可以令孔家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安分守己,时日久了,对孔家只需继续不支持,不神化,顺其自然的态度,便可逐渐弱化他们对士林的影响,如此也算是达成了我的最终意图了。 接下来再说说陈家,你能走到今日,必然已经碰见过陈家人了,他们家是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当年我打天下的时候,商道之中能同我分庭抗礼的不多,陈家便是其中之一,但是陈家先祖太过谨慎,自是没有我这般雄才大略,直等到大通立国之后,他们也就只能沦为了一般的商户,自然是悔之晚矣,但是肯定是心有不甘的。 立国后我大兴商道,陈家本就富甲一方,又纠集了一众江淮大商暗中同我作对,意欲能在太平盛世中凭此挣得封侯拜相的机会。也是我的确小瞧了这个时代大商们的影响力,不论我如何限制,商人逐利,为了利益什么都敢干,而那时大通又刚刚立国,若无却是的把柄罪证,我实难轻易处置这些老牌世家。 加之他们各家都是能轻易影响地方经济的巨贾,我若是妄动这些世家,又无甚名头,难免会让世人以为皇家为敛财行残暴不仁之举,于是我就只能暂时采取怀柔政策,伺机而动,但是期间他们也一直十分谨慎,一时间我倒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于是后来我便顺着他们以商治商的建议,设立了皇家商都院,不仅暂时打压了他们的气焰,还顺势分化了他们之间的同盟关系。更是利用选拔皇家商都院掌权人的名头,让各家结下了生死大仇,而被我选中的公敌就是陈家,也正是基于此,才令我发布的规范商道的政令得以顺利推行,再无甚阻力桎梏。 虽是不知你看到这些的时候,据此过了多久,不过想来皇家商都院的发展多半已是成了气候,甚至说不得尾大不掉,已是不利于大通商道发展了,应是令你十分为难,但是为了稳定当时的局面,我也只能饮鸩止渴,而将补救之事留给你这个后来人了。 不过想来若无意外,这些年陈家应该并不好过,想要除去应该不难,至于皇家商都院,我虽是留有那些契约地契田契加以限制,但你若想成事,怕是还要多费些心思。不过我都已经打下了大片江山,留了那许多好处给你,你总不能坐享其成不是。如今给你找些事做,也省得你难得来这一趟,无所作为,徒留遗憾。 你我际遇难得,就是该要轰轰烈烈的才好,加油吧。 麦高看完只觉无语,他实是没太祖那般的大志向,真的只想做个安分的商人,衣食无忧便可,从未曾有意欲名垂青史的野心。如今看来,太祖传承就是赶鸭子上架,逼着后来之人不得不同意,如今麦高既然已经上了贼船,想下也是没那么容易了。 至此麦高也不再多想太祖的种种设计,转而考虑起了陈家和皇家商都院,若照太祖所言,原本陈家这类的大商世家,同皇家商都院应是敌对的关系,皇家商都院是太祖为了限制老牌世家的一步棋,可明明应是互相掣肘的双方,却又是为何会变成如今同气连枝的局面呢,这其中定然另有隐情,甚至是连太祖都未曾预料到的,如今也只能靠麦高自己一一探查清楚了。 麦高抬头便看到一旁眼中满含期待的三人,于是也不隐瞒,便捡着能说的,将上面的内容同他们几人讲了一遍,三人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一时间都对太祖的手段拍案叫绝。 麦高自也是佩服至极的,想到若是换成自己,多半也做不到这般筹谋周全,如今孔家,陈家,以及皇家商都院的发展几乎都没有出乎太祖所料,的确称得上是算无遗策了。 如今既然已经知道了此前种种的大概,孔家倒是可以放在一边不必理会了,至于陈家同皇家商都院结盟的真正原因究竟为何,麦高隐约觉得,或许是还有另一股势力作祟,思及此处,麦高暗叹,自己要面对的敌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麦高想了想开口嘱咐道,“陈开那边还是要逼他开口才好,如今陈家到底同皇家商都院因何达成了共识,对我们至关重要。此后陈家也是必须要去的,至于接下来除了前往各处商学堂取得传承之外,那些老牌大商世家,我们怕是也要了解一二,免得日后疏于防备,被人从背后捅刀,那未免就有些因小失大了。” 吴欠好奇地问道“高高,如此说来,皇家商都院根本就不是太祖为你准备的助力,反倒是为你留下的难题,可是之前太祖为什么不说明白些呢。” 武凛也应和道“就是,也就是你小子运气好,先碰上了武家,若是当初你先碰到的是韦家,姚家,孔家这样的家族,想你那时只是个普通商学堂学徒,想要弄死你简直是易如反掌,太祖那时为何不提醒你,也好让你有个准备,当年若是不走运,你岂不是早就死透了。” 麦高如今也算是颇为了解太祖的行事做派,并没如他们这般有所埋怨,于是解释道“其实太祖在各处的安排都颇具深意,在西北商学堂,乃是因着对于武家太祖极为放心,所以不必多做交代,我只要得了传承,找上门去自然就会有人帮我。” “在东北商学堂发现传承,自然就会去找韦家,太祖便特意在韦家留下了密室,更是在其中做了连环布置,只要我不是太蠢,应是能全身而退。” “中州商学堂中的传承则是将我引至平国公府,太祖自是对皇室中人知之甚祥,所以特意在平国公府设了一处密室,只要平国公想要开启,就必然不会对我下手,而且还会因为皇家商都院势大,对我帮扶一二,甚至多半会引起在位皇帝的重视,从而对我有所安排。” “而孔家这边,就算孔家人看到了密室中只有这块布帛,于我而言应是也没什么危险,毕竟孔家的怒气多半只会是冲着太祖而去。所以其实在各处,太祖都帮继任之人极力设计周全了,若是如此我还会被人拿捏住,那我也当不得这传承之人,死了也不冤枉,这般费心其实太祖也是尽力而为了。” 第三三一章 淮宁陈家 13 听罢麦高的这番解释,吴欠三人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于是愈发佩服起太祖的心思缜密。几人又闲话了半晌,麦高随手把玩着那个精致的木匣,思及太祖交待的过往种种,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细细思量下自觉说不得能勉力一试,如此谋划就算最终达不成自己的预期,却也是有利无害,且更可对太祖在孔家留下密室的真实目的加以掩护。 麦高越是顺着这个思路推敲,就越觉得可行,加之还可借此给皇家商都院和孔家这群人找些事做,也好让自己能腾出手来,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谋划布局,应对后续之事。心下主意一定,麦高也不不犹豫,直接对吴欠三人道明了自己的想法,又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吴欠闻言再次忍不住感叹道“高高,你可真坏。” 武凛也点头深表赞同,“你们这些聪明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也亏得你是自家人,同你为敌实在有些倒霉。” 一旁的严左也是一脸意味深长地笑着看向麦高,麦高见状无奈地耸了耸肩,“不然呢,太祖给我留下这么个烂摊子,我若是不先下手为强,皇家商都院势大,日后我们就只能疲于应付,倒不如趁此良机给他们找点麻烦,如此我们接下来的行程也能轻松一些。” 于是几个人又嘀嘀咕咕地讨论了一番,确定了相关一应细节,便各自忙活去了。 接下来的两日里,几人一直都在暗戳戳的筹备所需之物,而与此同时,城外也传来了消息,巡视的府兵探查到,护送孔毅棺椁的队伍已经行至商丘城的百里之外,不日便可抵达。 听闻此事,麦高便不好继续再对孔家那边置之不理,于是便带着商丘府尹和一众亲卫再次登门拜访。其实若按麦高所想,抛开为孔毅正名,他实是不觉得让孔毅葬入孔家祖坟十分必要,但是思及古人的想法多半是念着落叶归根,故而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尽力而为,也好全了孔毅的临终遗愿。 一行人到了孔府大门外,孔家门房如今看到麦高较之见到嗜人凶兽也差不了多少,立马就匆忙转身入府禀告去了。不多时,孔致便带人迎出了门来,双方如今虽说是相看两相厌,但孔家却是绝没有公然毁冠裂裳的勇气,于是孔致只得面上带着违心的谦恭,拱手问道“不知麦大人今日此来所为何事。” 麦高也是带着虚伪的笑意道“本官此来乃是为着孔毅之事,护送棺椁的队伍不日便将抵达商丘城,故而本官特来想着与孔老家主商量一番将孔毅葬入祖坟的一应章程,不知孔家主今日可得空,若是有事要忙,本官不介意等等,总不好等到队伍进城了再行安排,孔先生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如今孔老家主身负伤重,根本起不得身,麦高如此说,无非敲打孔致,安葬孔毅之事绝没有回旋的余地,定然要孔家今日就给出个说法才行,于是孔致也只得将麦高迎进门去,边走边又道“家父这几日仍未见转好,故而家中诸事如今皆是由族中长老们共同商议再做决断,不如大人在正堂稍等片刻,在下让人将长老们请来,也好同大人从长计议。” 麦高自是并不介意此事由谁拍板,便无可无不可地随着孔致于孔家正堂坐定,等着侍人去通知家中族老,前来讨论如何处置孔毅的后事。 只是麦高在正堂干耗着坐了半晌,也无甚动静,心下便知这是孔家族老有意为难,麦高也不甚在意,直接起身便对着孔致道“想来孔家族老们定然有不少军国大事要忙着处理,不过好在本官倒是颇有空闲,只是就这般同孔先生干等着也实在无聊,不如本官还是先去祠堂那里看看吧,说不得能寻到什么解题的灵感呢。” 转而又似笑非笑地意有所指道“况且本官记得上次本官探访孔家祠堂之时,族中的长老们倒是来得很快,想来今日应是也会如此,定然是比本官坐在此处干等要快上许多的。” 说罢麦高也不再看孔致难看的面色,转身带着一众亲卫,也不用孔致带路,便直接出了正堂,前往了孔家祠堂。 片刻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孔家祠堂的所在,按照之前的安排,让武家亲卫再次里三层外三层地将祠堂围了个密不透风,将孔致和商丘府尹都一并拦在了外面。 随后麦高便带着吴欠进了祠堂后室,确定了无人在侧窥探,麦高便干净利落地打开了密室,然后入内又开启了层层机关,将那个木匣子放回了原处,便立马身手敏捷地出了暗道,将一切复原后,就悠哉地开始同吴欠闲聊起来。 吴欠有些忧心地问道“高高,你说他们能信吗,你这弄得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麦高却是胸有成竹地笑道“欠欠,这就是人性,越是这般令人难以置信,他们就越是会笃信此事非虚。当年你我还只是小小学徒之时,乍然听闻太祖传承,在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看来岂不也是十分不可思议之事,但实情却是并非谣传。而且太祖本就非寻常人,想来曾经追随过他的那些家族多少也都会了解一些,如此一来,我这般安排,至少皇家商都院那群人多半是会坚信不疑的,届时让他们几方势力鹬蚌相争,我们便可顺势得利,日后也能轻省些。” 吴欠却还是有些不解,问道“可若是日后他们大费周章后发现竟是你设的局,届时岂不是要一致回过头来对付你,那我们不是要面对四面楚歌的局面了。” 麦高耐心地解释道“如今我既然已经站了皇上这一队,就绝无可能改弦易张,所以无论是皇家商都院还是姚家,孔家,陈家,甚至是日后可能出现的任何势力,只要我想要肃清大通商道,就必然同他们是敌非友,所以日后他们会不会结盟其实并没那么重要。” 第三三二章 淮宁陈家 14 看着陷入纠结情绪的吴欠,麦高继续解释道“反倒是此次的这番安排,说不得能让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一番争斗后结下生死大仇,届时日后就算他们发现是我有意为之,想要结盟合作也难免心存芥蒂,如此反倒是方便我可以借此从中浑水摸鱼。况且,我越是与各方势同水火,皇上才更会放心任用于我,我们的处境才更为稳妥。” 吴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忽然转头侧耳倾听,然后对着麦高道“有人来了。”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便按照此前的安排,转而专注地看向面前的石台,他其实也不知太祖所设的机关究竟有没有次数限制,不过想来这几十年来孔家定然也是不断尝试,应是无碍。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麦高开始按动数字,而吴欠则是在一旁有意大声问道“高高,你这样行不行啊,若是乱按一气能够打开,怕是孔家早就开启这个密室了。” 麦高也扬声故作不在意地道“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就随意试试呗,他们孔家实在是高看了自己,还敢晾着我们,我倒是刚好可以趁此机会,仔细研究一番太祖留下的谜题,今次若是能侥幸解开,你说那帮老家伙是不是要被气得吐血。” 说罢两人便相视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管听到此言的来人心情如何,会不会被他二人气得七窍生烟。 二人谈笑间,后堂便冲进了一群孔家族人,为首的是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想来就应是所谓的孔家族老了,看着他们一个个面色铁青,麦高笑着对吴欠道“你看,我刚刚就同那孔致说过,若是我来了孔家祠堂,孔家族老们定然会来得很快,果然不出所料。” 麦高转而笑吟吟地将视线转向众人,“不如今日诸位就同本官在此把孔毅之事定下个章程,也免得万一回了正堂,几位族老又要去忙了。” 人群中率众走出一青衣老者,拱手对着麦高沉声道“老夫孔勖,刚刚致儿也同我等讲了,麦大人此来是为了安排孔毅的后事,大人不妨随我等去正堂叙话。” 麦高却是摇头直接拒绝道“正堂就不去了,我们在此说清楚就好,本官想着若是能多停留片刻,说不得就能想出太祖谜题的答案了呢。”说罢还随手按动了一个数字,见毫无动静,便无谓地耸了耸肩道“看来这个也不对,还是要多试试才好。” 那老者见麦高如此,狠狠地皱了皱眉,强压怒气,勉强地试探问道“那不知麦大人对孔毅之事有何要求。” 麦高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条件,“本官就知晓在此处商量事情,族老们定然是会更为爽快的,毕竟这么多先祖和太祖他老人家都看着呢,既如此本官就不妨直说了。” 继而麦高正了正神色,“待到护送孔毅棺椁的队伍到达商丘城后,当日本官便会安排府衙竖立忠烈碑,宣读祭文,为孔毅正名,而孔家则需与此同时重新将孔毅之名加入孔家族谱,之后便由你孔家出人,随本官亲卫一同前往夏邑,将孔毅风风光光地葬入孔家祖坟,想来本官的这些要求不算过分吧,你孔家应无二话。” 那为首老者孔勖自是知晓从麦高到了商丘城后,折腾了这么许久,皆是为了给孔毅安排妥当后事,就算孔家曾经妄图横加阻拦,如今也早已是无力回天,又何必再多费口舌,加之他也是想让麦高能尽快离开此处,毕竟观他作为似是还未得到破解谜题的答案,如此一来,因着他对太祖密室束手无策,便也算不得孔家意欲独占了,于是便点头应道“好,既然家主之前曾经应承过大人此事,我孔家本也是重诺之辈,自是……” 麦高闻言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到面前一群人难堪的面色,麦高摆了摆手,毫无歉意地道“勿怪勿怪,本官实在是因着孔老先生竟然说孔家重诺,这才有些忍不住,您不妨继续,其实不管是与不是都无甚干系,你们愿意同意本官的条件就好。” 继而麦高神色郑重了几分,“诸事还是提前达成共识为好,本官可不想到时临场出现什么纰漏,诸位须知本官可不是太祖,如今你孔家无非仗着太祖就算是泉下有知也奈何不得,但你们若是敢同本官耍弄手段,公然背弃信诺,届时就不要怪本官下手不留情面了。” “况且就算将你商丘孔家全灭了,也没什么要紧,本官自有的是办法能让孔毅顺利葬入夏邑,一家子本来也就不过是过继的,还真拿自己当正统血脉了。” 麦高的最后一句话虽是一带而过,声音也略低,却还是被在场诸人听了个一清二楚,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心间,堂内的孔家众人具都面色巨变,那老者孔勖更是哆嗦着颤声道“大,大人,你,你,你刚才,刚才所言何意。” 麦高故作诧异地看向惊惧不已的孔家众人,“你们该不是会不知道自己是夏邑旁支过继过来的吧,还和本官在这摆什么嫡出正统的款,明明都心中有数,何必这副不知内情的样子,劝你们还是谦谨些为好,毕竟满身都是把柄还不知收敛,真不知你们究竟是如何留存至今的。” 老者孔勖谨慎地问道“大人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麦高毫不避讳地坦言道“太祖昨晚告诉本官的,还说孔家主的名字也是他老人家亲自赐下的。要本官说,你们商丘孔家也着实是厚颜无耻,靠着太祖帮扶才得以占着个嫡系血脉的名头,却还敢公然觊觎太祖传承,无非就是仗着斯人已逝,奈何不了你们孔家罢了。” “只是你们却错估了一事,太祖岂是寻常凡人,这不就把本官派来收拾你们了吗。你们孔家若是自此安分守己,本官还能顾念着孔毅的情分网开一面,你们若还敢心怀鬼胎,那你们孔家的结局就不好说了,毕竟你们也没比那仙源一脉强上多少,又有何脸面理直气壮地以正统自居。” 第三三三章 淮宁陈家 15 堂内的那些孔家族人乍然听闻麦高这一番冷嘲热讽,纷纷大惊失色,再无侥幸,联想到麦高话中的未尽之意,看向他的神色一时间都有些惊疑不定,似是不知究竟该不该相信他所言,毕竟有些太过耸人听闻,甚至无端地便觉得着这祠堂的后室中平添了几分寒意。 麦高毫不在意地继续道“你们也不用同本官废话,本官说这些无非就是要警告你们用心办事,如此,说不得还能留有一席之地,本官自是也懒得同你们一般计较,可你们若是还学不乖,本官也有的是手段处置你们,届时你们可不要后悔才是。” 孔勖至此已是面色颓然,在不多言,只是拱手道“大人的吩咐我孔家自是无不遵从,还望大人能高抬贵手才是。” 麦高趁机故作极为满意地一拍台面,高兴地道“好,正该如此,孔家愿意配合自是再好不过,既然……” 话未说完,便响起了一阵机括声,位于石台侧面的通道顿时显露于众人眼前。 麦高立时戏精上身,先是微微一愣,然后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石台,随即笑道“看来太祖对你们孔家今次能如此识时务也很是满意,竟是直接帮忙开启了密室,看来你孔家之前多年求而不得实在是因着起了坏心,太祖看不下去了,这才有意惩戒一二,你们若是早些如此懂事,岂不是能省了很多麻烦。” 转头又对着他们道“还不赶快让人送些照亮的灯盏来,呆站着做什么呢。” 孔家人这时方才如梦初醒,好似刚刚反应过来,立时便有人忙不迭地跑出门去,而麦高则是故作好奇地绕着通道入口打转,还问向一旁的吴欠“欠欠,你刚刚看到没,我到底按到了哪个按钮。” 吴欠也极为配合,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道“我没注意到,没事儿,有时间慢慢试,倒是前面几个你记住了吗。” 麦高略一沉吟便点头应道“倒是能记得几个,没事,等到东西拿出来了,我再慢慢推敲。” 而站在一旁的孔家人,具都是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处入口,想来若不是顾忌在场的麦高,说不得早就争先恐后地冲进去了。 不多时,便有人拿着已经点燃的灯笼进来了后堂,一一分发下来,人手一盏,麦高接过,也不多理会孔家人,便率先躬身进了密室,吴欠自是护在他的身后,而孔家人则是不顾脸面地跟了进来,麦高见了倒也没出言阻止,这本就是他所愿。 密室内空间狭小,一行人鱼贯而入,让人无端地觉得呼吸都困难了几分,麦高佯怒道“做什么进来这么多人,太祖传承同你孔家有甚干系,念及你们守卫有功,进来两个人看看热闹本官也就忍了,你们可莫要得寸进尺。” 麦高这话说的着实难听,跟在后面的孔家人也不好继续挤进来,加之密室的确也是空间有限,于是最终也就不过留了孔勖在内的三名老者,灯火掩映下,位于密室正中的那个石匣便映入了众人眼帘。 麦高装模作样地上前绕了两圈,又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又看,这才对着吴欠道“帮我照着,把纸笔给我,这上面仍是太祖留下的谜题,可叹太祖这究竟是多不信任孔家,才设置了这一重又一重的机关,实在有些麻烦。” 说罢接过吴欠递过来的纸笔,借着昏黄的灯光,麦高开始一笔一划地临摹起石匣上的谜题,为了不让人察觉端倪,尽量同之前那次的时间相吻合,麦高有意写的很慢,还反复确认,似是怕有一星半点的错漏,单单只是写了两张,就已经过去了许久,待他再三确认后,才对吴欠道“抄好了,我们先上去吧,这里太暗了,不好写。” 随即麦高也不管旁人,便带着吴欠转身离开了密室,而那三名孔家族老却是不想就这么出去,反倒是开始围着那石匣细细观察起来。 麦高也不管他们意欲何为,只是回到了后堂,又似模似样地反复看了看自己抄写的谜题半晌,这才看向其余的孔家人道“既然这里的第一重机关已经被本官打开,即日起,本官便会安排亲卫来此守卫,也省得你孔家或是旁的人动歪心思。” 孔家族人中却是有人出言意欲阻止道“大人如此安排,莫非是不相信我孔家。” 麦高直截了当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本官的确是无法信任孔家,如今密室已然开启,但刚刚也是本官的轻忽,一时没能留意谜题的答案,为了避免有所差池,倒是暂时不好将此处恢复原状。只是密室中的石匣看着却不甚牢固,若你孔家贪心太过,想走捷径,直接靠外力破坏机关,盗走里面的物件,然后翻脸不认,届时本官岂不是白忙一场,反倒是给你孔家做了嫁衣。” 见麦高将话说的如此直白,一众孔家人不仅面面相觑,一时间倒是不好再多说什么。 正在这时,已经从密室中出来的孔勖却是一拱手道“对此,老夫可以对麦大人保证,太祖密室内的东西绝不会有所缺失。但若是大人执意在孔家安插人手,届时我孔家万一又出什么事,大人怕是多半难逃干系,毕竟我孔家家主前不久刚刚遇刺,大人如今意欲安排这许多高手进入孔府,日后一旦家中又有人遇到危险,怕大人到时有口难辩,影响了大人的名声就不美了。” 麦高听着孔勖这番直截了当的威胁之言,几乎要为他拍手叫好了,此人也算是有些急智,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想到了一套颇为有效的说辞,如此一来,貌似的确是有些让人不好拒绝。 麦高也就顺势故作恼怒地道“孔家主遇刺一事,其中内情到底如何尚未可知,照本官看来,说不得就是你们孔家自说自话的一场大戏,贼喊捉贼,正是为了拖延时机,阻碍本官得到太祖传承,如今竟还胆敢出言威胁本官,你孔家为了太祖传承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孔老先生,你这是要逼本官大开杀戒不成。” 第三三四章 淮宁陈家 16 孔勖此时竟是对麦高的威胁丝毫不惧,直接反驳道“老夫刚刚所说确属实情,况且大人今日也只是机缘巧合下得以开启了第一重机关,密室中后续的谜题想来还需费些时日参悟一番,此种景况下大人却是要让你的亲卫一直留在孔家,过往大人便一直对我孔家心存杀意,如此于我孔家族人的安危实在是个威胁。” “故而今次老夫也顾不得是否会惹恼大人,才斗胆实话实话说,若是大人定要追究,我们倒也不妨如论辩之时一般,让世人一同来评评理,更何况,如今谁也不知道那石匣中到底存放的是何物,大人实是没有必要这般草木皆兵,且我孔家为了保内里的物件完好,也定然不会轻举妄动,还请大人放心才是。” 麦高本也没想和他们就此事过多纠缠,不过是为了不引人猜忌,表现得更真实些才有意如此做派,同孔勖说了这许多废话,此刻自是要见好就收,于是故作迫于无奈,恼羞成怒地扔下狠话,“孔老先生既然如此说了,本官就不妨信你一回,此后本官自是每日都会前来探看,若是一旦有所差池,你孔家上下几百口人的寿数也就尽了,本官说到做到,还望你孔家能权衡清楚其中利弊才好。” 孔勖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大人这话未免有失偏颇,若是有贼人潜入孔府,意欲破坏太祖留下的物件,又岂是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所能相抗的,毕竟家主遇刺之事就是前车之鉴,大人若是单凭此就要牵连怪罪孔家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 麦高自是知晓,此次乃是孔家谋取太祖传承千载难逢的良机,他们定然是会趁机做些手脚,如今这般说,无非是为日后之事埋下伏笔,于是佯装恼怒地道“所以刚刚本官才欲留下亲卫护持,偏偏你孔家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愿同意,如今看来,你们怕是觉得本官奈何不了你孔家不成,孔老先生,本官耐心有限,劝你还是莫要轻易撩拨。” “本官给你最后一个选择,即刻起本官会让府尹大人派遣府兵护卫孔府,府内诸人不可随意进出,如此一来,不仅可保孔氏族人平安无虞,也不会令太祖传承轻易有所差池,这般安排布置孔老先生以为如何。” 孔勖自知若是再不应承,多半就要惹恼面前的这个煞星了,况且如此安排也无甚妨碍,于是便道“此事但凭大人吩咐。” 麦高眼见着戏也已经演得差不多了,便就不再耽搁,故作气恼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离开了孔府祠堂,边向府门行去,便还高声让商丘府尹即刻调集府兵前来,务必要将孔府团团围住,不许让一只苍蝇能飞出去,这才离了孔府,向府衙行去。 待到商丘府尹安排好人手前往孔府之后,看向已然恢复如常的麦高,似是有些忧心忡忡地问道“大人,这般放任着孔家任意而为,是不是有些不妥。” 麦高毫不在意地道“不说他们根本打不开密室里的重重机关,便是他们狠下心意欲将那石匣强行破坏掉,想来太祖也绝不可能毫无防备,定然不易,多少会要闹出些动静来,府外的府兵必会有所察觉。就算是他们侥幸得手,以那石匣的大小看来,里面的物件也不会只是寥寥,想要掩人耳目地偷偷悉数运走也绝无可能,故而应是无碍,府尹大人也无需太过担心。” 商丘府尹见麦高如此笃定也不好公然反驳,转而试探着问道“今日事出突然,下官尚未及细看,不知大人到底是如何打开那密室的,实在令人措手不及。” 麦高故作苦恼地应道“本官也只不过随意试了试,未成想竟是侥幸得以开启,只是那最后随手一拍,也不知到底是触动了哪个符号,如今也只能待日后慢慢参详了。” 商丘府尹继而又道“大人,下官以为还是慎重些为好,毕竟还有皇家商都院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孔家又同他们联合在了一处,岂不是将太祖传承置于险地,我等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麦高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嗤笑道“你真当太祖的东西是那么好得的,至少就本官曾开启过的几处传承和密室,其中至关重要的内容都不是用大通文字书写,就算孔家或是皇家商都院费尽心力打开了那石匣,里面只要并非如韦家那般是些黄金珠宝玉器,就断不会是他们能染指的,要紧的物件若无太祖认可,他们即使拿到了手,也就只是无用的鸡肋罢了。” 商丘府尹闻言若有所思,半晌又问道“所以大人此前所说的太祖托梦,竟是确有其事了。”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向商丘府尹,应道“确是句句属实,不然凭本官只是个出身普通平民家庭的商学堂学徒,又如何能与太祖心意相通,自然是另有奇遇。其实在此之前,本官便推测本官并不是唯一一个有机缘得太祖传承之人,当日在真定府,东北商学堂内就有一批人,乃是被皇家商都院聚集起来的,他们人人都曾得以接触过太祖传承,只是未能顺利开启罢了。” “本官那时就猜想,多半是因为那群人要么是不甘泯与众人,急于出头,或是为了谋利,投靠了皇家商都院,所作所为难免犯了太祖的忌讳,这才折戟沉沙,未能得到传承。而本官从第一次接触过太祖传承后,行事就十分慎重,更是在得知皇家商都院的恶性后,从无妥协退让之心,这才能走到今日,本官一直觉得太祖早已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暗中推动着事态的发展,故而孔家和皇家商都院定然绝无法得偿所愿。” 商丘府尹闻言面上神情一滞,探究地看向麦高,“所以大人之所以能明白那些玉简上的特殊符号,并能顺利破解太祖留下的谜题,都是因着太祖的授意了。” 第三三五章 淮宁陈家 17 麦高自是看出了商丘府尹眼中满满的质疑,坦然地点头应道“不错,其实本官也知此事的确很难取信于人,只是想来太祖对如今局面定然早有预料,所以才做了这般周密的安排设计,应是为了保护被选中的继任传承之人。” “其实只要略微细想下便能明白太祖的苦心,只有他老人家亲自掌控着一切,才能保证选中之人不会轻易为他人所利用,正因为主动权从来都不在我们手中,所以才真正算得上是天命难违。在本官看来,所有胆敢觊觎太祖传承之人实是都颇为可悲,毕竟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被太祖看在眼里,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且无论如何挣扎都没有丝毫成功的可能。” 商丘府尹闻言若有所思,沉默半晌才又道“如此说来,此事于我等倒是颇为有利,毕竟有太祖在冥冥中掌控着一切,我们总不会吃亏的。” 麦高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所以本官刚刚在孔府也不过是故作姿态,其实并不担心孔家在其中如何做手脚,毕竟无论如何最终他们总要求到本官的面前,不然他们即使拿到了其中之物也是无甚用处。” 话已至此,商丘府尹便再不多问,只是虽面上不显,麦高却隐约觉察出他似是有些心不在焉,麦高对商丘府尹本就一直未曾彻底放下戒心,见他如此难免就更警醒了几分,二人也不再多话,复又前往了府衙大牢的刑房。 这两日,麦高一直同吴欠几人忙活着自己的计划,竟是一直未能抽出时间,前往刑房探看陈开的情况,既然今日已经公开在孔家的眼皮子地下开启了太祖密室,倒是不妨借此再来陈开这里探探口风,说不得会有意外之喜。 今日的陈开早已再见不到往日的精气神,不仅仅是因为受刑身形颇为狼狈,就连眼神中也显出了几分死气,颇有些自暴自弃之意。 麦高安然落座,笑着看向陈开,随口问道“前两日见陈先生的气色也还很好,今日这是怎么了,是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开神色木然地低声道“已经四日了,竟然不但没人前来救我,还有人想尽办法意欲将我除去,麦大人您说在下该要如何自处。” 麦高闻言,转头看向一旁的武家亲卫,亲卫随即回禀道“这两日里,曾有人想要纵火,投毒,甚至是有身手不错的杀手前来,都被我们一一拦住了,并未能成事。”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向陈开笑道“本官此前早就说过背后之人意欲杀陈先生灭口,也是你自己不愿轻信罢了,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陈先生又何必这般自苦。何况这才刚刚过了四日,陈大人就受不住了吗,须知孔毅可是被你们关了四年,且手脚具断,双目失明,陈先生这还差得远呢,何必如此轻言放弃。” 看着陈开垂头静默不语,麦高笑着道“本官今日来此,是要告诉陈先生一个好消息,本官侥幸得以开启了孔家的太祖密室,只可惜,想来也是太祖太过不信孔家为人,所以这才在密室中另又设置了重重机关,本官只能等今晚看太祖如何定夺,再图后续了。本官猜想那背后之人多半会去关注此事,一时半刻应是没工夫理会陈先生这边了,这段时间你应是安全无虞。” 陈开乍然听闻这个消息,猛地抬头看向麦高道“你竟然顺利地开启了太祖密室。” 麦高随意地点头应道“不错,这也全赖太祖庇佑,倒还算进展的颇为顺利,孔毅明日也将会回到商丘城,待本官取得孔家密室内的东西便就要离开了,所以今日应是你我的最后一面。本官启程之前定会送陈先生上路,而你留下的未解之谜,本官会到陈家慢慢解开,陈先生放心就是,你的尸首本官也会一并送回去的,断不会叫你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陈开似是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十分在意,反倒是神色焦急地追问道“太祖密室里到底有什么。” 麦高无奈地道“本官此时也尚且不知,那密室不大,与韦家的那处大不相同,只是很小的一间,正中安放着一个石匣子,其上也设置了谜题,故而本官还要等太祖告知答案才能继续开启,就是不知那石匣内是不是还有下一重机关,毕竟太祖本就不信孔家,故而谨慎些,多做些安排也是难免的,所以还要等彻底开启后,才能知晓里面存放的到底为何了。” 陈开略有些失神地低喃道“所以至此还不知其中到底有何物吗。” 麦高看着陈开,故作惋惜地叹道“不错,陈先生如今为了个虚无缥缈之物,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实在是有些不值,不过既然你已经做出了抉择,本官也不好多劝,此番将你想知之事尽数告知,也算是全了陈先生的临终之愿了,希望你可以死而无憾。” 陈开看着麦高坦然的神色,瞬间愣了愣,似是有些不信,“麦大人竟是不想再问了吗,可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与你无益。” 麦高见他如此有些失笑,“陈先生莫非当本官此前所言具是玩笑不成,或许本官杀你的确于诸事无甚益处,但那又如何,你既不愿如实招认陈家的内幕,本官又知若轻易放过你必会贻害无穷,如此一来,你一个已经被家族放弃的无名小卒,杀也就杀了,总比放任你继续同本官为敌要好上许多,不是吗。” 见陈开似是要开口说些什么,麦高继续道“你也不必同本官说些什么民间的名声,皇家商都院的报复,这类无用的废话,毫无新意不说,况且本官本也就不在意这些。” 陈开颤声道“麦大人就不想知道皇家商都院与陈家之间的内情了吗。” 麦高也是坦诚,直言道“本官一直都想弄清其中关窍,只是陈先生铁骨铮铮,既然怎样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本官又何必白费力气呢,日后到了陈家自然会有人为本官解惑,本官倒是不急于一时。” 第三三六章 淮宁陈家 18 陈开闻麦高所言,低头静默半晌,似是在思虑什么,忽地像是想通了一般,陡然转变了态度,看向麦高试探着问道“我若是愿意和盘托出,麦大人你会不会放我一条生路。” 麦高却不是能被轻易糊弄过去的笨蛋,他对陈开这般的转变慢慢都是质疑,“陈先生想来是误会了一事,不是本官放不放过你,就算本官不杀你,你能活着出了这商丘府衙大牢,之后多半也活不了多久,毕竟如今你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有人要灭口了,你说你若是全须全尾的从本官手里逃脱,那背后之人会如何揣度,定是留你不得的,所以陈先生若想求一线生机怕是要多费些功夫了。” 陈开忍不住苦笑道“麦大人真是好手段,栽在你手里我也不冤,谁让我班门弄斧呢,如今竟已是穷途末路。” 麦高却是不赞同地摇头道“陈先生倒不算是技不如人,只不过形势比人强,你也只能任人鱼肉罢了,就如当年的孔毅一般,求告无门,无非都是几方博弈的牺牲品罢了,如今陈先生还有机会,可孔毅却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陈开再不犹豫,直接道“我可以将我所知的全部实情告知大人,不过我要麦大人保我一命。” 麦高却是淡淡地摇头道“其实若说陈家和皇家商都院的那些隐秘,本官早已大致了解得差不多了,此前也无非只是想要找你求证一番罢了,若是初时你就能据实相告,本官说不得还会网开一面,可如今事已至此,你若只想凭着说些可有可无的消息,便得以活命,是不是有些太过自以为是了。” 陈开语带哀求地道“究竟要如何大人才肯放过我。” 麦高轻笑着引诱道“其实想要活命,只需把要杀你的人尽数除去,自然就不会再担心得夜不能寐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本官教陈先生吗。” 陈开自嘲地笑笑,“我如今这般模样又如何能除去那些妄图害我之人,更何况这其中不是还包括大人您吗。” 麦高直接打消了他的顾虑,“你若是能除去皇家商都院和这背后之人,本官倒是可以因你戴罪立功,饶你一命,如此结局岂不正是皆大欢喜吗。” 陈开语带讥讽地道“麦大人果然好算计,竟是想利用我做你手中之刀,替你卖命。” 麦高不在意地笑道“陈先生自是可以拒绝,本官并不愿强人所难。” 陈开长叹一声,顺势便应道“为求活命,看来我不得不答应麦大人了。” 麦高却是直接将自己的怀疑问出了口,“其实本官很奇怪,陈先生之前那般坚持,今日怎的突然就松了口,这实在不像是你的行事做派。” 陈开理所当然地道“既然他们想我死,我自然是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才会想要让麦大人救我。” 麦高摇了摇头,盯着陈开,一字一句地道“本官却不这般认为,定然是有别的事让陈先生发现了转机,你若是不能坦言相告,本官自是难以信你,如此一来,我们又如何能顺利合作呢。” 陈开静默半晌才道“既然大人一定要问,那我也就不隐瞒了,其实我不是陈家血脉,只是被他们收养的孤儿罢了,而且我早知未来早晚有一日难逃替罪羊的命运,原本我以为只要我愿意坚持,即便因着那微薄的利用价值,陈家也总能顾念一二,不想他们竟然这般轻易地就放弃了我,甚至都还没到家族存亡生死攸关之时,如此还不如为自己而活,反倒是轻松自在些。” 麦高深觉陈开怕是还没有如实交代,不过也算不得十分要紧,日后总有机会慢慢试探,便道“既如此,本官姑且相信陈先生的诚意,那不知此时陈先生是否能告知本官,为何皇家商都院和陈家本应互为掣肘,如今却竟然反倒是结成了同盟,这其中究竟是何缘故,本官实在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陈开了然地笑道“若说此事,大人实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这其中无非就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想来大人无非是因着知道早年的那些过往,反倒是着相了,其实如今的陈家和皇家商都院之间,确是没什么太过复杂的纠葛,就只是利益互换罢了。” “大人既然早已知道两方互为牵制,定然也就清楚,当年陈家代表的乃是传承数代的老牌大商世家,而皇家商都院中则都是受太祖扶持的商道后起之秀。如今皇家商都院虽是势大,但多是因着他们各家在朝堂中占据了一席之地,虽是名下也有不少产业,但随着太祖过世后就每况愈下,他们多是将心神都集中到了权力争斗之上,于行商一道上并不十分尽心。” “反观以陈家为首的大商世家则是不同,家族根基本就在于商道,加之太祖离世,压力尽消,且太宗因着继位之事,饱受诟病,倒是对太祖当年的不少政令都颇为抵触,便恰好给了各家以喘息之机。就在太宗在位的几十年里,大通商道不说十之**,但至少也有一半以上重归大商世家之手。” “待到皇家商都院内在朝堂内站稳脚跟,回过头来再看大通商道的情况之时,自是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掌控。当年太祖那般雄才大略之人,若想要打压世家都费尽了心机手段,更何况是一群毫无根基之人,就算是皇家商都院在朝中掌了实权,想要再撼动大商世家也实属不易。” “也正是那时,双方才互相妥协,最终达成了同盟关系,皇家商都院负责在朝中关照大商世家,而世家们则负责敛财,双方利益共享,互为倚仗。” 麦高听了这些却是摇了摇头,“陈先生,本官倒是觉得你刚刚这番讲述有未尽之言,疑点重重,看来你还是心存侥幸,有所隐瞒,你若是执意如此,想来我们也就不必继续谈下去了,也省得浪费你我的时间。” 第三三七章 淮宁陈家 19 麦高也不待陈开出言辩驳,继续道“你刚刚这番话里实是错漏百出,若说以陈家为首的老牌大商世家均已与皇家商都院结盟,那为何河真州的陈通判同本官只招认了陈家,却未曾提及其他。反观陈家与皇家商都院之间的关系,若按陈通判所言,倒更像皇家商都院乃是听命于陈家行事,而非互利的盟友关系。” “更何况,皇家商都院可并非太祖他老人家,绝不会因着顾念大通商道平稳就有所宽容,若说他们一力将所有老牌世家尽数打压下去实属不易,但凭借皇家商都院在朝中的势力,收拾一两家杀鸡儆猴却是不难,自是不会因着这些世家掌控了大通商道就有所妥协。” “更旁论,你陈家早已因着太祖选拔皇家商都院掌权人之事,同各家结下死仇,已然撕破了脸,就算两方互相妥协结盟,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以你陈家为先,若按常理推断,你陈家如今已然沦为世家末流,必是无法左右此等大事的。故而刚刚那些,是陈先生意欲试探本官,还是另有图谋呢。” 陈开闻言却是不慌,反倒是轻笑出声,“看来此前麦大人所言非虚,你的确是了解不少当年的隐情。” 麦高淡淡地看向陈开,沉声道“陈先生若还是要用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来试探本官,我们也就不必谈了,本官并不想要一个随时会在背后捅刀的合作者。” 陈开出言解释道“毕竟我总要弄清楚,麦大人所说的太祖托梦之事,究竟是真是假,若大人只是借此诓骗我说出实情,就算我今日和盘托出,大人日后单凭此也断然难以成事,那我又何必还要费力挣扎,倒不如早死早托生来得痛快些。” 麦高自是不信他这番托词,却也不欲过多纠缠,只是淡然地道“那陈先生现下能说据实相告了吗。” 陈开点了点头,便开口讲述道“其实如今的局面,究其根本还是因着太祖传承之事,太祖虽是出身不显,却的确是学识渊博雄才伟略之人,难免就让世人对其际遇有诸多猜想。而待到太祖离世后,事关太祖传承的传言就一直都是甚嚣尘上,据传其中不仅有孔家以为的孤本典籍,自还应有无尽的财宝,甚至是神兵利器,仙丹灵药,无论真假,太祖传承总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 “而那些用以开启太祖传承之处的谜题,其实对于知情人来讲早已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只是经年过去,无人能窥其门径罢了。如此一来,陈家的地位就变得尤为特殊了些,所以陈家当年虽是早已与各家结仇,但因着只有陈家才清楚那些符号的含义,虽未能破解谜题,却总有一线希望,故而无论是各个世家还是皇家商都院,倒是都不曾赶尽杀绝。” “了解太祖传承内情之人虽是知晓陈家清楚那些符号的含义,但实际状况却是被陈家瞒得很紧,譬如说陈家只知十个主要符号的含义,而要破解谜题仅凭这些却远远不够,甚至那十个符号代表了什么,也都只有历代陈家家主才知其中就里,正因如此,世家与皇家商都院虽是不满陈家,但思及日后总要用到,毕竟太祖传承人人都意欲染指,这才给了陈家以周旋的余地。” “太祖刚刚离世的那些年里,陈家顶住了各方的压力,威逼利诱都不能从陈家获得任何消息,又不可能直接除去,一时间陈家倒是成了个烫手山芋,倒是让人无从下手,也正在那时,陈家家主出面,同各方势力达成了共识,便是,由皇家商都院出面,将所有曾经有缘得以接触过太祖传承之人都集中起来,用以配合陈家参悟破解太祖留下的那些谜题。” “待到若有一日,陈家能够谜题破解,得以开启太祖传承,届时陈家只求家族得以留存,绝不觊觎传承中的任何东西,但在这之前,无论是皇家商都院或是各大家族都不得打压陈家,甚至要帮扶一二。” “其实陈家打的算盘却是,若能得以参透太祖谜题,何时开启传承自是尽在陈家掌控之中,只需待到陈家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之后,再行安排太祖传承之事,届时想必这些人为了得到传承又是一番争斗,陈家应是可保自身无虞。于是几方妥协之下,陈家才得以安然度过了太宗在位的几十年。” 麦高自是对陈开所言未曾尽信,也不耐烦听他说这些真假参半的过往,于是便抓住重点问道“那陈先生刚刚所说,陈家收养你乃是为了当替罪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陈开也不介意麦高打乱自己的讲述,便应道“太宗在位之时,陈家虽是暂时稳定了局面,保全了自身,但总还是担心各方势力会在暗地里对陈家下手,于是就收养了一批孤儿,教养好后,陈家诸事便都由我们出面应对,他们自觉就算日后这些孤儿为人所害,也不会动摇陈家根基,我们就只是被陈家推到人前的挡箭牌罢了。” “而真正的陈家人都躲在暗处,甚至都未曾居于老宅,所以就算麦大人日后到了淮宁陈府,将府内众人都杀光了,也无非都只是些根本没有陈家血脉的外人罢了,根本不会伤到陈家分毫,故而若是我不助大人,想来大人多半也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麦高却是有些不解,“这般安排或是可令真正的陈家人躲过那些明枪暗箭,但如此一来,陈家名下的产业却也是悉数交到了外人手里,旁人自是无从分辨,长此以往,陈家人再要出面接手产业,若有人生了异心,那岂不是很容易便会被钻了空子,反倒是为你们这些被收养的孩子做了嫁衣。” 陈开摇头苦笑道“自是不会如此简单,毕竟真正的实权还是掌控在陈家手里,各处关键的位置上,安插的都是陈家可信之人,我们只是听凭摆布的傀儡罢了。” 麦高还是有些无法理解,“可陈家又如何能保证这些所谓的可信之人不会为利益所动,背叛他们呢。” 第三三八章 淮宁陈家 20 麦高按照自己所想,继续剖析道“毕竟如陈家这般的门风做派,能为其卖命之人多半也不是什么忠义良善之辈,如此一来,听命于陈家反倒不如他们自己实际接掌陈家产业,毕竟陈家人为了避祸不敢露面,想来也奈何不得他们,此种境况下又何必为旁人卖命,想来陈家定然是还有些旁的手段,或是其中另有隐情。” 陈开犹豫半晌才开口应道“大人看事待物果然犀利透彻,既然话已至此,我也就不妨直说了,其实今日的局面乃是陈家从多年前就开始布局了。当年太宗在位后期,陈家虽是得到了喘息之机,但因着谜题破解之法一直未有进展,皇家商都院与各大世家难免又蠢蠢欲动,陈家自是立时便有察觉,于是便生出了断尾求存的想法。” “当年随着各方势力的动作愈发频繁,而家主之位又刚刚交到了我祖父的手中,他早年经过了与各家青年才俊争夺掌权之位的洗礼,血性谋略自都不差,断然不会如老辈人那般谨慎踟蹰不前,于是便当机立断,安排下了一系列的谋划。” “陈家乃是靠着织造起家,世代积累,生意才越做越大,加之大通立国后,太祖大兴商道,当年的陈家实可谓是富甲一方的巨贾豪商。陈家的织造产业从种植的农庄,织造的作坊,贩卖的店铺,通往各处的商队甚至是船队,都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不倚仗丝毫外力,几乎没有受制于人的可能。” “而陈家当年虽只是在名义上胜出了太祖所谓的选拔,并未获得什么实际的好处,但在其余各家看来,却是认为陈家公然讨好太祖,背弃了他们之间的盟约,加之争斗中的死伤,一旦面临各方打压,陈家便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好在当年结盟的那些老牌世家,其名下的产业互相之间并没有多少交集,毕竟是势均力敌的世家,故而都是分属不同行业的龙头,如此一来,若他们想要合理打压陈家,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在织造行业重新扶持一个新兴的家族,与陈家争夺织造行业的生意,将陈家彻底压制下去。” “那时我祖父自是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于是他便筹谋了一个颇为迂回却拔本塞源的办法,既然各家可能要靠扶持别的家族来打压陈家,如果江南织造业的大小世家都尽在陈家之手,那么无论他们要扶持哪一家,于陈家都无甚妨碍,只是这个办法说起来简单,执行却颇为费时费力,而彼时陈家也算是倾全族之力行事,起初倒也进行得颇为顺利。” “陈家传承十数代,根深叶茂,家族庞大,旁系分支无数,不说不计其数世代依附于陈家生存的家奴,就是真正拥有陈家血脉的子弟数量都不容小觑。于是,族中采用了最便捷的方式,给大量族中之人改头换面,不拘用何种方式,无论是引荐,应招,甚至是联姻,直接将人手安插到了江南织造业但凡有些名望的家族之中。” “这些人背靠陈家,自是行事十分便宜,不仅大行争权夺利之举,连暗中混淆那些家族的传承血脉也属寻常,甚至有些家族因着久攻不下,被陈家买凶暗中处置了的也不在少数。经过近十年的部署,终于是在世宗继位之时,陈家的种种筹谋尘埃落定。而我们这些所谓被收养的孤儿,其实大都是那些家族被偷梁换柱的嫡亲血脉,或是被灭门的遗孤。” “按说我们与陈家算是有血海深仇,但陈家借由长辈遗骸以及家中祖产相挟,还许诺,若是陈家日后能得富贵绵延,便会允许我们各归其位,于是我们这些人便开始为陈家卖命,以期有朝一日陈家或许会兑现诺言。” 麦高闻此心下不免惊疑不定,不管陈开所言是真是假,这陈家的布局却实在有些耸人听闻,只是这些虽可算能解释通被收养之人为何会听命于陈家,但于旁人却仍是未解,便又问道“陈先生的际遇实在令人心生恻隐,陈家所为实在有违天和,他日定然天道好还。” “如此听来,如陈先生一般的可怜人在陈家却无半点实权,而陈家各处产业,甚至是那些被害家族中的关键人物均乃是陈家的旁系血脉或是家生子,故而陈家才敢这般放心施为。但本官却以为,只要是人就难免会心生贪欲,更何况是如此滔天富贵摆在面前,能不动心的人实在不多,本官实是不信人人都会从始至终地忠于陈家。” “更何况,威慑这种东西,离得远了往往就不怎么起效了,所以本官实在不解,为何陈家在外的这些人手会这般听话。毕竟但凡只要有一人闹出事来,必然会引起皇家商都院与其余各家的关注,届时陈家这一番耗费心力的布局就全是白忙一场,还请陈先生能为本官解惑。” 陈开点头应道“大人所言不错,自然是不会有人甘心一辈子做人家奴的,况且又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若说完全没人动心断然是绝不可能的,当年也的确曾有人闹出事来,但后续的种种,却是让旁的人再不敢生出类似的心思。” 麦高心下暗想,终于说到了正点上了,于是追问道“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开直白地道“其实此事说来也简单,毕竟陈家放在外面的这些人老不老实并不十分要紧,他们无非是陈家为了能够保存自身,未雨绸缪的后手罢了,对陈家而言并非无可替代。但反观这些人,陈家却是他们唯一的倚仗,若是生了异心,陈家甚至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只要揭穿生事之人的真实身份,自有皇家商都院和其余各家会出手解决此人。” 听陈开如此说,麦高忽地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陈家如此安排无非是利用了常人的惯性心理,这些被安插在各处的人手,从初始就是依靠着陈家才能成事,此后的种种也都是遵照着陈家的安排,他们习惯了背靠大树好乘凉,一旦有一日脱离开陈家,他们甚至都不如那些小家族中的族人,因为他们毫无根基,便也就无从借力。 第三三九章 淮宁陈家 21 麦高心下微叹,一旦这些人失去了陈家的庇护,真是身份又显露人前,他们便只能任人鱼肉,而就算他们想要投靠皇家商都院或是其余各家,对方多半也会因着他们的出身不敢轻易相信,秉持着宁可杀错不放过的原则,绝不会给他们任何可趁之机,如此一来,这些人除了听命于陈家之外,的确并没有其他太好的选择。 陈开继续道“想必麦大人也清楚,此种境况下,就算他们想要投靠任何一方,对方多半也是难以轻易信任的,当年也的确有人尝试脱离陈家,而陈家直接在坊间散布传言,将他的身份背景宣扬了出去,那人便再无退路,不过十来日,便已是声销迹灭,此后自是再无人敢轻易以身犯险了。”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么陈家一手掌控了江南织造行业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为何陈家人会全部隐于幕后,而皇家商都院又因何会听命于陈家。” 陈开便继续讲述起当年的往事,“其实陈家的布局在初时一切进行的都颇为顺利,江南大大小小的织造之家基本都被陈家如法炮制地掌控在了手里,但也不知是消息走漏,还是皇家商都院与其余各家也猜到了些许陈家的想法,他们甚至是采取了与陈家一般无二的方式,想要控制一个中等规模的世家,如此一来,两方的人马便意外地正面交上了锋。” “之前几方势力之间的相互针对多是暗戳戳地进行,可是这次正面碰撞像是个导火索,将一切争斗都搬到了明面上,于是以此为开端,陈家与几方势力之间陷入了长达几年的纷争。因着彼此经营的产业并无重叠,直接打压却是行不通的,于是各家便将矛头直指陈家族人,一时间陈家可谓是焦头烂额。” “也是迫不得已,家主便决定,让那些早已被陈家掌控的小家族,有计划地开始吞并陈家名下的产业,对此其余各大家族虽是难免有所怀疑,却还是乐见其成,渐渐的,陈家明面上的产业都换了东家,但其实还是在陈家的掌控之中。随着陈家产业表面上的倾颓,皇家商都院与其余各家便将目光都集中到了家主身上,毕竟他终究身负太祖传承的秘密,那般境况下,让人无法不心生觊觎。” “几方为了得以知晓那些符号的含义,也想弄清楚凭此究竟有没有开启太祖传承的可能,于是针对陈家族人的动作没有因为陈家势微而减缓,反倒是愈演愈烈,他们想要借此逼迫陈家家主出面,将那些符号的含义公之于众。” “陈家自是不愿轻易妥协,但因着家中不少人都出了事,总不可能全族人都龟缩在老宅不出,且即使如此也未必能保平安,于是家主便决定要举家隐匿起来,而将陈家交给了一群收养来的半大孩子和忠心的家仆,当时陈家撤离的动作十分隐秘,且其去处也无人可知,不过就十来天的工夫,陈家老宅便已是人去楼空。” “待到皇家商都院和各大世家发现端倪,已是又过了段时日,他们再想要寻找陈家人的踪迹为时已晚,而对于一群半大被收养的孩子,他们心知这都只是些弃子罢了,自是也没了继续打压的心思,于是便就暂时作罢,而那时的我们,也并不知陈家诸人到底去了哪里。” “直至金宝皇帝继位,对于皇家商都院的态度截然不同,陈家才终于有人露面,在那之前,陈家都是通过信件安排家奴做事,而我们全凭自己自生自灭。” “在我看来,那露面的陈家人到底是不是出自陈家也未可知,只是他却是一力同皇家商都院谈妥了条件,虽是和我此前所说多少有些出入,却也相去不远。” “皇家商都院多年来一直都在担心有人会得到那些能牵制他们的凭证,届时皇家商都院内各家族名下的产业多半会被收归朝廷所有,而且,金宝皇帝对于削弱皇家商都院的态度还十分坚决,若有此良机定然不会轻松放过,于是他们便想寻找外援,也刚好陈家在那时送上了门,两方初时的确是如我所说的那般结成了同盟,只是好景不长,因着之后出了一事,便直接让皇家商都院不得不听命于陈家行事了。”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心想终于说到了正题,也不打断陈开,只待他道明后续。 陈开继续道“其实此事在我看来多半是因着机缘巧合,但也的确不排除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无论如何,结果便是陈家不仅逃过一劫,还将皇家商都院收入囊中,不得不说,当年所有人都认为陈家是时来运转了。” “据我所知,当年那出世的陈家人只是想趁着合适的时机,寻求皇家商都院的庇护,从而躲避各大世家的打压。而皇家商都院本就乐见老牌世家之间争斗不休,不过事涉太祖传承,这才同陈家结为了盟友。” “但在其余各家看来,却以为陈家这是得了太祖传承,才得以同皇家商都院捆绑到了一处,为了不受制于人,各大世家开始动作频频,甚至是直接出手有意针对起皇家商都院来。” “皇家商都院在朝中多年经营,本就已经势大,若说想用商道手段压制各家实属不易,但正如大人此前所言,直接靠着朝中势力打压却是易如反掌,此种发展也是陈家没能料想到的,只是一个简单的结盟,竟然就引得两方大动干戈,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因着金宝皇帝有意削弱皇家商都院,竟也暗中做了不少动作,加之还有皇家商会鼓动着一些小世家参与其中,让当时的大通商道一片混乱。” “又因着金宝皇帝急功近利,随便揪了些皇家商都院的错处,开始穷追猛打,但却牵连甚广,甚至还包括了各个大大小小的行商世家,如此一来,大通商道人人自危,虽是一时让皇上占了上风,但当年的税收却因此受了重创,反倒是令皇上饱受质疑,加之皇家商都院在朝中党羽众多,两方之间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第三四零章 淮宁陈家 22 陈开见麦高并未因自己的讲述提及金宝皇帝而有所质疑,便继续道“正是在当时那般微妙的境况下,想来多少也有皇上的暗中授意,太祖传承便又被旧事重提。不少朝中知情的重臣都说起当年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的初衷,具都认为如今皇家商都院这般肆意妄为,实是因着没有强有力的掌权人加以辖制,长此以往必成大患,故而均都提议裁撤皇家商都院。” “那段时间,朝堂中出现了弹劾皇家商都院的浪潮,此事本也正合皇上心意,此前忧心太过急迫会引得皇家商都院鱼死网破,引起大通商道动荡,但既然朝堂上有人公然提及此事,皇上便刚好顺势而为,就算不能一举除去皇家商都院,削弱其实力也算是差强人意。” “皇家商都院自是不能坐以待毙,于是为求自保,便将当年太祖选拔皇家商都院掌权人之事又提了出来,因着陈家销声匿迹已久,那时皇上并不知皇家商都院早已与陈家已经结为同盟,便承诺若是有人能出面管束皇家商都院,皇上自是可以法外开恩,于是陈家便被皇家商都院顺势推到了台前。” “为了陈家能尽心为皇家商都院遮掩,加之当时局面紧迫,于是皇家商都院不得已,为此同陈家达成了一个为期百年的协议,约定在此期间,皇家商都院会听命于陈家,而陈家则需出面与皇上和朝臣周旋,一力保下皇家商都院。” “期间的朝堂争斗自是不必细说,最终便是皇家商都院与陈家都遂了心愿,皇上其实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单我知晓的就有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每年收入的三成收归国有,若还有其他也不足为外人道也,一时间倒也可算是皆大欢喜,至于那些老牌的大商世家们,却是没能得到什么好处,却无奈势微,只得暂时蛰伏了起来。” 其实对于陈开所言,麦高并未采信多少,他的这番言论初听时似乎颇为真实,但若细思之下却是颇多不妥之处,单就麦高对皇家商都院的了解,他们绝不可能是什么能迫于局势轻易妥协之人。就麦高所知,他们连与金宝皇帝之间的博弈,几乎都未曾落过下风,不然北辽和幽州的局面也不会那般为难,所以陈开所言,皇家商都院竟会受制于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反观陈家,麦高虽是知之不祥,但若按常理推断,逢难时初期的布局筹谋听着倒也还算妥帖,只是却经不起推敲,毕竟陈家之事寻常行商世家,就算再富贵,只要没什么强硬的后台,那般大规模的动作,实是有些痴人说梦。而之后陈家人所谓的避世而居就更像是胡言乱语了,面对着几大世家的围追堵截,一大家子想要销声匿迹实属不易。 至于后续之事就更是难以取信于人,不说陈家人突然现世,皇家商都院要如何确认来人身份真伪,又为何轻易结下同盟,若论外援,其余各世家都比避世经年的陈家更为合适,单说之后竟然要陈家出面才能保下皇家商都院,怎么听都像无稽之谈。 麦高自觉陈开所言最多三分真七分假,而且最为重要的关窍他根本未曾提及,麦高也不打算此刻细究,只是示意陈开继续,看看他还有何要说。 陈开见麦高并未因自己透露之事动容,略一沉吟又道“在局面稳定后,虽说皇家商都院名义上是听命于陈家,其实也就无非是将自己的一些谋划透露一二,为难之时或会征求些许意见,却并不十分重视。反倒更像是将陈家视为免费的帮手,让陈家的人手帮忙打理起各家名下的产业,还不忘对其余老牌家族加以打压,若说陈家能左右皇家商都院的决定却是不可能的。” 麦高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吗。” 陈开揣度着麦高的心思,略一迟疑又道“此次孔家之事,也是出自皇家商都院的手笔,我此来也只是因着皇家商都院之命,他们早知那些大儒也多半不会尽心办事,无非是需要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尽力施为罢了。” 麦高紧紧盯着陈开,一字一句地问道“本官有些好奇,到底是谁要杀你灭口呢,陈家,皇家商都院,孔家,或是其实另有其人。” 麦高话音一落便看到陈开瞳孔微缩,心下立时就有了谱,看来应是还有一个自己未曾知晓的势力参与其中,而皇家商都院与陈家之间的纠葛多半是和这隐秘势力有关。而陈开之所以只字不提,想来多半是心有畏惧,或是另有谋算也未可知,麦高只待他将想说的全部讲完,便可逐一同他确认一番。 陈开虽是神色微变,却立马就开口辩解道“大人此言何意,想杀我的当然是陈家,他们对我们这些被收养的孤儿,自是没有什么顾惜之情,无非棋子罢了,不能为他们所用自然就要舍弃,这实在没什么可奇怪的。” 麦高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继续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陈开也是怕多说多错,便直接摇了摇头道“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还望大人能言而有信才好。” 麦高轻轻笑道“在此之前,本官还有几个问题要先问问陈先生。” 看到陈开未曾出言拒绝,麦高便直接问道“若按你刚刚所说,皇家商都院是因为陈家愿意出面力保,才不得已表面应承日后会听命于陈家,可是如此。” 陈开自是点头应是,麦高又道“陈先生可知,一些事只要本官愿意,同皇上书信确认一番,实是费不了几天工夫,你讲述之前可曾想过此事。” 麦高见陈开面色瞬间僵硬,继续又道“其实本官倒是十分好奇一事,究竟为何只要陈家愿意出面,就能解了皇家商都院的危局,此事听来实在颇为怪异。若按你说,皇上和朝廷其实只是需要有人自愿出面,表示愿意接手皇家商都院即可,如此也不必一定要是陈家,任何一家曾和当年之事相关的大商世家,应都可成就此事。” 第三四一章 淮宁陈家 23 麦高见陈开意欲出言反驳,示意他不急,继续道“毕竟当年陈家早已是大不如前,想来任何一家只要愿意出面,应是都比陈家更为有利,陈先生也无需同本官说,是因着太祖传授了陈家那些符号的含义,才会令陈家这般特殊,这个理由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毕竟空有名头却无实力相辅的境地本官比你更清楚些,须知本官曾经可是毫无根基的太祖传承继任之人,世间之事若真如陈先生所言那般简单,本官早就拿着太祖留下的令牌接管皇家商都院了,故而这其中必另有因有,绝不会如陈先生说的那般便宜。” 陈开面色微僵,强自镇定地辩解道“此事当年或许真如大人所说另有内情,但我所了解的就只有这些,其中诸多细节也不是我这种无名小卒能知之甚祥的。” 麦高平静地点头略表赞同,又道“好,那本官就再问一事,就算是当年皇家商都院迫于形势不得不表面上听命于陈家,可皇家商都院却绝不是什么守信的正人君子,待到局面稳定,为何皇家商都院非但没有反咬陈家一口,还与陈家渐入佳境,陈先生不用说他们需要陈家代为打理产业,毕竟皇家商都院可不缺这些许人手,这着实不像是皇家商都院往日的做派。” 陈开略显迟疑,半晌才道“当年皇家商都院迫于局势做出承诺之时,自是有应付过眼前以图后续的打算,但是陈家也不是任人愚弄之辈,总会是要给自己找些保障的,当时在皇上和朝廷要员的见证下,皇家商都院同陈家签署了一份契约,内容大致那就是一旦陈家日后出现任何纰漏,皇家商都院各家名下的所有产业都要收归朝廷所有。” 麦高听着他错漏百出的解释,也不着急揭穿,继续问道“所以你陈家就是用这般简单的办法制约住了皇家商都院,只是契约中所谓的陈家的纰漏又是什么,是陈家被人灭门,还是生意失败,或是其他。” 见陈开难看的面色,麦高笑着道“不用说别人,若是本官,有了这样的契约,只需暗中直接将陈家彻底除去,便可趁机削弱皇家商都院,实是一举两得的天赐良机,何乐而不为,你陈家竟敢签订如此契约,让自家落得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境地,本官实在不觉得你陈家的家族会如此糊涂。” 陈开勉强地道“大人独具慧眼,想来多半不单单是契约那么简单,说不得还有别的什么安排,只是我不清楚罢了。” 麦高再不遮掩面上的讥嘲之色,嗤笑道“如此说来,因着不知所谓的原因,皇家商都院不得已妥协,甘愿听命于陈家,又是因着不知所谓的原因,皇家商都院甚至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不仅未曾对陈家出手,甚至还力保陈家,是这样吗。” 陈开此时也是无法,只得故作镇定地道“不错,正是如此,毕竟我只是寂寂无名之辈,所知有限,还望大人见谅。” 麦高却是盯着陈开,不疾不徐地道“本官倒是更倾向于,陈先生口中这不知名的原因乃是另一股隐匿在暗处的势力,而且你必然了解的十分清楚,而且派人来杀你灭口的应也是这股势力,所以今日你所为,应是意欲用这些真假参半的消息,从本官这里套取出你感兴趣的秘闻,然后利用这些到那幕后之人的面前讨好,以换得自己的一线生机,本官说的可对。” 陈开神色巨变,察觉麦高的目光后立马低头掩饰,麦高轻笑出声,“也实在是让陈先生劳神了,如此费尽心力地编造了这许多半真半假莫须有的消息诱哄本官,不知你到底想要从本官这里了解些什么呢,是想知道太祖托梦是真是假,还是想知道本官对那些特殊符号清楚多少,或是太祖到底在传承之中都存放了些什么,亦或是若太祖真的在天有灵,他究竟知不知道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麦高也不用陈开作答,略一沉吟忽地笑道“若是如此,也有些不对,毕竟太祖托梦之事,本官也不过只是这几日才同你略微提过些细枝末节,这幕后之人应是并不知晓此事,如此说来,这个秘闻本就是个很有价值的消息了,若能离开此处,足以你凭此换一条生路了。” “只是你费这许多工夫,却不仅仅是为了让本官放过你,为的是打探出更多,甚至无惧因此引起本官的疑心,如此想来,你定然是确认自己一定可以活着离开府衙大牢,甚至无需本官的首肯,也只有如此,你打探到的消息才有价值。” “也就是说,这幕后之人不仅有能力救你出去,甚至还能在本官手下的眼皮子底下同你互通消息,故而你现在知道的越多,能被人营救出去的几率就越大,所以你才费了这许多工夫,想从本官嘴里尽可能地探听到更多有用的消息,陈先生,不知本官猜的可对。” 陈开低着头,看不清其表情,只听他声音沉闷地道“在下不知大人在说些什么,这都只是大人的凭空臆测罢了。” 麦高轻松地笑道“其实本官有个极为简单有效的办法,可验证此事的真伪,倘若本官留陈先生一命,却斩去你的双臂,如此一来,即使你侥幸得以出了这府衙大牢,也不过就是个废人,届时那幕后之人又会在你身上花费多大心力呢,想来待到掏空你所知的一切消息后,就会把你随意处置了吧。” “不知陈先生以为,待到本官如此做之后,你是继续尽心尽力地为对方套取消息,能得以保全性命,还是同本官实话实说,能挣得一线生机呢。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想来陈先生应也知晓,本官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此事我们一试便知。” 麦高转而看向一旁的武家亲卫,沉声道“斩下他的手臂,两只都砍了,若是还不愿说实话,就把他做成人彘,只需留下舌头总会愿意如实招供的。” 第三四二章 淮宁陈家 24 麦高转而语气森冷地对陈开道“本官既然已经知晓或许会有人救陈先生出去,自是再留你不得,此种境况下,想来陈先生为求一死也应是会愿意坦言相告的。” 陈开猛地抬头看向麦高,惊惧地道“麦大人不是说愿与在下结为同盟吗,大人这是要出尔反尔,我已然将所知诸事据实以告了。” 麦高直直望向陈开大睁的双眼,讥讽地笑道“此前本官之所以愿意与陈先生结盟,其前提乃是陈先生愿意同本官说实话,可如今你不仅是有意欺瞒,甚至还另有图谋,本官可从没有留个意欲暗害自己之人在身边的打算。陈先生既然自诩是聪明人,自然就能明白本官为何会有此决断,若再说些什么出尔反尔的废话,就未免是自取其辱了。” “况且你今日所说之事,日后本官自可一一印证,总会查出端倪,陈先生既然说了陈家有养子无数,本官总能找到愿意复仇或是求利之人,你在本官这里并非必不可缺,陈先生还是要想清楚为好。” 见到麦高微微点头示意,一旁的武家亲卫立时长刀出鞘,上前两步,作势便意欲动手,陈开慌忙辩解道“大人莫非只因着些许莫须有的揣测便要毁了我吗,须知有我为助力,大人日后行事只会是事半功倍,定然少走许多弯路,大人何必自断臂膀。” 麦高只是盯着陈开但笑不语,这陈开心思着实太深,此番连日用刑,麦高虽是暗中交代了武家亲卫需手下留情,但也绝不好过,此种情况下,他还能费心谋划,另辟蹊径,寻得合适的时机假意投靠,此等心机深沉之人绝留不得,今日不论他说与不说,麦高都不打算放任他继续活下去,不过倒是可以隐瞒死讯,作为鱼饵,说不得还能钓上几条大鱼来。 陈开看着已经行至自己面前的武家亲卫,长刀的寒光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急急大喊道“我说,我愿意说,的确还有人在暗中操控此事,就是……” 陈开话还未及说完,随着深冷的刀光闪过,陈开的一条手臂便随之脱离了他的身躯,而惨叫声瞬时响彻整间刑房。 麦高见状毫不在意地道“本官总要确保陈先生能充分了解本官的决心才好,如此才不敢继续随意愚弄本官,毕竟本官时间着实有限,尚有许多事急需等本官安排,实在没什么工夫同你在这里浪费,今日若是还问不出个结果,本官也就不必继续浪费人手在陈先生身上了。” 陈开痛的冷汗涔涔而下,闻言忙颤声道“大人,我说,我都说,还请大人能手下留情。” 麦高却并不言语,陈开看着武家亲卫再次举起的大刀,嘶吼道“是恭亲王,是恭亲王,他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麦高闻言先是略微一愣,随即便微微蹙起了眉头,对此麦高心下却是不大相信的,虽说恭亲王自己接触的不多,且他还和姚家是姻亲,但若是说他同皇家商都院与陈家都有关联,那就意味着一件事,他怕是早有不臣之心,且图谋甚大。 但麦高却以为,各朝各代在位的帝王大都心思多疑,随侍在侧之人即使没有反心,都难免会被诸多提防,更何况皇室宗亲身份本就敏感,若是恭亲王当真有异,想来金宝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派他前往幽州巡视。而且麦高也没发觉恭亲王同自己接触的时候有什么异常,若真如陈开所言,那恭亲王的演技未免太过高杆,麦高推测这陈开多半是意欲用恭亲王之名威慑自己罢了,只是难免还是将此事暗暗记在了心间。 麦高心下诸多思虑,面上却是不显,摇头轻笑道“陈先生实在是有些糊涂了,你以为本官身为天子近臣,难道对于这些皇亲国戚会一无所知吗,不说是见过,接触交往也是寻常,你莫非觉得随便说出个位高权重之人,就能让本官知难而退不成,那陈先生当真是小瞧本官了。” 说罢,麦高看向武家亲卫沉声道“再砍他一条手臂,看他说不说实话,若是不说就直接杀了吧,本官实在有些不耐烦跟他这般周旋了。” 陈开闻言目眦欲裂地盯着麦高,“我说的都是实话,只能怪麦大人识人不清,被人轻易蒙蔽了,大人如何能因此怪罪于我。” 麦高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那武家亲卫暂且退下,目光平淡地看向陈开道“陈先生,本官十分感念你能告知本官那许多陈年往事,无论真假,都刚好能让本官借此印证了一些事,你既然这般坚持,本官也不欲多加为难,今日一别,希望陈先生一路走好。” 转而想到什么,麦高又道“若是陈先生心有不甘,不妨告知本官你到底出自江南哪个世家,日后若是方便,本官到时不介意让你回归故里,若是实在不愿多说,本官也就只好将你送回陈家了。既然诸事已了,本官就不送陈先生了,先行告辞了。”说罢便向着一旁早已因听了许多朝中辛秘有些呆滞的商丘府尹示意,转身便往刑房的门口而去。 背后的陈开嘶喊道“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真的是恭亲王,真的是他,当年世宗继位他本就不满,后传位于金宝皇帝,他自是不服一个毛头小子压在他头上,他总要做些什么,所以才暗中操控皇家商都院和世家还有皇上之间的争斗,他好借以从中谋利,真的是他。” 麦高闻言头也没回,“陈先生,你越是如此说,其实本官就越是不信,你此番实在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想来概是因着你从未曾接触过皇室之人,才会单凭着些坊间传言和自己的臆想,就编造了这么个不合情理的故事。” “若换做是旁的寻常官员说不定就信了你,但本官和皇家牵扯颇深,对这些人知之甚祥,你这番说辞在本官听来全是漏洞,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你这些许微末手段在本官看来只能是自取其辱,本官劝陈先生,既然难逃一死,陈先生又何必垂死挣扎,坦然接受反倒是能让自己体面些,不是吗。” 第三四三章 淮宁陈家 25 陈开听到麦高这般毫不动摇的言辞,似是陷入了更为癫狂的状态,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我还要报仇,还要报仇,你不能杀我,不能。” 麦高听闻他提及此事,终于还是转身重新行至陈开面前,郑重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道“直至今日,你落入如此境地,过往的所作所为或许有着许多的不得已,也可能多是形势所迫,并非出自本心,但世间诸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论因何你既然终究是妥协了,与皇家商都院和陈家之辈同流合污,就总是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若静下心来回望来路,便会发现你早已变成了你当年最痛恨之人,无论你为何改变,都无法否认这个事实。且道不同不相为谋,更何况我们各为其主,今日本官定然是留你不得,不过你的仇人既然是陈家,你大可放心,本官自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你的仇本官会替你报,你且安心去吧。” 也不知麦高所言何处触动了陈开,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回望向麦高,声音轻得几近于虚无,“麦大人,你这人好生奇怪,手段狠辣,却总存着莫名其妙的怜悯之心,你此前猜的不错,那幕后之人的确并非恭亲王,只是那人在大通地位极为特殊,即便是你也难以相抗,无论如何我是绝不可能告知你他的真实身份的,毕竟我还要为我家中妻儿考虑,你护不住他们。” “不过,你说得对,事已至此,我倒不如坦然受死还能留些体面,只望大人能心想事成,也好帮如我一般无故受累的那些家族伸冤,我早已没有脸面提及自己的出身,实是不想令先祖蒙羞,我走之后大人随意处置便是,就此别过,望大人日后珍重。” 麦高闻言便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就不再多言,转身同商丘府尹一并出了大牢的刑房。 一路麦高边走边在心下开始思虑起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倘若真如陈开所言,那人在大通地位特殊,可到底会是何等位高权重,才会令陈开甚至不惜推出恭亲王做幌子,莫非此人竟比皇室宗亲还要受人忌惮不成。 麦高这一时半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他推测此人多半是在太祖离世后才冒的头,不然太祖定然不会在帛书上只字未提,看来也只能靠自己日后慢慢摸索了。 而随着麦高沉默前行的商丘府尹,此时才像是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今日所见所闻令他颇多震撼,不管陈开此前所言是真是假,他实是听了不少大通不宣之秘闻,一时间直接颠覆了他心中往日固有的理念,竟是升起了些许不知该何去何从之感。 麦高整了整心神,不再猜测幕后之人的身份,反倒是又想起一事,便出声问道“府尹大人,今日想来你也听到了不少个中内情,不知你对那些陈开提及的老牌世家了解多少。如今想来,此前见过的那些,态度坚决愿意同你一起对抗皇家商都院之人,其中多半应是和这些世家有些牵扯,怕是意欲接着你顺势而为。日后你还是要谨慎调查一番才好,免得被有心人利用,本官可不想有一日你也成了几方博弈的牺牲品。” 商丘府尹闻言一滞,脚步瞬时有些凌乱,半晌才道“前些日子为大人引荐的那些人,的确多是出自传承数代根基颇深的世家大族,只是此前下官也本以为他们只是不满皇家商都院独霸商道,只手遮天之举,这才被逼得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实是没想到两方之间还有这许多的渊源,下官日后定会小心谨慎行事。” 麦高怕商丘府尹因噎废食,劝慰道“其实他们想要借势而为倒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要明白一事,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与皇家商都院争权夺利,而是要恢复大通商道清明,你只要不忘这个初心,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与他们结盟,甚至是合适的时机下为他们行个方便倒都无妨。” 商丘府尹自是明白麦高此言意在安抚自己,忙点头应是,随即心事沉重地悠悠叹道“大人,其实下官经过今日之事此刻实在有些迷惘,此前下官一心对抗皇家商都院,坚信不移地认定他们正是大通商道最大的祸患,但是刚刚听了那陈开所言,不论是真是假,但有一事却是毋庸置疑,便是那些根基深厚的大商世家并不无辜,此前种种似乎皆是互为因果,才致今日局面。” “当年若是这些世家不曾倚仗对大通商道的掌控,有意对抗朝廷政令,就不会有太祖创立皇家商都院,以监管大通商道,压制他们。如今反过来因为皇家商都院日渐势大,竟开始为祸大通商道,而所有的大商家族不堪其苦愤而反抗。可若真有一日,我等得以将皇家商都院彻底铲除,那之后岂不是大商世家又要做大,反过来挟制朝廷。” “下官实是有些想不明白,如今我等所为到底究竟是对是错,如今看来,似乎只是陷入了无谓的循环罢了,况且连太祖当年都没能顺利解决之事,我等真的可以得偿所愿吗,下官有些忧心,还请大人教我。” 麦高自是明白商丘府尹为何会有此种疑问,毕竟古人自是不了解市场的自我调节作用,以及政府监管的必须性。况且若说想要很好地把控这二者之间相辅相成的关系,即使连现代社会都可算得上是个需要慎重对待的难题。 此事的重要性太祖自是再清楚不过,只是他当年立国之初,即使想要做得周全,但时机并不成熟,于是也就只能暂时先采取了扬汤止沸的办法,创立了皇家商都院,但他自是知晓如此也是治标不治本,便寄希望于后来人。想来太祖其实多半也明白,若后续无人能出面破局,他早年大兴商道打开的局面怕是便要急转直下,甚至是贻害无穷。 第三四四章 淮宁陈家 26 麦高心下微叹,太祖颇有些赌徒心理,须知大通商道若无后来之人加以约束,必将日渐混乱,一旦足以动摇国本,不说大通朝是否能得以继续传承,但世人必将以此为戒,再次开始警惕起商人的作用。想来后世之君为了稳固统治地位,多半又会陷入到重农抑商的历史倒车之中,那时怕是会比以往历史中记载的更为严重,而这片大陆的未来恐会生出更多波折。 但若想在此时进行变法,或是改变政治格局,甚至是推动历史进程的时机都并不成熟,在麦高看来,如今也最多只能是在现有的条件下尽量从政策层面进行调整,其实他目前也没有十分完善成熟的方案,更何况他并非如太祖一般是大通的决策之人,很多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至于日后结果能如何,多半还需看金宝皇帝到底是如何决断的。 只是这些超越时代的理念麦高自是不好同商丘府尹多说,但他也知,若是此人身上没有太大瑕疵,日后应是会对自己的布局颇多助益,若是他此刻对自己往日所为心生质疑,那么对后续行事必有影响,于是还是斟酌了一番出言安抚道“府尹大人其实多虑了,需知监管商道本就同旁的政事大为不同,本官不妨同你说说自己的浅见,希望于你能有些助益。” “世人皆知商人逐利,这本就是行商之人的特质,但这一本质却不能一概而论地说究竟是好是坏,太祖当年之所以大兴商道,正是为了利用行商所带来的的便利,令百姓富足,国家昌盛,甚至是缓解与域外诸国之间的矛盾,为大通带来盛世局面。而太祖随后设立皇家商都院对大通商道实施监察管束,却是为了避免出现行商之人为谋私利,所引发的官商勾结,欺行霸市等恶行。” “故而治理商道不会是一日之功,而对待行商之人也不能一概而论,我们行事既不能因噎废食,也不可放任自流,行止间应张弛有度,既不阻碍其发展,也要控制好监管的力度,所以无论是下发政令修订法典,甚至是官员的执政尺度都十分重要。” “我们如今要做的便是先行厘奸剔弊,尽除沉疴,随后励精更始,日臻完善相应的制度和法令,以便让大通商道得以脱胎换骨,恢复欣欣向荣且又井井有条的局面。须知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万勿在一开始就丧失信心才好。” “我等应铭记太祖当年的丰功伟绩,谨遵太祖遗命,大通的大好局面决不能断送在我等手中,太祖还在冥冥之中看着我们呢,我辈须有一往无前之意志,无论日后结局如何,即使不能青史留名,至少我们无愧初心,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麦高的这一番长篇大论,不只令商丘府尹听得心驰神往,就连一旁的吴欠等人也有些心潮澎湃。 麦高自诩知人善用,断然是不会在此时让众人丧失信心,毕竟未来定然还有许多波折,若心中无坚定的信念,是绝走不长的,他自是不能单枪匹马地孑孓独行,且梳理大通商道之事也非一人之力所能成事,故而坚定这个信念的人自是越多越好,无论最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但只有这种理念越发广泛散播开来,才更有利于日后的局面。 待到一行人回到驿馆时辰已是不早,麦高又和商丘府尹交代了些明日迎孔毅入城需注意之事,便让他先行离开安排一应事宜去了,而吴欠等人则是都聚在麦高房中,说起了今日之事。 严左有些沉重地道“也不知那陈开所讲关于陈家之事到底有几分真假。” 麦高直接便道“我倒是更倾向于,当年陈家得了太祖传授的那十个符号的含义后,族中应是便已有了计较,太祖离世后初时的境况多半是真的,但是后来无论是掌控江南世家,还是避世而居,甚至是出面斡旋直至掌控皇家商都院,若真有其事,应都是有幕后之人暗中操控,只不过此人到底是谁还有待查证罢了。” “不过当年之事既然皇上也有参与,我只要修书一封送至京中,自是就可以探明真伪,倒是不必过多费心猜测,不妨今日就安排人手入京,去信问问,也好为之后前往陈家做个准备。” 严左点头应是,麦高便也不耽搁,提笔就将今日得知的一些消息,挑拣着能说的写在了信中。吴欠却是有些讶异地道“高高,你为何不先问问平国公世子此事,若是他也知道,不是就免得因着此等小事还要麻烦皇上,皇上不会觉得麻烦吗。” 麦高却是摇头解释道“我们此前与平国公世子走的近,一来是因着机缘巧合形势所迫,当然也是为了互惠互利;二来则是咱们家虽是有太祖遗泽照拂,但在朝中却着实并没有强有力的靠山,若是想公然独力相抗皇家商都院实属不智,这才要寻平国公府作为同盟。” “但有一事我还是要说清楚的,你们也要记在心里,平国公府表面看起来如今与金宝皇帝还算和谐,那完全是因为有着共同的敌人皇家商都院。皇上想要除去皇家商都院是为了不再受制于人,维护政局稳固;平国公府想要除去皇家商都院是为了能继续牢牢掌控皇家柜坊,避免手中大权旁落。但是有朝一日一旦皇家商都院真的被我等合力顺利铲除,平国公府与金宝皇帝之间的矛盾自然便会凸显出来。” “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甘愿自己的钱袋子拿捏在旁人手里,所以如今的平和局面只是暂时的,一旦那一日到来,我们若是不能及早同平国公府划分出清晰的界限,届时怕是就会被皇上视为同党,一并清算。” “须知我们的任务乃是为了继承太祖遗志,肃清大通商道,对于皇家的争权夺利还是远着些为好,如此一来,我们实在不宜同平国公府太多往来,若是有事最好还是求助于皇上,也算是表明我们家的一个态度,那就是我们是纯臣,绝没有结党营私的心思。” 第三四五章 淮宁陈家 27 麦高继续同几人解释自己如此的用意,“我们如此做皇上不仅不会觉得麻烦,还能够更加放心些,而我们之后的日子才不会太难过,就算有朝一日我们对皇上而言失去了利用价值,死的也不会太难看,故而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尽量逐渐疏远平国公府,如此才更方便日后自保。” “况且对于太祖留在平国公府的密室,平国公怕是已然有自己的谋算,此次返京他对此避而不谈,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日后怕是还需寻合适的时机尽快解决此事,不然怕是会夜长梦多。至少要寻个机会同皇上说明事情,才好将我们摘出去。所以无论事涉大小,我自然不会问平国公世子,最好就是直接去问皇上,如此最为妥当。” 吴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严左却是极为赞同麦高所言,“不错,本来若是高高不说,我也是要提一提的,之前与平国公世子交好是为了能在边关守望相助,加之他又求到了老祖面前,如今北辽之事算是已了,继续纠缠在一起实属不智,你能想到就是最好不过了。” 麦高慎重地继续又道“其实不仅仅是平国公府,甚至是其余各世家大族,我们也都需谨慎交往。因我乃是出自武家,和武家的关系自是密不可分,不过卫承骑之事足以表明皇上对此并不在意,但我们若是贸然与别家交好,一旦多了怕是要引起皇上忌惮的,所以我们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小心些为好。” “其实今日陈开所言也是给我们提了个醒,皇上朝廷与大商世家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且不可调和,我们所为实可谓是踩着边界行事,一着不慎说不得就要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所以分寸还是要拿捏好才是。” 见三人都了然地点了点头,麦高又道“今日陈开之事也要尽量隐瞒一段时间,在刑房的人不要撤出来,行事警醒些,若是能借此抓到那幕后之人的尾巴就是再好不过了。” 严左立时点头应承,麦高又说起明日之事,“明日想来不少人都不会愿意看到我们轻易成事,多半是要闹出些事来的,我们明日一早就去孔家,一来看看密室的情况,二来就是要拉着孔家人出面,也免得孔毅此后受人质疑。另外亲卫还是要散到人群中,随时掌握节奏,也免得给有心人可趁之机。” 三人正色地点头应是,众人又闲话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以待明日孔毅返乡。 第二日一早,麦高起床后便看到外面不同于往日有些阴沉的天空,心情莫名地有些沉重,也不知是天地同哀,还是预兆着今日会有事发生。洗漱收拾停当之后,众人用罢朝食,麦高便带人前往了孔府。而商丘府尹自是有自己负责的事要忙,早已与麦高约好了时辰在城楼汇合。 今日商丘城内的大街小巷都浮动着略显沉重的氛围,麦高等人离开驿馆之时,时辰尚早,但商丘城正街两侧的茶楼酒肆已然有人守候,街道上更是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开始聚集。 麦高早在昨日就让商丘府尹张贴了告示,昭告全城百姓今日孔毅的棺椁进城,官府会举行祭奠仪式,棺椁会从城门而入,一直行至到忠烈祠的选址,号召城内百姓们迎英烈归乡。麦高见着此时街上的情况,想来待会儿的场面应该不会太过冷清,希望孔毅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吧。 众人行至孔家大门外,门房似是早有准备,上前见礼后便请麦高稍后,转身就进府通报去了,不多时,来人还是孔致,出门迎麦高入府。 两人只是略作寒暄,麦高也不废话,直接便道“本官想要先去太祖密室看看情况,说不得能得些感悟。随后不知你孔家派何人随本官一同前往城楼迎孔毅归乡,应该不会只有孔先生一人吧,若真如此,本官断然是不依的,劝你们莫要逼本官将你孔家全族绑上城楼,一旦闹得太过难看,丢的定然不会是本官的脸面。” 听麦高如此说,孔致面上的神色也是不大好看,却还是强压怒火道“麦大人放心,除了在下,几位族老也会陪同前往,一并迎孔毅归乡,还愿意在忠烈碑前吊唁一番。” 麦高点头笑道“如此最好,还希望到时诸位能小心说话,不然本官不介意今日用孔家族人的血,祭典英灵。” 麦高说罢也不管孔致如何反应,便率先进了孔府,径直向着孔家祠堂而去。 如今孔家祠堂的内外与往日格外不同,到处都有神情戒备的孔家人严阵以待,见到麦高一行人前来,各个面色更显沉郁,麦高也不在意,直接率众而入,转到后堂,便见有不少年纪一把的老者,围着通道所在的石台正研究着什么。 麦高见状嗤笑道“你们孔家还真是学不会轻言放弃,事已至此还心存希冀,只是太祖在你们头上看着呢,你们就算能参悟出这上面的谜题,机关也是打不开的,不信你们就一直尝试下去吧,不怕浪费心力便好。” 随着麦高这一番讥嘲之语落下,后堂内瞬时安静了下来,麦高也不看他们尴尬的神色,直接顺着向下的通道进入了密室。此时不大的密室内,因着孔家人的布置,被无数灯盏照映的一片明亮,而正中的石匣还是在原处,丝毫没有变化,只是想来应是有不少人都曾前来观看,只见经年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满布着凌乱的脚印。 麦高装模作样地上前绕了一圈,倒也不是毫无所获,无论是石匣与地面石基的连接处,还是石匣的缝隙上,他都发现了不少刮摩撬动的痕迹,麦高见状不禁哑然失笑,转头看向孔致,语带讥讽地道“你们孔家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破解不了谜题竟然妄想撬开这石匣,你们这般利欲熏心,竟是连家族脸面都不顾了,实在是令人不齿。” 第三四六章 淮宁陈家 28 麦高也不待孔致出言辩解,眼下的情况一见便知孔家一时半刻是拿这个石匣没什么办法,只是不知道那幕后之人何时会忍不住出手,而又会采用何种手段破解此处机关呢,麦高此时倒是十分期待。 麦高也不在此多呆,转身便出了密室,也不理一旁的孔致极力邀约他前往孔家正堂稍候的言辞,直接便道“本官就在孔府大门外候上一盏茶的工夫,若是你孔家人到时还没出来,本官就派亲卫进府绑人,本官实在不希望事情闹到那般难看的境地,还望孔先生能好好劝劝族中之人才是。” 麦高说罢便带人径直出了孔府,一队人跨马矗立在孔府门前,身旁的一众武家亲卫都在跃跃欲试地算计着时辰,只待看孔家人究竟识不识趣,要如何应对。 想来孔家人多少还是顾惜些脸面的,麦高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府中便出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两日前才刚刚见过的孔勖,身后随行的多是些须发花白的老者,队伍的最后坠着几个中年人,想来应该是孔致的同辈人。 麦高对着来人拱手道“孔老先生,本官恭候多时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前往城楼吧。” 孔家的一行人面色虽是都不大好看,但也没在此时出言反驳,于是长者们登上马车,以麦高为首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地向着城楼而去。 麦高打头走在商丘城的正街上,街道两旁此时已是聚集了不少百姓,具都自发地穿着的颇为素净,甚至还有不少人手提竹篮,里面依稀可见装的是白色的纸钱,而沿街的茶楼酒肆,面街的窗户都是大敞四开,隐约可见其中不少文士打扮的人凭栏而立。 随着以麦高为首的队伍出现在街面,不少人都辨认出了随后的乃是孔家的马车,一时间都纷纷窃窃私语起来,甚至是对着孔家人指指点点。 麦高率着众人行至商丘城北门拱辰门,而商丘城的文武官员和有头有脸的地方豪绅,还有麦高曾见过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家主,以及各个书院的山长们都早已候在了城楼之下,见麦高到来,众人一番寒暄,便一同登上了城楼。 麦高站在城楼上极目远眺,便见远处官道上一队人马拱卫着一辆拉载着黑色棺椁的马车,向着商丘城徐徐而来。 今日有别于往日的春光明媚,灰蒙蒙的天色让人无端便觉得有些压抑,天气也一反早春的温暖和煦,空气又阴又冷,倒是与即将开始的祭奠仪式相得益彰。 麦高回望向商丘城内的正街,街道两旁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学子,无论是因着想要凑一凑热闹,还是真心感念于孔毅的义举,从拱辰门直通位于商丘城正中的忠烈碑的大街上,由男女老少组成的人群随着街道向城中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而此时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望向早已经大开的城门处。 官道上的人马越行越近,以麦高为首的一众官员在城楼上静静等候着队伍的到来,待到护送棺椁的队伍进来外城门,停在瓮城的正中,麦高扬声道“孔毅,本官不负所托,已然为你正名,你可以清清白白地回家了。”随着扩音小分队重复了三遍麦高所言,也昭示着今日的祭奠正式拉开了序幕。 待到领头将士的身影出现在城门,街道两旁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按照麦高此前的安排,以他为首,连同商丘府尹,和几名德高望重的名士在内,均策马护持在棺椁两侧,有扶灵之意,而十人扩音小分队则是加入了护送孔毅棺椁的队伍在前开路,并开始齐声肃穆地诵读,那篇早已被他们背得烂熟于心的祭文。 也不知是祭文触动人心,还是受到庄重的氛围感染,沿街的所有百姓像是受到了无声的指挥,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体,表情肃穆,静静地望向那缓缓前进的队伍中簇拥着的黑色棺椁,祭文回荡在空中,终于随着有人开始扬撒手中的纸钱,有所准备的百姓都开始动作,那纷纷扬扬而下的白色纸钱,像是一场迟来的大雪,纪念着那个清清白白来到世间的青年,终于得以清清白白的离去。 徐徐前进的队伍行到了位于商丘城正中的一片开阔之地,正是麦高等人精挑细选的忠烈祠的选址,此时忠烈祠还未建成,但是忠烈碑已然矗立在空地之上,碑上已然雕刻了孔毅和杨修的名字,而位于一旁的一块小碑上则是为孔毅所做的祭文。这也是麦高后来想到的,日后但凡有人附和忠烈之名,便将名字刻于忠烈碑上,而祭文则会被制成小碑,呈环形排列,拱卫着正中的巨大石碑。 一行人勒缰下马,一众侍卫上前将孔毅的棺椁抬下马车,安放在忠烈碑前的石台之上,而麦高上前几步直接站到了高处,此时祭文也已诵读完毕,麦高四下扫视了一圈,待到随着队伍前来的百姓们安静下来,这才朗声道“孔毅心怀大义,为公理,路见不平之事不曾畏缩不前,而是勇于正面相抗,即便是牺牲性命亦无怨无悔,我等应铭记他的事迹,赞誉他的义举,传颂他的美名。” 麦高并不想将祭奠仪式弄得又臭又长,且祭文刚刚也在路上就诵读过了,于是待他简要说了几句,便将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面色尴尬的孔家人,沉声又道“孔毅之事如今商丘城内人尽皆知,其情确凿无疑,孔家族人也已然承认他们此前所犯下的错误,今日他们愿意来接孔毅回家,不仅会将孔毅之名重新记入族谱,还会择日将孔毅葬入孔家祖坟,如此可令孔毅在天之灵瞑目,不负圣人之名。” 麦高说罢便向站在人前的孔勖示意,孔勖也只得缓步行至棺椁旁,看向四周神色各异的人群,沉声道“我孔家为有孔毅这般出色的子孙引以为傲,不日便会将孔毅葬入祖坟,且已将孔毅之名重新写入了族谱,孔毅不负圣人子孙之名,不负师门长辈多年的教诲,品行端方,实为我孔家子弟之楷模,我辈当日日三省吾身,以孔毅为鉴,再不会行差踏错,有负先祖声名。” 第三四七章 淮宁陈家 29 麦高闻言心下倒是颇为诧异于孔家竟会如此配合,毕竟此前他总觉孔家多半会借此机会做些动作,不会这般轻易承认自家的错误,而孔家如今之举难免让麦高预感接下来或许会有事发生,心下更是警醒了几分。 不过麦高实在不愿在此时横生波折,也不多言,待孔勖讲完,便向商丘府尹微微示意,接下来出场的正是几位山长和一些士林学子,当众诵读他们自己写的祭文,以缅怀孔毅的义举。这一环节倒也没花费太多时间,从入城至此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工夫,迎孔毅归乡的祭奠仪式便算是落下了帷幕。 随着围观的百姓散去,麦高也遣散来一众官员名士,而他自己则是留下,护送着孔毅的棺椁安置到了在石碑后临时搭建的停灵之处。 待到放置好棺椁,一旁帮手的吴欠突然凑到麦高耳边,迟疑地悄声道“高高,我怎么觉得这棺椁的重量似乎有些不大对啊,比我预想的要轻些。” 麦高闻言心下顿时一凛,面色郑重地低声反问道“你为何会如此说,这棺椁实木所造怎么也有五六百斤,你为何会觉得重量有问题。” 吴欠神色有些犹豫,却还是道“我觉得着棺椁应该不是实木所制,我刚刚上手,觉得这棺椁也就两三百斤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对啊。” 麦高顿时明白吴欠为何会迟疑,韦靖办事向来稳妥,他为孔毅准备的棺椁绝不可能是一副薄棺,这实在有违常理,更何况还要加上孔毅的尸首,绝不可能只有两三百斤,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孔毅的棺椁在来商丘的路上出了纰漏。 麦高立马叫了护送棺椁的那队府兵前来,冷着脸沉声问道“这一路上,棺椁可曾离过你们的视线。” 那十几个人闻言面面相觑,领队的都头会道“属下等一路皆是在驿馆停歇,但棺椁却是要另外安置在义庄的,我们每晚都有专门安排人手看顾,但却是不会和棺椁共处一室,所以……。” 麦高自是明白他言下的未尽之意,古人忌讳颇多,自是不可能进义庄过夜,最多就是在义庄外守着罢了。麦高心下微沉,已然可以确定孔毅的棺椁多半是出了纰漏,一时间怒火上头,虽是顾忌此时还是在广场之上,不好发作,却还是沉声道“将马车找来,重新将棺椁运到义庄,本官要开棺验看。” 周围的众人都被麦高所言惊得不知所措,一时间未有动作,还是严左上前,压低声音出言制止了麦高,“你冷静些,如此动作太大,若是有心人正是想要借用此事大做文章,你如此草率岂不是正中他人下怀,你还是谨慎些才好。” 麦高闻言一顿,忽然明白开棺在古代不是那般简单之事,况且严左所言也的确直中要害,略略沉思了半晌,心念飞转,思及孔家众人今日的表现,以及当日孔家主所言,皇家商都院在城外的布置,而运送棺椁这一路竟然未生波折,诸事表面的顺遂都昭示着一件事,那就是有人想要麦高的计划暂时顺利地进行下去,此时还不是他们发难之机,想必幕后之人定然谋划多时,后续还有安排。 麦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恢复了头脑的清明,半晌才看向严左道“严师叔,悄悄派人去打听一下,看看孔家人葬入祖坟有什么特殊的习俗。” 严左点头应是,转身就去安排人手了,麦高又想了想,看向吴欠道“我们最要紧的还是要确认棺内的状况,你带人去找个棺材铺,就说我想要给孔毅再备个衣冠冢葬入忠烈祠专属的坟地,需寻个好些的棺椁,你们去借此试试各种材质棺木的重量,如此也好让我心中有数。” 以吴欠为首的几个刚刚抬棺的亲卫点头齐声应是,便离开了此处。麦高又看向武凛道“若是真有人盗走了孔毅的尸首,定然是要用此来胁迫于我,所图无非一是为孔家的太祖密室,二来怕就是为了陈开或是陈家。我们不能太过被动,待会儿我手书一封,你带人今晚就启程前往京中,我需要为孔毅向皇上讨个封赏才行。” “想来动手之人既然要凭此相挟,多半不会将偷到的尸首安置在距商丘城太远之处,你们路上最好能顺便探查一二,若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自是更好,不过最重要的是五日之内定要带着皇上的旨意返回商丘,如此我才有施为的余地,切记。” 武凛此时也没了往日玩笑的心思,直接郑重地应承下来,便安排人手去了。 麦高站在棺椁边低眉沉思,片刻后看向负责护送棺椁来商丘的那名都头,问道“你把这一路上的经过同本官细细地说一遍,不要有所疏漏,尤其是可曾有什么特殊之事,你好好回忆,本官需要凭此推断一番。” 那名都头自是知道此事至关重要,也不敢有所轻忽,便开始将他们从离开真定府至今,每日所发生的种种都细细讲述了一番。麦高听着也没发现什么端倪,而且棺材上路之前就已然被钉死,麦高绕了一圈,发现棺材盖子的四周也并没有撬动的痕迹,加之刚刚吴欠提及棺椁的重量,麦高心下便已猜出了个大概,想必那动手脚之人是直接调换了棺椁,才会这般。 麦高思及此便又问道“你仔细看看这棺椁,与你们从真定府出发之时可有什么不同吗。” 那都头迟疑地也绕着棺椁走了两圈,格外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踟躇地摇头道“大人,属下着实并未能发现有何不妥之处。” 麦高追问道“棺椁的造型,花纹,漆色都一模一样吗。” 那都头无奈地道“当日李开真定府之时属下也并未曾关注过这棺椁的样式,只是隐约有些印象罢了,不过如今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心知寻常也不会有人注意此等细节,不过这幕后之人若是为了不露马脚,更是为了让自己在事发前都无法发现任何端倪,定然是要尽量找个一模一样的棺材才更为稳妥。 第三四八章 淮宁陈家 30 麦高忽然又想到一处要点,复又问道“这棺椁是当时在真定府停灵时用的吗,还是出发前才准备下的。” 那都头已然明白了麦高此问的意图,于是便道“此前收敛尸骨的时候便是用的这副棺椁,只是韦大人顾忌天气转暖,会令尸首腐坏,于是特意拨了冰,单独在义庄内辟了一处房间存放,故而这棺椁见过的人实在不多。” 麦高敛眉沉思,自己到了商丘城后至今还不到十日的工夫,此前孔家主便说过,皇家商都院在城外安排了人手加以拦截,但计划到底是毁尸灭迹还是偷梁换柱尚未可知,不过麦高思及棺材的重量,更倾向于幕后之人是临时起意,想了这么个阴损的办法。如此想来,多半是发生在论辩大会之后,算算时间,加上赶制相似棺椁的耗时,出事也多半是在距离商丘城不远的地界。 思及此处,麦高又看向那都头问道“你同本官说说两日前至今你们的行程,事无巨细,本官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尤其是曾碰到过什么人或是发生过什么事。” 那都头也不迟疑,立时便开始回忆起来,“两日前我们从兴仁府地界进入了商丘辖下,当晚投宿在楚丘的驿馆,便碰上了商丘城的府兵,他们说是因着大人不放心,于是商丘府尹特意派他们前来接应我等,于是当晚所有人就宿在了楚丘,顺便还商议了接下来的行程。率领那队府兵的都头还曾特意交代我等,须要在虞城停留一晚,今日一早再启程前来商丘,赶在巳时末之前进城即可,我们也是按照他们的安排行事的。” 麦高点了点头又问道“去接应你们的那队府兵,言谈举止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吗。” 那都头想了想,应道“若说异常,商丘城的府兵倒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有另外一队人马在同一日也留宿在了楚丘驿馆,队伍中有一架很大的马车,但是因着有车棚所以看不清内里,不过如今想来,装个棺椁应是没什么问题的。” 麦高忙追问道“那他们也是同你们一样去了虞城吗。” 那都头摇了摇头道“并未一路,我们出发的时候,那群人他们还留在楚丘。” 麦高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他们是哪家的车队。” 那都头再次摇头道“属下也不知,只是那队人马看穿着,应该是富贵人家,而且不住客栈反倒是住在驿馆,想来多半是出自官宦人家。” 麦高闻言又陷入了沉思,这些消息其实不足以判断出什么,但如今看来,在楚丘出现纰漏的可能性的确是最大的。其实事已至此麦高再着急也没什么大用,多半还是要等动手之人借此提出条件,看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麦高才好再做应对。 其实若对方的目标是太祖密室,此事对麦高来说倒是并不为难,毕竟那本也是他为有心人布置的暗手,可若是为了陈开或是陈家倒是有些难办了。而且此事拖久了对麦高也着实不利,如今他只希望对方能尽早有所动作才好。 麦高交代了护送的队伍先行回去休息,又留下一队武家亲卫在此看护孔毅的棺椁,以再免节外生枝,随后便返回了驿馆,开始给皇上写信,此等境况下,若是孔毅能得个正经的朝廷封赏,他的尸骨便会成为烫手山芋,想来后续之事解决起来也会更容易些。 武凛已经点齐了人马,来寻麦高,麦高将写好的书信交给他,随后道“我估计出事应是在楚丘,你也不用在旁处多加探查,直接到楚丘那边打听下消息,问问两日前有哪家的车队在那里留宿,且他们的队伍里有一架非常大的马车,想来应该不难问出,随后便尽快入京,快去快回,此事不便久拖,时间长了反倒于我们不利。” 武凛点头应承道“放心吧,我这就带人连夜出发。” 另一边的严左也打听到消息回来复命了,“你猜的不错,孔家的丧葬礼仪非常冗杂,因为从圣人时传下的克己复礼,所以如今的流程也是十分复杂,我就不一一赘述了,只是有一点,早亡之人是不能用这么正式的棺椁的,需要用薄皮匣子收殓,也就是薄棺,而且墓地的位置也只能选在祖坟的角落,且不得举办仪式。” “所以若是我们今日没能发现异常,按计划派人将棺椁送去夏邑,多半会被要求换棺,届时若是孔毅的尸首不见踪影,此事定然会生出不小的波折,况且一旦我们直至那时方才发现异常,应是会不及反应,说不得还会因此耽搁孔毅的后事。” 麦高听到这些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此一切就说得通了,想来孔家今日怕也是因着得了幕后之人的授意,对此早已知情,所以才没在今日闹什么幺蛾子,其实无非是早已知晓,待到几日后,到了夏邑自会再做计较。 只是麦高有些不明所以,无论这幕后之人是谁,为了何种目的,若是待到在夏邑事发再行提出条件,实是有些不智,毕竟不管结果如何,自己必然会迁怒孔家,届时诸事尘埃落定,麦高可不会甘心吃这个暗亏,一旦有心清算,孔家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如此想来,孔家今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不知他们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另有倚仗。 若真是要到了夏邑,对方才会提出要求,要么就是这幕后之人多半并不在意孔家人的生死,要么就是在夏邑还有另外的布局在等着麦高。只是此时诸事一团乱麻,麦高一时半刻也抓不住头绪,如今也只能等着对方先行动作,再看后续该如何应对。 一夜无话,第二日,商丘府尹却是一早就寻上门来,焦急地对着麦高道“麦大人,城中出现一股流言,传言孔毅的棺椁其实是空的,还说昨晚不少人都看到大人的属下抬动棺椁之时神色有异,如今该如何是好。” 麦高面上毫不在意地笑道“无所谓,一些无聊之人造谣罢了,随他们传去,本官如今只需等着皇上的封赏送达商丘,然后便可送孔毅葬入祖坟,市井传言又何必过多理会。” 第三四九章 淮宁陈家 31 商丘府尹听闻麦高所言微微一滞,似是有些无法相信,立马出言确认道“大人您是说皇上会对孔毅进行封赏。” 麦高点头肯定地道“不错,早在出京前本官就同皇上商议好了,待到本官将商丘城中诸事安排妥当,便会遣人送信入京,届时皇上自会下发明旨封赏孔毅,故而葬入祖坟之事我们须得等到圣旨抵达商丘城再做安排。” 商丘府尹闻此面色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复又提起坊间的传言,“可是城中为何会出现此等传言,莫非是孔家或是皇家商都院又有什么图谋不成。” 麦高毫不在意地笑道“此事就算是他们有意安排,依本官推断,无非就是想拖延孔毅葬入祖坟的时机而已,毕竟若按常理,一旦本官听闻有此种谣言传出,定然是要先行想办法将传言平息才好再图后续,如此想来,应是孔家人与皇家商都院,想要为谋求太祖密室争取些时间罢了。” 商丘府尹见麦高言谈间面上镇定自若,想来应是诸事尽在掌握,便觉不必再多言此事,却还是追问了一句,“那对此事,大人以为下官可需出面发布告示进行解释。” 麦高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倒也无需这般费力,对方无非是为着让我们疲于应付罢了,若是真的太过上心,反倒是正中他们下怀,此种流言传个三两日也就不再新鲜了,届时自然不会再有人过多关注。” 商丘府尹见话已至此也就只得点头应是,接着又同麦高说起了旁的事,“大人前两日教诲下官所说的那些微言大义,下官回去后想了许多,自觉受益匪浅,只是不知大人后续对皇家商都院或是陈家孔家之流有何打算,也好让下官能略尽绵薄之力。” 麦高定定地看向商丘府尹,其实他直至今日也未曾对商丘府尹完全放下戒心,毕竟自他到了商丘城后所发生的种种,未免都太过顺利,且诸事背后都有这位府尹大人的推波助澜,但若只凭此就断定他有何不妥之处倒也尚显不及,只是一些关键时机他的状态和表现实在有些令人生疑罢了。 其实就连今日说及皇上对孔毅的封赏,和坊间传言之事,都总觉得他似是在有意引导些什么,无非是因着麦高此前无谓的应对令他未能如愿罢了。只是麦高如今也的确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故而他倒不想因着些许捕风捉影的感觉妄断商丘府尹的为人,虽是不能事事尽数道明,但说些无碍大局的细枝末节倒也无妨。 思及此处,麦高温声笑道“府尹大人能想明白其中关窍自是最好,其实对于皇家商都院,本官的态度一直非常明确,那就是除恶务尽。其实虽是如此,但也不能说皇家商都院原本应该起到的作用,就对大通商道毫无益处,只是如今实际操控皇家商都院之人却是私心太重,才令太祖设置皇家商都院的初衷变得面目全非” “世人皆知水至清则无鱼,且也并非就一定要求为官之人都要大公无私,但皇家商都院乃是监管大通商道的机构,本应维护公理大义,他们却能为了谋求私利,做出通敌叛国,拥兵自重,自立为王之事,却实是越过了底线,故而再留不得。” “虽说一旦没了皇家商都院,定然还要重新设立一个监管商道的机构,但此时却绝不能让皇家商都院内的各个家族因此便觉他们尚有退路,或是局面仍有挽回的余地。破而后立,我等当务之急便是一定要将皇家商都院一举铲除,然后再图后续。” “若说该当如何除去皇家商都院,如今却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毕竟皇家商都院内的各个家族早已于朝堂和商道中盘根错节,从者甚众,若想撼动绝非一日之功。” “眼下本官所为但求明示一事,那便是但凡有人胆敢与皇家商都院扯上关系,就定然要连累自家,加之民间对皇家商都院的风评每况愈下,依附者急于摆脱皇家商都院的挟制便会成为大势所趋。如此一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只有从内部让以皇家商都院为首的同盟瓦解,逐渐分化,甚至是出现不可调和的矛盾,才是最有效的万全之法。” “至于说那些传承数代的世家大族,其实本官倒不急于对他们出手,其实太祖当年绝不是拿那些世家毫无办法,无非是因着时处开国之始,多少有些怕打老鼠伤了玉瓶的顾忌,且立国之初,百业待兴,新兴的皇族尚且根基不稳,若在那时大动干戈,说不得会直接动摇钱家的统治,故而太祖才会那般想了个迂回的办法,暂时稳定局面。” “只是此时的境况却是大不相同,大通国祚稳固,甚至刚刚又将北辽收入了囊中,国富民强,不说四海来朝,也是威震八方,轻易无从撼动,若皇上和朝廷意欲在此时清算那些世家大族,实在并非什么难事。要是他们心思通透,能乖觉些,不但可以保留家族根基传承,说不得还能因着在合适的时机助皇上一臂之力,占上几分情分。” “但若是他们还心存侥幸,有意与朝廷相抗,最终多半就是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毕竟身为行商世家,手里想来都不干净,此事也不必本官多说,行商之人对其中门道都谙熟于心,只要一旦被拿到错处,朝廷想要整治几个行商世家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麦高说话期间,一直在暗中细细观察着商丘府尹面上的神情,见他听自己谈及对皇家商都院的处置之时,似是没什么顾忌;但说及世家大族,他眉眼间却是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忧色。见此,麦高心中难免有了些猜测,商丘府尹明面上虽是皇家商都院文墨司的同知商都院事,但是于皇家商都院却应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无多少归属感,反倒像是与世家大族之间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牵连。 第三五零章 淮宁陈家 32 麦高回想从自己到达商丘城之后,商丘府尹的种种表现,细思之下便可看出,他多半不像表面所说一般,只是为了牵制皇家商都院与江淮望族合作,身家背景怕是也有所隐瞒,倒应是与世家大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真如此,他此前所作所为中的异常之处倒也算是合理,一旦换个角度,便很容易被理解了,也有了合适的理由。 思及此处,麦高继续又道“其实各行商世家本就是商道的根本,若非情势所迫,任何统治者都不愿妄动,但却有一事是永远不会权时制宜,那就是历朝历代任何一任帝王,都不会甘愿受制于人。若是因着为君之道帝王心术,为了权利制衡有所让步,那也只是暂时的,无非是统治手段罢了,但倘若是出于无奈的妥协退让,却只会让上位者心中的不满日益积累,绝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最后一旦爆发出来,必然面对的就是你死我亡的局面,故而本官以为,为商之人除了要以诚信为本,还应懂得中庸之道,方可让家族得以传承延续,且无论时局如何都能留有一席之地。在本官看来,审时度势,是商人最起码的本事,若是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参悟不透,届时家破人亡也怪不得别人,府尹大人以为是不是这个道理。” 商丘府尹面上虽仍是强自镇定,但神色间多少染上了几分沉郁,闻言忙连连点头应是。 麦高认为话说到这里便已可起到敲打的作用了,眼见二人也说得差不多了,于是就转移了话题道“本官今日还需前往孔府查看一番太祖密室,不知府尹大人此时可得空,不妨随本官一同前往。”商丘府尹闻言自是无不应承。 麦高便带着商丘府尹和一众武家亲卫又再次登门,孔家人对此早已有些麻木,传话的门房进府不多时,便又是孔致迎了出来。麦高见了他也只是随意地寒暄了两句,便举步进门,意欲直奔着孔家祠堂而去。 只是今日孔致却是拦住了麦高前进的去路,面带踟躇地试探着道“大人,今日一早我父亲便交待过了,有要事想要与大人商议,不知大人可否拨冗前往一见,绝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的。” 麦高此时倒也没觉有异,于是便点头应道“自是可以,孔先生在前引路吧。” 孔致阴沉着一张脸,也不言语,只是闷头在前带路,麦高则是在暗暗思忖,今日孔老家主想要见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毕竟孔家如今诸事已定,目前唯一的变数便是被人偷梁换柱的孔毅的尸首了。 只是孔老家主必然知晓,若偷盗孔毅尸首一事,孔家但凡有所参与,就定然难逃麦高事后的清算,可若说孔家完全不知情,昨日孔勖的表现却着实颇多异常之处,但不管其中内情如何,孔老家主应是早已明白麦高的脾性,一旦孔家行差踏错,绝不会因为孔老家主的三言两语就得到宽宥,所以他要见麦高所图为何,实在令麦高有些费解。 麦高随着孔致向孔老家主所居住的院子而去,只是越往内行,麦高心下便越觉不妥,今日的孔府,不知是什么原因,平日里在院中穿梭往来的下人几乎全然销声匿迹,而孔家族人也都不见踪影,加之孔致今日的神态又表现得颇为怪异,思及此处,麦高心下一沉,暗想此番多半是孔家有所图谋,无非是拿孔老家主做个幌子罢了。 想到一旦有任何事发生,孔致乃是孔家的嫡系血脉,若想栽赃陷害,麦高身边随行的都是自己的手下,届时反倒是百口莫辩,于是心下暗暗更生了几分警惕,还同吴欠默默传递了一番眼色,见他已然会意,便也不再多加动作,免得引起孔致的注意。不多时,一行人便随着孔致进了孔老家主所在的院子。 孔老家主的院子麦高倒也不是第一次来,往日干净整洁,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院子,今日却平添了几分萧条之感,而惯常候在院中和房门外的下人却是一个未见,见状麦高更觉不妥。 孔致不知是看出了麦高的猜疑,还是早就有所准备,出言解释道“家父今日欲与大人相谈之事颇为隐秘,故而提前便将所有无关人等都遣了出去。” 孔致这般欲盖弥彰,更显得孔家此举必是另有图谋,麦高心念电转间便已然有了猜测,毕竟现代时候电影电视剧看得多了,这般粗陋的设计实在是有些不入流了。麦高余光瞥见吴欠紧蹙的眉头,迎着麦高看过来的视线,微微地摇了摇头,麦高心下更是肯定了几分。 于是麦高不再随着孔致向前,反倒是在院中停住了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向回望过来的孔致,“本官原以为孔先生是端方君子,如今看来不想竟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孔家主身为你的父亲,你都能这般随意利用,莫怪你会那般对待孔毅之事了。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竟然枉顾人伦,你们商丘孔家妄称圣人之后,不过都是些毫无礼义廉耻猪狗不如的东西罢了。” 麦高看向因着恼羞成怒满面通红的孔致,沉声道“本官就问你一句,孔老家主此刻还活着吗。” 孔致闻言面色瞬时僵硬,加之吴欠并未出言提点,麦高哪还有不明白的,直接对着随侍的亲卫道“来人,将孔致拿下,他竟敢谋杀亲父,还意欲栽赃本官,罪犯十恶,即刻押入府衙大牢,以待商丘府尹定罪。” 麦高随即又道“将孔家一众族老也全部给本官拿来,今日本官倒要好好审一审,孔家族人竟敢为了争权夺利,公然谋害当朝文宣公,不审出个结果来,实在对不起孔家主的在天之灵。” 武家亲卫听命立时便四散开来,纷纷抽刀在手,朝着府中的各处院子而去。 麦高身旁的商丘府尹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颤声道“大人如何得知孔老家主已然过世了。” 第三五一章 淮宁陈家 33 麦高闻言也不介意商丘府尹出言质疑,只是解释道“府尹大人,本官身边跟着的可都是皇上亲封的卫承骑,具是个中高手,凭着呼吸声判断出屋内是否有活人在还是做得到的。此时屋内悄无声息,孔家主重伤卧床你我都曾亲见,若说孔老家主此时早已不在此处,那孔致执意带本官前来究竟意欲何为,总是有所图谋,说不得是意欲诬陷本官私闯家主宅院。” “可若是孔老家主仍在屋中,那必然就已是成为了一具尸体,如此孔致却声称孔家主与本官有要事相商,岂不是极有可能等会儿会栽赃本官谋害孔老家主。无论是哪种因由,他都罪无可恕,所以本官自是饶他不得。” “况且今日一路行来,本官不知府尹大人可曾察觉,这孔家的下人几乎一个都未曾得见,若非本官亲卫及时发现,这孔致多半会以所说之事机密,将所有人拦在屋外,届时房内只有本官和早已殒命的孔家主,本官岂不是百口莫辩。” “府尹大人以为如今的局面,若说孔家族老都毫不知情,又有何人会信。本官实是不知,这孔家族人是不是读书读得愚不可及,还是百般心思都用到了别处,这般错漏百出的谋算在本官眼里实在是贻笑大方。不过如此倒也不碍什么,不只让本官看个笑话,还刚好送了个把柄到本官手里,倒是可以借此直接将孔家处置了,倒也算得上是好事一桩了。” 商丘府尹略显迟疑地道“可若是孔家获罪,孔毅之事该如何安排呢。” 麦高毫不在意地笑道“孔毅不负圣人之名,自是孔家响当当的儿郎,可是我等也不能因为孔家有个圣人为先祖,又出了个英烈,就枉顾旁的族人知法犯法,总还是要依法论处的。故而有功则赏,有过当罚,这实是没什么要紧,孔毅的封赏一旦到了商丘城,届时有了皇上的旨意,就算没有商丘孔家,本官一样能送孔毅进入孔家祖坟,府尹大人无需忧心。” 那边的孔致本是神色委顿地被武家亲卫押跪在原地,听了麦高此言,猛地抬头出声询问道“大人你说皇上要对毅儿进行封赏,这是真的吗。” 麦高轻蔑地看向他嗤笑道“是不是真的又和你们这些枉顾人伦的小人有什么关系,他落难时你们不愿出手相护,他的荣光本官自是保证你们一丝一毫都沾不上,你的罪责绝不会因为孔毅本官就有所宽宥,所以你就不用心存侥幸了。” “本官以为,如今孔家族内之人多是些不仁不义之徒,甘愿与皇家商都院同流合污,实在当不得文宣公的封号,本官自会将今日之事如实禀报皇上,日后商丘孔家还是安心当个士林清流世家吧,你们实没资格沐浴皇恩,想必皇上也应是赞同本官所想的。” 随着孔府内各处的鸡飞狗跳,不多时,一众武家亲卫便将一群须发皆白的老者押了过来。 麦高看着站在前面的孔勖,冷冷笑道“孔老先生果然心狠手辣,为了家主之位,竟能怂恿孔致谋害亲父,真是耸人听闻,本官定然会好好替你们孔家在市井坊间传扬一番的,也不知你商丘孔家究竟有何面目在士林立足。” 孔勖闻言却是故作镇定地道“今日麦大人上门,不问缘由就将我等捉拿,又说出这许多莫须有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既然决意想要灭我孔家满门,我们自是只能束手待毙,大人又何必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想杀便杀就是。”此言一出,他身后不少追过来探看究竟的孔家族人也纷纷出声附和,场面一时有些失控起来。 麦高见孔勖此时还敢这般做派,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本官就喜欢孔老先生这般痛快之人,既然你愿意一死以证清白,本官自是乐于成全你的。” 转而看向一旁的武家亲卫道“来人,把他给本官砍了,孔家族人但凡有愿意追随孔老先生的一并都处置了,本官从进了商丘城就对孔家多有礼遇,只是孔家人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早已不耐烦应付了,今日倒是终于碰上了天赐良机,不做些什么实是对不住本官拿着性子于孔家周旋了这许久,闹事的直接都杀了,本官倒要看看,今日就算是灭了孔府满门,又有谁人能拿本官如何。” 武家亲卫对麦高所言自是无不听令,立时便将孔勖押跪于地,还有几个刚刚叫嚣得厉害的,也都被亲卫们提溜了出来,在孔勖身后跪成了一排,而立于他们身侧的一众武家亲卫人人长刀在手,直接就架到了这些人的颈项上。 孔家人自是看出麦高似乎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顿时都纷纷开始惊慌失措起来,人人面上一片仓皇之色,而孔勖似乎也没料到麦高竟会如此无所顾忌,抬头迟疑地看向麦高,似是想要分辨他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却只望见了麦高眼底的一片森寒。 麦高冷冷笑道“还望孔老先生一路走好,想必孔老家主还在九泉之下等着你呢,不知他会如何同你这个亲弟弟算算害他身死这笔账。” 说罢便要抬手示意武家亲卫可以动手了,孔勖再不敢借此试探,连忙出声叫喊道“大人莫非就不想知道孔毅的下落吗。” 麦高闻言一愣,继而看向孔勖,咧嘴露出了森白的牙齿,阴恻恻地道“孔老先生,本官本想给你们个痛快,你非是不愿,这可是你逼本官的。” 转而沉声对着武家亲卫道“把孔勖的妻儿老小都给本官拉出来,既然他想要借此要挟本官,本官就需让他知道,在本官面前如此做会是什么下场。他若是不说实话,就将他的亲眷一个一个都杀了,本官看他能坚持多久。” 一旁的武家亲卫闻言立马冲入人群,不多时就拖拽出来了几名老弱妇孺,还有两名中年文士以及三名青年,想来应是孔勖的儿孙。 第三五二章 淮宁陈家 34 麦高看着跪伏于地的众人,语气平淡地随手一指,“就先从孔老先生的儿子杀起吧。” 武家亲卫得令后,将其中一名中年文士压跪在孔勖身侧,长刀高举正要动手,麦高看向面前这些面带悲愤,却无多少惧意的孔家族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群人同他之前应付过的那些官场政客,以及皇家商都院的爪牙大不相同,毕竟士林清流讲究的是威武不能屈的风骨和气节,若是直接杀了他们,无论此事孰是孰非,说不得反倒是成就了孔家族人的美名。 思及此处,麦高立马出声制止道“等等。” 还不待孔家众人一口气松懈下来,麦高便又满含恶意地道“本官突然不想让你们死得那般痛快了,倒是另外想了个好主意,你们不是自诩乃是圣人之后,以世代书香门第为傲吗,本官今日也不要你们的性命,不妨直接斩下你们的双手,如此一来,你们日后再做不得锦绣文章,想必定然比死更另你们痛苦吧。” 麦高也不待孔家族人有所反应,直接对着待命的武家亲卫道“先砍了孔老先生这位爱子的右手,若是他还不愿坦言相告,就再砍了他儿子的左手,万一因着这个儿子不受宠爱,孔老先生非要有所保留,本官不介意一个一个试下去,儿子不行有孙子,孙子不行还有曾孙,想来这家中总有孔老先生在乎的亲眷的。” “不过若是孔老先生为了家族利益毫不顾念血脉亲情,本官也绝不勉强,毕竟孔家人多是枉顾人伦之辈,届时本官就将孔家族人的双手悉数斩断,本官倒是有些好奇,若是商丘孔家的族人都成了没有双手的废人,你们就算拿到了太祖传承又能如何。” 说罢麦高便对着亲卫点头示意道“动手。” 立时又有两名亲卫上前,一人压制住因听闻麦高所言开始惊恐挣扎的中年文士,一人将他的右手拉扯着按在了青石,而行刑的亲卫则是毫不犹豫地高举长刀,干脆利落地对准那中年文士的右手便要斩下,而一旁那些因着连番惊变有些呆滞的孔家族人,见此再不认为麦高只是虚张声势而已,顿时女人孩子的哭泣声,和男子的厉喝响成了一片,麦高也终于在孔勖眼中看到了几许惊惶之色。 心知自己抓住了要害,麦高再无顾忌,眼中没有丝毫的恻隐之意,眼看着武家亲卫的长刀已然落下,寒光闪过,随即一只血淋淋断手便跌落在地,而那中年文士压抑不住的惨叫同时响起,甚至压过了人群中的喧嚣之声。 麦高森冷地笑着看向孔勖道“孔老先生如何,本官向来不爱玩笑,总是言出必行,你若是不说,本官的亲卫就会继续,本官自有无数的手段可将你孔家收拾得服服帖帖,你们实在不该轻易挑战本官的耐性。” 孔勖直愣愣地看向地上那染血的手掌,听闻麦高此言仿似如梦初醒,突然怒不可遏地抬头看向麦高嘶吼道“你竟敢如此对待我孔家,我孔家全族,门下弟子都绝不会放过你的。” 麦高毫不在意地淡淡地笑道“哦,本官倒是十分好奇,你口中的所有人要如何不放过本官,孔老先生,本官自是知道文人用笔如刀,但须知杀人诛心,你以为本官日后会替你们遮掩孔府内发生的这些丑事吗,届时天下士林清流会如何看待孔家的倾颓,最多一句死有余辜罢了。况且,如今这商丘城内人人都知孔家假仁假义,就算本官今日将你们全家都处置了又能如何,如说不得还会被评断为大快人心的义举呢。” 孔勖目眦欲裂地同麦高分辨道“太祖传承交予你一行商出身的黄口小儿又有何用,我孔家才应是传承太祖学识之人,况且我孔家罪不至此,罪不至此,你为何就不肯放过孔家。” 麦高冷冷地看向孔勖,讥讽地笑道“你们孔家果然是偷东西偷习惯了,总觉得无论何物,只要拿到了手里就变是自家的了,却早已忘了那本是属于旁人所有,所谓的嫡系血脉如此,太祖传承亦如是,你们还真是当旁的人都是傻子不成,总有一日会有人站出来指认,而本官就是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之人,你们偷走的本就该物归原主,不然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也怨不得旁人。” 不想那孔勖却是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状似疯魔,“只怕高高在上的麦大人今次要失算了,就算你杀了我孔家满门也得不到你要的答案,老夫刚刚也只是因着市井传言随意试探一二,不想竟是一语中的,果然是天赐良机,天赐良机。” 转而孔勖又颇为自得地道“老夫之所以在此处与你周旋,无非是为了拦你一拦罢了,如今想必太祖密室中的石匣早已被人顺利取走,麦大人,你此番的商丘之行,势必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仅拿不到太祖密室中的传承,就连孔毅的尸骸也不知所踪,我孔家是绝不会让他能得以葬入祖坟的,此刻你又能拿我们如何,看到大人虽是杀伐果决,却在机关算尽后未能得偿所愿,老夫今日就是死了也甘愿。” 麦高倒是没有被孔勖激怒,他这番言辞无非是一心求死以留清名,但事已至此麦高绝不会让他轻易得逞,只是神色平静地对着武家亲卫道,“派人去祠堂看看。”话音刚落,便有两名武家亲卫领命转身直奔孔家祠堂。 麦高又对商丘府尹道“今日之事,府尹大人也已亲耳听闻了,孔府伙同贼人偷盗太祖遗物,这实是对太祖的大不敬,罪犯十恶,绝轻饶不得,请府尹大人立刻派人前来,将孔府一众人犯押入大牢,本官会将实情禀明皇上,请皇上圣裁,不过想来是跑不了抄家灭族的下场了,之后怕是还要麻烦府尹大人料理后续之事了。” 商丘府尹闻言忙点头应是,孔勖看到麦高仍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安排诸事,面上顿时有些惊疑不定,嘴里不自觉地喃喃出声,“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为什么还能如此镇定。” 第三五三章 淮宁陈家 35 麦高闻声看向孔勖,轻笑道“孔老先生想知道为何本官对太祖遗物失窃一事并不十分着急吗,其实理由很简单,本官倒也不妨让孔老先生知晓,需知太祖的传承和密室本官已经开启过多次了,无论里面存放的是什么,但凡涉及紧要之事,太祖的遗信除了本官就没人能看懂,所以就算那幕后之人费尽心思取得了石匣中的物件也实无大用,若是无法参悟其上的信息,也就是个无用的废物罢了,最后那幕后之人总还是要来找本官的。” “想必那动手之人多半也知晓此事,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扣下孔毅,难道还会是为了给你们孔家出气不成,你孔家最多就是个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更旁论如今已然沦为弃子,自是再不会有人过多理会,此刻你们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既然那幕后之人早晚会求到本官面前,也早已放任你们自生自灭,本官又何必太过急切。孔老先生实在是有些自视甚高了,你孔家早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凭本官处置,其实不过是个可悲的牺牲品罢了,” “本官自会让孔老先生看到,不仅太祖传承之物早晚还会回到本官手上,而孔毅也必然会葬入祖坟。只是你们死后的归处本官却不好妄下断言,毕竟仙源那边应是很乐意将你们剔除族谱,不得入祖坟的。孔老先生,我们不妨拭目以待吧。” 麦高说罢也不再看早已惊慌失措的孔家人,转而对商丘府尹道“此处本官就交给府尹大人了,大人也无需忧心,本官自是会留下几个亲卫帮大人做事的,若是有人胆敢闹事直接杀了便是,诸事由本官一力承担,必不会令府尹大人难做的。” “还请府尹大人记得让仵作前来验看孔家主的尸首,今日回了府衙,不妨连夜审讯,也好弄清其间原委,一旦有了结果,明日便可将供词和此间经过发布告示,也好叫商丘城中的百姓都知晓孔家的所作所为,想来因着有了之前的论辩,百姓们多半不会意外孔家今日的下场,府尹大人无需担忧。” 说罢,麦高见商丘府尹痛快地应承下来,又留了二十个亲卫在孔府听凭商丘府尹调遣,自己则是和吴欠先行回了驿馆,从始至终,麦高都没有推开孔老家主所居之所的那扇房门。 待到一行人回到驿馆,探看密室的武家亲卫便传回了消息,果然如孔老家主所言一般,密室中的石匣早已不知所踪,但是遗留下的痕迹可以看出,动手之人也很是费了番功夫,密室内一片混乱,放置石匣的石基几乎被破坏殆尽,只是守在孔府外的府兵却未曾发现任何异常,倒是颇有些诡异。 麦高还在思索动手之人到底是如何将石匣送出府外的,吴欠却是有些不解地问道“高高,你说孔家这么做是图什么啊,他们这一番闹腾下来,却还是什么都得不到,石匣也被旁人取走,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他们这又是何必。” 麦高解释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孔老家主多半是重伤不治而亡,倒不一定是孔家人动的手,他们今日无非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不过他们意欲借此诬陷我却是无疑的,我推测一来是为了能趁乱,帮那动手之人打掩护,好将密室中的石匣顺利运出孔府;二来就应是幕后之人为了拿住我的把柄,与孔毅之事一样,将我拖在商丘,以便待到他们弄清楚石匣中到底有些什么,再做计较。” 吴欠奇怪地问道“可是为何他们一定要让你在商丘多加耽搁呢,即使我们离开了商丘,他们不应是也能随时找得到你吗,那又何必一定要费力强留我们在商丘呢,还把孔家也搭了进去。” 听吴欠如此发问,来回踱步的麦高脚下微顿,豁然转头看向吴欠,“欠欠,你问的太对了,商丘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呢,为何他们不惜牺牲整个孔家,也要将我绊在商丘,我真的是要好好想想了。” 麦高此前就一直因着诸事进展的太过顺利,总觉有哪里不大对,却一直说不清道不明其间究竟有何不妥之处,吴欠今日这一提,麦高方才发现,正如吴欠所说,这孔家与幕后之人的种种举动,实在处处透着怪异。 若按常理,只要麦高未能顺利开启太祖密室中的石匣,定然是一时半刻都不会离开商丘城,但是他们这般急切,似是因着他们断定,只要孔毅之事一了,麦高就一定会立马启程离开,如此说来,对方会有此判断,多半是因着他们确定麦高能随时破解太祖所留下的谜题。 可是麦高却实在猜不透,为何幕后之人会这般笃定,他无需费什么力气就能开启石匣,毕竟麦高此前在各方势力面前,都在极力渲染太祖托梦的玄幻氛围,但凡他们如今会有此判断,就证明那幕后之人并未相信麦高所言。麦高虽知他的理由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是对方竟完全未曾采信,那定然就是有什么麦高所不知道的依据。 思及今日孔家的行事,和幕后之人的迫切,他们不仅将太祖的石匣取走,还为麦高离开设置了重重障碍,其目的正是为了让麦高短期内都无法离开商丘城。那么究竟是商丘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是麦高离开商丘后的目的有异呢,这确实需要麦高费心思量一番了。 麦高想到自己原本的计划,正是离开商丘后就即刻前往江浙商学堂,却是因为陈开之事,才想要改道先行前往淮宁陈家,那么幕后安排一切的那人,究竟是不想让麦高去江浙商学堂,还是陈家呢,麦高只觉得自己面前是一团迷雾,他一时半刻都看不到前路。 待到所有武家亲卫离开,只余吴欠和麦高留在房中,麦高便开始仔细回忆起从他说服皇上前往各处商学堂探查开始,直至抵达商丘城和其后所发生的种种,细想下来,总觉似乎有一些东西被自己忽略了,直至今日被吴欠提醒,他才觉似乎抓到了些许感觉。 第三五四章 淮宁陈家 36 麦高思来想去,却不得要领,因着一时抓不到头绪,于是只得换了个思路,开始思索起商丘城,江浙商学堂和淮宁陈家之间究竟有何异同。 若说商丘最为特殊之处就应是孔家的太祖密室,若是因此想让麦高留在商丘,其实只要派人监视孔家,严防死守,总能在麦高成功开启石匣后,寻得机会进行动作。可是那幕后之人,却是在密室开启后,最短的时间内,直接以外力破坏的方式拿走了石匣,若单论此,反倒是令麦高没了继续停留的必要。 至于江浙商学堂,其实从始至终麦高就一直坚信,皇家商都院绝不是没有用外力破开太祖传承之处的能力,之所以直至今日麦高尚未发现端倪,无非因着是所到的几处都极为特殊罢了,这也是太祖为何要在玉简上用拼音留言的原因,想必太祖也清楚,时隔经年,日后少不得有人贪欲过盛,不再甘心按部就班地破解谜题,而是会直接破坏掉传承之所以期得到太祖传承。 而西北商学堂是因着有武家坐镇西北,中州商学堂则是因着位处京都,不好大动干戈,至于说东北商学堂则更像是皇家商都院用以检验那些有缘人之处,加之真定府还有韦家的密室存在,若贸然动作,说不得会令传承之人有所警觉。 此时想来,其它各处商学堂的局势不明,若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全,说不得早已有人将传承之所破坏殆尽,若是有人因此有意阻拦麦高前往江浙商学堂,倒也算是说得过去,毕竟若是被麦高发现太祖传承被破坏,一旦禀报到皇上面前,旁人不说,单就商学堂内的一干人等是绝对难逃罪责的。 但若只是为此就要牺牲孔家,似乎又有些因小失大,毕竟在麦高看来,一个商丘孔家无论如何也是比一众商学堂的夫子来得重要些,故而不想暴露商学堂的状况最多也只能是原因之一,且一定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麦高又想到陈家,若是此番动作是想要阻止自己前往陈家,若真如陈开所言,陈家并非真正能左右皇家商都院之人,加之淮宁陈府如今又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外人,那么阻拦自己去陈府探查其实并无必要,毕竟自己就算是带人前往,多半也抓不到什么有用的把柄。 麦高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总觉这三处都构不成阻拦自己的原因。 吴欠因着知道麦高在想事情,便一直没贸然打扰,但是看着他眉头越锁越紧,还是忍不住出言道“高高,你也想不通吗。” 麦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错,我实在不明白幕后之人到底为何要将我强留在商丘城,甚至不惜牺牲孔家也要拿走那石匣,还盗走了孔毅的尸首,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想我去陈家,还是江浙商学堂,若是想不出个头绪,我担心会无知无觉地中了对方的圈套,反倒是误了最好的时机。” 吴欠有些好奇地问道“为何一定是这两个地方呢,就不会是别处有什么问题吗。” 麦高解释道“因为我们原本计划着的应是随后便前往江浙商学堂,但是因着陈开之事,我才打算先去淮宁陈家一趟,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要去的定然是这两处其中之一,所以我才说,他们强留我在此,定然是为了阻止我们前往这两个地方。” 吴欠有些不解地道“我不明白,若说江浙商学堂是我们原本的计划,别人能够知道也并不奇怪,可是我们想要改道陈家却是只有自己人清楚,旁的人又从何得知呢。” “而且为什么就不会是路上有什么地方有问题,他们不想让你发现呢,就像当时在真定府,我们本也不知道那许多,若是当日拿了太祖传承就走,我们又如何能发现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的布置呢,所以我的意思是会不会江浙商学堂也是如此呢,只是今次他们想要提前防备一二。你不觉得河真州和江浙沿海一带有些相似吗,都是随时可以离开大通的地方。” 麦高闻言微微一滞,开始反复咀嚼起吴欠所言,突然意识到,或许正如吴欠所言,幕后之人既不是担心太祖传承旁落,也不是担心陈家被自己处置,更不是担心江浙商学堂有异,而是另有他事不想让自己发现。 麦高自觉倒是自己先入为主地陷入其中,一门心思只考虑与太祖传承和皇家商都院相关之事,却是忽略了一点,其实究其根本,现在的皇家商都院,无非只是让几个新兴家族联合在一处的名头罢了,究根结底他们和旁的世家大族并无太多不同,都是想要摆脱束缚家族发展的桎梏,壮大家族实力,延续家族传承,而他们的所有作为都是为了能实现这些目的。 而且想必皇家商都院内的各个家族也都清楚,太祖传承即使被他们拿到也只是鸡肋罢了,那些所谓的令牌早已失去原有的效用,加之玉简上的内容他们又无从得知,自是就不了解太祖还在各处留下了隐秘势力以助后来之人。 故而,在他们眼里,太祖传承更像是个空有名头的海市蜃楼,反倒是太祖密室更为吸引人,如此说来,当年皇家商都院在河真州多有布置,除了河真州的地理位置特殊之外,多半还因着韦家密室。商丘虽也有孔家密室,但孔家自是和韦家大不相同,加之江淮一带势力盘根错节,更是老牌世家的根基所在,皇家商都院即使打算有所布局,也很难实施,所以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意欲掌控孔家。 相较之下,江浙商学堂的所在若是也有个太祖密室的话,诸事就都说得通了。若真如此,想必皇家商都院早已有所布局,而麦高此番打着巡视大通商道的名头出行,只要脑子不是太过蠢顿,都应猜得到,麦高实际意在各处的太祖传承,那么皇家商都院定然就不会让麦高的行程太过顺利。 第三五五章 淮宁陈家 37 麦高思及真定府的韦家密室,当年皇家商都院为了让诸事尽在掌握,即使有个太祖特意安插在那里的姚家,还是差点让麦高中招,若是江浙商学堂的所在也有太祖密室,皇家商都院和那幕后之人定然是势在必得,如此想来,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乐于见到麦高能顺利抵达江浙的。 如今皇家商都院对麦高也可算是十分了解了,以他惯常无所顾忌的做派,加之此番钦差的身份,还有尚方宝剑加持,一旦麦高到了江浙商学堂,再无人可挡,故而皇家商都院定然会选择在那之前将麦高彻底解决掉,才能保太祖密室无碍。 至此麦高多少也能猜出些皇家商都院内众人的心思,之所以选在商丘为难他,一来孔家地位特殊,麦高就算想要处置也要费些力气,且一旦打蛇不死,就会变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反噬之力;二来商丘城内局势错综复杂,各家有各家的谋划,皇家商都院在此处的势力虽说有限,但旁的世家大族却也未必就乐于见到麦高成事,于他们来讲,其实皇上与皇家商都院相互制衡才对他们更为有利,故而说不得就会趁乱动作一二。 更何况还有孔毅之事能够牵制麦高,皇家商都院中人多半很难理解麦高为何会为一个已逝之人这般尽心,但猜出麦高意欲借此打压皇家商都院却还是能够的,故而他们盗走孔毅的尸首也未必就是因着麦高对孔毅的重视,实是明了孔毅之事一日不了结,麦高便一日不会离开商丘城。 加之还有一个陈家,麦高如今想来,发现陈家与皇家商都院的关系虽是机缘巧合,但是陈开被送到麦高面前却未必就不是有心人的安排,毕竟论辩当日陈开的表现,麦高就算想要视而不见也难。一旦麦高关注陈开,而他又说出足够多能引起麦高注意之事,以麦高的脾性,定然是要转道前往陈家的,所以淮宁陈家多半不过是幕后之人为了调开麦高的又一步暗棋。 麦高一旦抓住头绪,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如此看来,皇家商都院不是要拖延麦高前往别处的脚步,而是要彻底阻断他巡视大通商道之行。为此他们定然不会只是小打小闹地给麦高找些麻烦,商丘之事多半还有后续,且定然会力求一击即中,让麦高这个钦差不得不灰溜溜地打道回府,甚至是获罪归京。所以无论是孔毅尸首被盗,还是孔家主之死,都只是个开端,皇家商都院定然还有后手。 想到这里麦高才算是终于理清了思绪,转而便开始考虑起应对之法,麦高一贯的做法就是一力降十会,毕竟在绝对实力面前,无论何种阴谋诡计都如蚍蜉撼树,没什么太大用处。所以麦高眼下的当务之急,应是要将皇家商都院甚至是那幕后之人在商丘城的手足尽数斩断,如此才方便麦高安排后续之事。 这般思虑半晌,麦高心下主意已定,便让吴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吴欠面上难掩惊诧地看向麦高,忍不住问道“高高,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麦高微微摇了摇头,解释道“如今也只能如此了,我怕对方根本就不想让我们能得以平安离开商丘城,故而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不然等到对方出手之时,我们就势必被动了,说不得真的会如他们所愿,夹着尾巴返回东京。” 吴欠闻言慎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可是这么安排会不会有些太过明显了。” 麦高无谓地道“就算所有人都猜到这些是我有意要借势铲除异己,也绝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我如此安排乃是阳谋,皇家商都院无论如何也只能咬牙认了,就算他们心有不甘,届时我自会有手段让他们只能低头认输。” 吴欠见他这般坚决,于是也不再多言,点头应承下来,便转身离开了麦高的房间,暗中带人照着麦高的交待前去安排一应事宜了。 而独留房中的麦高,心下却是开始谋划起后续究竟要如何能尽快地解决商丘之事,绝不能让皇家商都院和幕后之人有太多应变的余地。 夜色渐深,位于商丘城的几方势力都在暗中各自筹谋,有的希望先发制人,有的力求一击克敌,有的则想浑水摸鱼,貌似平静的商丘城实则暗潮汹涌。 一夜无话,第二日,整座商丘城便被一桩惊天异闻震得沸反盈天,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据传一早,在忠烈碑处停灵的孔毅的棺椁,竟然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更是在停灵处留下警示,‘幕后之人正于商丘,随吾之骸骨即可寻得’,当时不少百姓都亲眼见证了此事,如今城中已经是闹得沸沸扬扬。 麦高在驿馆中与一众亲卫正用朝食,商丘府尹便寻上门来,随同前来的还有负责看护停灵处的武家亲卫,麦高乍然听闻这个消息,甚至不顾仪容,怒气冲冲地扔下碗筷,沉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孔毅的棺椁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商丘府尹不停地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不知如何应对,还是同来的武家亲卫回道“大人,我等也实是不知,刚刚辰时一刻前后,孔毅的棺椁突然无火自燃,最后只留下了些许灰烬,而那些灰烬竟是组成了文字,内容便是‘幕后之人正于商丘,随吾之骸骨即可寻得’。” 麦高闻言面露震惊之色,“如此说来,难道是孔毅的在天之灵,感应到了当年之事的背后主使之人就在商丘,不甘仇人逍遥法外,这才会特意显灵,让本官为他报仇。” 亲卫面色严肃地道“属下以为应是如此。” 一旁的商丘府尹尴尬地看着这二人一问一答间,竟是就对此事的前因后果下了定论,一时间被惊得呆立当场,讷讷不敢多言。 麦高也不在意商丘府尹这般作态,只是目光坦诚地看向他,“还请府尹大人稍候片刻,待本官收拾一番,我们便即刻前往忠烈碑一探究竟可好。” 第三五六章 淮宁陈家 38 商丘府尹听到麦高问话,仿似如梦初醒,自是连忙点头应是,待到麦高收拾停当,二人连同一众武家亲卫便浩浩荡荡地赶到了忠烈碑的所在。 此时整个商丘城都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氛围,街头巷尾都是正在交头接耳,故作神秘地议论此事的百姓,而忠烈碑所在的城中空地,更是早已有不少人闻讯聚集到此处,虽是被商丘府尹调来的府兵拦在外围,却还是忍不住探头探脑地想要窥见些许端倪,以便回去后好与人吹嘘。 见到以麦高为首的一众人到来,人群中传来的嘈杂声顿时大了起来,麦高面色沉郁,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径直前往了停灵的所在。 众人行得近了,便见地上由黑灰隐约组成的一行字迹,麦高一见之下勃然变色,怒道“本官失察,竟然放任幕后主使逍遥法外,实是有负孔毅生前所托,既然孔毅心有不甘,本官自是不会轻易罢手,来人,全城搜查孔毅尸骸,本官今次定然要严查到底,若有不服者杀无赦。”随侍的一众武家亲卫轰然应是,声势震天。 麦高说这番话之时完全未曾控制音量,且毫无遮掩的意思,围观的百姓们都听了个一清二楚,麦高又朗声对着外围的那些府兵道“你们也无需拦着了,让百姓们都来此看看也好,本官承诺,若是有谁能提供线索,或是告发有功,本官赏银百两,不限人数。” 麦高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带人离开,而围观众人则是都被这个消息惊得一呆,接着便立时引发了更为巨大的骚动,待到余下的府兵也随之撤离,人群蜂蛹到事发的停灵之处,具是清晰地看到了地上由黑灰组成的文字,不禁纷纷咋舌,复又思及麦高所说的赏银,心下都难免有所意动,虽也存有几分狐疑,但少有人直接出言议论此事真伪,反倒是讨论起可疑之人。 麦高同商丘府尹则是直接回了府衙,麦高面色阴沉地看向商丘府尹道“府尹大人,本官一向不爱废话,今日你须得将你所知的皇家商都院在商丘的势力所在,同本官说个清楚才好,如今本官定然是要先行细细盘查他们一番才能安心,毕竟孔毅所指之人,此刻极有可能就在皇家商都院的地盘中。” 商丘府尹闻言目光闪烁,小心地看向麦高,试探地问道“大人,此事真的是孔毅显灵吗。” 麦高意味深长地笑道“不然呢,此间又有谁能让棺椁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燃,还没剩下任何痕迹,无论如何本官定然是没这个本事的。” 见商丘府尹似是还有些迟疑,麦高继续道“府尹大人可莫要忘了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皇家商都院既然已经开始出招,本官自然就要予以反击,若是遇事便踟蹰不前,那又如何能将皇家商都院测地铲除,一旦我们受制于人,皇家商都院定然是不会心慈手软的,府尹大人还是要想清楚才好。” 商丘府尹此时已然想明白了此番多半是麦高的安排,也听懂了麦高的言下之意,加之此前在孔家就已经知晓孔毅的尸首的确如坊间传闻一般被人盗走,如果麦高没有应对之策,日后怕是也只能任人漫天要价了。所以今日麦高如此安排,不管目的究竟为何,总算是暂时缓解了临到眼前的危机。 想通了的商丘府尹忙连连点头应道“下官明白,这便把皇家商都院在商丘城中的布置整理出来交给大人,下官也希望能尽快找到谋害孔毅的主使之人。” 麦高对商丘府尹的识趣十分满意,继续又道“此外还需大人调拨府兵前来协助一二,毕竟只有本官的亲卫出面,难免会引人诟病,还望府尹大人能够明白本官的顾虑才是。” 商丘府尹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忙道“这是自然,孔毅的棺椁凭空消失实在是要紧之事,况且皇上的封赏马上就要到达商丘,若是在此之前还未能解决此事,实在是下官等人的失职,想必商丘的所有官员也都会如此认为,况且大人又是钦差身负皇命,商丘官府配合大人行事自是理所应当。” 麦高很喜欢同商丘府尹这类的聪明人办事,许多话不用说得太透,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道“府尹大人深明大义,本官甚是欣慰,既如此,我们也不要耽搁,今日便开始动作吧,而且城门处也要加紧盘查才好,可莫要让贼人有任何可趁之机。” 商丘府尹自是无不应承,麦高见他再无异议,便又叫来了严左吴欠等一众武家亲卫,仔细交待了一番,尤其嘱咐他们在搜查之时,除了要关注太祖石匣和孔毅的棺椁外,形迹可疑之人也切勿放过,又提及还要另行再安排些人手至四方城门处,且还需找守城的府兵确认一番,看看这两日可有大型车队进出商丘城。 麦高此前就一直在猜测,对方究竟会将孔毅的尸首藏于何处,毕竟以皇家商都院对麦高的了解,按他的脾性,对方若是想借此相挟,不让麦高切实见到孔毅的尸骸,但凭空口白牙的几句威胁之言,麦高是断然不会妥协的,且出面指认多半也讨不了好,故而麦高推测,孔毅的尸骸已然被他们偷偷运进了城中。 想必也正因如此,此前商丘城内才会流传出孔毅尸骨被盗一事的谣言,正是为了给皇家商都院后续的安排造势,想来若不是麦高应对及时,随着传言愈演愈烈,皇家商都院多半会直接公然拉出孔毅的棺椁与麦高对峙,说不得还会有麦高只是借着孔毅之事对孔家发难,实则根本就与孔毅无甚关系的说辞,借此不但可以一举推翻之前麦高费力宣扬的关于孔毅的种种,还能倒打一耙,将麦高假公济私的罪名坐实,届时麦高再想翻身怕就要大费周章了。 麦高一番交待说完,自觉再无遗漏,待到众人领命离去,麦高便安心地呆在驿馆,等着各方将消息传回来。 第三五七章 淮宁陈家 39 随着各队人马目的明确地开始了盘查,一时间,府衙乃是因着百姓的线报,搜查一些被揭发的府邸之事,在商丘城中闹得沸沸扬扬,自诩无事之人无非是看个热闹,毕竟此等如天方夜谭般的轶闻实属难得一见,而那些做贼心虚之人则是难免开始人人自危,一场大戏在商丘城缓缓拉开了帷幕。 留在驿馆的麦高还在看着那份商丘府尹给出的名单,比麦高预想的要短了不少,借此麦高也发现,皇家商都院在商丘城的确是被商丘府尹一派打压的厉害,与真定府的状况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名单上稀稀拉拉几个名字,甚至还未到十家,麦高虽是不排除商丘府尹可能有所保留,或是还有些隐在暗处的未曾被人发现,但是只凭这些,也足见皇家商都院在商丘城内绝无法一手遮天。 麦高分析着名单上各家的产业,以及家族背景,总觉若是他们将太祖密室中的石匣,和孔毅的棺椁藏在任何一家的府邸中,可能性着实不大,不说古人对棺椁的忌讳,单论这两者的体积实在不小,普通商家府邸,这么大的物件运进运出,若想不引人瞩目实属不易。 思及此处麦高忍不住发散思绪,换做自己,这二者究竟要在何处掩藏,才更为隐秘,也更不易为人所察觉呢。心念电转间,麦高灵光一闪,棺材铺和义庄立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装载孔毅尸骨的定然是从真定府出发时所用的棺椁,毕竟开棺移尸对古人来说还是要有所避忌的,故而皇家商都院才会为了便于行事,用一个外形相似但耗时短的薄棺来偷梁换柱。 而太祖密室中的那个石匣的大小,也完全可以装入棺椁中隐藏而不引人注意,加之麦高思及孔家主重伤卧床,说不得孔家刚好可以借此名目,准备他的棺椁,如此一来,一副棺椁出入孔府想来府兵也不会多加关注,倒是给了他们运送石匣的可趁之机。 麦高越想就越觉这两处所在极有可能,忙唤守在厅外的武家亲卫进来,低声吩咐道“马上派人去找严师叔和吴欠他们,分些人手,去城中各处的棺材铺以及城外的义庄查看一番,另外再去问问这些时日守在孔府外的那些府兵,孔家可曾因孔家主病危,给他准备棺椁。” 亲卫点头应是,麦高思及那两处的特殊,又交待道“记得同他们说清楚,搜查时要格外严格些,若是一旦遇到有棺椁是钉死的,声称装有尸骸,不必顾忌,必须开棺验看,若是遇到有人阻拦,不要闹大,将人和棺椁都带回府衙,届时本官自有办法。” 亲卫记清麦高的嘱咐,便领命立马去办事了,麦高又思忖半晌,自觉再无什么疏漏,于是静待今日的结果以观后续。 商丘城中一整日的鸡飞狗跳,好在目的明确,波及面也不广,倒也没有引起百姓的恐慌和反感,加之众人对孔毅之事的进展也颇多好奇,都想知道最终的结果到底如何,故而诸事也还算顺利。 时辰临近傍晚,日头西斜,开始有武家亲卫陆陆续续地传回了各种各样的消息,名单上的各家虽大都是行商出身,也偶有一两个门第高些的,不过倒都算乖觉,颇识时务,想必应是昨日见了孔府的下场,没人敢贸然在此时招惹麦高,竟也都是十分配和。 这些家族因着依附于皇家商都院,对于这两日之事绝不是一无所觉,多少都知道些个中内情,不过想必他们都以为麦高此番装神弄鬼,乃是为了找寻孔毅的棺椁和太祖的石匣,故而也没有太过惊慌失措,甚至是都未曾多做准备,不想倒是因此让麦高捡了个便宜。 麦高的确有借此次机会寻找失物的想法,但更多的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想要接着搜查之机,挖出些皇家商都院的隐秘,还能顺势打击皇家商都院在商丘城内的势力。果不其然,亲卫进行搜查之时,在各家的书房中都发现了暗格,搜出了不少各家于皇家商都院往来的账本和书信,其中甚至还有不少都提及了针对麦高此来商丘的一些布置。 麦高逐一翻看起那些信件,发现此前皇家商都院给这些依附的家族都发布了命令,责令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将麦高留在商丘城,最好还能趁机败坏麦高的名声,其中不管是美人计也好,还是利诱也罢,甚至是栽赃陷害之法,种类之繁多看得麦高也是咋舌不已,足见皇家商都院为了对付麦高实在是费尽心机。 不过想来也是因着自打麦高到了商丘城,便忙的脚不沾地,身边又时时跟着商丘府尹,实在不好下手,又加之麦高杀伐果决,手段狠辣,难免令这些普通商家望而却步,顾虑重重,这才未能成事。不过麦高自是也看出,这些普通家族只是皇家商都院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罢了,故而信中也并未有什么太过有用的消息。 麦高又打开了那一摞账本开始翻看,他发现这些皇家商都院通过皇家商会控制的不大的家族,他们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想来是为求庇护,各家名下的产业,因着行业和盈利情况不同,竟然每年都要上交三成至五成的利润,这对普通商家来说压力可谓是非常之大了,可这些人竟然甘之如饴,想来要么就是被人拿住了把柄,要么就是有更大的利益驱使才会如此。 麦高对此倒是十分好奇,于是同候在一旁的武家亲卫道“将这些家族的家主都给本官带来,本官有些问题想要问问他们。” 不多时,几名商贾打扮的老者和中年人随着武家亲卫进了驿馆待客的花厅,面上神情多是惴惴不安,待到向麦高行礼后,便都站在原地,不敢妄动,静候麦高垂询。 麦高温声道“本官今日叫几位过来是有一些事想要确认一二,本官也知你们无非是为皇家商都院所利用,若是诸位能够坦言相告,本官便不会予以追究,但若是诸位还有意帮皇家商都院遮掩,本官自是不会轻饶。孔家就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况且孔家至少还有个文宣公的名头做倚仗,你们怕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届时莫要怪本官心狠手辣,本官奉劝诸位还是要想清楚再回话才好。” 第三五八章 淮宁陈家 40 此时站在花厅中的几名被请来的家主,闻麦高此言,一时间面上都显出了些许惧意,也不知心下作何感想,甚至都不敢暗中眼神交流,无论真心假意,具是战战兢兢地忙连连点头应是。 麦高便继续道“本官有一事不明,不知究竟皇家商都院许给你们这些商户怎样的好处,才会让你们这般心甘情愿地加入皇家商会,本官提醒几位一句,本官想听的是实话,若是不愿如实相告,还是莫要开口为好,但凡妄想用些虚言糊弄本官,届时定斩不饶。” 几位家主闻言面上惊惧更甚,还有那不经事的甚至开始微微哆嗦起来,厅中静默半晌,才终于有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大人明鉴,真的不是我等心甘情愿想要加入皇家商会,实是若不如此,我等便再无活路,这才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加入其中虽是受制于人,且还会缩减盈利,但总还能安稳度日且尚有余钱,但若是不从,全家回乡种田倒还算是得了善终,就怕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就未免太过得不偿失了。” 麦高见终于有人愿意开口,便鼓励地道“你们不妨详细说说,本官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若你们所作所为真是情有可原,本官定然不会随意株连,只要你们未曾做那些有违法度,伤天害理之事,其余的细枝末节,本官可承诺不再予以追究,诸位尽可宽心。” 麦高此言一出,厅内几人这才恢复了些许镇定,稍作迟疑片刻,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起此中因由来。 麦高边听边觉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威逼太过,其实来此的这几家,的确只能算是受皇家商都院控制之人中最底层的存在了,他们不过是些中等规模的普通行商家族,虽是生意做的还算不错,但都毫无根基,且无任何倚仗,根本无力与皇家商都院相抗,所以为了苟活,才致今日的局面。 通过他们今日的这一番讲述,麦高才知,不同于朝中的那些或被收买或被拿住把柄的官员,皇家商都院对于这些普通商家着实没太多耐心,就如同麦高父亲当年在南深城的遭遇一般,用以对付他们的都是些简单粗暴的强力手段,皆是以势压人罢了。 原来皇家商都院之所以能够通过皇家商会控制了许多商家,其实所用伎俩非常直接,完全没有任何迂回试探,筹谋布局的过程,面对意欲收为己用的商家,皇家商会一贯便是直接派人寻上门去,提出条件,若是对方不识趣,对着皇家商会的招揽不愿应承,之后面临的要么就是栽赃陷害,要么就是无情打压,甚至还偶有暗下杀手这等行径。 而皇家商都院的此种做派也随之越传越广,早已为大通境内有些名望的行商家族们所熟知,甚至是隐隐变成了大通商道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这种情况下,一旦有皇家商会的人找上门来,大部分人也就都选择随俗沉浮,而能够无视皇家商都院威胁的都是那些传承数代的大商世家,因着根基深厚,且有所倚仗,才能无惧皇家商都院的种种手段,也正因此,皇家商都院与大商世家多数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这些枝繁叶茂的世家大族虽是可以独善其身,但也绝没太多心力顾全旁人,于是被逼无奈,那些普通商家也就只能选择依附于皇家商都院,宁可舍弃些利益,也好保全身家性命,不过倒也没有多少忠诚可言。 麦高听到这些已然明了此中关窍,原来这些人的行径不是因着有利可图,而只是为求自保罢了,麦高倒是开始有些同情起他们,但是该问的还是一样要问个清楚。 麦高斟酌了一番这才问道“那你们可知,皇家商都院在商丘城的布置除了你们几家,可还有没被本官找出来的。” 眼见着几位家主有些踟蹰起来,麦高又劝解道“几位须知,本官今日将你们找来可是完全未曾避人耳目,此举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不会被人误解,只有让本官将皇家商都院在商丘的势力一举铲除,你们才有可能争得一条生路,不然,待到本官离开此处,届时你们又该如何自处呢,想来日子必不会太好过的。” 麦高所言正中几位家主心中所想,于是他们便也再不犹豫,又说出了三五家,而其中正有一家是以经营棺材铺为生,麦高闻言眼前一亮,对着候在一旁的武家亲卫道“立马派人去这几家,尤其那棺材铺子,一定要细细搜查,一旦有形迹可疑之人万不要放过。” 立时便又一名亲卫领命离去,麦高又问道“还有一事,不知几位可曾收到消息,这几日是否会有皇家商都院或是皇家商会的掌事人前来商丘城。” 几位家主具都是有志一同地摇了摇头,只是其中却有一位年长的老者迟疑地道“老夫倒是听说了一个消息,但是不知真假,据说袁家昨日有访客登门,而且人数还不少,甚至车架都有七八辆,就是不知是不是皇家商都院来人了。” 麦高倒没有急于让亲卫加派人手前往老者所说的袁家,而是打算先弄清袁家底细,再做安排,便看向老者问道“本官已然明白,诸位多是迫于无奈加入皇家商会,也正因此,皇家商都院并不会给予太多信任,故而你们应是很难接触到皇家商都院内的紧要事务,只能算是边缘的从属罢了,不过,这袁家可是有何不同之处吗。” 那老者既然愿意开口,便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利害,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直接回道“想来大人应该听过福州孙家的名头,孙家也是皇家商都院的掌事家族之一,这袁家原本同我等也无甚区别,早年都是被迫依附于皇家商都院。不过袁家家主精于谋算,就在几年前,袁家的嫡长孙女得了孙家少家主的青眼,入了孙府被纳为贵妾,且颇为少家主爱重,袁家地位也就随之水涨船高,在商丘城中愈发特殊起来。” 第三五九章 淮宁陈家 41 老者见麦高颇感兴趣,未曾出言打断,便继续道“原本皇家商都院在商丘城扩张势力就极为艰难,毕竟江淮一带盘踞多年的大商颇多,势力错综复杂,城内若说没些身家背景的家族实在不多,而皇家商都院想要涉足其中实是阻力重重,故而皇家商都院也就只能靠着胁迫我等这些毫无根基的小家族,才算是在商丘城内寻到了立锥之地,但若想我等能助其行事却是力有不逮。” “但是因着袁家得孙家看中,这几年孙家自是给了不少好处不说,甚至还开始帮着袁家壮大势力,袁家原本名下不过就只有一个规模不大的绣庄,和几个成衣铺子罢了,但是随着孙家为其张目,袁家用尽手段逐步吞并不少小绣坊和成衣铺子,各世家大族不想因着一个小小的袁家与皇家商都院交恶,于是袁家在商丘城内风头一时无两。” “直至一年前,袁家更是突然发难,将以商丘手绣闻名于世的魏家收入囊中,令江淮织造业的各大家族都瞠目结舌,待到那时商丘城内的世家大族方才反应过来,竟是一时疏忽之下让皇家商都院得以打破了江淮稳定的局面,此后他们虽是意欲挽回败局,但因袁家背靠孙家已然成势,实是无力回天了。而随着袁家在商丘城的崛起,如今的袁家可算是皇家商都院在商丘最为得力的爪牙。” 麦高越听心下越觉沉重,袁家的发迹史这般轰轰烈烈,可算是众所周知,绝不会是因着行事隐秘不曾为商丘府尹所察觉,今次他明知麦高意欲将皇家商都院在商丘的势力一举拔除,却还是把这最重要的一家有意隐瞒了下来,这绝不是能用有所疏漏就解释得通的,故而,商丘府尹定然是对麦高还有所保留,只是不知这其中饱含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了。 那边的老者还在继续讲述,“所以刚刚大人那般问,老夫便想起昨日听说的,有大队人马抵达商丘,还直接去了袁家,加之这段时间皇家商都院对我等的种种传令,故而老夫才猜测若是皇家商都院真有人来了商丘,此时多半就是在袁家。”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让一旁的亲卫上前,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召集我们自己人,尽量避开商丘府尹,直接去把袁家抄了,记得将他们家这两日来访的客人也一并抓回来,关入府衙大牢后安排咱们自家的人手看管起来,不要用商丘府尹的人,快去。” 那武家亲卫神色郑重地点头应是,领命转身便离开了花厅,麦高转而又看向面前略显畏缩的一群人,又问出了一个他一直心存不解的问题,“据本官所知,大通各州以及各行各业都应设有商会,虽是比不得皇家商会的规模和影响,但若是你们能够联合起来,以商会对抗皇家商都院虽是不能绝地反击,但想来在商丘自保应无大碍。” “且就本官抵达商丘后的这些时日,连番观察下来,商丘城的官员似是还算公允,一旦皇家商都院在此行事太过,想来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理。当然若是本官所言有异,几位不妨直言指证,本官此番既然是代皇上巡视大通商道,自然就要为商户们排忧解难,所以几位也无需担心日后有人伺机报复,本官定然会待商丘城内诸事平定后,再行离开。” 麦高之所以有此疑问,无外乎当年商会简史这个科目因着是邵斋长授课,为了避免麻烦,加之麦高自己也颇感兴趣,学得还算尽心,更何况还有他和恩师李山长曾共同完成的商会图谱,故而麦高对大通商会的基本状况也算是谙熟于心,虽说后来经历的多了,也知实际情况并非如书本上讲述的那般简单,但总觉应是相去不远。 商会本就是行商家族交纵连横的产物,不仅能平衡利益,还能抵御风险,更是可借此互通有无,本也应算是对抗强权的一大利器,但是麦高却发现似乎从他离开了商学堂后,几乎就未曾听闻过各处的商会有所作为,他所曾面对过的要么就是皇家商都院内那些官商勾结之流,要么就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而这其中商会实是没什么存在感,故而麦高难免感到有些讶异。 麦高虽是一直对此事心存疑虑,但因着他此前接触的大都是为官之人,或是大族出身的世家子弟,倒是不好打探商会之事,今日难得见到些普通行商家族之人,却是可以趁此良机解开他久埋心中的疑惑。 那些家主乍然听闻麦高问及此事,个个面上的神情具都瞬息万变,犹豫,期待,质疑,不置可否,种种不一而足。见此麦高自是明白,这些底层的小家族对于上层的争权夺利看得多了,无论得势之人如何轮换,他们永远都是受制于人的一方,并不能改变多少他们的处境,故而麦高刚刚所言,其实于他们而言,并无多少触动,今日愿意配合一二也无非只是惧于麦高的强权,不得不如此罢了,若说轻易相信麦高会言出必行,却是不大可能的。 不过麦高既然话已出口,且商会内里的实情也着实没什么要紧,于是还是刚刚提及袁家的那名老者,代表众人回话道“大人刚刚所言也算是先辈们设立商会的初衷,但是我等若想借此自保,却实是难于登天,大人既然问及此事,老夫就不妨多说两句,不过还望大人万勿介意老夫妄言。” 麦高点头安抚道“本官此来商丘,一是为了孔毅之事,二则是为了太祖留在孔家的传承,三自然是因着商丘乃是江淮门户,想要一探此处商道的境况,也便于日后本官如实回禀皇上。待到顺利铲除皇家商都院后,此间种种利弊,也可助朝廷能定下更利于商道发展的政令。” “但若是所有人都在本官面前有意遮掩,而本官看到的只是些花团锦簇的盛景,其实于大通商道是祸非福,所以本官希望诸位能实话实说,且本官保证诸位所言出不了这个花厅,不管是关于皇上,朝廷,本官,或是商丘府尹,都无碍,本官只想了解实情。” 第三六零章 淮宁陈家 42 那老者见麦高言辞恳切,便也不知是多年饱受皇家商都院压迫,不甘于现状,还是有心借麦高之势脱离桎梏,或是另有图谋,立时就开始一五一十地说起在普通商户眼中的大通商道,“自太祖他老人家立国后,便开始大兴商道,我等行商之人的地位日渐提高,加之太祖本也是行商出身,故而于我等来说大通本也应算是最好的年月。” “但是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就以商人地位最低,自不是太祖在位的几十年就能轻易彻底扭转的,其实就连皇家商都院中之人,之所以费劲心力也要得以进入朝堂,无非也正是因着若只是从商,朝中却无背景靠山为倚仗,最终就只能任人鱼肉罢了。” “当年太祖大兴商道,商会的建立初时其实正是小商户为了对抗大商的产物,但是随着太祖一些列抑制大商做大的政令出台,甚至是此后皇家商都院的出现,商会却陡然变成了大商世家用以控制地域行业,借此对抗朝廷和皇家商都院的工具,而我等这些小门小户也就只能沦为两方博弈的牺牲品罢了,求存尚难,更旁论合力对抗强权了。” “况且就算如我等这般的小家族有意联合起来,以商会之名对抗皇家商都院,都不用旁的,单就皇家商都院利用官场人脉对我等名下的产业进行打压,或是买通些人手对各家族人下手,我们就无从解决,更旁论那些大商世家也不会放任我们脱离掌控,独自行事,毕竟如今世家和皇家商都院之间并非生死仇敌,无非是相互制衡罢了。” “如今大通商道的局面于我等来说,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依附于大商世家,要么就是加入皇家商都院求存,只是两者之间并无太大区别,大商世家并无太多余力看顾我们,而皇家商都院又向来手段狠辣,我们的最终归属端看谁先找上门来罢了,实属无奈之举。” “至于大人提及的商丘城中的官员,先不论如今在任的商丘府尹同世家大族交好之事,单说就算他为人公正,可是又能拿皇家商都院如何呢,也正因为此间种种,所以大人此前所言无非是空中楼阁,我等实是独木难支,无能为力啊。” 麦高听罢老者所言,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又道“多谢您能如实相告,本官还有一事不明,若如您所言,皇家商都院对不愿归顺的普通商户会用些手段,此事本官确是信的,因为本官家中当年也是如此,但想来多应是走当地官员的路子,故而本官才会提及商丘官员的品性,但买凶杀人这种事本官倒是头次听说,不知商丘城中可曾发生过类似之事。” 老者摇了摇头道“商丘城中倒并未曾发生过此等之事,都是别处流传出来的传言罢了。” 麦高闻此便笑着开解道“这也正是本官不解之处,常言道法不责众,朝廷律例如遇特殊之时尚且如此,更何况皇家商都院并非法度,若是商丘全城无一商家愿意依附,本官以为,他们绝无胆量大动干戈,而且一旦他们如此兴师动众,不仅是舍本逐末,且还将现成的把柄送到了世家的手中,无论如何也绝讨不了好。” “在本官看来,皇家商都院多年的部署一直都着重放在了朝中官员身上,收拢各地的商家,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其实与他们而言可有可无,毕竟只要有世家在,如你等这般的普通商户所能起到的作用着实有限。本官同皇家商都院也算是交锋日久,若说他们买凶杀个碍事的官员本官倒是信的,但若是要这般大费周章地对付些普通商户却实是不大可能。” “故而本官猜想,之所以大通商道中有那般传言,多半就是皇家商都院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要敲山震虎,让你们心存畏惧,而他们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其实若是大通商道上下都能一心合力相抗,虽是难免受些磨难,但却好过眼见皇家商都院日益做大,所有商户再无翻身之日。” “这也正是本官为何要大力宣扬孔毅之事,皇家商都院之所以能日渐势大,正是因为所有人要么因着畏惧传言,要么因着不愿伤及自身利益,人人都不愿贸然出头,具是畏缩不前,才会让皇家商都院无所顾忌,更加猖狂。但是若人人都能如孔毅一般,皇家商都院断然再无一手遮天的可能,只有全民一心,才更能令皇家商都院无路可走,本官今日所言,你们不妨回去好好想想清楚。” 看着面前因着麦高所言稍有些触动的众人,他又道“本官其实还有一问,商丘府尹除了同大商世家交好外,可还有任何失职之处,你们但讲无妨,本官不想误信他人。” 旁人还在迟疑间,那老者却是坦率开口,他已然有些看明白了,这位钦差麦大人,和往日里他们见过的那些官员大不相同,他的确算得上是磊落之人,也不是那仗势欺人之辈,于是便直言道“大人既然在意此事,老夫也就不讳言了。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位府尹大人的身份怕是有异。” “他到任至今已快满三年,想来也应是要到了轮换调任之时了。当年府尹大人到了商丘城后,以极短的时间便与各个世家大族打好了关系,看似是有备而来一般,且从始至终未生任何波折,需知商丘城情况复杂,以往新上任的府尹便是想摸清局面都要费些力气,更旁论与一众世家交好了,单就不受人辖制都需大费周章,故而老夫一直认为府尹大人应是出自世家大族。” “但是奇就奇在,对于这位府尹大人的身份来历,所有人知道的情况别无二致,那就是普通商户之子,金宝三年的进士,但也正因如此就更显诡异,且商丘府尹在城中的家眷,除了一位发妻之外,长辈双亲兄弟一概全无,实是异于常人。大人若是想任用此人还是谨慎些为好,毕竟这般来历成迷之人,多半身负天大的秘密,未必会和大人一心。” 第三六一章 淮宁陈家 43 麦高见老者这般语重心长,心下好笑,不过面上还是颇为感激地点了点头应道“还请放心,本官心中自有思量,不过本官还是要谢过诸位今日的相助之谊,本官也就不多留各位了,待此间事了,本官自然会尽力肃清商丘商道的风气,还请诸位放心。” 一众家主也不知心中到底作何想法,但面上都还是维持着谦恭之态,心下想来也都对自己能安然离开松了口气,既然麦高已明言送客,于是众人便也就都告辞离开了驿馆。而麦高则是独自坐在花厅中,开始思虑起商丘府尹今日故意隐瞒之举的背后究竟代表着何种可能。 其实刚刚那位老者所言麦高倒也未曾尽信,毕竟商丘府尹因着任职皇家商都院文墨司的同知商都院事,来历隐秘些不为外人所知也是极有可能的。况且这些普通行商家族之人,也无非就只能知道些商丘府尹与世家大族交好之类的表面消息,但若单只凭这些,倒也一时间不能就此确认商丘府尹就心怀不轨,麦高自觉总还是要有真凭实据才好下定论。 况且这些人虽说今日表现得唯唯诺诺,但是毕竟他们都曾依附于皇家商都院,其间内情也未见得就全然如他们所言,加之有意提及商丘府尹之事,未必没有挑拨离间的心思在其中,麦高对这些人单单因着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赤诚相交不十分相信,故而对他们所言多少有些提防。 不过有一事却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商丘府尹因着袁家或者说皇家商都院,对麦高有所隐瞒,其实刚刚麦高乍然听闻此事,心中并无多少震惊,反倒是有种尘埃落定之感,麦高以为商丘府尹未必就是另有图谋,一直做戏,他更倾向于商丘府尹乃是心存左右逢源的侥幸,才会如此,如今倒是刚好可以借着此次机会探明他的虚实。 随着天色渐暗,后续又派出去的武家亲卫只回来了两拨人马,因着为了与麦高回禀后续之事,不仅是被那几位家主指认出来的几家的状况,尤其是其中的棺材铺子,麦高既然让着重查看,亲卫们心知要紧,故而分了些人手折回驿馆,至于剩下的人,则都前往袁家与严左会和去了。 据传回来传信的武家亲卫所言,这几家连同棺材铺子在内,都未曾发现什么太过异常之处,且账本和书信不知是不是因着知晓了早前几家被查,亲卫到时全都被销毁了。不过棺材铺子的老板表现的却颇为惊惶,但是一时半刻他也不愿开口,便被亲卫押入了府衙大牢,已然安排了人手正在加紧审问。 麦高闻此倒也不是很急,毕竟此刻他觉得袁家应是事关结果的重中之重,于是也不多言,继续在花厅中静候消息传来。但是随着时间流逝,出城前往义庄的人马与袁家那边一直没有任何动静,麦高忍不住开始有些担心起来,加之商丘府尹也一直未曾露面,麦高也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任何关联。 今日带队去城外义庄的正是吴欠,而前往袁家的则是严左,有这两人带队,而且身边都跟着几百的卫承骑,若非碰上大队人马预先埋伏,大多局面都应是可以自保脱身,只是麦高心下仍觉不妥,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唤来了在驿馆随侍的亲卫前来,低声问道“如今驿馆内还有多少咱们自己人。” 那亲卫直接应道“还有不到两百之数,此前吴欠带了两百人出城,剩下的都已与严师叔去了袁家。” 麦高点了点头又交待道“袁家那边立马派人去打探下消息,动作隐秘些,若有不妥先行回来报我知晓,再安排一百人出城去接应吴欠,我怕他那边会有问题。” 武家亲卫自知事关重大也不耽搁,领命便转身出去安排了,麦高则是开始思索起他们二人可能遇见的状况。严左带了四百卫承骑前往袁家,若说袁家养着私兵同严左他们对峙才令事态胶着,可能性实在不大,毕竟就算袁家背靠孙家,也不过是普通商户而已,就连姚家也就只有几百亲兵,袁家又如何能与之相较。 麦高自觉最有可能的应是商丘府尹听到风声,直接出面要保下袁家,且他可调动几千府兵相阻,严左自是难免左右为难。毕竟因着这段时日商丘府尹的极力配合,麦高在商丘城行事还算顺遂,想来严左不明就里,一时也不好公然同商丘府尹撕破脸。加之商丘府尹若是调动大量府兵前往袁家,只要府兵不直接动手,严左因着未得自己传令,也的确不好贸然行事。 况且此前麦高给亲卫的指令实在太过简单,也没什么前因后果,而若是商丘府尹有意误导,严左等人虽是不至直接撤退,但是略有迟疑实是难免。且商丘府尹这段时间对麦高等人颇多帮扶,严左虽知麦高未必信他,但是对商丘府尹所言却还是会慎重思量,若真如此,袁府那边局面陷入僵持也是难免。 麦高更担心的反倒是吴欠那边,毕竟此前孔家主就曾提过城外有皇家商都院的布置,吴欠带的人手着实不多,若孔毅的尸首真的被藏在城外义庄,说不得吴欠等人会直接碰上皇家商都院的人马,届时局面会是如何实在不好估计,所以吴欠那边实是需要尽快驰援。 听着外面传来的更声,竟是已过戌时,麦高再也坐不住了,叫来门外的亲卫道“所有人随本官先行前往袁家,然后我们再出城接应吴欠他们,今日之事有些蹊跷,我们不能再等了。” 一众亲卫点头应是,麦高想了想,还是回房带上了尚方宝剑,连同剩下的几十名亲卫,打马直奔城中的袁府而去。 一众人策马疾驰,马蹄叩击青石路面的声音,在暗夜中的街道上回响,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心悸之感。麦高越走就越觉得奇怪,今夜的商丘城似乎格外安静,此刻还未到宵禁之时,但大街上几乎不见人影,这未免太过不同寻常,麦高见状心下更紧,又紧打了几下胯下骏马,心中更为急切起来。 第三六二章 淮宁陈家 44 以麦高为首的一行人,随着引路的亲卫拐过了几个街口,疾驰了也就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远远便见一处府邸前的空地上,在火把的掩映下人头攒动,且不甚喧闹,倒有些紧绷之感。麦高见此便知那里多半就是今日的目的地袁府的所在了,紧催马匹,几息间便赶到了人群外围。 行至近前,麦高终于算是大致看清了局势,只见一众府兵里三层外三成地将几百武家亲卫围在当中,而里面以严左为首的一众亲卫则是列阵以待,场中弥漫着剑拔弩张之感。麦高见一众武家人倒无任何损伤,立时放下心来,而严左似是在同对面几名官员打扮的人争辩着什么,因为距离太远,麦高一时也听不真切,不过想来多半是些劝阻之语罢了,也不甚要紧。 麦高一见之下心知果然此前自己所料不差,这商丘府尹果然是公然出面要保袁家,只是不知这袁家与他到底是何关系,竟令他甘愿冒着同麦高撕破脸的风险也要如此,麦高转而思及刚刚察觉的今晚商丘城的不同,心念电转间麦高忍不住脊背发寒,突然意识到,商丘府尹此举绝不是临时起意,说不得从自己刚刚踏入商丘便就已踏入了别人的圈套之中。 麦高见着眼前的局面心下也知,严左他们不敢妄动绝不是惧于这围困他们的千八百个府兵,而多半是因着商丘府尹有意误导,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才会这般犹豫。 但麦高却是没那么多顾忌,他上辈子混迹商场多年,官场百态也见识了不少,在他看来,同盟的稳固绝不能只单单靠着利益的绑缚,还需得要有步调一致的想法和共同目标才行,且行事准则也不能太过大相径庭,不然只是因着些许眼前利益,临时捆绑在一处的同盟多半都是一击即溃,绝不可能持久,而且很容易就会被人从内部瓦解。 所以麦高虽是不大在意自己的盟友或许各怀心思,但对于铲除皇家商都院这个最终目标却是不能有所违背,且为了利益甘愿妥协退让之人也必然会被麦高摒除在外,麦高心中一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底线,一旦有人跨越,此人即便能力卓绝麦高也绝无可能迁就让步,而今日的商丘府尹正因如此,已然被麦高拉入了黑名单。 麦高心下虽是思绪翻腾,但也就不过是瞬息的工夫,麦高侧头向着一旁的武家亲卫示意,那亲卫立时便气沉丹田,大吼一声道“麦大人到,还不速速让开。” 麦高勒马立在原地也不急着前行,一番观察下来,便发现随着亲卫的这一声大喝,圈内的严左一行人自是欢欣鼓舞,但是那几名官员却似是毫无所觉,而一众府兵们闻言虽是有些骚动,但想必是因着听命的上官未曾发话,故而都立在原地,不敢妄动。 麦高见此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商丘府尹今晚是铁了心要护住袁家,故而有意对自己的到来故作不知,想逼得严左他们率先妥协,之后再行转圜。于是再不犹豫,抽出随身佩戴的尚方宝剑,高声怒喝道“严左,给本官杀。尚方宝剑在此,敢阻本官路者,格杀勿论。” 说罢便挥剑打马冲了过去,而随同前来的几十名亲卫也是抽刀在手,紧紧护在麦高两侧,向着府兵所在的包围圈砍杀了过去。 而身处场中的严左听了麦高的指令便也不再犹豫,随着麦高话音刚落,便也抽刀出鞘,沉声厉喝道“杀。” 随即几百武家亲卫便也齐声大吼,“杀,杀,杀。”武家亲卫自是不同于江淮一带没经历过大型战役的府兵,都是从战场上的尸山血海中历练出来的铁血儿郎,此时再不收敛杀气,一时间声势震天。 麦高虽是看不大真切圈内此时的状况,但他想来,商丘府尹和府兵指挥使定然是在场的,麦高也不想给他们纠缠的机会,直接便带着几十名亲卫冲入了人群,开始了一面倒的砍杀。虽说府兵似是受了无妄之灾,但麦高心知,今日若是不分出个高下,未能将领头之人直接处置了,自己和一众武家亲卫怕是就再出不了这商丘城了。 心念已定,麦高下手更是毫不留情,而严左等人也随之阵型陡然生变,再不是防御之态,而是分为几队,向四围冲杀了过去。而严左更是直扑与他正面相对的几名官员,与前来阻拦之人缠斗到了一处。 从麦高赶到袁府外,到众人开始动手,其实也就不过几息的工夫,因着麦高不打算给商丘府尹以谈判或是斡旋的机会,打定主意今日必是要杀鸡儆猴,让商丘城内再无人敢轻捋虎须,故而他虽然听到人群中响起了“住手,都住手”的呼喊声,也丝毫没有喊停的打算,手下更是加速挥砍,片刻工夫就带人杀出了一条血路,与严左的队伍汇合到了一处。 麦高被一众亲卫滴水不漏地护在正中,直接扬声道“尔等竟敢谋害钦差,卫承骑听令,将今日在场之人全部就地格杀,待日后本官禀明朝廷,再行处置他们的家眷。” 一众武家亲卫见到麦高如此,便知他心下主意已定,再无犹豫,齐声应是,下手也肉眼可见地更为狠辣起来。 而还在奋力抵抗的府兵们听到麦高所言,却都是纷纷大惊失色,想来此番他们也不过是听命行事,但是牵扯到谋害钦差这种事里,确实非他们所愿。于是立时便有不少人开始放下手中的武器,大声喊道“我们只是听命行事,我们没有谋害钦差。” 麦高却并没有马上因此有所反应,直至半晌后,随着放下武器的府兵人数越来越多,麦高才朗声道“将主使者拿下,本官可视你们为将功赎罪,一概既往不咎,但若仍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随着麦高此言一出,场上的局面立时便有了变化,一众府兵纷纷调转刀口,向着与严左纠缠的那处而去。麦高至此方才算松了口气,有了空闲,转而看向正在同严左纠缠的两人,具是统领打扮的武将,而他们身后不远便是几名文官打扮的人,中间一人正是商丘府尹。 第三六三章 淮宁陈家 45 麦高遥遥看向商丘府尹,火光掩映下他目光闪烁,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也知此时麦高定然是听不到的,麦高也不在意,只是冲他冷冷一笑,然后便转移了视线,对着护在他身边的武家亲卫道“不用顾忌我,去助严师叔,将商丘城的武将都杀了,免得之后我们还要受制于人。” 随侍在他身边的一众亲卫领命便直接冲向了严左的所在,随着他们的加入,战局立时便被扭转,也就不过几息的工夫,与严左缠斗的两名武将便被众人合力解决了,而一直护在商丘府尹等文官身前的几名武将见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迎敌,却也未能支持太久,不多时具都成为了武家亲卫的刀下亡魂。 随着最后一个武将倒地,武家亲卫们毫不停歇地便扑向了以商丘府尹为首的一众文官,那些文官被这连番惊变吓得面无血色,看着这群举刀向自己而来的煞星,都忍不住颤抖起来,随着出现第一个人突然下跪,开始不住地磕头求饶,剩下的官员也如多米诺骨牌般地纷纷跪伏于地,就只剩商丘府尹还站在原地,也不知是吓呆住了,还是已知结局再无可挽回。 而外围的战斗也早已进入了尾声,麦高暂且没去看商丘府尹,而是直接对严左道“立马带人抄了袁家,反抗的直接杀了便是,不要手软,他们家刚到的客人多半是皇家商都院的人,搜仔细些,你们也要小心,万勿中了旁人的暗算。” 严左点头领命离去,麦高这才转向商丘府尹,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借着火光细细地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其实麦高有些想不大明白,那便是,既然商丘府尹本意就是除去麦高,初时又何必那般大费周章地同自己交好,毕竟就算他随意应付一二,甚至是对麦高所求不予理会,彼时自己也未必会贸然出手动他。 而商丘府尹这般前恭后倨的做法,反倒是只会令麦高对他更多戒备,便是他想要再行斡旋也没了机会,这岂不是自绝退路,实在令人有些不解。 麦高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商丘府尹,而商丘府尹也直直迎上了麦高的视线,强自镇定地道“大人今夜如此草率,就不怕朝中责难吗。” 麦高闻言轻笑道“本官此行离京之前之所以找皇上要了这把尚方宝剑,就是因着本官不愿意受那些窝囊气,为的便是碰上拦路之人可想杀就杀无所顾忌,府尹大人和本官相处了这些时日,难道还不明白本官的为人吗,若真如此,府尹大人未免太过迟钝了些。” “府尹大人今日之所以胆敢同本官公然作对,莫非是因着以为本官会畏惧人言不敢动你不成,还是认为一旦没了你等,本官就无法稳定商丘必会妥协,故而才这般有恃无恐。其实只要本官往京中送封信,不出三日便会有官员来此接任,你们未免太过自视甚高了些,着实有些可笑。” 商丘府尹闭了闭眼,沉声道“大人难道就不想知道下官为何要如此做吗。” 麦高毫不在意地嗤笑道“本官大概也能猜出来一些,无非就是本官抵达商丘之前,你们便已将一切都是设计好了,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皇家商都院以及孔家甚至是商丘的一众官员,都不过是因着利益相互妥协进而联合在了一处,打算先把本官这个不受控制的变数除了,再谋划其他罢了,也着实辛苦你们陪着本官演了这么久的戏,却是失算了。” 商丘府尹无奈叹道“其实大人那日所言下官受益匪浅,回去后也想了很多,但下官仍是以为,相互制衡,各方有所妥协才能维持商道的平衡,而大人太过刚正不阿,只是过刚易折,实在有违于中庸之道。” 麦高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淡淡地道“其实府尹大人实是不用尝试说服本官,本官自也不会费力游说府尹大人你,本官以为每个人坚持的理念都不是形成于一朝一夕间,也并非三言两语便能有所改变的。如今府尹大人只需知晓此时本官势大,你若想阻止本官绝无可能即可,倒也不必多说其他。待到此间事了,若是府尹大人还愿意和本官聊聊其中内情,本官倒也乐于洗耳恭听。” 商丘府尹自是也知晓此刻形势比人强,且他惯是做事圆融的性子,便也不再争辩,只是出言劝道“麦大人,这袁府中此时有贵客,若是惊动了,你怕是担待不起。” 麦高故作好奇地问道“哦,皇上竟然来商丘了,本官为何不知。” 商丘府尹强笑道“大人说笑了,袁府中的贵客自然不会是皇上。” 麦高闻言故作诧异地询问道“哦,大通朝竟然还有人堪比皇上地位尊崇,本官竟是不知,想来是本官孤陋寡闻,不知府尹大人可否为本官解惑,也省得如你所说那般,本官大意疏忽得罪了贵人担待不起。本官离京之时,皇上明言这尚方宝剑下至普通百姓上至朝廷百官皆可斩得,你竟然说有人是本官招惹不得的,那除了皇上,究竟还有何人,本官实在有些好奇。” “若非要说有所例外,皇亲国戚倒勉强算得,虽也是皇上的臣子,但毕竟有血脉亲缘,总是难免要特殊些的,如此说来,袁家竟然有皇族到访,果然是天大的脸面,本官等下倒是要看看是哪位宗亲。不过府尹大人,本官不得不提醒你,须知冒认皇族可是大罪,过会儿来人若只是寻常人等,本官定然要将之斩杀当场,罪犯十恶,杀了也是罪有应得。” “府尹大人身为大通臣子,竟然会认为有人位比当今皇上,也不知你是意欲拥立新主呢,还是另有图谋,待本官将袁家一干人等处置了,想必日后皇上也定然会赞赏本官机敏,毕竟若是有人的权利大得过皇上,实在不应继续活在世间,府尹大人以为是不是这个道理。” 第三六四章 淮宁陈家 46 麦高脱口而出的这一番抢白,说得商丘府尹浑身颤抖,面色惨白,只能极力地辩解道“麦大人万勿这般胡乱攀扯,下官从无此等犯上的念头,如今在袁府的贵客乃是福州孙家的少家主,陪同家中女眷一同回乡省亲而来,下官来此实是因着孙家地位特殊,不欲大人因小人挑拨与其生了嫌隙,还望大人切莫误会才是。” 麦高闻言哈哈大笑道“府尹大人何须如此避讳,直言便是,福州孙家乃是皇家商都院内的掌权家族之一,想来府尹大人也并非顾念本官,而是不欲得罪孙家,不想与皇家商都院公然为敌罢了。只是府尹大人却是看错了本官,一个孙家还没掌权的小子实是不够分量令本官有所顾忌,今日府尹大人不妨就在这里亲眼见证一番本官铲除皇家商都院的决心。” 商丘府尹自是听出了麦高语中隐含的杀意,面上更显出了几分焦灼,急切地道“麦大人,下官此前之所以略有隐瞒,实是因着孙家少主此来乃是为了私事,与商丘城内诸事无甚干系,大人这般妄动干戈岂不是授人以柄,下官就是自知无法劝阻大人行事,这才不得已出手阻拦,绝没有与大人为敌之意,待到明日孙家少主离开此处,下官听凭大人责罚。” 麦高目光沉沉地望向商丘府尹,冷冷地道“府尹大人,你果真是能屈能伸,只是这般做戏又是何必,且孙家少主此来怎会和商丘诸事无关,孔毅的棺椁和太祖的石匣皆因他才出现变数,府尹大人又何必替皇家商都院遮掩,待到过会儿亲卫抄了袁府,孰是孰非便可一目了然,府尹大人实是不必试图动摇本官的决断。” 商丘府尹面色愈发难看,眼见着武家亲卫已经进了袁府半晌,宅院内传出了阵阵喧闹之声,今夜之事似是已成定局,咬了咬牙道“大人莫非就不担心你派往城外的那些手下吗。” 麦高嘴角扯开了一抹森冷的弧度,沉声道“府尹大人好胆量,看来你同本官相处的这些时日还是没摸清楚本官的脾性,当年真定府尹也打了这个主意,如今他早已入了轮回,府尹大人可拭目以待,且看本官的手段便是。” 商丘府尹闻此再不敢多言,此前他虽是听说了许多关于麦高的传闻,且自麦高抵达商丘后也见识到了他的杀伐果断,更是亲眼目睹了他对陈开所用的那些血腥手段,甚至是见证了孔家在他一力打压下走向倾颓,但是商丘府尹还是难免因着麦高对待他以及一众世家大族的态度,心存侥幸,以己度人。 商丘府尹总以为陈开与孔家之流,实算不得是要紧之人,加之他们又切实触碰到了麦高的逆鳞,即便麦高顺势处置了其实也难掀波澜,自是不必太多顾忌。虽说麦高一直口口声声要铲除皇家商都院,但商丘与别处不同,皇家商都院在此处本也没有太深的根基,加之京中皇上同皇家商都院之间的博弈难分上下,故而商丘府尹其实对此并未放在太过放在心上。 况且此次前来的乃是孙家少家主,比之寻常的皇家商都院的附庸自是截然不同,本就是可同镇国公府相较的庞然大物,商丘府尹本以为麦高为求自保应会有所避让,而他今晚带领府兵阻挡麦高的亲卫,实是给麦高找了个台阶,还自觉算是送了麦高个天大的人情。虽说各方的谋划对迈高实为不利,但商丘府尹仍自诩是为麦高找了条退路。 只是情况却出乎商丘府尹所料,麦高竟是这般不将孙家不放在眼里,若麦高今日真的当着自己将孙家少主斩杀于商丘城中,商丘府尹自觉绝难摆脱干系,一旦事发,他怕是要重新谋划一番才能求得一条生路了。 麦高这边还在同商丘府尹说着话,便听见袁府里已然是闹开了,甚至隐隐传来了兵刃相击之声,想必袁府内的贵客身为孙家的少家主,自是不会甘心就这般坐以待毙,身边自然也应是有不少得用的高手,公然胆敢同武家亲卫也属正常,只是不知他们能坚持多久。 麦高面色平淡地对着身边的亲卫道“去给严师叔传个话,袁府里的人便是都杀光了也是无碍的,不必留手,速战速决,既然府尹大人今夜大费周章,特意帮我们清了场,自然不好辜负他的这番苦心,实是不必顾忌什么,本官今日就是要拿袁家开刀,杀鸡儆猴,让世人知晓本官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 那武家亲卫领命而去,麦高转而看向商丘府尹,语带讥嘲地道“府尹大人实在思虑周全,想必是知晓本官今夜定然要大动干戈,还这般尽心竭力地肃清了商丘城,倒也省了本官不少麻烦,此事倒也可算是府尹大人将功折罪了。” 商丘府尹闻此明褒暗贬之言面现苦意,他自然不是为了帮麦高行事预先筹谋,实是因着此前他发现麦高此人十分善于运用民间舆论,他今夜若是不提前清场,待到事发被百姓围观,麦高前来必是会说出些不利于己方的言辞,届时他难免无法收场,才会如此安排。只是不想麦高竟会这般无所顾忌,如今反倒是商丘府尹自己作茧自缚了,一时间心下不禁暗自叫苦不迭。 麦高自是早已猜到几分商丘府尹的真实意图,眼见着袁府那边一时半刻也结束不了,心下因着担忧吴欠的安危,语气又重了几分,“好叫府尹大人知晓,本官为人向来最是护短,且睚眦必报,如今虽是尚不知晓城外到底是何状况,但若是本官亲卫有丝毫闪失,本官绝不介意放弃此前在商丘营造的大好局面,只为血债血偿。” “今日之事本官自是知晓绝非一方之力,届时为了复仇,本官就算屠尽这商丘城内,与此事有所牵连的世家大族也在所不惜,所以府尹大人最好祈求本官的亲卫能完好无损地平安归来,不然本官定然会让你亲身体验下陈开所受过的那些,你此前也见识过本官的手段,早应知晓待到那时,死反倒是解脱,本官必会让你们后悔胆敢算计到本官身上。” 第三六五章 淮宁陈家 47 麦高说罢,也不再看面色仓惶的商丘府尹,毕竟他也知此时说再多也是于事无补无,如今吴欠那边情况不明,他只能暗自祈祷吴欠一行人能多坚持些时候,待到此间事了,他便会带人立刻出城赶往义庄,希望来得及驰援。 袁府内的嘈杂声渐消,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工夫,浑身染血的严左才疾步出了袁府大门,行至麦高面前,肃然道“已经在袁府中找到了太祖的石匣,只是孔毅的棺椁却并未寻到。” 麦高闻此消息也未惊诧,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太祖的石匣本就在城中,他们想要掩人耳目运到袁家确也不难,但是孔毅的棺椁却是需从城外运入,他们若是不想引人注目,多半还是会停放在城外的义庄,如此才更便利。” 麦高转而又向严左问道“府中情况如何,人都处置干净了吗,若已妥当,便将今日在场的这些官员也一并料理了,只留商丘府尹一人尽够用了。等下让他一并随我们出城,必要时应也算是个好用的人质,再将那孙家少主的头颅带上,说不得能有用处。” 从刚刚就一直未敢起身,跪伏于地的一众官员,闻言一个个具都是大惊失色,忙讨饶道“大人,大人,下官的知错了,我等也是被府尹逼迫才会来此的,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麦高根本不在意这些此时如丧考妣的官员的辩解,他心知若是不快打斩乱麻,一时犹豫留他们活命,一旦自己带人出了商丘城,说不得他们反倒是会给自己添乱,他决不能留下任何隐患,于是只是对着一众亲卫道“动作快些,吴欠他们还不知情况如何,我们时间不多,还是要尽快出城才好。” 几名亲卫领命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刀,便向那群官员行去,严左则是压低声音附在麦高耳边道“此事怕是有些蹊跷,袁府内的确有一队人马,身手都还算不错,刚刚同我们也纠缠了些时候,里面虽是有一人声称自己乃是孙家少主,但实是不知真假,我心有疑虑,便拷问了一番,发现那人根本不知多少此间内情,也着实不像世家大族少主的做派,我料想怕多半只是个挡箭牌罢了。” 麦高闻言心下一凛,商丘府尹如此大费周章若只是护了个假货,那么就证明这背后之人定然另有图谋,严左继续道“且石匣虽是在袁府暗室中找到了,但已经被人彻底损毁,藏在其中之物已然不见踪迹,袁府内也未曾寻到些许蛛丝马迹,我也因此审问了那所谓的孙家少主,甚至是斩了他的四肢,那人也未曾道明内情,所以我以为不仅孙家少主另有其人,怕是太祖石匣内的物件多半也在他手中。” 麦高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剩下的人都处置了吗。” 严左点头应道“按你说的,直接都杀了,如此也的确省得我们出城后他们再横生枝节,届时我们腹背受敌也是麻烦。” 二人还待再说后续的安排,另一边的商丘府尹却是跪在地上为一众官员求情,“大人,大人明鉴,此事确实与他们无关,还请大人能手下留情,下官定然全力助大人行事,绝不敢再有二心。” 麦高根本不予理会,同严左道“留一队人马在此善后,另外过会儿也要留人等在城门处,免得届时被人阻在城外,就要难办了,此时不能手软,若有胆敢异动者定斩不饶。” 严左点头应是,转而向着一众亲卫交待了起来,那边伴随着刀刃入肉之声,几名官员具都委顿在地,而麦高则是毫不在意地拨转马头,率先打马向着城门处而去。严左俯身将商丘府尹捞到了马背上,打马紧随着麦高之后,而几百卫承骑也都一并跟上,只留下了袁府门前战战兢兢的一众府兵,还有那被鲜血浸染的青石地面。 麦高同严左一并打马前行,对如物件般被横搭在马背上的商丘府尹熟视无睹,麦高沉声道“明日便派人送信入京,也好让皇上尽快安排人手来此接手商丘的一应大小事务。” 严左点头应道“的确要派个得力的过来才行,后续商丘城内还有不少事急需解决。不过那孙家少主如今竟然逃脱,还带走了太祖石匣中所藏之物,我们要如何应对才好。” 麦高对此也不在意,“那石匣内的东西倒是无碍,即便他们拿到手里,也是无用,毕竟他们根本不解其意,早晚要求到本官面前,如今还是寻孔毅棺椁更为要紧,也免得夜长梦多。” 严左追问道“那要不要在城中搜索孙家少主的踪迹。” 麦高略一沉吟,坏笑道“他既然喜欢让人代他受过,我们不妨反其道行之,明日就公布孙家少主的罪行,和他的死讯,如此一来,想必真身定然会放松些许警惕,随后我们便可打着追查同党的名头,在全城盘查路引,届时何愁他不落入我们的手心,待到那时,我们想要如何处置他都不必有所顾忌,毕竟他已然只是个伪造路引的贼人罢了。” 俯卧在马背上已经被颠得只剩半条命的商丘府尹自是听到了麦高所言,心下大惊,不仅仅是惊诧于麦高他们这般快就发现了其中端倪,更是惊惧于麦高的手段,只是他自己如今的状况也是岌岌可危,若说想要帮扶他人实是无能为力。 不大会儿的工夫,一行人便已行至城门处,大队人马的到来自应是极为引人注目,但城楼上却是一片静谧,未见任何府兵的踪迹,不过侧耳倾听却依稀可闻,城门外的瓮城方向有喊话之声隐隐传来。 麦高心思一转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无论城外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吴欠他们多半是被守城的府兵拦在了城外,又思及自己后又派出去的那一百亲卫,麦高猜想幕后之人应就是想借此分化自己身边的亲卫实力。 严左听了麦高的推测自是也明白了境况,于是毫不犹豫,气沉丹田,向着城楼处扬声喝道“钦差麦大人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违令者,斩。” 第三六六章 淮宁陈家 48 严左的话音刚落,便可清晰听见瓮城方向一阵骚动,而城外也响起了一声大吼“卫承骑在此,尔等为何不开城门,莫非是图谋不轨。” 麦高立时便听出了是吴欠的声音,心下大喜,不再有所顾忌,直接高声道“卫承骑何在。” 严左等人以及城外的吴欠一行人齐声应和,“属下在。” 麦高恨声道“将城楼上的叛逆给本官就地格杀。” 城内外的几百亲卫齐声轰然应是,随之便是盛世震天的大吼声,“杀,杀,杀。” 麦高向严左示意,严左心知肚明,城楼上的这群府兵,眼见着麦高亲自现身仍不愿避让,自是留不得的,便将商丘府尹交到另一名亲卫手上,亲自带了一队人马,抽刀在手,径直沿着磴道朝着城楼上冲去。 麦高虽是听不真切,却也觉瓮城那边似是静默了片刻,稍倾便传来了更为喧闹的一阵骚动,想也知晓多半应是府兵因着麦高的动作,难免惊惶起来,毕竟他们不过是听命行事,谁也不想因此枉送了性命。 黑沉的夜色中,城墙上虽是有火把的光亮照明,这般远远望去却还是难以视物,麦高依稀可分辨出严左带领的亲卫兵分两路,一左一右从两侧向瓮城的方向包抄而去,而不多时便传来了兵器相交的铿锵声,以及两方人马的喊杀声。 单论一处城门轮值的守兵人数必是不会太多,加之不过是些普通兵卒,自然不是武家亲卫的对手,前后也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已见了分晓,因为麦高面前的城门徐徐打开,从缝隙中可见瓮城的外城门也渐渐开启。 不多时随着内外城门大开,举着火把的一队人马显出了轮廓,麦高借着火光的映照,一眼便认出为首一人正是吴欠,麦高的心这才终于安定下来。随着队伍越行越近,麦高还发现队伍中有一辆车架,上面拉载的正是一副棺椁,如此看来吴欠一行人不虚此行,麦高更是大喜过望,暗叹今日虽是颇多波折,但好在自己此前的种种筹谋都没有白费力气,也算是终于得偿所愿了。 待到吴欠等人行至近前,麦高迎上前去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见吴欠的状况倒没什么不妥,才稍稍放下心来,有些急切地问道“怎么耽搁了这许久,如何了,你们没事儿吧。” 吴欠咧嘴笑笑,出言安抚道“没事儿,你别担心,其实说来我们这边倒也还算顺利,到了义庄后,看守义庄之人甚至都没用我们威逼利诱,便直接招了,说是昨日刚刚被送来了一副棺椁,我已经开棺查看了,的确就是孔毅,你放心吧。” 麦高闻言却是面显异色,他觉得此事未免太过容易了些,忙又追问道“你们在城外可曾遇到皇家商都院的人手,或是别家派去的人。” 吴欠不明所以地摇头应道“并没有,我们此行十分顺利,唯一麻烦的就是我们回来后,守城的府兵不许我们进城,我们甚至绕去了其余四门,都是如此。我想你若是决定出城找寻我们,定然还是要走这处,便又折返回来这里等你前来。” “随后便是刚刚有一百亲卫出城,同我说了你的顾虑和安排,我知道你很快便会来此,就有意闹些动静出来,免得你们没有防备贸然出城,届时想再回返怕是不易。其实我实在有些不明白,那些府兵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将我们拦在城外罢了,他们如此究竟有何意义呢。” 麦高也不急于在此时弄明白其中因由,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对着众人道“好在一切还算顺利,先安排人手将孔毅送回停灵处,安排自己人轮值护卫,不要在用护送的那队人马了,另外四处城门也都要安排我们的人把手,以免有人趁乱溜出城去,袁家那边再去一队人帮忙收尾,之后留几个在那里守着,说不得能钓到大鱼,府衙大牢也不可松懈,其余人便先回去休息吧。” 这连番指令发布下去,武家亲卫们便分为小队各自领命离去,其余诸人便都随着麦高返回了驿馆,待到诸事安排妥当,众人聚在花厅,至此商丘府尹也被亲卫带了进来,颓丧地立在厅中。 麦高喝了口茶,这才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位商丘府尹,实难想象此人从自己刚刚到达商丘城,就开始步步为营,日日谋划,借着皇家商都院文墨司的同知商都院事的身份便利,在自己身边倾力表现,麦高如今只庆幸自己吸取了此前在真定府的教训,未曾轻信,才不至于落得个殒命商丘的下场。 吴欠的平安归来消弭了麦高心中的戾气,此时他已能心平气和下来,于是淡淡地向商丘府尹问道“府尹大人如今可以同本官好好说说了,今日这出戏究竟是谁编排的,又所图何事,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本官劝府尹大人最好不要浪费时间,在本官还愿意与你心平气和谈话之时将事情说清楚,不然只会让你自己凭白受苦罢了。” 商丘府尹满面颓然之色,却还是心有不甘地试探道“若是下官如实相告,大人是否可以既往不咎。” 麦高见他至此还要垂死挣扎,忍不住轻笑出声,“府尹大人,若真是本官愿意既往不咎,你要如何向朝廷解释今晚之事呢,毕竟死了那么多朝廷命官,本官自是不会在此事上帮你的。” 商丘府尹咬了咬牙,看向麦高直言道“大人若是愿意放过下官,下官自是有法子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麦高乍然听闻先是微微惊诧,转而想到了今日那个被严左处置了的,自称是孙家少主的冒牌货,立时便想到了一种可能,直接问道“府尹大人的意思是,就如孙家少主的替身一般,找些人假冒已死的那些官员。” 商丘府尹如壮士断腕一般地重重点了点头,“大人,下官愿将所知一切如实告知大人,还望大人能留我一命,下官日后定然会倾力相助,决不食言。” 第三六七章 淮宁陈家 49 麦高并不急于因着商丘府尹这般恳切的作态就轻易做出承诺,毕竟此刻的商丘府尹就如他手中的蚱蜢,蹦跶不了多久,他反倒是因着商丘府尹此前所言忍不住发散思维,突然出口问出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所以你们原本想要在商丘解决掉本官,是否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替代本官的身份,然后计划着借此人之手与皇家商都院里应外合,日后扳倒皇上,令皇家商都院得以进一步掌控大通。” 花厅内立时因着麦高这番天马行空的问话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还不待商丘府尹回话,麦高突然看坐在向一旁的吴欠,表情严肃地问道“吴欠,你我是于何时相识的。” 坐在下首的吴欠闻言微微一愣,诧异的回望向麦高,无奈地道“高高,你在说什么呢,当然是在西北商学堂啊,入学第一日我们就认识了,还被分在同一间号舍,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麦高十分郑重地道“因为我要确认你到底是不是你本人,若真如商丘府尹所言,既然他们有本事让人毫无所觉地替换掉原本之人,我总要弄明白我身边的人还是不是原身,毕竟今日你们前往城外之事太过顺遂,竟然毫无波折,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正是要将你们引出城外,趁机偷梁换柱调换我身边之人。” 吴欠自是明白了麦高的担心,了然地点了点头,毫不在意地道“高高,我明白了,你问吧。” 麦高想了想决定还是问些年幼时的话题,便直接问道“李阿福的老婆叫什么。” 吴欠一本正经地回道“田漂亮。” 麦高微微松了口气,又追问道“你曾偷偷喜欢过的人是谁。” 吴欠脸色微红,还是答道“是,是我家隔壁的张小花。” 麦高眼珠一转又问了个让所有人忍俊不禁的问题,“你最后一次尿床是几岁。” 吴欠满面涨红,吭吭哧哧地用微不可闻地声音道“是,四,四岁。” 麦高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而厅内的一众武家亲卫虽心知此事要紧,却还是忍不住一脸憋笑的表情,麦高也是强忍笑意道“嗯,看来你的确是我家欠欠,我暂且信了。” 吴欠恼羞成怒地瞪向一众看热闹的师兄弟,麦高轻咳两声,整了整神色,这才目光沉沉地看向商丘府尹,沉声问道“府尹大人,本官刚刚猜测的可否正是你们此前的计划。” 商丘府尹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到了麦高面前,试探地反问道“大人是否能够承诺下官愿意手下留情,留下官一命,也好让下官能够尽心为大人做事。” 麦高却是嗤笑道“府尹大人怕是本末倒置了,本官若是贸然应承下来,届时府尹大人随意说些似是而非,可有可无的消息与本官,那本官岂不是纵虎归山,得不偿失了,所以府尹大人此时应是为了向本官证明你的用处,将全部实情和盘托出,尝试用这些消息说服本官才是正理,若府尹大人所言于本官有些助益,本官也不是不能法外开恩,给府尹大人留一条活路。” 商丘府尹本就是个精明通透的,自然明白麦高话中深意,且他此时其实已无退路,形势比人强,若是他不能按照麦高所言那般说些有用的消息,一旦惹恼了麦高,就算是得到了口头的承诺又有何用,于是只能无奈地道“大人所言甚是有理,是下官着相了,下官定然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麦高淡淡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府尹大人能够想得明白,自是最好,那不妨就请说说商丘城的这场大戏究竟是谁的手笔,又都有谁曾参与其中,而你们最终的目的又是为何。” 事已至此,商丘府尹也不再犹豫,直接便道“此前下官曾同大人坦言,下官乃是皇家商都院文墨司的同知商都院事,此事并非虚言,只是同大人相交也确是因着另有图谋。其实大人此来商丘城,皇家商都院早有预料,当日真定府事发后,他们便知大人定然早晚都会前来商丘城一趟,不仅是因着孔毅之事,加之还有太祖在孔家的布置,想来大人绝不会置之不理的。” “其实初时下官同大人讲述的那些商丘的局势并非信口胡言,此处的确是各方势力错综复杂,而皇家商都院在此寸步难行也是不假,只是此番两方愿意联手谋划却是另有缘由,正是因着太祖之名,和大人在边关的种种手段。” “之所以今次皇家商都院能够得以说服世家大族结盟,用的正是大人乃太祖传承继任者的名头,因着太祖早年同世家大族多有龃龉,且太祖当年的手段各家也都曾领教过,而大人作为继任之人,不仅在边关行事做派颇为狠辣,又与太祖的理念一脉相承,加之意志坚定,不为外物所扰,难免令人心生畏惧,世家几经思虑,这才愿意出面,同皇家商都院筹谋应对之法。” “且这些年虽说皇家商都院日渐势大,但也尚做不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并非没有相抗之力,加之皇家商都院大部分心力都放到了朝堂争斗上,故而对于世家而言自是比太祖在任时松泛了许多,但因着大人的出现,这种局面即将被打破,世家难免忧心,一旦皇家商都院被大人顺利铲除,下一步就定然是会帮着皇上,开始清算这些年一直坐山观虎斗的世家大族。” “如今大通的局面乃是皇上,皇家商都院,和世家大族三足鼎立,虽是纷争频发,但因着三方互相制衡,牵一发而动全身,故而任何一方都不敢贸然出手,局势相对稳固。但是大人的出现,不仅顶着太祖的名头,于处置商道之事上名正言顺,且还颇有手段,更是成为了皇上手中的一把利剑,直指皇家商都院,打破了三方之间长久的平衡。” “也正是因着这些,皇家商都院才会同世家之间达成了共识,那就是绝不能让大人继续顺遂下去,定然要阻一阻大人的势头。” 第三六八章 淮宁陈家 50 商丘府尹见麦高似乎丝毫不曾因着自己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内情有所触动,只得继续道“既然已经猜到了大人的行程,两方又都对与大人为难之事心照不宣,自然就要提前有所准备,谋划清楚,届时才方便各方依计行事。” “皇家商都院推测大人此来商丘,定然是要借孔毅之事,再一次引起坊间百姓对于皇家商都院的抵触情绪,甚至还极有可能会把孔毅之事闹大,不仅可以为孔毅正名,刚好能顺势挟制孔家,得以顺利拿到太祖留在孔家的传承,故而皇家商都院便打算再孔毅身上大做文章。” “皇家商都院与世家为了应对大人的到来做了周密的安排,因着皇家商都院对大人的了解,他们从始至终未曾打算阻碍你为孔毅正名,毕竟他们认为大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若是在为孔毅正名一事上设置重重障碍,怕是不仅那些碍事之人都难得善终,甚至还会引得大人大动干戈,届时百姓更是会对皇家商都院怨声载道,且根本无法阻挡大人成事。” “故而皇家商都院便计划着,两方虽是私下里结盟,但是面上仍做敌对状,由世家大族直接出面主动与大人交好,更是可以借着下官身份的便利,与大人多加亲近,届时一来可以让大人对世家大族放松警惕,忽略他们后续的一些动作,二来则是可以由下官趁机探听大人的虚实,毕竟当时在真定府,韦山长就是借此获得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而皇家商都院则继续作为大人的对手,甚至为了能让大人忽略世家,无论是商丘孔家也好,淮宁陈家也罢,都是被推出来的靶子,只有将大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才能让大人更为倚仗下官和世家,甚至我们在暗中动作,也必然难被察觉。加之下官的倾力相助,说不得能得到大人的信重,如此不仅能了解到更多内情,还能对大人加以引导,让事情按照我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而皇家商都院的目的也非常直白,那便是利用下官尽可能从大人这里先行探听出破解谜题之法,若是不成,便可经由孔毅之事让大人同孔家对上,然后再借大人之手开启太祖密室,进而得到藏于其中之物,此后因着大人对下官和世家定然是疏于防范,我等可寻合适的时机,对大人暗中加害,想来应能成事。” “而待到大人的钦差队伍启程离开商丘之时,自然会有另外一位听命于皇家商都院的麦大人顶替大人之职,如此一来,神不知鬼不觉,届时钦差巡视大通商道的后续之事,自是听凭皇家商都院与世家大族共同商议决断。” “至于冒名顶替钦差之事,无论是之于皇家商都院,还是世家大族而言,都是秘而不宣的把柄,双方可借此互为掣肘,更是直接便将两方绑到了同一条船上,一旦成事,皇室日渐势微,皇家商都院便可成为大通的无冕之王,而世家大族自是也少不得好处,实算得上是互惠互利的局面。” “其实初时诸事进行的也还算顺利,只是一点,那就是大人似乎因着真定府之事,对下官并无多少信任,即使是坦白了文墨司同知商都院事的身份也未能更进一步,大人总是有所防备。如此一来,下官能探听出来的消息便极为有限,而大人所谓的太祖托梦之说,更是如同儿戏,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皇家商都院其实都不觉可信,总觉得大人就是意欲借此等说法,有意隐瞒破解谜题之法罢了。” 麦高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不急于问话,而是示意商丘府尹继续,“因着下官这里不得其法,于是我等只得将心力都放诸在孔毅之事上,以图能借此成事。起初倒也还算顺利,大人也的确是和孔家对上了,只是皇家商都院和世家原本以为大人会因此饱受士林讨伐,陷于疲于应付之境,却不想一场论辩竟会彻底扭转了局面。” “孔家的名声彻底变得臭不可闻,再没有士林学子会愿意为他们出头,这是我等此前从未曾料想过的,原以为大人多少会顾念些孔毅和太祖的情分,无论如何应是会对孔家宽宥几分,却不想大人竟会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孔家的面皮揭下,完全无所顾忌,甚至是皇家商都院后续安排的,刺杀孔家主的戏码也未能动摇大人分毫,最终反倒是将孔家送入了大牢。” “孔家事发,皇家商都院也未曾太过惊慌,毕竟孔毅棺椁之事是预先就安排好了的,早先皇家商都院本是计划着直接毁尸灭迹,但是因着下官这边迟迟未能探听到关于太祖谜题的消息,加之孔家的石匣实在难以开启,而且皇家商都院也难免忧心,若真如大人所言那般,即便拿到了其中的物件,因着不解其意,又有何用。” “于是皇家商都院才打起了以孔毅棺椁要挟大人的主意,毕竟若想要大人服软,总要有个合适的筹码才行,正如大人曾言,大人的确是个十分护短之人,想必为了能让孔毅的尸骸完好无损地被送回来,大人应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于是就有了后来盗走孔毅棺椁的安排。” “皇家商都院本是打算用孔毅交换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还包括玉简上那些符号的含义,只是不想皇家商都院的人刚刚抵达商丘,还未及有所动作,大人便又演了一出孔毅棺椁显灵伸冤的闹剧,甚至不惜借此在商丘城内大动干戈,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实是因着孙家少主身份特殊,下官不得不出面相帮,这才令所有谋划功亏一篑,让大人当场捉住了把柄。” “原本若是一切顺利,待皇家商都院得到大人所知的那些隐秘后,下官仍应是大人身边的得用之人,不仅可将孔毅之事顺利收尾,甚至还能在大人离开商丘之前将大人连同您的手下一并处置了,之后钦差的队伍原也是要巡视大通商道的,冒牌的麦大人自是可依照原本的计划走上一圈,还可帮着皇家商都院扫清障碍,待到假钦差再次返京之时,大局已定,想来就算是皇上也已无力回天了。” 第三六九章 淮宁陈家 51 商丘府尹说到这里,忍不住长叹一声,“之事今日功败垂成,想来大人再不会给我们动手的机会了。” 麦高听了商丘府尹的这一番讲述却是并不尽信,虽说的确将麦高心中一些一直存疑之处解释了个清楚,但其中几处明显有着弱化甚至是遮掩的痕迹,麦高自然明白商丘府尹这是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能顺利说服麦高,说不得还能演一出绝地反击。 这有异的几处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淮宁陈家,陈家原本是麦高从韦靖口中得知的,而韦靖也不过是因为机缘巧合,才得以发现端倪。因着麦高对外一直声称此事乃是在真定府时,由陈通判和韦山长招认的,所以想来皇家商都院连同商丘府尹在内,都应觉得麦高并不清楚太多内情,毕竟陈通判和韦山长二人对此也是所知寥寥,给不了麦高太多有用的消息。 想必皇家商都院多半应是以为麦高只是凭着只言片语,有意试探一二,妄图得知些许内情,或是打破对皇家商都院内部一无所知的局面罢了。想来也正是因此,商丘府尹才有意误导麦高,将陈家说成是吸引麦高注意的靶子,但麦高却知定然并非如此。 而且麦高思及每每审问陈开,商丘府尹都在场,若是商丘城内发生的种种都是早有预谋,那么陈开与商丘府尹定然是相识的,如此一来,无论麦高怎样用刑,陈开都不可能当着商丘府尹的面招认,毕竟就如他所说他家中还有妻儿,麦高甚至都没能看透商丘府尹,自然更提不上出手相互,所以陈开此前所言多半怕都是假非真,无法采信。 而商丘府尹今日这般说辞,无非正是想将麦高的注意力从陈家身上移开,一旦麦高若得知陈家只不过是如同孔家一般,都是能被随时推出来的挡箭牌,替死鬼,那么麦高多半不会再在陈家身上耗费太多心力,毕竟如此做未免得不偿失。只是商丘府尹越是如此,便越可看出陈家果然是极为重要,即使到了此时商丘府尹还想尽办法一力相护,甚至是不顾危及自身,如此看来,陈家隐藏的秘密定然不小。 还有一事麦高一直不解,那便是皇家商都院之人都不曾相信太祖托梦一事,麦高原本想出这么一套说辞实算得上是因时制宜了,大通尚还处于稍显蒙昧的古代,对于一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大部分人都是不敢轻言是非的,即使存疑,多半也秉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额心理。 但若如商丘府尹所言,皇家商都院不仅从未相信,竟还一直十分笃定自己懂得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这其中必有缘由,绝不会如商丘府尹所说,只是因着太过匪夷所思,才未能令人信服那般简单。 还有孔家,虽说商丘孔家因着历史原因才致根基浅薄,极易被人拿捏,但若说只能沦为弃子,随意便可放弃却绝不至于。毕竟孔家还有个文宣公的名号,若是能收为己用,至少在士林清流中便可得不小的助力,故而麦高以为,此番孔家之所以会被推出来,公然同他为敌,定然另有其他因由。 至少初时麦高并未看出皇家商都院又任何放弃孔家的意图,虽说未必就没有论辩失利的缘故,但后续一连串的谋划,从刺杀孔家主,到孔勖不惜牺牲自己的亲子也要拖延时间,让皇家商都院得以顺利盗走太祖石匣,都实在不像是临时起意,故而麦高更倾向于这些都在皇家商都院原本的筹谋之中。 而那些在此期间,应是也起了至关重要作用的世家大族,商丘府尹却是一带而过,并没有加以细述,未尝没有为其遮掩的意思在里面。 而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商丘府尹口中,那所谓的替身之法,更是将商丘府尹的侥幸心态暴露无遗。其实此事细想下来便知绝不可行,商丘府尹那番让死人活过来的说辞,也未必就指的是找人冒名顶替已死官员,多半是另有其意,不过是麦高思及了孙家少主的替身,才有所误会,加之后来发散思维想到了他自己身上,才会那般问出了口,却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但商丘府尹却是抓住了契机,顺势就编造了这么个听着就十分不靠谱的计划,看似愚蠢却实是极为精明的做法,毕竟常人都难免有惯性思维的习惯,自己揣测出的结论,若是旁人加以印证,很难不坚信不疑,而商丘府尹无非正是清楚这一点,故而想让麦高能因着他的诱导,将思绪转入歧路。 只是商丘府尹却不知,麦高刚刚出言问吴欠那些问题,并非随意而为,他一直在暗暗仔细观察商丘府尹的反应,他当时乍然听闻麦高所言,并没有被猜中谋划的忐忑,却是一副思索之态,麦高随后故意有的没的问了吴欠几个问题,而商丘府尹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神色逐渐愈发坚定了几分,故而麦高才会断定,所谓换人一事,不过是商丘府尹的缓兵之计罢了。 商丘府尹之所以要顺着麦高起的话头有意误导,一来自然是为了故布疑阵,让麦高误入歧途,二来不过是为了让麦高能够再次相信他愿意戴罪立功,不仅仅放他一马,还愿意重新任用他行事,以免沦为弃子罢了。故而,如此想来,皇家商都院和世家的最终计划绝不是用人替换麦高,而应是另有图谋。 麦高眼见着商丘府尹似是在无话可说,便道“府尹大人既然愿意将你所知内情全部告于本官知晓,想必应是不介意为本官解惑的,本官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府尹大人,还望府尹大人能谨慎作答,也好让本官能凭此酌情处置府尹大人。” 商丘府尹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应是,“大人但问无妨,下官定然知无不言。” 麦高故作赞许地点了点头,又道“如此甚好,那本官便就先问个简单些的,太祖石匣中的东西如今在何人手中,而孙家少主此时又身在何处。” 第三七零章 淮宁陈家 52 商丘府尹自是感受到了来自上方麦高压迫的视线,丝毫不敢有所犹豫,直接便应道“太祖石匣内的东西想来应是落在了孙家少主的手中,但是他为人向来警觉,必是会趁着下官同大人手下对峙之时伺机溜走,下官此刻也实是不知他身在何处。” 麦也不在意他这脱口而出的塞责之词,淡淡地继续问道“府尹大人无从得知孙少家主的下落也算是情有可原,不过听府尹大人所言似乎颇为了解孙家少主,既如此,府尹大人不妨帮本官分析一二,如今他可能藏身何处,本官也好将人尽快缉拿回来,省得明日还要劳师动众地全城搜查。” 商丘府尹微微一滞,还是强自镇定地回道“大人明鉴,下官虽是因着两方结盟参与了此事,与孙家少主也有过几面之缘,但同如今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家实在不是一路人,所知布置于商丘城内的暗线已然尽数告知大人,即便或是仍有所疏漏,却也非下官力所能及,还望大人体谅,故而实难推测出孙家少主此时会隐匿于商丘城中何处。” 麦高无谓地笑道“如此倒也无碍,本官可下令自明日起封城,直到皇上的圣旨送达商丘,在那之前,全城搜铺便是,说不得还可顺藤摸瓜,会有料想不到的意外之喜呢。” 因着商丘府尹跪伏于地,难以分辨他此刻面上神色,不过麦高料想他定然没那般容易便会吐露实情,他此时发问无非想要试探一二罢了,于是又继续道“既然孙家少主之事府尹大人一无所知,不如本官再问个问题,本官十分好奇,皇家商都院之所以放弃孔家,究竟是因着他们在论辩中失利,还是另有旁的缘由。” “毕竟孔家在士林中地位超然,若是能被拿捏在手里,于任何人而言都是有利无害,可府尹大人却说皇家商都院甘愿用孔家转移本官的注意,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本官实难相信。” 商丘府尹见麦高竟就这般将心中的怀疑,直白地问了出来,也不敢拖沓,只得咬了咬牙道“大人,其实孔家早已算是皇家商都院的从属,下官却是分属于世家的阵营,此番提出放弃孔家的主意乃是出自皇家商都院的决断,他们究竟为何如此下官实是不知其中关窍,况且如今商丘城内局势敏感,即便世家有意拉拢孔家也不会贸然出手相护,以免得罪皇家商都院,甚至是引得大人的怀疑。” 麦高心下暗叹,这商丘府尹的确有几分急智,他这般说法不仅是将不便明言之事都推脱到了皇家商都院的头上,甚至还隐隐表明了他自己并非同皇家商都院一般十恶不赦,而是另有旁的立场,之前所为无非是因着身处不同的阵营罢了,但同皇家商都院所谋之事还是有本质不同的,如此剖析,便是不愿麦高将对皇家商都院的恶感牵连到他的身上,实算得上是心思灵巧之辈了。 麦高也没过多追究商丘府尹所言的虚实,只是又问道“既然府尹大人曾言,商丘城此前发生的种种,乃是世家同皇家商都院密谋已久之计,那不知府尹大人此前是否认识陈开,而陈开代表陈家此来商丘,又是否预先便已知晓皇家商都院意欲用陈家充作挡箭牌一事呢。” 商丘府尹已是被麦高这般毫无章法的连续发问弄得头昏脑涨,只得顺着此前的思路应道“下官此前并不识得陈开,只是听闻皇家商都院会安排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家族作为未雨绸缪之选,以免孔家的计划出现纰漏,下官也是直到大人审问陈开之时,旁听到那些,才推测出陈开应该就是皇家商都院曾提过的那人,只是陈开究竟知不知道这其中布置,下官却是不知了。” 麦高随意地点了点头,心下却是暗想,商丘府尹是发现了祸水东引这招好用,竟是打算凭此贯彻始终了,也不打算给他思考的机会,便又道“那不如府尹大人帮本官分析一番,照你所知,当日陈开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你们既然议定要将陈家推出来做挡箭牌,那为何陈开言辞之中似是要极力阻止本官前往陈家,这岂不是同你们的目的相悖吗。” “府尹大人切莫要再说你丝毫不知内情了,想必你二人之中定然有一人在说谎。若按常理,皇家商都院既然谋划着推出陈家,若是不曾提前筹划妥当,未免太过草率。但观陈开言行,不仅对自己的处境明显一无所知,也绝无为了大业必死的决心,甚至还妄图凭借一己之力与本官周旋,这些都是府尹大人曾亲眼所见,实是做不得假。” “所以本官以为陈家绝非府尹大人所言那般无足轻重,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还望府尹大人万勿令本官失望,能真如自己所言那般知无不言才好。” 商丘府尹心知此刻有关自身生死,麦高这般强势实是没给他多少思考应对的时间,他自是也听出了麦高对于将所有罪责都推脱到皇家商都院的头上满含质疑,于是只能先开口应付,同时再在心中思索合适的说辞,“大人明鉴,据下官所知,陈家的确乃是皇家商都院的附庸,至于陈开所言是真是假也因关系皇家商都院内部的不传辛秘……” 麦高直接不耐地打断了商丘府尹的顾左右而言他,质问道“还望府尹大人慎言,须知当日陈开所招认的供词中,曾提及了陈家当年的际遇,其中还有世家大族掺了一脚,你若还要推说不知,实在有愚弄本官之嫌,本官不得不怀疑府尹大人此前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麦高略一停顿,又意味深长地道“或是陈家其实至关重要,即便是分属不同阵营的府尹大人都要极力为他们遮掩,需知府尹大人你越是这般,本官就越觉得十分有必要走一趟淮宁陈家,而且还需得禀明皇上知晓,也好让他一并探查一番这陈家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第三七一章 淮宁陈家 53 商丘府尹闻言瞳孔猛缩,将头垂得更低了几分,不欲让麦高从他神色变化中窥得端倪,不过心下却难免开始惊惶失措起来,其实他一直对麦高为何会这般揪着淮宁陈家不放感到不明所以,若只是此前从陈通判和韦山长那边听到了些许细枝末节,实在不必如此。 商丘府尹心中不禁有些打鼓,暗想莫非真如麦高所言,正是因为陈开和商丘府尹自己都在极力弱化陈家,才会反倒是更吸引了几分麦高的注意,商丘府尹越想不免越觉心慌,心绪翻腾,一时半刻竟想不出合适的应对之言。 麦高见他如此心下更是确定了几分,也不急于在此时问出个究竟,于是暂且不再继续纠缠此事,反倒是陡转话锋,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据本官所知,府尹大人在商丘城内只有夫人常伴身侧,不知府尹大人籍贯何处,家中可还有长辈双亲族人健在,毕竟府尹大人能力卓绝,竟能在刚一到任便同世家大族相交莫逆,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本官猜想,多少应与府尹大人的出身有些干系才是,毕竟世家大族数代传承,根基深厚,惯是眼高于顶,府尹大人能得世家青眼,若说毫无依仗想来实是无法令人信服,府尹大人不妨同本官一一说来,本官洗耳恭听。” 商丘府尹隐在暗处的面色愈发难看,但他也知若是不能说些麦高想要听的,今日自己定然是难以脱身,且出身来历再无法搪塞,想必麦高也是想借此拿捏些他的短处罢了,只是贸然说出实情说不得会祸及家人,实非他所愿,但若闭口不言或是编造谎话糊弄一二,多半更是会惹恼麦高,一时间他难免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麦高见状冷笑出声,“此前府尹大人言说愿倾力相助,以换得本官手下留情,如今竟是连出身来历都有意隐瞒,想来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看来府尹大人对世家和皇家商都院倒是满怀信心。” “府尹大人不仅将所有罪责都推脱到皇家商都院的身上,还有意为世家遮掩,真可谓是尽心竭力。不过本官不妨直言相告,府尹大人刚刚所言本官一个字都不信,不说陈家事涉隐秘,绝非你所言那般,便是你所谓的安排人手替换本官身份一事,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本官看来,府尹大人怕是因着本官太过宽宥,才会心存侥幸,妄图瞒天过海,想必不让府尹大人吃些苦头,你是不愿老实招认的。本官不妨偕同府尹大人连夜走一趟大牢的刑房,想来在那里,府尹大人定是会乐于开口的。” 说罢麦高便作势起身,一边对着候在一旁的亲卫道“带上府尹大人,我们这就前往府衙大牢,本官倒要看看,府尹大人到了那里还会不会如此嘴硬。” 严左吴欠等人齐声应是,也都跟着纷纷起身,还有两个亲卫直接便向着商丘府尹而去,眼看着就要上手拿人。 商丘府尹立时仓惶地辩解道“大人,大人,下官的出身实在与此间之事无甚干系啊,而且下官出身平平,即便说了出来,也毫无用处,不过是浪费大人的时间罢了。” 麦高淡淡地看向商丘府尹道“有没有用还要本官决断,但是府尹大人坚持不说,这其中明显有异,也实是让本官不得不防。” 商丘府尹只得急忙将自己的来历道明,“下官出身自两浙杭州辖下的钱塘县中一个普通商户之家罢了,因着是家中幼子,故而长辈皆同长兄生活,下官这才得以独自同夫人居于商丘,其中并无任何隐情,请大人明鉴啊。” 麦高看着商丘府尹急切的模样,心下好笑,其实他毫不在意商丘府尹所言究竟是真是假,麦高只是要确认商丘府尹是否真的畏惧于刑房里的那些手段,如今见着他这般慌乱,为了垂死挣扎,宁可随口胡诌一个轻易便能被揭破的谎言应付麦高,足见他的确不是什么硬骨头,麦高更平添了几分信心。 于是麦高冷冷笑道“可是府尹大人所言本官实难采信,我们不如还是先行前往刑房,只有府尹大人吃些苦头后说出的供词,本官方才能信上几分,放心本官定然是会留你一命的,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 商丘府尹见麦高这般不留余地,立时更为惊惶,连连出言祈求,麦高面色淡淡地道“府尹大人此前仗着本官心慈,所言可说是没半句实话,你这般一面随意糊弄本官,一面还想着谋求退路,是不是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些。” “今日本官也不妨给府尹大人透个底,其实你们两方都在极力隐瞒的一些事,本官早已心中有数,之所以能得知些许内情,并非只是单凭从陈通判和韦山长嘴里知道的那些细枝末节,只能说皇家商都院内各家间的同盟关系也未必就如他们自以为的那般稳固。” “毕竟各大家族之所以能结成同盟,无非是为了能摆脱太祖在世时设下的桎梏,以谋求自家的承袭和延续,但若本官以此为交换条件,先行帮其中一家直接解决了束缚其家族发展的根本,那么愿意同本官交代些皇家商都院中的内幕也并非天方夜谭了。” “也正因着本官熟知其中关窍,府尹大人刚刚所言就未免太过可笑,口口声声说着知无不言,却编造些谎言糊弄本官,你这般阳奉阴违,让本官如何能轻松放过,所以这府衙大牢的刑房总还是要走一趟的,不然府尹大人如何能心口如一,对本官坦诚以待呢。” 商丘府尹猛地抬头,颇有些惊疑不定地望向麦高,不知自己究竟该不该相信他今日所言,只是麦高此前一直揪着陈家不放,若非另有因有,实在太过有违常理,可若因此就断定他依然知晓内情又未免太过轻率了,思及此处,商丘府尹试探地问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其中内情,又何必定然要下官再加以赘述呢。” 第三七二章 淮宁陈家 54 麦高语带讥嘲地嗤笑道“就如同本官不会轻易相信府尹大人一般,自是也不会轻信那告密之人,不过想来两相印证下,总能让本官推测出些许端倪,所以本官才要让府尹大人务必要如实相告,不想府尹大人却是辜负了本官的好意。” 其实对于麦高此言,商丘府尹倒是未曾多作质疑,毕竟若换做是他自己,定然也是会想要多方确认一二,毕竟如此才更为稳妥。只是麦高此前言语中几乎已算得上是明示,麦高竟是已经收买了皇家商都院几大家族中的一家,这却是令商丘府尹难以置信,但因着麦高提及早年太祖设下的桎梏,让此事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一时间商丘府尹心绪烦乱,但他却知,今夜若想要蒙混过关多半是不大可能了。 麦高也不再同商丘府尹废话,直接便道“所以还请府尹大人随同本官一并前往大牢刑房叙话,想来也只有在那里,府尹大人招认出来的消息才能令本官采信一二,此刻府尹大人也不必再费尽心机同本官周旋,待会儿府尹大人亲身体验一番梳洗之刑,几刷子下去,想必届时自是就再没心思胡编乱造了,府尹大人总会愿意将心中隐藏的那些秘密,一五一十地说与本官知晓的。” 商丘府尹眼见着麦高态度这般坚决,便知自己多半是糊弄不过去了,而他刚刚所言,在麦高眼里必是如同猴戏一般,想来麦高正是借此机会,试探自己的深浅,商丘府尹暗暗苦笑,今日自己非但没能绝处逢生,反倒是漏了底,如今再想遮掩怕是更加难上加难,心下不免生出了几分焦急。 麦高和一众亲卫已然起身向外行去,身后跟着被两名亲卫一左一右压着的商丘府尹,刚行至花厅大门处,便有亲卫前来回禀,说是在袁府收尾时,得以发现了一处密道,竟然直通商丘府尹的宅邸,而亲卫们顺藤摸瓜,抓住了一名形迹可疑之人,看穿着长相和那通身气度,应就是潜逃在外的漏网之鱼,孙家少主本人。 麦高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出声,转头看向面色有些惊慌失措的商丘府尹,“府尹大人,不知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既然这位被府尹大人奉若上宾的贵客已然到场,我们就一并前往府衙大牢招待一番吧,本官届时倒想要看看,是这位远来的贵客先开口呢,还是府尹大人先招认,不过想来无论如何,总能让本官今晚不虚所行的。” 刚刚还震惊于孙家少主被擒这个消息的商丘府尹,乍然听闻麦高所言,面上的神色立时陡然生变,颇为急迫地出言劝阻道“大人,孙家的地位绝非你想象的那般简单,你若是贸然出手对付孙家少主,日后怕是不好收场,还望大人能够三思才是。” 麦高摇了摇头,毫不在意地道“府尹大人所言差矣,今日几名商丘城的官员,听命搜查太祖遗物,因着袁家不遵官府号令,与其发生了冲突,期间孙家少主不幸受到牵连,已然殒命于这场混乱中。故而府尹大人可莫要随意栽赃陷害本官才是,孙家少主身死,同本官实是没有太大干系,为了给孙家个交代,本官甚至忍痛连斩数位官员,孙家若还不满意,本官只能说他们也未免太过自视甚高了些。” 商丘府尹被麦高这般指鹿为马之举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语应对,麦高也不再看他,带着大队人马便浩浩荡荡地前往了府衙大牢的所在。 今日折腾了这许久,眼见着已过亥时,到了城中宵禁的时辰,但是麦高他们这般明目张胆的动作却未有人敢出面阻拦,此时城中消息灵通之人都缩在家中忍不住瑟瑟发抖,只祈祷着麦高的矛头不要指向自己才好,毕竟谁也不想落得个如袁家一般的下场。 再次进到了已经有些熟悉了的刑房,一旁停放的一口薄棺里,安置的是陈开的尸首,因为已经存放了有些时日,难免令刑房内萦绕着一股难言的气味,令刑房内的氛围更为森冷诡谲。 刑房内一名三十左右年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早已被武家亲卫绑缚到了刑架之上,麦高不过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吩咐亲卫将商丘府尹绑在了那染满陈开鲜血的条凳上,麦高暗中观察着二人的神色,发现二人目光一触即离,明显有异,心下立时便对孙家少主的身份确认了几分,不免对今日审讯的结果极为期待。 麦高施施然地坐在了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对着随侍的武家亲卫道,“去烧开水吧,今晚估计要耗费些时间,未免得不够用,还需多烧些才好。另外安排好人手将刑房四围都把守牢了,免得被有心人窥探,若是一旦有人来此冒头,直接杀了便是。”一众亲卫闻言齐声应是,随后便各自忙活去了。 商丘府尹自从一进了这刑房便抖若筛糠,待到被绑缚在那条凳上之后更是面无人色,想必是此前刑讯陈开时的场景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而一旁刑架上的孙家少主还不知等待自己的未来命运,倒也算是镇定,也未曾急于开口说话,想来应是打算以静制动,先看看麦高究竟意欲何为。 麦高看向这二人淡淡地笑着道“二位既然来了此处,本官就不妨先说说本官的规矩,也免得你们不小心犯了本官的忌讳,还要多吃苦头。府尹大人此前是见识过本官的手段的,想来此时心中应是十分清楚该如何应对才更为稳妥,不过这位无名氏却是初来乍到,本官不介意多说两句,也省得等下麻烦。” 接下来,麦高便细细地讲述了一番三种刑罚的厉害之处,看着二人惨白一片的面色,继续又道“本官素来只爱听实话,想在本官面前卖弄自己小聪明的蠢人,具都已经魂归地府了,不过说来一死也算得是解脱,本官有的是手段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二位回话前还是要想清楚才好,免得等下还要多吃苦头。” 第三七三章 淮宁陈家 55 商丘府尹二人已被麦高绘声绘色的讲述吓得面如土色,麦高淡淡地继续道“至于本官欲知晓之事想必二位应也是心知肚明,若此时还要拖说不知却是贻笑大方了,毕竟二位皆属此番布局中不可或缺之人,还望二位莫要试探本官的耐心才好。” “二位不妨开诚布公地同本官谈谈,今次皇家商都院在商丘城的计划究竟为何,而江淮一带的世家大族又有哪些人参与其中,且他们在此事中到底能得到些什么好处,还有孔家因何会被你们推出来沦为弃子,以及淮宁陈家终究隐藏着哪些隐秘,不过重中之重还是,太祖藏在石匣中的物件如今被藏在何处。” “好叫你们知晓,如今本官有充裕的时间,毕竟皇上的圣旨送达商丘想来还需要几日工夫,而这段时日内本官尽可陪着两位在这里耗下去,直到你们愿意开口为止。不过这用刑之时本官属下万一没个轻重,失了分寸,还望二位莫要见怪才是。” “若是两位实在不愿如实相告倒也是无碍,在本官启程离开商丘城之前,定然会先了解了此事,将你们二位处置了再另寻他法也未尝不可,况且淮宁陈家也不难寻,本官总有法子一探究竟的,你们实是不必太过为难,若是二位想清楚了,那我们这就便可以开始了。” 那孙家少主也不知是被麦高这一席话吓住了,还会因着有所倚仗心存侥幸,并未立马开口,反倒是商丘府尹忙不迭地道“麦大人,麦大人,下官此前所为皆非因心存不轨,却是受制于人,不得已而为之,且言辞中有所疏漏隐瞒也实是为免大人猜忌,才未敢妄言,绝不是另有图谋,大人明鉴啊。” 麦高不在意地笑道“府尹大人,你切莫要误会了,其实本官并不介意你此前所为,以及刚刚的那些胡言乱语,本官只需最终能得知真相即可。” 转而似是想到了什么,麦高兴致盎然地道“其实当年在真定府时,本官之所以能得知那许多辛秘,原也是有缘故的,概是因着当时落在本官手里的陈通判和韦山长是两人,互相攀咬,才会那般顺利。今次幸而刚好有这位无名氏得以被擒获,倒是方便了本官审问,本官不妨仍循着当日之法,如法炮制,想来定然会让本官满载而归的。” 接着麦高便对着面色瞬息万变的二人讲述了一番自己的规矩,“既然你们二位皆是熟知此间内情之人,且想来应是也都不愿多吃苦头,那么只要有一人愿意供认不讳,另外一人就要受刑,若想免于受罪,便可反其道行之,指证招认之人供词中的错处,不过若你们二位都不开口,一并受刑便是,如此一来,想要少遭些罪,就须得看两位究竟知道多少了,本官十分期待两位的表现。” 麦高说话间,就从刑房外面进来了几名武家亲卫,手中都提着盛放了开水的木头,而刚刚在一进刑房之时便被点燃的炭火,也早已将烙铁烧的通红,麦高见状笑着道“既然东西都已经齐备,那我们便这就开始吧。” 随着麦高话音落下,一名武家亲卫手持烙铁,直接便站在了孙家少主的刑架旁,而商丘府尹背上的衣服也已经被人破开,碎布散落一地,麦高语气平淡地道“本官从现在开始,给你们十息的考虑时间,若是二位都不愿开口,那么怕是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一,二,三……” 麦高冰冷计数的声音摧人心肝,还不待他数完,那被绑在刑架上的孙家少主便绷不住了,急急开口道“这位大人,您就这么随意地将在下抓来府衙大牢,还意欲滥用私刑,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大通律法,你莫非要草菅人命不成。” 麦高闻言轻笑出声,“这位仁兄,那你不妨说说你姓甚名谁路引何在,本官属下此番缉拿偷盗太祖之物的逆贼,你却如此巧合就从叛逆之家逃至了商丘府尹的府邸,行迹这般可疑,本官审上一审又有何妨,别说是上刑,本官今日就是将你斩了,也断然不会有人敢说半个不字,死到临头你竟还敢出言挑衅,看来果然是无知者无畏,来人,用刑。” 麦高下令用刑的话音一落,那武家亲卫便将烧红的烙铁直接就戳到了孙家少主的身上,随着皮肉烧焦的嗤嗤作响之声,传来了阵阵衣料焦糊的气味,接着便响起了孙家少主的惨叫,让商丘府尹更田了几分惊惧,即使被绑缚在条凳上也止不住浑身的颤抖。商丘府尹实是未曾想到,孙家少主这般身份,麦高也是毫无顾忌,说动手就动手,心下更为担忧起他自己的处境来。 待惨叫声稍歇,麦高冷冷地道“本官劝你们还是尽早开口为好,也免得多受皮肉之苦,毕竟你们这一身皮肉位置有限,若是寻不到空处,本官说不得要给二位的面皮上也留下些印记,届时还望二位勿怪。” 随即麦高又开始承接着被打断之处,数了起来,“四,五,六……” 商丘府尹见麦高竟是完全没有威胁试探之意,加之此前商丘府尹早就亲眼见过了陈开受刑的场面,他已然察觉今日自己定然难以轻松过关,于是便忙开口道“大人,下官愿意说,下官愿意说。” 麦高闻言便停下了计数,随意地道“府尹大人,本官望你今次聪明些,别挑战本官的耐性,既然愿意坦言相告,那么就不要再有所隐瞒才好,本官洗耳恭听。” 一旁刑架上的孙家少主却是怒斥道“江涛,你敢,你可别忘了,你一家老小的性命还在我们手上,你若是敢胡言乱语,就不怕祸及全家吗。” 商丘府尹闻言面色一僵,转而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孙家少主,急急驳斥道“你莫要胡乱攀扯,本官的家人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麦高见此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正如那句至理名言,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商丘府尹多半是还想着继续行缓兵之计,却不料竟是直接被孙家少主拆了台,从进了刑房直至此刻,商丘府尹都未曾曝露丁点孙家少主身份的端倪,却不想被他自己漏了底,还反咬商丘府尹一口,真真是一场好戏。 第三七四章 淮宁陈家 56 麦高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二人的鸡同鸭讲,也不出言阻止,只待看那孙家少主还能蠢到何种地步,孙家少主对商丘府尹的暗示似是毫无所觉,竟还颇为不屑地道“你家人的生死在我们手里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此前不正是你将他们送来我孙家,让我们看护一二的吗,江涛,你若是胆敢不识趣,那他们的下场会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商丘府尹自知大势已去,心下含恨不已,却也无法,心念电转间便做了决断,随即浑身颤抖地看着孙家少主,故作恼恨地道“你们怎能如此背信弃义,我们此前说好了的,祸不及亲眷,你们竟敢如此,就不怕失了人心吗。” 孙家少主竟还洋洋自得地道“我孙家又有何不敢,你都胆敢公然卖主求存了,孙家还何必保你家眷平安,反倒是可以杀鸡儆猴,让旁的存有异心之人警醒些。” 麦高心下大乐,面上却还维持着平静,更是适时地添油加醋道“府尹大人,只要你愿意说出实情,与本官合作,本官完全可以为你将此人诛杀在此,届时又有何人能够知晓你曾出卖过皇家商都院内部的消息,况且你也不是唯一一个,府尹大人还是考虑清楚为好,毕竟与虎谋皮长久不得,你可莫要一错再错了。” 孙家少主怒目圆睁看向麦高,大叫道“你敢杀我。” 麦高面色平静地道“本官又为何不敢,本官手里有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谁人斩不得,更何况你一个无名无姓的升斗小民,本官劝你还是少说话为妙,以免贻笑大方。” 麦高接着又继续对商丘府尹鼓动道“府尹大人,你须知皇家商都院内众人即便是有把柄被人拿捏在手,还敢公然背弃太祖遗命,更何况是对你的些许口头承诺,根本不会被放在心上。” “况且即便今次你们真能成事,将本官的性命留在商丘城,想必你最终也绝讨不得好,先不论你身负商丘府尹之职,钦差殒命于此,你的罪责无可推卸,单就说此事从始至终,出面行事唯你一人而已,你又如何能逃得脱朝廷问责。枉你自诩精于算计,其实也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罢了,连孔家都能被他们轻易舍弃,你又有何特殊之处,你切莫要犯糊涂才是。” 商丘府尹闻麦高所言,思绪翻腾,越想便越感颇有道理,心下有所触动,面上难免就带出些来,但一时间还是有些犹豫,麦高也知他惯是个精明的,其实不用费太多功夫,便应能想出如何才对他更为有利,在他身上多费口舌,还不如对付那个看起来更为愚笨的孙家少主。 于是麦高也不再继续同商丘府尹纠缠,直接便道“既然二位一时间难以决断,那不如便由本官帮帮你们吧,来人,行刑。” 随着麦高一声令下,冒着白气的热水便被泼到了商丘府尹的背上,随后铁刷子直接破开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而另一边的孙家少主也再次体会到了皮肉灼烧之苦,两人的惨叫声齐齐响起,回荡在刑房之中,凄厉至极。 直待到二人的哀嚎声渐弱,麦高才又问道“如何,二位想好了吗,若是还不愿意开口,我们就不妨继续,本官有的是时间陪你们耗,且若是这般手段无法令你们开口,本官自还有旁的花样,总能让你们受用的。” 商丘府尹果然不负麦高对其软骨头的判断,毕竟越是聪明人往往就越会审时度势,却是难免少了些气节,这一刷子下去,真的吃了苦头之后,他便也再不犹豫,慌忙颤着声音开口道“大人饶命,下官愿意招供,下官愿意将一切告知大人,还望大人停手,饶下官一命。” 麦高轻笑道“究竟要不要停手,端还要看府尹大人老不老实了,你若是足够坦诚,这些苦头自然是轮不到你的身上,府尹大人想好了吗。” 商丘府尹忙一迭声地应道“下官愿说实话,愿说实话,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随即,商丘府尹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开始向麦高讲述起他们此前的种种谋划,“大人此前一直在意皇家商都院究竟想要如何对大人出手,其实此事说来极为简单,无非便是败坏大人名声,让皇上和朝廷迫于压力收回大人钦差一职,以及那把御赐的尚方宝剑,届时大人便如无牙的老虎一般,自然只能任由皇家商都院宰割。” “下官承认,此前所说种种,不过是为了误导大人罢了,其实皇家商都院的谋划并不复杂,因着大人在边关的行事,已然在民间竖立了颇高的声望,且百姓多也不在意朝中争斗,更青睐于开疆拓土的英雄,故而若想让百姓们转变态度实属不易,也正是因此,皇家商都院才将目光瞄准到了士林文人的身上。” “故而皇家商都院之所以推孔家出来,不过是因着孔家是最为合适的诱饵罢了,孔家不仅因着圣人之名在士林中的地位超然,加之孔家同大人之间的矛盾纷争难以调和,且一触即发,更旁论这些年来,孔家的做派一直是首鼠两端,总想着左右逢源,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求生,顺势还捞了不少好处,早已让皇家商都院中的众人心生不满,这才致在计划之初孔家就已然被定为弃子。” “而果然如皇家商都院所料,大人刚一抵达商丘城,便在极短的时间内去了孔家登门拜访,而且那次会面确是不尽如人意。而大人随后见的孔致其实乃是皇家商都院的人,大人之所以能从孔致父子口中听到那些孔家的辛秘,也正是出自皇家商都院的安排。” “皇家商都院深谙大人嫉恶如仇的性格,也知一旦大人知晓孔家竟是这般为谋私利枉顾人伦的假仁假义之徒,必然会对孔家心存芥蒂,又加之通过孔致之口得知孔家已然与皇家商都院相勾结,定然不愿轻易放过,如此一来,便算是成功地将大人和孔家放到了敌对的位置上。” “而只要大人对孔家的敌意已生,随后自会有世家进一步从旁引导,一旦大人决定公然与孔家对上,就方便了皇家商都院接下来的安排,而这第一步也就算是成了。” 第三七五章 淮宁陈家 57 麦高听了商丘府尹关于孔家的这番讲述,心下恍然大悟,之前一些不解之处也随之豁然开朗。此前孔致前后态度的陡变,早已令麦高心生疑惑,而当时初见各大世家之人,麦高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与孔家的龌龊,所有人竟毫无质疑,那般积极迫切地出钱出力助麦高成事,彼时麦高也曾因着进展太过顺遂,心存疑虑,此时方知不过是自己所为刚好正中皇家商都院下怀罢了。 如今想来,尤其是那几位书院的山长,身为文人,也算是士林的中流砥柱,在此事中,完全不见对孔家的丝毫敬重之意,实是不符合士林清流应对孔家所持的态度,且对忠烈祠一事,他们的重视也有些过了头,麦高原本虽觉不妥,却以为是商丘府尹和世家有求于自己,或是迫于皇家商都院势大,意欲尽快打破局面才会这般,不想却是另有因由,如今商丘府尹这般说来,倒是令此前种种超乎常理之处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商丘府尹见麦高并未出言质疑,便继续道“皇家商都院之所以这般费尽心机也要让大人和孔家公然敌对,不仅是因着想要在民间败坏大人名声不易,还加之有太祖传承继任之人这个名头在,商道官场中但凡同太祖有些渊源之人,便是不会轻易出手相帮,但多半也不会与大人为敌。” “即便没有太祖这层关系,单就是冲着皇上对大人的看重,朝中官员大都也不会想要与大人交恶,而那些与皇家商都院一心的官员,却不足以动摇大人如今的地位,如此一来,唯一或许能够产生变数的,就只有士林清流了,若是能引得他们对大人所作所为进行口诛笔伐,说不得会引起朝堂的动荡,从而令大人不得不退避一二。” “但若想引起士林文人的攻讦,单凭着些皇家商都院编造出来的似是而非的谣言,却绝无可能,必然要有实证,且寻常之事多半也难以触动他们,故而皇家商都院才打算舍弃孔家,借由大人打击孔家之事,暗中推波助澜,挑拨大人与士林之间的矛盾。” “加之孔家自持身份,毕竟士林清流和行商之人有着天然的隔阂,此前不过是一直仗着府中的太祖密室,才令皇家商都院虽是不满但多少有些顾忌,这密室也正是让孔家可同各方周旋的最大筹码,保了孔家几十年的安稳。” “而大人的到来却是打破了局面,毕竟所有人皆知大人定然不会对孔府内的太祖密室置之不理,而在皇家商都院看来,这正是天赐良机,不仅能借大人之手开启密室,还能顺势除去孔家,更有机会凭此让大人饱受士林质疑,正可谓是一举数得,实也算得上是极为巧妙的计谋了。” “故而当大人决定和孔家正面敌对,便已是落入了皇家商都院的算计,只是世家与大人初见时,我们都未曾料到,大人竟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想出修建忠烈祠这般妙计破局,不过因着于皇家商都院同世家的谋划无碍,甚至算得上是锦上添花,我等便也没横加阻拦,还一力推动,不过是为了能激化大人和孔家之家的矛盾罢了。” “而随后的论辩大会却的确是皇家商都院和孔家的合谋,不过各自的目的不同,却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孔家自是不必细说,不过是为了挽回颜面罢了,而皇家商都院却是为此大费周章,几经筹谋,为的是能在天下士林学子面前落一落大人的脸面,顺势也将大人于孔家之间的不和大白于天下。” “皇家商都院自诩深谙大人脾性,知您不是能吃亏的性子,而且行事惯常是不分场合,无所顾忌,故而他们才安排了那许多所谓的人证,甚至不惜付出了极大的代价,邀来了江淮一带颇负盛名的当世大儒,为的正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激怒大人,让大人当着这些人的面动手,若是能杀一两个人便是更好了,事后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定然会令大人陷入窘境。” “随后皇家商都院便会在暗中推波助澜,让天下士林向皇上和朝堂施压,想必最终皇上为了稳固局面,定然会召大人回京,而只要大人在朝中露出颓势,而皇上又无力相护,届时皇家商都院自然会倾尽全力以确保大人再无翻身的可能。” “只是未成想,我们本以为大人会依赖于几位山长在论辩中出头,届时我们自然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论辩大会的局面,引导至我们所预期的境地,大人却是出人意料地私下里做了诸多安排,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且大人果然身负经世之才,竟然以一己之力舌战群儒,将皇家商都院好不容易布下的论辩之局悉数破解掉了。” “不仅让孔家名声扫地,甚至是连我们借题发挥的根本都被破坏殆尽,再无力回天,于是我们这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想要借着刺杀孔家主之事,挽回败局,却未曾想直接便被大人看出端倪,一步错步步错,那时的孔家已然算是沦为了废子,而皇家商都院在孔家身上的布局也是功亏一篑。” “因着大人的才智,不仅安然度过了论辩之局,还得以顺利开启了太祖密室,整件事情的发展开始变得不再受皇家商都院控制,于是他们不得已便又另想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那就是退而求其次,绝不让大人能够安然离开商丘城。” “其实当日大人偕同下官一并前往孔家之前,皇家商都院便已在孔府做了周密的安排,先是借由下官之手,假冒大人的名头将孔家的一应仆从全部遣离,暗处还埋伏了皇家商都院派来的不少高手,甚至是孔家主的房间内都燃放了可致人昏迷的迷香,就只待大人入局便可成事。” “或许正是人算不如天算,大人虽是毫不知情,也的确被下官引导着步入局中,却总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一来大人始终未曾因着孔家失势放下戒心,即便孔府外有府兵把手,仍是随身不离自家亲卫,让人难以抓到空隙偷袭;二来大人身边高手如云,竟是能只凭着气息便断定孔家主的房内并无活人,以致种种布置皆成泡影。” 第三七六章 淮宁陈家 58 商丘府尹似是心有不甘地长叹一声,继续道“原本皇家商都院谋划得也算是周全,只待孔毅的棺椁抵达商丘城后,大人定然是要登门商讨后续葬入祖坟之事,便借由孔致出面,将大人及您身边的一众高手引入摆放着孔家主尸首还燃着迷香的内室,随后早已归顺于皇家商都院的孔勖就会将孔氏族人引来,众目睽睽之下,大人届时即便巧舌如簧,怕是也难以辩驳清楚。” “待事成定局,皇家商都院埋伏在暗处之人就会出手,对已无力反抗的大人的一众属下进行截杀,再将大人暗中关押起来,事后便可将大人谋害孔家主,孔氏族人愤而反抗,混乱中以致大人身死的消息公之于众,随后再用手段从大人口中逼问出太祖留下的那些隐秘。虽说孔家多半也会遭受朝廷问责,但于皇家商都院而言,心腹大患已除,且太祖留在密室中的物件也可轻易被其收入囊中,这些许损失倒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不成想,大人警觉,不仅非但没落入我等预先设好的圈套,还雷厉风行地拿下了孔家全族,如此一来,虽说暗中有皇家商都院安排的人手,却无一击即中的把握,便也不敢贸然出手,只得按照此前为防万一布置的后手,先行取走了太祖密室中的石匣,以免此事上再横生枝节,后续之事只能另行徐徐图之。” “好在那时大人对下官尚存几分信任,将收尾之事交予府兵处置,才令下官有机会将孔家主房中的种种布置清扫干净,也刚好顺势抹去了孔府中所有不妥的痕迹,以免日后大人再要追查,发现端倪。” “至于偷盗孔毅棺椁一事,也算是为防意外的另一步后手,下官此前并未妄言,说的大半确也是实情,只是稍有些避重就轻罢了。从始至终,皇家商都院安排处理孔毅棺椁一事的便是孙家,初时也的确是只想毁尸灭迹,让大人无法收场罢了。只是下官迟迟无法从大人处套取出谜题的破解之法,这才不得不改弦易张,打算以孔毅的骸骨相挟,逼迫大人交出事涉那些符号的隐秘。” “其实此前孔家主同大人所说,皇家商都院在城外另有布置之事,不过是为了让大人更为倚重下官,而故布疑阵罢了,且孙家此来也并未带太多人手,所仰仗的无非也是听下官号令的几千府兵,皆因大人在明我等在暗中谋划,加之下官在大人身边也算得用,才敢这般有恃无恐,却不想终还是在今日因缘际会下功亏一篑。” “孙家此来直接将孔毅的棺椁停放在了城外的义庄,本想着先在城内散布些谣言,若是孔府内的布置成事,也无碍大局,一旦失手,便可借由流言发作,逼迫大人不得不出面同孙家谈判,届时自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要挟大人交出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 “不想孔府之事刚刚败露,我等还未及反应,大人便有了今日一早的那番布置,实是令我等措手不及,甚至不容下官同孙家商讨出应对之法,大人便将矛头直指皇家商都院在商丘城中的势力,故而下官只得暂且隐去袁家,想要先行缓兵之计,再图后续。未料不过半日功夫,大人不但得知了袁家,还想到了城外的义庄,这才迫得下官已无法再多顾忌,只能出手相阻。” “彼时时间紧迫,下官也不及多加布置,虽是定然要保下孙家少主,却也不想同大人彻底交恶,故而下官这才会在袁府门前只围不攻,且大人派出成的人马也不过是被阻拦在城外,下官所为皆是为了能同大人心平气和地谈上一谈,却未料大人竟会那般果决,实是让下官退无可退,才致如今此等局面,而此时我等手中除了太祖藏于密室之物外,再无旁的筹码相挟。” 随着商丘府尹的讲述,麦高也逐渐理清了前因后果,与此同时,麦高还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孙家少主的神色,麦高自是知晓商丘府尹的话里难免避重就轻,甚至是仍有意遮掩,但应多半还算是实情,单看孙家少主那一脸的愤恨便可知,只是说到其中的一些关键之处,他却难掩庆幸之色,麦高便知商丘府尹定然还有隐瞒之事。 麦高此时十分庆幸自己手里得以握有孙家少主这个猪队友,他的存在就有如验金石一般,直接便将商丘府尹所言的真伪,直白地展露在了麦高面前,不过此时麦高也不急于一一验证自己的猜测,只是淡淡地向商丘府尹问道“那么你费尽心力替陈家遮掩,又究竟是因着何故呢。” 商丘府尹似是对谈及淮宁陈家颇存了些顾忌,几经犹豫,张了张嘴,却是一时半刻不知该如何应对,麦高倒也不急,而是对着一旁的武家亲卫道“既然此番府尹大人这般坦诚,为本官解开了不少存疑之处,本官向来赏罚分明,府尹大人算是暂且逃过一劫,这回就只对那无名氏用刑即可,然后我们再继续。” 麦高的这番话像是直接击中了孙家少主的七寸,他色厉内荏地道“你可知我的身份,你怎敢这般折辱于我,你就不怕事后我孙家的报复吗,你定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麦高不在意地笑笑,蔑视地看向孙家少主,语带讥讽地道“正因本官不知你的真实身份,而你有形迹可疑,事涉偷盗太祖遗物,故而本官才夜审二位,你若是愿意招认,那么等下不妨多说些,只要你供述的消息比商丘府尹的有用,届时自然就轮到他吃苦头了,行刑。” 麦高话音刚落,随即便又是一阵灼烧皮肉的声响,以及孙家少主惨烈的呼号,麦高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府尹大人,你若是不愿提及陈家之事,少不得还要再吃些苦头的,你应知晓,本官从不玩笑,今日你既然已经开口,再多说些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你还是要想清楚为好。” 第三七七章 淮宁陈家 59 商丘府尹畏惧地看向麦高,颤声道“大人,正如他刚刚所说,下官的家眷如今都在皇家商都院的手中,下官又如何能不顾忌一二,还望大人能给下官留条活路。” 麦高却是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开解道“府尹大人此言差矣,你此前糊涂,竟将家眷亲手送到皇家商都院手中,此举本就无异于是送羊入虎口,将自己的软肋拱手他人,更旁论今日皇家商都院的种种谋划悉数落空,即便你未被本官当场拿住,日后也绝难以全身而退,届时你又能如何护你家人周全。” “且今日袁家已然毁于本官之手,孙家少主连同一众属下悉数殒命当场,而一众依附于你的官员也都身死,如今商丘城中只余你一人独活,府尹大人也非愚钝之人,你以为皇家商都院会如何看待此事,想必定然对你心存芥蒂,你若想重获重用,除了拿本官的身家性命和所知的隐秘进献,怕是别无他法,不过此法却已然是绝无可能,那么府尹大人,你还能如何应对。” “本官倒是不妨给府尹大人指条明路,你若是能助本官破局,本官留你一命,届时你便就又有了同皇家商都院周旋的砝码,毕竟你也算是此事的知情人,一旦你于朝中告发,皇家商都院虽不至于伤筋动骨,却定然难以全身而退,如此一来,为了安抚与你,他们绝不会轻易动你的家人,故而也只有依附于本官,你说不得还能换取全家的一线生机,” “但府尹大人若是在此时还要同本官作对,本官自是不惧直接杀了你的,只是你身死后,你的家人之于皇家商都院便已是无用,他们又何必凭白养着一群闲人,最后还不是要落得个同你共赴黄泉的下场,这么简单的道理,想来府尹大人应是不需本官教你。” 事已至此,麦高多少已经看出些商丘府尹的为人,自是明白如何才更容易说服他坦白实情。若说他对自家亲眷有多在意,麦高倒是以为至少并非如他表现的那般重视,毕竟他既然能将其交到皇家商都院的手中,足以证明此人心性之凉薄,倘若真心看重亲情之人,就绝不会行以亲人为质之举。 商丘府尹如此作为,不过是通过将家眷交予皇家商都院,换取其信任罢了,故而商丘府尹的家眷多半算不得是他的软肋,他更在意的反倒应是他自身安危。不过此等自私自利之人却是最好拿捏,他随是不在意旁的,却定然极为珍视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只要麦高以其性命相挟,且让他能看到活着的希望,他总会愿意选择一条最有利于自己的出路的。 而麦高之所以会这般说,无非是看出了他那不知所谓的矫情,帮忙为他的自私凉薄找了个好听些的借口罢了,想来很快商丘府尹便会明白该如何取舍了。 麦高也不急于催促,只是安静等候着商丘府尹的抉择,果然前后也就不过半盏茶的工夫,他便已想通了其中利害,也不再有所迟疑,诚恳地望向麦高,直接道“大人说的不错,为了家中妻儿老小,下官愿意将淮宁陈家之事如实相告。” 商丘府尹的这句话却似是触动了孙家少主身上敏感的神经,他闻言厉声怒喝道“江涛,你可要想清楚了,就算你说了实话他也未必会放过你,我却是可以保证,只要你不乱说,你即便身死,你的家眷我们也定会照看好的。” 麦高心下已然是笑翻了天,几欲要出言感谢孙家少主的这番助攻了,他此言一出,商丘府尹只会愈发下定决心同麦高合作,于是轻笑道“本官倒是十分好奇,此等境况,你要如何传递消息出去呢,如今在此处的只有本官连同本官的一众手下,以及任本官宰割的二位,本官可以保证,只要本官离开此处就绝不会让你有再次开口的机会,那么你对府尹大人的保证,是不是有些太过儿戏了。” 孙家少主闻言一滞,直至此时他也始终不相信麦高有胆量杀他,随即便叫嚣道“你算是什么狗屁钦差,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贫民小子,运气好些得了太祖传承罢了,即便如此,我孙家想要弄死你就如同捏死只蚂蚁一般简单,你敢动我试试看,孙家定然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麦高见他这般狂妄无礼也不恼,只是故作无奈地叹道“孙家少主已然于今夜殒命于府兵之手,你区区一个无名氏,即便口口声声提及孙家,本官又因何不敢动你,待到本官问清此间诸番内情后,定不会让你失望,届时你尽可到地下再慢慢质疑本官的胆量,不过你刚刚那般无礼实是让本官十分不快,来人,用刑。” 孙家少主立时便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了代价,麦高也不再看他,而是对着商丘府尹道“府尹大人既然能想通其中关窍,那就不妨同本官直言吧,本官自是会言而有信,保住你的秘密,并将此人诛杀在此,绝不会让今夜之事外泄。” 此时的商丘府尹也是心知肚明,这孙家少主是决然不会给自己带来半点助益的,反倒是只会火上浇油,说不得若是一旦脱离险境,还会反咬自己一口,且观他此时这般做派,想来定然已是让麦高看出不少端倪,思及刚刚自己所言中的那些隐瞒,商丘府尹立时心下一突,自觉等下还需找补一二,此刻却也不敢耽搁,不愿再多想,便同麦高讲述起淮宁陈家的辛秘。 商丘府尹仍是不忘向麦高卖好,略带讨好地道“下官虽是不知此前何人曾同大人说了多少陈家之事,但是于淮宁陈家的一些隐秘,下官也是因着机缘巧合才得以知晓一二,其实陈开此前所言中也确隐含有一些细枝末节,下官愿意将所知诸事具都说与大人,大人可以根据所知加以印证,只望大人能看在下官坦言的情分上手下留情,放下官一条生路。” 第三七八章 淮宁陈家 60 麦高温和地应承道“这是自然,府尹大人还请放心,本官向来言而有信,但本官希望府尹大人切莫要再有所欺瞒才好。” 商丘府尹忙不迭地点头称是,随即便开始讲述起了淮宁陈家的过往,“淮宁陈家于当年太祖在位之时,的确算得上是大商世家中的翘楚,甚至因着多年的经营,江淮一带大半的世家同陈家都有些姻亲关系,和利益牵扯,且又因着陈家势大,故而稍有些名望的世家都以陈家为马首是瞻。” “只是陈家野心太大,因眼红于太祖也是行商出身却可一统江山,不甘自家却泯然众人,便一直兴风作浪,不想反倒是弄巧成拙,促使太祖设立了皇家商都院限制大商,他陈家却是丁点好处都未能捞到,也算是陈家的一大败笔。” “而后无论是皇家商都院掌事人的遴选,还是太祖传承,不管太祖当年的谋划究竟为何,但也的确得以成功地分化了一众大商世家,不仅让陈家陷入了窘境,甚至连族内的产业都因着多方打压开始不断萎缩,还令原本守望相助的各大世家沦为一盘散沙一般,各自为政,再难形成气候。” “其实早在陈家察觉无法在皇家商都院一事上占得便宜,便已然生了异心,随后种种因缘际会下,陈家便选了一条最难走,但一旦成功就可一劳永逸的出路,那就是从龙之功。其实陈家人存着这般的心思也并非无的放矢,毕竟当年太祖虽是行商出身,却是能打下一片天下,而陈家自诩财力不弱于当年的太祖,虽是没有机会一统江山,但若说资助一名皇子上位却应是不难,于是他们经过精挑细选,在太祖的皇子里选择了一位可效忠之人,那便是……” 一旁的孙家少主急急出言打断商丘府尹的讲述,大吼道“江涛,你不要命了,敢妄议皇室,你有几个脑袋,你胆敢如此,真当还能保住你全家的小命吗。” 麦高刚刚听了商丘府尹所言,心下大震,已然猜出了些许端倪,面上却强制镇定,只是淡淡地瞥了孙家少主一眼,嗤笑道“你真当府尹大人不说本官就不知道其中内情吗,本官此前就已同府尹大人讲过了,本官用刑迫你们招认,无非是要印证本官此前所知罢了,却并非你们不说本官就一无所知,本官得到的消息声称淮宁陈家当年投靠的正是太宗皇帝。” “你们若是能说出个旁的皇子来,不过是帮本官验证了那透露消息之人糊弄了本官,但若是说不出,也只能证明你们自以为隐秘之事,在本官眼里早已是无所遁形,你们还当成是天大的秘密般藏着掖着,殊不知在本官看来不过是掩耳盗铃,自作聪明罢了。” 麦高如此说虽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但也并非毫无依据,他也是思及太宗晚年突然启用皇家商都院之事,而如今皇家商都院又听命于陈家,故而才大胆推测,当年受陈家扶持的极有可能便是太宗皇帝。 虽说也可能另有其人,若真如此,说不得麦高反倒是弄巧成拙,但若是赌对了,便可化被动为主动,料想这二人再不敢随意欺瞒。故而,麦高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猜测宣之于口,随后便仔细地观察起那二人的神情,只见二人闻言一时间都是难掩满面震惊之色,似是极难以置信,眼中满是此等隐秘之事竟为麦高所知的惊惧,却不含因着麦高所言有误而产生的差异或是放松。 麦高顿时心下大定,转而却又平添了几分沉重之感,毕竟若是陈家之事牵扯到了皇室辛秘,麦高后续将要面对的局面怕是会更为艰难,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开眼前的层层迷雾,于是麦高面色淡然,只待看商丘府尹要如何应对。 商丘府尹也就不过片刻工夫,便又恢复了镇定,坦然地点了点头应道“大人所言不差,陈家效忠之人正是太宗皇帝,看来大人的确知道不少内情,想来皇家商都院内投靠大人的那家,身份应是不低,毕竟知道此事的人实在不多,下官能够得知还是因着机缘巧合。” “想必大人应也有所耳闻,毕竟无论是坊间或是朝堂之中,都曾有传言说太宗继位并非名正言顺,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年太祖属意的继承人并非太宗皇帝,而是与平王一母同胞的皇三子秦王,也正因为寄望于秦王继位,太祖当年才会将皇家柜坊交予平王之手,其中自是也有让平王日后辅佐兄长之意。只是这一切却皆因着陈家的插手,产生了巨变。” “当年太祖广招大商世家的族中英才,以备遴选日后接掌皇家商都院之人,而彼时陈家的少家主正是候选人之一,且还是最终得胜之人。那段时日,因着常常出入皇宫大内,陈家少主得以结识了一众皇子,也借此良机,终于选定了陈家要扶持之人。” “其实这合适的人选于陈家来说并无太大余地,毕竟若皇子母族强大,陈家一个行商世家前去投靠,绝得不到多少重视,且皇权之争虽不能说钱财不重要,但却比不过朝堂权臣的支持和军中武勋的拥护,而陈家要的并不是充当个可有可无的钱袋子,需是不可或缺的最大助力。故而几经选择,陈家最终看中了当时并不起眼的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母族不显,故而不仅在朝堂内外并没什么倚仗,还因着资质平平不得太祖看重,虽是如此境况,太宗却仍是野心勃勃,故而两方都打着利用彼此的心思,一拍即合,于是陈家便投到了世宗的门下。只是陈家虽是财力雄厚,但于朝中却无甚根基,好在适逢太祖遴选执掌皇家商都院的继任者,倒也有了几分声名,加之又有钱财开路,竟也成功拉拢了不少中低层的官员,但若说凭此便能让太宗承继大统却实属痴人说梦。” 第三七九章 淮宁陈家 61 麦高听着商丘府尹说起这些往事,其实多少也能理解当年陈家为何会做如此抉择,毕竟以太祖之智计手段,若非顾忌立国之初根基不稳,他们这些胆敢搅风搅雨的行商世家多半难有活路,而随着大通政局日益稳固,他们最担心的怕就是继任的中兴之君会拿他们开刀,以承太祖未尽之伟业。 商丘府尹继续向麦高讲述起后续的夺嫡之争,“当时朝中那些能被陈家说拉拢的官员,多不过是为了贪图些许银钱利益,但若说单凭此就为太宗皇帝尽心竭力却是绝无可能,故而单凭着陈家和一群逐利小人支持,朝中根本就没有人看好太宗,不过可能也正是应了那句人算不如天算,正是在这般被所有人等闲视之的局面下,最终太宗竟然得以继承大统,只叹时也命也。” “如今想来,太宗之际遇,实算得上是峰回路转。或许也正是天命使然,陈家气数未尽,这才窃得一线生机。当年随着太祖年事渐高,一众成年皇子为了皇位自是斗得不亦乐乎,太宗因着没有强援从未曾被旁的兄弟放在眼里,也正因如此,他倒是也没受到太多波及,而秦王则是有太祖的看重为倚仗,自是逐渐在争斗中排除异己站稳了脚跟,几乎可算得上是众望所归,继任帝位已然是犹如探囊取物一般。” “太祖离世那年,恰逢经年难得一遇的荆江水患,彼时秦王奉太祖之命前往荆湖治水,此事原本是太祖为了让秦王能得以顺利继位,意欲在民间为其造势有意安排的,甚至为了能让此行顺利,确保秦王安全,还派了太祖得力的亲信随行,毕竟秦王作为太祖属意的未来储君,其安危足以动摇国本,故而太祖在人手的安排上慎之又慎,不想也正是此举给了太宗和陈家可趁之机。” “陈家当年除了在朝中收买了一些官员,在皇宫内苑自也费了不少心力,不仅买通了不少宫女内侍作为眼线,传递消息,还几经周折安排了一名陈家女送至太祖身边,想必大人应也有所耳闻,此女正是定郡王的生母,陈美人,虽说不过是个不受太祖重视的地位妃嫔,却在此局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麦高听到此处不禁心下一凛,虽说定郡王及其生母之事他所知不多,此前一直以为定郡王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虽说之后其独女被嫁入镇国公府,还生了个儿子正是与麦高打过交道的定国候,但麦高却并未太过在意,本只认为这段往事概是因着镇国公府为了稳固家族根基,意欲与皇亲国戚搭上些关系才会如此。 但若按此时商丘府尹所言,那陈美人乃是陈家安排在太祖身边的一步暗棋,便足以说明镇国公府于定郡王府结亲多半没那么简单,说不得这其中还有陈家的推波助澜,而定郡王府与镇国公府应是对这桩婚事早有默契,绝并非世人所以为的见色起意,强取豪夺。 一旁的商丘府尹不知麦高心中的惊涛骇浪,仍在继续诉说当年往事,“因着对陈家和太宗的轻视,太祖疏于防范,反倒是中了算计,如今想来,这可能这也是太祖一生中唯一的败笔了。那时秦王离京办差,太祖坐镇京中,本应是万无一失的局面,但是谁也不想竟还是出了意外,才致此后的局面。” “其实下官所知也多是些齐东野语,大人姑且一听,不过下官推测多半应属实情,不过其中经过究竟如何,可能除了太祖,太宗,和已经离世的定郡王生母陈美人外,怕是也就只有布局谋划这一切的陈家,才知其间内情了。” “据传,当年太祖之所以宠幸了陈美人,也是因着陈家的算计,毕竟彼时太祖年事渐高,早已不再临幸后宫了,最多是找那些陪同太祖一路走来的老人回忆往昔,故而当时此事一出,着实曾让前朝后宫起了一阵子波澜。不过想来太祖应是也有所觉察,故而即使此后陈美人怀有身孕,太祖也未见有太多重视之意,而那陈美人却也足够聪明,在后宫一直安分守己,倒也没闹出什么是非,也正因此太祖对她虽是不喜,却也未曾苛待。” “秦王离京之时,也恰好临近陈美人生产之际,不得不说实属机缘巧合。也不知太祖是不是因着上了年纪,还是思及那些在皇权争斗中遭贬斥他乡的儿子们,又或者陈美人足够安分,他竟是又顾念起那些许血脉亲情来,而当时他身边除了已经建府离宫的平王,以及不受重视碌碌无为的太宗,就只有还在陈美人腹中的定郡王还在宫中,难免就想要看顾几分。” “太祖当时究竟心中作何想法已不可追,但在陈美人生产之时,太祖竟然亲自前往探看,且待到定郡王顺利出生后,他也时常前往陈美人的居所看望幼子,不少传言都称太祖正是在这常来常往间不知不觉便中了招,有说是陈美人伺机给太祖下了慢性毒药,也有说是巫蛊之术,还有说乃是陈美人用狐媚之法掏空了太祖的身子,不管原因究竟为何,总归是太祖竟在极短的时间内身子突然愈发不好起来。” “想来太祖自是也觉察出了不妥,于是便让人急招秦王归京,但却是疏忽了他从不曾放在眼里的陈家的作用,京畿传信至荆江的这一路上,淮宁正是必经之处,以陈家在淮宁一带的苦心经营,和已算得上是只手遮天的势力,若说胆敢公然直接截取朝廷传令有些太过夸大其词,况且彼时陈家还不敢那般肆意妄为,但若只是延缓些时日却是能够的,也正是因此,秦王错失了返京的最佳时机。” 麦高听到这里心下不免疑窦丛生,毕竟太祖并非什么昏聩之君,也绝不会因为美色误国,且随着太祖年事已高,太医院对他的身体应是十分小心谨慎,这般轻易便中了暗算实是令人匪夷所思,不过毕竟商丘府尹说过此间种种多是道听途说,他也不急着出言问询,只待听罢全部的前因后果再做计较。 第三八零章 淮宁陈家 62 商丘府尹也终于讲至了最为要紧的环节,“随着太祖身体的每况愈下,而身在荆江的秦王却是迟迟未曾有消息传回京中,太祖自是也觉察出了满含的危机,但是因着太医始终也未曾发现任何致病的端倪,太祖虽是疑心陈美人却无从发作,而陈家和太宗之间的来往一直十分隐秘,竟侥幸未曾让精力已然不济的太祖察觉丝毫破绽。” “而朝中的文武群臣虽大都忠于太祖,但是也知太祖的病情已是无力回天,太祖也曾同于他病中入宫觐见的大臣明言,待他驾崩后让朝臣拥立秦王继位,但事与愿违,当时朝中局势因太祖病重日渐混乱,加之得用之人又有不少随秦王离京,以至于即使是太祖也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独木难支之感。” “彼时朝中自是有坚守忠君大义的风骨之臣,却也有趋利避害的投机之徒,但还有一部分不可小觑的势力却是那些曾暗中支持别的皇子夺嫡,不过因着未被抓到却是把柄侥幸逃过一劫,却被太祖忌惮打压的高门勋贵,再加上早已被陈家收买的那些中低层官员,整个大通朝堂犹如一潭被搅动的浑水,人人都各怀心思,难免躁动不安起来。” “毕竟之于权臣而言,拥立一位精明强干的新君即位,且其还早已有了自己稳固的班底,即便他们安分守己静待秦王归京,日后也并得不到太多好处,但若是能趁此乱局,拥立个一无所有,本也无缘帝位的君主,单就这份从龙之功,他们自然受益无穷,故而朝中众臣虽是忌惮太祖,不少人却暗地里都有了另立他人的想法,而他们那时青睐的人选却并不是太宗,而是尚在襁褓中的定郡王。” “也就在这般暗潮汹涌的局面之下,太祖又信错了一人,也就直接导致了秦王的败局,让太宗得以顺利继位。而太祖误信的那人,便是跟随了他多年的贴身内侍,也正是因着此人投靠了陈家,才有了后续之事。” “陈家究竟靠着何种手段打动了这位深得太祖信重的内侍省都知,想来除了陈家再无人知晓,且这位内侍在太宗登基后便已然销声匿迹,但若无此人,想来太宗怕是多半难以继任大统,毕竟从之后发生的种种看来,内廷若无此人帮扶,太宗和陈家多半是会功亏一篑。” “当年因着太祖病重,所有消息往来自然都要通过此内侍之手,他在其中究竟做了多少手脚已不可知,不过太祖驾崩当日,正是他出面传召当时还在京中的两位皇子进宫,声称太祖病中思念亲儿,期间究竟发生何事也无人知晓,世人只知当日太祖驾崩,并留下遗诏,传位于太宗皇帝,而一同入宫的平王却因不满太祖的遗命,意欲谋反,被内廷禁卫拿下,连同后宫的一众嫔妃皆被圈禁于宫中。” “此事一出,朝堂中自是一片哗然,自也有仗义执言的忠臣良将质疑此事,但还有不少大臣却觉拥立太宗自是好过秦王,毕竟太宗母族不显,也没什么倚仗,若在此时襄助太宗成事,日后也能得到不少好处。因着太祖立国后,皇家并无实力强横的宗亲能出面稳定局面,故而文武百官各自为政,反倒是给了陈家斡旋的余地。” “当时朝中虽是反对之声不绝,但却无人敢出头贸然行事,一来有太祖的近身内侍为证,言明太宗乃是太祖选定的继任之君;二来一众皇子宫妃都被太宗握在手中,其中更是还有秦王的生母和胞弟;且内廷禁卫军皆由内侍省调度,早已将皇宫内苑护得如铁桶一般,令心存疑虑的朝臣无从下手,若是贸然出手必会引发动荡,也难免死伤,即便他们为秦王保住了江山帝位,但秦王若因着亲人之死心生怨怼,他日免不得自食苦果,故而皆有些投鼠忌器。” “如此一来,一无宗室出面弹压,二无臣工敢妄动刀兵,而最为至关重要的便是秦王迟迟未有消息传回京中,局面便陷入了胶着,而陈家也正是在此时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们不仅在各方势力间极力游说,甚至是以钱财开路,又收拢了不少散落的势力,加之陈家少主顶着未来接掌皇家商都院的名头,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而就在几方相互制衡之时,太宗竟是就在宫中算得上是悄无声息地登基了。” “待到太宗临朝,大通朝堂中一度出现了极为令人啼笑皆非的局面,那便是质疑太宗矫诏的大臣不愿上朝,仍有异心意欲拥立幼主的大臣则忙活着打探内廷的消息无意称臣,那些持观望态度的大臣则是称病不出,朝会上的大臣七零八落没几个可用之人,而太宗也不过是个空有帝王头衔的笑话。” “而能左右政局,关乎皇权争夺成败,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环,京畿禁军的态度,反倒是令太宗继位之事得以大功告成。想必大人应也知晓,当年太祖乃是亲自掌管京畿禁军的统兵大权,即便是到了晚年,仍是让禁军各厢听凭兵符号令,未曾委任统领京畿禁军的殿前都指挥使一职,而直至太祖离世,太宗继位也未有人找到那兵符的所在。” “虽曾也有人推测禁军的兵符或许在秦王手中,但是也一直未曾得见秦王借兵符生事,而后续之事反倒是不仅令这禁军兵符成了鸡肋,还更像是个催命符,想来就是被人得去,也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 “也正是由于兵符未曾现世,故而禁军虽是不听从太宗号令,但是却也未曾出面反对太宗继位之事,因着太祖当年定下的规矩使然,禁军各厢不见兵符便不动作,他们就冷眼看着京中政局生变,既不支持也不阻止,虽是不知其中是否另有隐情,但不得不说,正是他们这种放任的态度,才令陈家后续的所作所为得以成事。” 第三八一章 淮宁陈家 63 麦高自不是第一次听人提及京畿禁军的兵符之事,也觉太祖初时多半是不愿京畿安危系与一人之手,却不想此等做法反倒是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他倒是有些好奇陈家是如何在此等局面下,稳固了太宗的新帝之位的。 商丘府尹似是也对陈家的谋划颇为叹服,“不得不说,当时陈家的家主颇有些胆气,虽说太宗继位名不正言不顺,且隐患重重,不仅因着未能找到禁军兵符,无法辖制禁军为其所用,还要面对朝堂中心思各异的文武百官,更是有离京在外不知何时便会回返的秦王和一众太宗近臣,陈家竟还是另辟蹊径,杀出重围,顺利地将太宗推上高位,也守住了自家这份从龙之功。” “彼时陈家自是不缺银钱,且又在淮宁经营多年,早已收买了当地一众文武官员,于是便趁此乱局,竟是伙同淮宁的军都指挥室,凭借太宗皇帝的一道圣旨,直接调动了淮宁府的五千府兵入京,声称乃是受命于天子,进京护驾,稳定朝局。因着陈家此番早有准备,动作也快,且淮宁府距离京畿又处地利极为近便,直待到府兵入京,旁人再欲有所反应之时,已经是来不及了。” “随后,为了能让各方势力妥协,陈家给太宗出了一个极不光彩的主意,那便是借由这五千府兵和内廷禁卫军,以京中各勋贵世家的安危相要挟,迫使他们承认世宗的身份。因为禁军的不作为,加之陈家和世宗的心狠手辣,拿着态度最为强硬的两家杀鸡儆猴后,便也令京中诸人为求自保,暂且表面上屈服于世宗和陈家的淫威之下。” “从太祖驾崩,直至太宗继位,朝局暂稳,这前后说来错综复杂,却也就不过就十来日的工夫。待到秦王在荆江得到此消息时,太宗已经开始临朝听政了,而民间各种各样的传言也是沸沸扬扬,这其中自是不乏各方暗中的手笔。” “有说太祖乃是被人谋害,太宗矫诏继位的;还有说太祖晚年宠爱幼子,原意传位定郡王,却被太宗得知,怒而弑父篡位的;甚至说太祖之所以传位太宗,乃是因着秦王不孝,病中几经传召,秦王却是为了在地方收拢权利,不愿回京侍疾,太祖这才放弃了这个不孝的儿子,转而传位太宗。不管民间流言如何纷乱,终归是待到秦王收到消息时已然是晚了一步。” “无论太宗继位之事的内里究竟如何龌龊,但是当远在荆江的秦王一行人得知此事之时,太宗不仅已经表面上暂且控制住了京城,且秦王母族还有兄弟平王都在太宗手中,局势于秦王而言极为不利。” “虽说一干朝廷重臣也是不满太宗如此小人行径,但是因着禁军兵符不知所踪,秦王手无兵权,即便能得到一些地方厢军的支持,他若要讨伐太宗,不仅要承担妄起刀兵之名,还要顾及祸及母族亲眷,且大通立国不过几十年,世道刚刚平稳些,谁也不想因着皇权争斗让大通重陷乱世,故而支持秦王讨逆之人并不多。” “彼时秦王可算是四面楚歌,亲眷被拿捏在太宗手中,根基又皆在东京,在外也无强援,实是难有作为,故而为保家人平安,也不愿因一己之私引发大通战乱,秦王一派就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而太祖的一众近臣虽是对太宗心存芥蒂,但是当时的局面若想挽回,就必然是要引发一场大乱,秦王既然都已经甘愿俯首称臣,他们自是也不好再多言。” “于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竟就这般风平浪静地让太宗得以成事,而秦王和他原本的附庸,还有平王一派内里的憋屈自不必提,却也迫于局势,只能承认了太宗的帝位。” “而随着秦王称臣,太宗称帝之事再无阻力,对于京畿禁军,即便他手无兵符,但因着已承袭皇位,接掌兵权自也是名正言顺,于是便直接命人重新打造了兵符,而朝中局面也随之大定,即便还有人仍存异心,却也难以为继。”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初时太宗还有所顾忌,夹着尾巴做人,随着时日久了,便开始大张旗鼓地打压太祖老臣,以及秦王平王派系,为了不受制于人,更是不顾朝臣进言,重用陈家推荐上来的人,一时间朝堂内外被太宗搞得乌烟瘴气,百官怨声载道,各方势力虽也能竭力制衡皇权一二,却也都被削弱了不少。” “其实太宗并无与其野心相匹配的大才,大通未曾毁于他手,只能说是太祖打下的根基稳固,加之朝中势力错综复杂,一旦波及到大多数人的利益,即便他是皇帝,也不能轻举妄动,故而太宗在位期间,世道虽是不及太祖之时,倒也还算没闹出什么大事。” “直到太宗在位后期,皇家商都院中众人为谋私利,背信弃义,公然有违太祖遗命,但因着尚有把柄被拿捏在皇家手中,为了找个靠山,这才通过陈家,投靠了太宗。双方各有所图,太宗为了让皇家商都院为自己正名,而皇家商都院则为了避免日后被皇家清算,于是双方一拍即合,于是皇家商都院彻底成为了太宗排除异己,培植势力的一大利器。” “彼时太宗信重陈家,加之还有当年太祖遴选接掌皇家商都院继任者之事,于是太宗便将皇家商都院交到了陈家手里,才形成了如今的局面。” 麦高听到这里,心中长吁了一口气,他这才终于明白为何本该敌对的双方,竟会勾连在了一处,说来说去无非是利益趋势,如今看来倒也算是顺理成章。 商丘府尹探寻地看向麦高,见他面色平静,丝毫不见震惊之色,不禁暗暗心惊于麦高竟会知道此等辛秘,看他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只得继续道“太宗虽不是什么贤明君主,但在选择储君之事上却并不糊涂,早早地便立了太子,正是后来的世宗皇帝。” 第三八二章 淮宁陈家 64 商丘府尹说起当年之事似是也深有感触,“世宗皇帝不若太宗,乃是胸怀大志的一代帝王,他继任后不仅勤于政事,孜孜求治,且对于大通皇室竟要受制于陈家此等商贾之流颇为不甘,更是对大通商道的乱象痛心疾首,于是世宗开始了一系列打压皇家商都院,针对陈家,整顿商道的动作,自然也因此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 “彼时当年的陈家少主已然接任家主,他自也并非寻常庸碌之辈,不仅目光敏锐,对时局发展洞若观火,且还颇有壮士断腕的果决,既然已经透过蛛丝马迹察觉了世宗的态度,陈家自知即便能在朝中周旋一时,却也终难同皇权正面相抗到底,也正是那时,陈家便开始了布局,将皇家商都院推到了台前,而自家逐渐隐于幕后,以期暂避世宗锋芒。” “陈家所为自也不是一日之功,却的确逐渐令朝中众人只知皇家商都院不知陈家,而陈家隐在暗处,成为了不为世人所知却可左右大通时局的执棋之人。陈家此举不仅顺利地保全了自身,几乎可算得上是没受到丝毫损伤,且还因着世宗在明,他们在暗,更方便行事了几分。” “加之陈家手中不但有皇家商都院这把利刃,且还因着利益纠葛同行商世家有着唇亡齿寒的天然同盟,更是由于太宗的纵容,在朝中经营多年,各方势力都有着陈家的影子,故而当年世宗皇帝即使想要动他们,也总是难免投鼠忌器,这也就让陈家愈发顺遂起来,甚至滋生了更大的野心,开始逐渐不满于受世宗打压,而之后的世宗之死,说是由于皇家商都院的算计,还不如说是出自陈家的手笔。” “之后陈家便扶持了有镇国公府作为母族的金宝皇帝上位,不过可能陈家也从未曾料到,金宝皇帝虽说同皇家商都院中的家族有血脉联系,且是被陈家拥立称帝的,竟会不愿受陈家摆布,继位后甚至比之世宗的手段有过之而无不及。” “且金宝皇帝为君更有城府,且行事张弛有道,对待皇家商都院并非如世宗一般只知一味地针对打压,反倒是深谙软硬兼施的精髓,甚至开始有意扶持联合旁的世家大族,竟是遏制住了陈家锐不可当的势头,直至这几年,陈家也逐渐开始有了举步维艰之感,不得不谋划着寻求退路。” “而大人的横空出世更是让局面愈发混乱起来,借由大人之手,经由北辽一事,金宝皇帝如今在朝中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甚至民间声望也日渐大涨,也正因此,陈家和皇家商都院才不得不让渡一部分利益,以求同大商世家联手,谋划着除去大人,以期斩断金宝皇帝的左膀右臂,由此向皇上施压,不想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麦高听到这里,才总算是理清了诸事大致的脉络,不管商丘府尹所言究竟是真是假,却有一事应是确认无疑的,那便是太祖精明一世,竟是因着打蛇不死而被反噬,也着实可算是他一生中的一大败笔了。 而陈家竟能仅仅凭借着两代人的谋划,从初时一个有些根基的商贾之家走到今日地步,不得不说陈家族中之人的确绝非庸才。麦高又思及此前陈开的故布疑阵,面对那般酷刑,竟还能将麦高糊弄过去,让麦高信了他所言的十之六七,毕竟如今看来陈开的供词最多也就只有不到一成涉及当年实情,实也算是个厉害角色,颇令麦高叹服。 不过即便商丘府尹说的还算细致,但麦高还是对其中不少环节心存疑惑,他随是没切身经历过皇权之争,但是对那些曾载入史册的皇家争斗也算是耳熟能详,更旁论后世影视作品对于着名的九龙夺嫡的演绎不胜枚举,比照着这些,大通当年的境况,太宗竟能得以继位,实在令人觉得有些儿戏。 麦高可不相信能得太祖看重的继承人会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毕竟皇家就从来不可能有什么天真良善之人,故而麦高以为,当年太宗能得以成事绝不会如商丘府尹所言那般轻描淡写,其中必然另有内情。 麦高也没有同商丘府尹迂回试探的心思,直接便将自己的不解之处问了出来,“府尹大人刚刚的这番讲述,乍一听来,似是合情合理,但就本官所知,府尹大人却还是有所隐瞒,虽不知府尹大人究竟顾忌何事,但本官却不得不追问一二,也是为了印证本官了解的真相,还望府尹大人不要让本官为难才好。” 麦高不管商丘府尹立时颓丧下来的面色,直言道“府尹大人说太祖多半是为陈美人所害,可是以太祖当时的年岁,想必太医院定然是要每日为其诊平安脉的,御医中高手如云,竟是未能有人察觉丝毫端倪,若真如此,岂不是太医院也早已背叛了太祖,但单凭一个陈家却是绝无可能,那么能左右太医院的那人究竟是谁。” “还有府尹大人言说内廷禁卫军是因着听命于被陈家收买了的太祖近侍,这才帮扶太宗,只是据本官所知,内廷禁卫明面上虽说的确归内侍省调动,但其统领却应是得太祖信重的近臣才是,对于太祖近侍此等形同谋反的行迹,竟是一力支持,府尹大人可莫要说其中并无内情。” “至于府尹大人提及的京畿禁军,行止就更是令人匪夷所思了,即便他们不见兵符,对于政局变幻冷眼旁观,可京畿防卫之事他们却不应置之不理,竟能公然放行陈家无令调来的淮宁府兵入京,若说禁军中的实权人物和陈家没有默契,本官如何能信。” “且即便朝中一些重臣随秦王离京,但也绝非全部,而秦王派系也必不会不留些亲信在京,以防不测,加之京中武勋家族不知凡几,且多忠于太祖,若想调些人马入京勤王也非难事,就算是比陈家的动作慢了些许,却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此等紧要关头京中竟毫无波澜,府尹大人是欺本官年少,不通官场门道不成。” 第三八三章 淮宁陈家 65 麦高在问商丘府尹的同时,也在心中暗暗地思索其中疑点,继而问出了最为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所以照本官看来,太宗继位一事绝非如府尹大人所言那般多是因缘际会,这其中除了陈家定然还有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那人究竟是谁,府尹大人还是莫要有所隐瞒才好,而且本官十分好奇,以府尹大人的身份地位,又究竟是如何能得知这许多辛秘的,不知府尹大人可否为本官解惑。” 商丘府尹心道一声果然,他自知麦高早晚会有如此一问,只得硬着头皮应道“大人明鉴,下官能得知这些隐秘之事,也十分偶然……” 麦高不耐地打断他道“府尹大人就莫要同本官玩笑了,你所知道的这些,除非你是陈家的嫡系子孙,才会了解的这般细致,若是所谓机缘巧合无意中得知,莫非府尹大人住在陈家家主的书房中不成,这段隐秘的往事可绝非是偶然偷听个一两次就能悉数知晓的,故而本官劝府尹大人还是实话实说为好。” “无论如何今日之事也出不了这刑房,府尹大人又何必诸多顾忌,毕竟比起帮旁人保守秘密,你自己的身家性命总是更要紧些。”说到这里,麦高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种可能,而且越想就越觉最为贴近真相,于是暗自打算出言试探一二。 而那边商丘府尹还在极力想要避开麦高的追问,颤声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当年的内情,又何必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呢,实无必要啊。” 麦高心下主意已定,微微摇头笑道“府尹大人此言差矣,本官倒是以为此事十分要紧,本官须得知晓府尹大人的真实身份,才好决断日后要如何处置与你,若是大人实在不愿分说清楚,本官可不想重蹈太祖的覆辙,说不得就不会对府尹大人手下留情了。” 麦高看着商丘府尹还在犹豫,便直接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同时仔细观察起商丘府尹面上的神色,“其实即便府尹大人不愿说,此事也并不难猜,能将这段皇室辛秘的前因后果了解的这般清楚,也就无非三方,陈家,太宗皇帝,和那名太祖的近身内侍,所以本官推测,府尹大人应是当年那位内侍省都知的后辈,不知本官说的可对。” 麦高见商丘府尹僵着身子低垂着头,默不作声,心下愈发肯定了几分,继续又分析道“本官能有此推测概是因着,一来府尹大人定然不是皇室宗亲,二来大人多半也不会是陈家的人,毕竟府尹大人提及陈家时无褒无贬,颇为坦然。” “而与之刚好相反的却正是那位太祖近侍,按说此人在整件事中的作用至关重要,但府尹大人多是语焉不详一带而过,且言谈间多有贬斥之意,似是要极力划清界限,也像是意欲借此举遮掩一二,可府尹大人越是如此就越引人深思,加之经历如此大事,那内侍竟能不显山不露水地全身而退,也着实不凡,故而本官才觉府尹大人应是和此人颇有些渊源才对。” 商丘府尹闻言实是忍不住抬头,惊惧地看向麦高,似是难以置信麦高竟有如此推测,麦高却是语气愈发坚定地道“且本官推测,这位太祖的近身内侍,多半正是当年文墨司的同知商都院事,而府尹大人你要么是此人嗣子的后代,要么就是他皇家商都院中职位传人的弟子,无论如何,你必然是同他关系匪浅。” “也正因如此,府尹大人才能将那段往事的始末了解的这般详细,而府尹大人刚刚有意隐瞒的那些关节并非是你不知,而是因着一旦你说了,便能让本官猜到你的身份才会如此,府尹大人却是多虑了,即便你不说,本官自也能推测出一二。” 麦高边分析,心下也逐渐明朗,如同层层迷雾被一一拨开,思及那内侍可能的身份,麦高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鉴于府尹大人你这位先人助太宗成事后很快便销声匿迹,足以见他所为并非为了争权谋利,如此想来也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为了复仇,想必此人应是和前朝有些关系吧,他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趁此机会动摇大通国本,虽说不能借此复国,却也可一雪前耻,本官说的可对。” 商丘府尹至此再无侥幸,只得长叹一声道“大人机智近妖,竟是能从下官这些许言辞中便猜出端倪,下官佩服至极。” 麦高笑着道“佩服倒是不必了,府尹大人只需同本官道明实情便可,本官想知道全部内情,此番望府尹大人还是莫要再有所隐瞒才好。” 事已至此,商丘府尹自是也无意再继续遮掩,直接便道“既然大人都已猜出来了,下官也就无需再有所避讳,大人说的不错,当年任内侍省都知随侍太祖身侧的正是下官的师祖,也正是初代的文墨司同知商都院事,而文墨司一脉相承,下官乃是第三任继任之人。” 正在这时,一旁早已忘却身上的疼痛,也跟着听得入神的孙家少主,却是突然有开口,阴恻恻地道“竟然是你,害我们找了你们这许多年,不想你竟然隐匿于世家之中,你们师门三代人将我等一直蒙在鼓里,你们得以全身而退,却连累我等受皇室猜忌,你以为你既然已经露面了,还能跑得掉吗,此番皇家商都院绝不会再给你们翻身的机会。” 麦高坐在一旁看着孙家少主的疾言厉色也不在意,毕竟商丘府尹越是同皇家商都院势同水火,对自己就愈发有利,他自是不会拦着孙家少主口出恶言,但麦高心下也十分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毕竟那位内侍毕竟襄助太宗成事,也算是大功一件,那为何皇家商都院中人会对商丘府尹一脉如此怨恨,看来其中应是另有隐情。 商丘府尹面对孙家少主的诘问只是道“孙少主此时说这些又有何益,事已至此,你我皆是旁人砧板上的鱼肉,自身尚且难保,又何必想那许多。” 第三八四章 淮宁陈家 66 麦高也不介入他二人的针锋相对,只待他们恢复静默不语,暂且不理他们此前的话头,而是继续追问道“本官以为以太祖卓绝的能力,跟随在他身边的人,多应是十分拜服才对,你那位师祖既然是太祖得用多年的近身内侍,应是同太祖多少有几分感情的,为何竟会在那边紧要关头背叛太祖,实在让人难以理解,还望府尹大人能为本官解惑,本官洗耳恭听。” 商丘府尹长叹一声,这才道“其实此事只能说太祖太过托大了,下官师祖的身份非比寻常,而太祖一时疏忽未曾细究,才致那般局面。不知大人可曾听过前朝弘农郡公杨复光之名。” 麦高稍一回忆便点头应道“自是听过,彼时唐末民变,若非他同黄巢两败俱伤,想来太祖也未必能那般顺利地就得以一统天下。” 商丘府尹点头应道“当年若不是太祖趁着杨郡公同黄巢在梁天坡大战之时捡了个便宜,先一步攻进了长安,战局的走向也未可知。下官师祖乃是杨郡公的义子之一,本是被郡公暗中留在长安以作策应之用,而当时还在长安的连同师祖在内共有七八人,他们一众人本是翘首以待杨郡公大捷,收复长安,却不想竟然先等来了乘虚而入的太祖。” “原本师祖连同其他人一样,出于作为郡公日后攻破长安内应的心思暂且留了下来,却不想直等到了郡公离世的消息,大唐兵败如山倒,甚至僖宗也被太祖诛杀,前朝彻底覆灭。而师祖等人便成了无根的浮萍,实是不知该何去何从,不过心中对太祖定然是存有灭国之恨的。” “直至太祖立国,迁都开封,不知太祖出于何种心思,或许是为了安抚前朝遗民,又或是为了彰显其大肚能容,不顾当年朝臣中不少开国功臣斩草除根的谏言,竟是未行清算前朝遗臣之举,甚至是还对有才之辈还加以重用,这其中也就包括了以师祖为首的一众前朝宦官。” “当时太祖给了这些宦官两个选择,也可出宫自谋生路,也可继续留在宫中为新皇效力,而下官的师祖自是不甘泯然众人,于是便选择留下,又因精通文墨,便被太祖留在身边伺候笔墨,随着时日久了,更是愈发信重,却是不知师祖他老人家心中满含义父枉死的遗恨。” “太祖本人不喜奢华享受,故而并未大肆扩充内廷,且太祖不知是何缘由,似乎对宦官之制颇为抵触,故而宫中任用的大都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内侍,虽也曾有不少朝臣认为太祖此举太过冒险,难免引发祸端,不过之后因着太祖对内廷宦官手中权力诸多限制,倒也压制住了朝中非议,也恰好给了师祖等人可趁之机。” “彼时大通朝堂内外之人具都不知,被太祖留在宫中的并非只有那些普通的底层宦官,还有如下关师祖这般,身受郡公大力栽培,学识谋略皆不俗,甚至在外可领兵为将的权宦。只是大通立国之初,太祖虽是力排众议留了他们一命,但是满朝上下对他们还是多有防备,故而即便师祖有心谋划一二,时机却也并不成熟。” “而且因着师祖在御前伺候,同太祖接触越久,就越发现太祖的不同凡响,而且还有不少异于常人之处,加之太祖待人温和,与师祖也渐渐有了些情谊,故而师祖即便在内廷站稳了脚跟,却也迟迟未曾有所动作。直至太祖晚年,大通也如历朝历代一般陷入了皇权争斗,师祖便知他等候已久的机会终于到了。” “而那时,恰逢陈家开始在内廷频繁动作,师祖虽是因着大通朝局稳固,再未曾有复国的念头,但不甘于满腹国仇家恨无从宣泄,便也不想让大通太过平顺,秦王自幼便得太祖亲历教导,若是他得以继承大统,定会是一位中兴之君,而大通盛世便可延续,于是师祖为了一己私欲,便与陈家一拍即合,承诺助平庸的太宗成事。” 麦高摇头叹道“太祖这是养了只毒蛇在自己身边,也难怪会被反噬,他也怨不得别人,一时的心慈手软竟引来了大通朝堂几十年的乱局,实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麦高转而神色怪异地望向商丘府尹,问道“可是本官不明白的是,府尹大人你如今这般上蹿下跳为的又是什么,按说前朝倾颓百年,复国已然无望,且李唐江山本也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自家子孙不济,也怨不得别人,而你师祖所为也算是大仇得报,时过境迁,府尹大人今日之举又是为何呢。” “府尹大人伙同陈家,皇家商都院和一众世家搅乱大通治下,为的莫非是令乱世再起,你们好趁机一争天下不成,可此等大事你们总不会还是以陈家为首吧,看来陈家想要效仿太祖,自立为王之心始终未熄啊。你等竟能为了一己私欲,祸乱天下,不得不说,还真不愧是群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 商丘府尹忙辩解道“大人明鉴,下官从未有颠覆天下的打算,师祖当年之举已经算是了了心头执念,他也再未有旁的心思,待到将皇家商都院的职位传于家师后,便自绝追随太祖而去了,且还留下遗言让我等安分守己,遵照太祖遗命,在皇家商都院之职上尽忠职守,故而下官从未曾敢有丝毫懈怠。” 麦高闻言哑然失笑,心下暗想这商丘府尹的师祖是典型的又当又立,都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悖逆之举了,最终竟还来个以死殉节,麦高真真是搞不懂古人的心思,只道“那如今你这般作为,岂不是公然违背师命,莫非是你师父又有了旁的想法不成。” 商丘府尹还在竭力挽尊,“其实是下官自觉要为大通商道做些有用之事,这些年来,下官自觉商道最忌一家独大,原本皇室,皇家商都院,世家三足鼎立还算稳固,可是大人的出现确是让大通商道前途未卜,故而下官斗胆想要借势消除大人这一变数,才会如此,实是出于本心,并无旁的大逆不道的打算。” 第三八五章 淮宁陈家 67 麦高摇头嗤笑道“府尹大人就莫要拿本官当三岁孩童耍弄了,若诸事真如府尹大人所言那般,明眼人皆能看出,如今大通商道的局面可绝非三足鼎立之势,皇家商都院和那些世家大族皆为陈家所用,甚至连皇家说不得都要受制一二,不说商道就连朝堂都是陈家和皇族之间此消彼长之态,府尹大人勿要行龌龊之举还要打着大义之名。” “至于本官的出现也绝不是打破了商道平衡,而是给了皇上一个名正言顺肃清大通商道的由头,且已然触动了你们手中的利益,故而才引得各方势力出手,府尹大人又何必欲盖弥彰,非要给此等污糟之事披上一层光鲜的外衣,实在未免有些贻笑大方。” 看着商丘府尹垂头嗫嚅不语,麦高继续道“府尹大人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直至此时,你还不肯将实情悉数相告,须知,本官并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推托之词,还望府尹大人莫要继续试探本官的耐性才好。” 商丘府尹眼神略显闪避,试探地道“大人明鉴,下官所知实是有限,不知大人所指究竟何事。” 麦高余光扫到眼含探究望向自己的孙家少主,忽然意识到在商丘府尹讲述的过程中他似乎异常安分,而此前孙家少主每次插言的时机也都非常巧妙,每每都让麦高因着二人的针锋相对,更为相信商丘府尹所言,此时想来,麦高似乎竟是被这二人有意误导了,若那孙家少主真是个头脑蠢顿的草包,而商丘府尹又是个毫无气节的软骨头,那还何须麦高反复试探揣摩,他们本该是一触即溃才对。 更旁论商丘城这般周密的布置,皇家商都院或者说陈家又怎可能真的派个蠢货出面坏事。此时细想,观他二人大刑加身,似是十分畏惧,但相较于陈通判和韦山长当时的反应,这两人表现得反倒是太过刻意了些,麦高忍不住摇头失笑,不想自己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自己占据上风,却是差点落入旁人的套路。 想清其中关窍,麦高便直言道“直至此时,府尹大人竟还不愿放弃无谓的挣扎,本官也不妨明言,其实本官要问的问题很简单,当年内廷禁卫军和京畿禁军的策应到底是谁;朝中支持陈家的高门勋贵究竟又有哪些;待到陈家得势后,在朝中又重新培植了多少势力;而行商的世家大族中还有哪家未曾同陈家有所牵扯;想来这些应是不难回答才对。” “至于说陈家在世宗在位期间,竟会甘于隐居幕后,其中缘由绝非单单是因着世宗皇帝的针对打压,那么内情究竟为何;而世家又因何要在明面上同皇家商都院针锋相对,陈家到底在谋划些什么;至于你们联手对付本官,所图乃是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和那些符号的含义,但绝不是为了太祖传承,如此说来,定然是另有因由。” “毕竟陈家早已接手了皇家商都院,那么太祖传承中原本最为紧要的,可以号令皇家商都院的令牌,于你们来说早已如同鸡肋,可有可无,但你们还是急于知晓那些符号的秘密,本官倒是认为,你们定然是要借此找寻些非比寻常之物。” “原本本官以为或许是陈开曾经提及过的那些,所谓被太祖拿捏在手中的皇家商都院的把柄,但细想之下多半并非因此,既然陈家之势已足以同皇家抗衡,即便真有此物,就算皇上拿到手里想要有所动作,怕是也要顾及一二,一时半刻难有作为。” “故而你们这般急切想要找寻的定然另有他物,本官猜测要么就是消失无踪的禁军兵符,要么就是被传得甚嚣尘上的太祖宝藏,也说不得或许还有什么旁的要紧之物,藏在某处的太祖密室之中,你们才会如此费尽心力,算计于本官。” 麦高这一通分析下来,也逐渐抓到了头绪,已然多少有些明白,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想要从自己嘴里套出什么了,便又道“此前府尹大人曾多次出言试探本官究竟是如何开启孔家密室的,且对于本官所言太祖托梦一事一直心存疑虑,本官对此也十分诧异,你们究竟为何如此笃定本官定然知晓那些符号的含义呢。不知刚刚本官说的这些,府尹大人可否为本官解惑。” 刑房中的二人闻言一时间具是沉默不语,无从应对,麦高看向他们突然笑道“二位演了这么久,也难为孙少主还要费力假扮个没脑子的白痴,想必就是意欲从本官嘴里套出关于太祖那些符号的实情,既如此,我们何妨开诚布公一些,你们为本官解惑,若是本官心情好,说不得能透露一二,也好让你们死而无憾,想来这个交易两位应是不会拒绝吧。” 麦高此言一出,二人具是身形微僵,随即便恢复了镇定,而此时的孙家少主也将面上那些刻意的表情悉数收敛起来,刚刚还畏畏缩缩的商丘府尹也平静下来,整了整神色,这才望向麦高道“大人的才智手段果然令人叹为观止,也正因此我等才十分为难,不得不费尽心机筹谋设计,意图从大人这里得知太祖遗留下来的那些隐秘。” “其实若非因着大人身负此等惊天的秘密,我等跟倾向于直接将大人除去,以绝后患,只是事关大计,我等才不得不如此大费周章地布局谋划。我等之所以不曾轻信大人所言太祖托梦一事,实是因着当年太祖当着师祖他老人家无意中曾喟叹的一句话,‘也不知日后来此的那人,能否完成朕未尽之事,只望他不负朕之所托才好’。” “因着此话,连同太祖的不凡之处,师祖他老人家才大胆推测太祖多半并非此间之人,毕竟太祖的学识眼界实是非比寻常,更旁论那些谜题符号世人见所未见,加之太祖在各处的周密安排,于是师祖断定,日后必会有与太祖出自同处之人再临大通,太祖正是要为后来人留下助力。” 第三八六章 淮宁陈家 68 商丘府尹目光灼灼地望向麦高,一字一句地道“故而大人所谓的太祖托梦之辞,想来不过是为了隐瞒来历的借口罢了,我等以为大人应是同太祖一般,生而知之,并非凡人,而太祖留下的那些谜题和符号,定然也只有同他一处而来之人才能懂得其中真意。” 商丘府尹这一番石破天惊之言说完,同孙家少主一并都死死地盯着麦高面上的神色变化,麦高虽是其中必有因有,却未料竟是这般,闻言难免先是一愣,转而反应过来也未强自控制表情,反倒是开始故作思索状,似是在琢磨商丘府尹刚刚所言。心下却是忍不住大骂太祖害人不浅,此等要命之事岂能轻易向旁人透露,他自是身处高位不必诸多顾忌,但着实是害惨了自己。 麦高沉思半晌,才故作恍然大悟道“所以你们认定本官如同太祖一般,都应是仙人转世……” 说到此处,麦高还忍不住笑出声来,“嗯,其实如此说来,倒也有些道理,本官际遇也未尝不算是如此,虽说不曾生而知之,但梦中受教于太祖,也称得上是结了仙缘,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了,妙妙,甚妙。” 麦高笑意盈盈地看向二人,“所以太祖生平便是应了那句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如今他自己不愿理了,便寻到了本官身上,如此说来也是本官的机缘。府尹大人此番倒是帮本官解了心存多年的疑惑,这般说的确更为顺理成章,日后想来再无人可质疑本官所为是否名正言顺了。” “至于你等作何想,倒也无关紧要,与本官而言无甚妨碍,其实信与不信都不过是为本官与皇家商都院和陈家之间再添一段公案罢了,总也是改变不了你我双方彼此之间的势不两立。” 商丘府尹和孙家少主二人,见麦高的这番做派似是真情实感,也未见有所遮掩之意,甚至是商丘府尹所言大加赞赏,一时间倒是让他们有些拿捏不准其中真伪,商丘府尹见此,便直接出言询问道“大人,不知你可否告知下官,你究竟是如何得知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的,又怎会懂得那些符号的含义,下官若是能得知此事真相,实是死而无憾了。” 麦高随意地轻笑道“看在府尹大人你今日同本官说了这许多当年辛秘的情分上,本官倒也不是不能告知一二,只是刚刚本官所问的那些,还要请府尹大人为本管先行解惑才好,也免得本官吃亏不是。” 商丘府尹对麦高这锱珠必较的性子实在也没办法,且心里清楚,双方此时已算是将彼此间的老底都揭穿了,若不说些确实的消息,还妄想用些细枝末节糊弄过去怕是不成的,于是暗暗思忖要如何打动麦高。 而麦高也明白,陈家谋划之事,商丘府尹多半也就只是知道个大概,更多细节怕还要麦高自己细细摸索,不过能得知些许大致方向也是好的,于是麦高也不催促,静待商丘府尹开口作答。 商丘府尹也不好太过拖沓,心中有了成算,于是便开始回应起麦高刚刚的那些问题,“大人既然知晓前朝杨郡公之名,就应该清楚前朝末年宦官的权力还是十分可观的,且杨郡公的义子多达十数人,个个不凡,虽是有不少追随着杨郡公殒命于战场,但是还有不少得以活了下来,且因着同宗的情谊结成了同盟。” “当年下官的师祖留在了宫中,而太医院,禁卫军,禁军中也大有人在,加之他们多年经营,更是有不少后辈门人升至了实权位置,而当年太祖之事,便是这些人共同谋划的结果。而事成后,他们为求自保,怕陈家和太宗事后清算,便都陆陆续续地销声匿迹了,此时身在何处已不可知,大人再去追究也无甚大用,想来他们连同后辈早已无法威胁到大人分毫。” “而我等之所以一直急于得知谜题的破解之法,正如大人的推测,确是为了寻找一物,正是当年不知所踪的太祖兵符,我等猜想此物即便不在太祖传承之处,多半也应在分布大通各处的密室之中,而陈家乃是想借太祖兵符行拨乱反正之举,彻底断绝金宝皇帝继续为帝的可能。” “而我等一直出手针对大人,除了是为了图谋太祖的那些辛秘,更是为了借此让大人和皇上以及朝廷离心,若大人同金宝皇帝一直君臣相宜,我等自是无机可趁,但一旦大人因着饱受朝堂和民间诟病,被皇上厌弃,自会心生嫌隙,说不得届时便可为我等所用。” “故而我等实则从未曾想要轻取大人的性命,而是想要令大人处于孤立无援之境,我等届时便可施以援手,进而得大人帮扶,想来不管是出于报复,还是为了重返高位,大人都应会愿意配合我等行事的,我等只是因着意欲与大人结盟才会如此,虽是手段难免有些过激,但绝无旁的心思,所以还望大人明鉴。” 麦高听到这里心下已是有了几分了然,如果当年太宗继位之事的始末属实,那么金宝皇帝如今的帝位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而皇位似乎应归属于秦王一脉,如此想来,推翻一个同自己作对的皇帝,重新拥立一个更为听话的,的确是陈家最好的选择。 只是此事操作起来难度却是不小,麦高自觉得并非如商丘府尹说得那般轻描淡写,于是便出言问道“既然当年之事府尹大人不愿细说,本官自是也不好强求,至于你说陈家要拨乱反正,难道陈家竟是同秦王一脉已然结成了同盟不成,可陈家毕竟是害当年秦王落败的罪魁祸首,彼此之间可算是有着生死大仇,秦王一脉又如何会愿意同陈家一道为祸大通江山呢。” “而且只要秦王一脉的后人不算太过蠢顿,便应知借陈家之手上位,定是会变成另外一个太宗,必会受制于人,怕是又要花费几代人的工夫才能得以摆脱掣肘,甚至是一旦有所闪失,陈家尾大不掉,说不得还会动摇国本,府尹大人如此说法,实在是让本官难以信服。” 第三八七章 淮宁陈家 69 商丘府尹犹豫半晌,自是明白若无法说服麦高,自己同孙家少主非但难以活命,定然也无法达成今次的目的,且思及麦高的过往,若是实活实说也未必没有一线生机,于是咬了咬牙道“秦王当年败落,手中势力早已被太宗打压得七零八落,且全家迁居封地后,再未曾返京,加之陈家暗中动作不断,已是不成气候,两方积怨颇深,陈家拨乱反正的人选自然不是秦王……” 麦高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一事,忍不住出声道“竟是平国公府。” 商丘府尹点头应道“不错,陈家属意的结盟人选正是平国公府,他们意欲将平国公世子推上帝位。” 麦高闻言脑中如同响起一道惊天炸雷,思绪乱成一团,一阵阵眩晕感袭来,难以抑制的寒意涌上心头,而就连一旁的吴欠也已忍不住面露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 麦高面上强自镇定,心下却开始回想从认识平国公世子至今所发生的种种,细思下来,麦高发现,自从当年自己在西北商学堂无意中曝露了阿拉伯数字,随后一系列的事件,直至自己同平国公世子相识,看似巧合,却是令自己同平国公世子结下了善缘。 而此后二人同去北辽设立作坊,又在平国公府开启了太祖密室,以及后续的北伐,乃至于边关诸事,其实细想下来都有迹可循,只是因着麦高先入为主,被他忽略了。 初至北辽,皇家商都院设计的借助毛呢作坊和皇家柜坊祸乱北辽之举,多半并非是针对平国公世子的圈套,反倒极有可能是为了帮平国公世子挣些声望;而麦高在平国公府的表现,却刚好让陈家清楚地了解到他对太祖谜题和那些符号知之甚祥,自是对如今所谓的太祖托梦之说嗤之以鼻。 此后的北伐更是给了平国公府得以插手军权的天赐良机,麦高在其中的所作所为,直接让平国公世子顺势将名声又提升了几分,直至受召返京之时,平国公世子的风头已是达到了顶峰。这一系列的布置,环环相扣,如此想来,平国公府和陈家真是下了一盘大棋,枉麦高自诩聪明一世,却沦为棋子还不自知,竟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随心而为,实是糊涂至极。 麦高心下不住暗骂自己白痴,如今想来,其实平国公府和陈家的布局并非毫无破绽,而平国公世子行事间的端倪也绝非无迹可寻,不过是麦高太过自负,总觉能掌控全局,这才忽视了近在眼前的不妥之处。 无论麦高此时心中如何恼怒,面上还是强自镇定,丝毫不显,颇有意味地问道“哦,原来陈家竟然有这个打算,可是本官还有一事不解,陈家又如何能肯定一旦平国公世子上位,就不会翻脸无情呢。本官同世子的关系世人皆知,比之陈家这种轻易便会改弦易张,行事惯常首鼠两端之辈,想来世子一旦登基为帝,任用本官总好过陈家许多吧。故而本官以为,府尹大人怕是多半还些有事没有交代清楚吧。” 商丘府尹见麦高似乎于平国公府对他的算计不存丝毫怨怼,一时间面上难掩探究之色,试探地问道“莫非大人早知平国公府的谋划,有意与平国公府交好,已然投靠了世子不成。” 麦高轻声笑道“府尹大人不妨再猜猜,本官究竟是投靠了平国公府,还是为了皇上,意欲探查平国公府虚实,而有意接近呢。” 商丘府尹神色大震,“大人的意思是皇上早已知晓了平国公府有不臣之心。” 麦高面上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只是意味深长地道“皇上究竟是否知情,于府尹大人此时而言似乎并不重要,本官劝府尹大人还是尽快将实情讲明为好,至于本官的谋算,就无需大人操心了。” 孙家少主和商丘府尹此时的面色都算不上好看,官场谋算注重的就是料敌先机,走一步看三步,才能得以出奇制胜,但若是己方的种种谋划都早已被人看在眼里,便再难有胜算。商丘府尹面色颓丧,忍不住叹道“难道我等费心筹谋十几年,竟然就要这般轻易功败垂成了吗。” 麦高态度随意地笑道“官场上的争权夺利,双方各凭本事,都应是愿赌服输,败于人手也只能说你们技不如人,又何必如此作态,府尹大人还不如将实情和盘托出,说不得日后本官还能因此帮你求情,留你一命,但若还要执迷不悟,怕是就要难得善终了。” 商丘府尹看向麦高,语带叹服地道“大人尚不及弱冠,竟然于谋略智计上这般娴熟,下官倒是开始有些相信,大人或许真如传言那般,并非此间凡人了。” 麦高不在意地笑道“太祖自不是凡人,不也被如陈家这等小人暗中算计了吗,所以出身如何并非能否成事的根本,本官确是彻彻底底的凡人,不过是较之旁人多几分机缘和运气罢了,府尹大人也无需纠结于此,只需将后续之事交代清楚便是。” 商丘府尹见麦高定点口风不漏,也不再费力周旋,直接无谓地道“其实下官之所以能知道的较常人多些,一来是因着师祖的关系,二来则是因着身为皇家商都院的同知商都院事,皇家商都院内诸事下官还是能参与一二的,且与陈家也有些接触,这才能得以知晓些许内请,但若说更多细节,下官确实不知了,毕竟下官只是个小小的商丘府尹,实在难担大任。” 麦高也知此前种种,多半是商丘府尹和孙家少主为了能从自己嘴里套出些消息,才有意为之,为了能取得自己的信任,这才不得不说些隐秘之事,以期能触动麦高,换取些有用的消息,但如今已然被麦高知道了他们的底牌,自然不愿意再说更多,故而商丘府尹如此做派也在麦高预料之中。 麦高也不在意商丘府尹的敷衍了事,似是玩笑地道“看来府尹大人是不怕继续吃些苦头了。” 第三八八章 淮宁陈家 70 商丘府尹也不再继续之前畏畏缩缩的做派,直言道“大人既然已经猜到我等此前乃是为了探听消息有意做戏,如今又何必再有此一问呢,我等自是不会损害大局。” 麦高却是意味深长地道“即便用刑不能从府尹大人口中再问出旁的消息,但却能借此宣泄本官被你二人愚弄的恼火,所以还望府尹大人和孙少主能体谅一二。” 商丘府尹却是颇为镇定地道“大人也不必借此威吓下官,下官自是知晓大人绝非那般心肠狠毒之人,前些时日大人在陈开身上下的工夫便已让下官明了,大人本性良善。若是这些刑罚当真如大人所说那般实打实的用在陈开身上,他根本熬不了那么多日,下官推测大人多半应是让属下有意留手了。” “且那日当大人得知陈开决然不会多说后,也未曾再对他多加折磨,而是给他了个痛快,所以大人的为人做派下官看在眼里,绝非为了泄愤就会妄下狠手之人。” 麦高摇头轻笑道“府尹大人似是对本官的为人十分自信,既如此,本官少不得要让府尹大人失望一回了,想来府尹大人和孙少主都应对今夜你二人的下场,心中早有计较,也知本官绝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此处的,左右也是一死,即便多受些罪应也无妨。” “且本官若是不借你们杀鸡儆猴,怕是会让陈家真当本官是个好脾气的了,想来待日后他们得见你二人的尸首,便应会引以为戒,若无完全准备,轻易不会敢再挑战本官的耐性了。本官倒也不介意你们是否愿意继续招认,便当是看场大戏,待到本官腻了,自会送你们上路,如此也好让本官能一抒心中郁气。” 麦高继而突然沉下面色,厉声道“来人,将他们二人的嘴堵上,行刑。” 商丘府尹二人对麦高陡然突变的态度极为惊诧,毕竟此前他们几经谋算,自认对麦高十分了解,原以为最差也不过是殒命于此,但因着平国公世子的关系,却也并非绝无一线生机。未成想麦高竟会完全不按常理出牌,非但在听闻平国公府的算计后毫无异状,且没有丝毫顾念私情之意,竟还要磋磨他二人,让他们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虽是此刻猜不透麦高所思所想,但也不愿自己遭受无妄之灾,于是孙家少主只得急急出言敲打道“麦大人,你这又是何必,只为了些意气之争,你便要将各方势力都得罪个遍吗,一旦如此,你日后定然是举步维艰,须知做事还是留一线为好,也免得他日悔之晚矣。” 麦高面色平淡地道“本官却是同孙少主不同,向来奉行的就是斩草除根不留祸患,所以只要一朝同本官为敌之人,本官绝不会给他们再次翻身的机会。今日是你们,他日还有陈家,以及皇家商都院,甚至是那些世家大族,无论是什么人哪方势力,阻拦本官前行者,均都会是一个下场,本官从不介意用修罗手段,你们着实看错了本官。” “其实这也是太祖教给本官的重要一课,当年他就是顾忌太多,又不愿枉造杀孽,难免心慈手软,才落得个凄凉的晚景。本官却决然不会重蹈太祖的覆辙,无非就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本官自是不惧身负杀孽,总有一日本官能肃清心怀叵测之辈,还世道清明。” 商丘府尹和孙家少主见麦高面色郑重,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不免具都是心底发寒,麦高这般丝毫不留退路的做法实是让人无处施力,更令人畏惧的还是他无所顾忌,且手中此时也确握有可铲除敌人的权力,二人自觉此番的算计怕是难成了。还不待他们细想,口中便被一旁的武家亲卫塞上了破布,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震荡心神的剧痛袭来。 而麦高则静静安坐在一旁,状似是在欣赏他们的惨状,实则心中却是压抑不住的烦乱,至此,整件事的复杂程度已远超他的预期,究竟该如何应对,到底能否全身而退,他怕是需要好好谋划一番才行了。 此前麦高一心对付皇家商都院,不得不说,多少受了些太祖的蛊惑,加之自觉因缘际会身处此间,既有安世之能,自是不愿碌碌无为平庸一生,且皇家商都院行事实是有违麦高心中底线,更旁论还有杀父之仇掺杂其中,让麦高无论如何也不甘心独善其身,这才涉足其中。 而后虽是机缘巧合下牵扯出了陈家,但麦高初时也不过是以为,因着太祖大兴商道,令大商巨贾日渐做大,而经济发展的必然决定了他们要争取更多的利益,这才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不甘受制于朝廷,因而才闹出后续诸多事端。 至于刚得知皇家商都院听命于陈家之时,麦高只是推测多半因着那些契约,皇家商都院内的各个家族为了找寻一条退路,这才会依附于大商世家,却也未必真心。 不想随着涉事越深,更多的枝节被攀扯出来,如今竟是牵扯出了皇权争斗,实是让麦高有泥足深陷之感。只是麦高却是有一事始终未能想得明白,那便是陈家如何能凭行商之家的身份左右朝局,倒不是说商贾之流就没有行窃国之举的能力,毕竟古有吕不韦,此事也并非罕见。 但吕不韦之所以能左右秦国朝局,还是因着将秦异人带回秦国,扶植其成为秦庄襄王后,被拜为相国,封文信侯,成为了朝中重臣,手握兵权,才能得以如此。今时不同往日,不说身为行商世家的陈家未曾听闻有后辈权倾朝野,单若要只凭着钱财开路,收买扶持一些势力,便想改朝换代,以陈家的地位,无异于痴人说梦,更旁论以商贾之身便想要弹压朝臣,实是绝无可能。 故而麦高认为自己无法参透之处必是另有隐情,只是此刻商丘府尹和孙家少主不愿开口,麦高一时间也抓不出头绪。 第三八九章 淮宁陈家 71 麦高又思及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平国公府,其实也多有令麦高不解之处,须知夺权之争若想成事,最至关重要的便是兵权。虽说北伐之行的确为平国公世子竖立了不小的威名,但归京后虽也受了封赏,却还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皇亲国戚,难免有些枉费心机之感。 而如今想来,麦高有些明白了皇上为何要将北辽后续之事交给了自己,而不是平国公世子,想来皇上也未必就对平国公府的谋划一无所觉,这才极力多方制衡平国公府,不给他们丝毫机会以插手军中之事。 只是麦高却是不大理解,为何皇上会敢于信任自己,毕竟初时乃是平国公世子将自己引荐给的皇上,而随后他二人一同经历了北辽的种种,在外人看来,也算是相交莫逆。就连今夜,商丘府尹和孙家少主敢如此放手一搏,所倚仗的不也正是麦高同平国公世子的交情。而皇上竟会将北辽交予麦高这个看似是平国公府派系的人,其中心思实在令麦高百思不得其解。 麦高越想就越觉头痛,深觉自己似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一时间颇有些不知该何去何从。 随着刑房内的血腥气愈发浓郁,麦高状似不动如山地微笑看着二人,让正在受刑的两人心下不免愈加畏惧,便随着身体上承受的巨大痛苦,终于在又一轮刑罚的间隙,商丘府尹忍不住开始拼命摇头向麦高示意,口中还呜噜呜噜地不住发出声响。 麦高见状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几名亲卫暂且停下,然后命他们取下商丘府尹口中的破布,商丘府尹这才得以喘息片刻,随即便颤声道“大人为何不能给我们个痛快,如此作践我等又有何意义。” 麦高面色平淡地说出了令商丘府尹目眦欲裂的答案,“因为本官还有一些事没能想明白,既然二位不愿多说,本官便也只好看着你们的惨状,令思路能更清晰些,所以还望二位不要介意,本官习惯于如此思考,反正二位也不能给本官答案,那么本官借助此法想清楚其中关窍总还是可以的。” 商丘府尹忍不住恨声问道“若是大人今夜想不清楚呢。” 麦高淡淡地笑着道“本官即便此刻想不清楚也是无碍,晚些时候待本官将你们的头颅斩下,没事的时候便拿出来品鉴一二,想来早晚能领悟通透的。” 二人闻言具是大惊失色,商丘府尹控制不住满面惊惶,颤声问道“何至于此,麦大人,你竟是连个全尸都不留给我们吗。” 麦高见着二人的做派颇感诧异,这绝不是惧于身首分离,定然另有隐情,面上不显,口中随意地道“还望府尹大人见谅,本官惯是如此,遇事若不弄个清楚明白就会寝食难安,故而本官不介意用任何手段探查真相,既然不想本官自己不舒服,那就只能让旁人难受了,还望二位能担待一二,待到本官困乏了,届时自然就可以结束了。” 麦高说罢便向一旁的武家亲卫示意,让他们继续,商丘府尹忙道“大人想知道什么,若下官知晓定然据实以告,只希望大人能给我们个痛快。” 麦高还在揣摩他二人刚刚的表现,闻言微微偏了偏头,忽然福至心灵,思及上一世曾看过的影视作品中死人要如何传递消息,麦高笑着试探道“府尹大人既然乐于配合,本官确是有一问,且府尹大人定然能为本官解惑,此前你们费尽心机意欲从本官嘴里套话,可你二人具都身陷刑房之中,即便知道了真相又要如何传递消息出去呢。” “且你们早已知晓,一旦本官离开此处,就定然要取走你们的性命,可你们却是丝毫不惧,相较于自己的身家性命反倒是更为重视本官掩藏的那些秘密,可一旦身死,你们岂不是枉费心机,不如府尹大人同本官说说,若你们能得以知晓本官的隐秘,要如何让这大牢之外的人得知呢。” 商丘府尹原以为麦高还会纠结于陈家的计划,正考虑着该说些什么无碍大局的消息,也好让自己少受些罪,却没想到麦高竟直接问了这么个问题,半晌不知如何作答,麦高面色陡然转冷,“如此简单的问题府尹大人都不愿相告,那还何必浪费本官的时间,我们还是继续吧。” 一旁被绑在刑架上的孙家少主,忍不住也口中呜呜地示意,麦高让亲卫将他嘴里的破布也取了出来,孙家少主急喘了几口气,恼怒地道“麦大人,你也知我等定然不能说些要紧的消息,你又何必浪费功夫,还不如给我们个痛快。” 麦高见他二人一心求死,对自己此前的猜测更是肯定了几分,看向他二人道“你们如此一心求死,本官推测,要么你们是以退为进,希望本官因着有所顾忌不敢随意下杀手,以免错过一探内情的机会;要么就是你们即便身死,也能把此间消息传递出去,可若真如此,一来除非你们手中有能人可通灵,唤回你们的魂魄,二来或者你们此前便曾约定好过什么暗号,届时自是能从你们的尸骸上一窥究竟。” 麦高见二人面上仍强自镇定,略一沉吟,忽地抚掌笑道“本官倒是想了个好主意,鬼魂之事本官自是管不得的,但你们的尸身本官却是能随意处置的,待到你二人身首异处,本官便将你们的骸骨一把火烧了,届时你们即便有千般手段也都已化成了灰烬,本官自是也能放心些,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二人闻言神色再难控制瞬间大变,麦高便知自己猜中了,暗叹陈家和皇家商都院果然手段了得,竟能让他二人心甘情愿为了探寻麦高身上的秘密,泰然赴死,实是出乎麦高的意料之外。只是麦高还是有些难以理解,毕竟自己身负的秘密,绝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即便麦高愿意悉数告知,他们两具死尸又如何能向外准确传递。 第三九零章 淮宁陈家 72 麦高心存疑虑,低头敛眉思索起来,不过片刻工夫,他便忽然意识到,其实陈家和皇家商都院也并非一定要知晓,麦高究竟是如何得知哪些符号的,也无需急于弄清那些符号代表着什么含义,毕竟对于这些,此时麦高占据主动,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他们说的。如此想来,他们无非是要确定那所谓的太祖托梦的真伪罢了。 那么如此一来,只要预先约定好暗号,即便是尸体也能传递准确的消息,只是如此大费周章,陈家只为了探明麦高究竟是否知道谜题的破解之法,和那些符号的含义,未免也太过小题大做了些,想来探听此事多半并非仅仅是为了找寻兵符,应是还有别的更为要紧的理由,才会令他们此番做如此牺牲。 麦高既已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便不再试探,直言道“本官如此处置了二位的尸首后,想来应是就不会有人能借此知晓本官的那些隐秘了,只叹真真是枉费了二位的一番苦心了,你们如今是不是也觉自己死得有些冤枉,不过你们若能说些本官爱听的,本官倒是可以酌情透露一二,至少你们临死前能得知本官的秘密,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孙家少主见麦高这般理所当然的做派,咬牙切齿地道“麦大人杀了我等还要毁尸灭迹,就不怕杀孽太重,遭受天谴吗。” 麦高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声,“你们这群为了一己之私祸乱天下的小人都没能受上天责罚,想来无论如何也暂时轮不到本官,孙少主就莫要玩笑了,你们若是不愿说正事,那么就不妨继续享受。待到此间事了,想来定然会有人前来偷盗你们的尸骸,届时只看到两堆灰烬,不知他们要作何感想,本官如今即便只是想想也觉好笑,自是拭目以待。” 说罢麦高微微抬手,示意几名武家亲卫继续,商丘府尹却是突然出言讥讽道“想来大人一直自诩算无遗策,总能从些蛛丝马迹里推测出事情的脉络,可你就真的能一直这般掌控全局吗。想来大人也是今日才知平国公府之事吧,即便大人不在意此事,可大人的身边就真的只有平国公府在算计大人吗。大人,良禽择木而栖,你还是要想清楚未来的路才好,如今这般将诸事做绝,日后你未必不会后悔。” 麦高不在意地笑道“本官和你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本官从来都是愿赌服输,即便是身边的人算计本官成了,那也是本官技不如人,又有何可怨,慨然赴死即可,府尹大人实是不必说这些似是而非挑拨离间之语,本官不妨直言相告,你想借此激怒本官却是不能,你们除了说些有用的消息之外别无其他免罪之法,你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 麦高也不再同他二人废话,直接便道“继续,上刑。” 随着麦高一声令下,一众武家亲卫纷纷动作,复又将那二人的嘴堵上,开始对二人上刑。 麦高看着浑身狼狈不堪的二人,自知怕是绝难从他们嘴里再套出一星半点的消息,思及如今商丘城的局面实在难办,即便是派人入京送信,一来一回也需要不少时日,麦高只能先行靠自己稳住商丘城的局面才成。 只是如今麦高在商丘城内正可谓是四面楚歌,甚至局面还不如当日在真定府时,那里至少还有个韦靖能帮衬一二,此处除了麦高自己和身边的卫承骑之外,甚至连一众大商世家都是敌人,一旦在皇上派人前来之前闹出太大的动静,怕是就不好收场了。 麦高这边思索着稳定商丘城局面之法,另一边两人身上几乎已经再找不到一处好肉,刑房内的血腥气重得已经几乎让人的鼻子失灵,就在这时,一旁的吴欠提醒道“他们二人似乎是昏过去了。” 麦高这才将翻飞的思绪拉回现实,对着候在一旁的武家亲卫道“去多取些盐来,再提几桶水,几瓢盐水下去,总能将他们泼醒的。” 武家亲卫领命下去,不多时便拿回了大罐的食盐和几桶冷水,随后几瓢盐水泼下去,果然立竿见影,二人抽搐着呻吟出声,悠悠转醒过来。 麦高见他们意识恢复,冷声道“继续泼,让他们好好清醒清醒,然后再继续用刑。” 随着几瓢盐水淋在伤口上,原本已经几乎发不出声的两人,又从嗓子中挤压出沉闷的呼痛之声,随即两人有志一同地呜呜出声,示意麦高他们有话要说,麦高随意地摆了摆手,武家亲卫便又将二人口中的破布掏出,麦高微微抬了抬下巴,提醒他们有话就说。 商丘府尹急喘了几口粗气,嘶哑的声音响起,“大人不就是想知道我们要如何传递消息吗,大人此前猜的不错,我们原本便约定,若是我二人无法说服大人加入我等,一旦确认大人所言太祖托梦确有其事,我们便立时咬舌自尽,若非如此,我们只需想办法激怒大人,但求速死。” 麦高目露赞叹地看着商丘府尹,颇为真诚地夸赞道“本官真真是看错了府尹大人,本官向来自诩看人的眼光还算精准,本以为府尹大人这般的聪明人,多半更看重自己些,不想竟然会甘愿为了陈家的谋划而牺牲自己的性命,若非府尹大人姓江,本官都要以为你实则是陈家子孙了,毕竟能这般精心竭力助陈家成事,实是不像一个外人所为。” 商丘府尹的面皮忍不住抽动了两下,“事已至此,大人何必还要嘲笑下官,只是大人做事这般狠绝,不留丝毫余地,却不知明日一早大人要如何收场,这商丘城中的大半官员都已被大人悉数斩杀,且府兵死伤大半,军心涣散,若连下官这个府尹都不知所踪,届时大人要如何稳定城中局面呢,毕竟还有那些世家正对大人虎视眈眈。” 麦高毫不在意地笑道“府尹大人就无需替本官忧心此事了,本官早已有了应对之法,其实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或缺的,无论谁死于今日,明日的太阳都会照常升起,即便离了府尹大人本官也能让商丘城一切如常,府尹大人担心这些,还不如祈祷那些世家莫要触本官的霉头,不然一旦本官大开杀戒,届时陈家怕是就要伤筋动骨了。” 第三九一章 淮宁陈家 73 麦高看着面带不信的商丘府尹,忽然便有些了然,想来他二人今夜敢顺势深入险地试探麦高,多半正是依仗着商丘城内的各方势力绝不会听麦高摆布,这才敢以身犯险,加之还可以赌一赌麦高和平国公世子之间的情谊,倒也算得上是思虑的颇为周全了。 而此前一心求死的做派,一来可引得麦高生疑,心存顾忌;二来则是要让麦高明白,他们绝不会轻易透露任何隐秘,也好少受些罪。不过因着麦高未曾如他们所想一般,反倒是痛下狠手,这二人才受不住了,直接露出了些底牌。这商丘府尹的连番应对,让麦高也不禁生出了棋逢对手之感,竟与自己周旋了这许久,也未曾真正落入下风。 麦高既然已知晓了他二人的坚持,乃是因着笃定今夜绝不会殒命于此,便也不想再枉费力气,直接问道“府尹大人,其实本官实在好奇,能令你这般尽心竭力,甚至不顾自身安危,陈家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莫非待到事成,还能为你更改国号复辟前朝不成,若说府尹大人只为了些许钱财便会如此定然绝不可能,想来此事应是不碍陈家大局,不知府尹大人可否为本官解惑。” 商丘府尹闻言微微一怔,随即面色颓然地道“如今下官之事皆未能成,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不过是徒增遗憾罢了。” 麦高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本官也是好奇罢了,本官曾见过的悍不畏死之人也不在少数,但多是为了家国大义,因着心中自有一股气节支撑,故而铁骨铮铮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府尹大人和孙少主却是不同,本也不是什么坦荡仁义之辈,更无风骨可言,为了私利还能如此无畏之人着实不多,故而本官这才忍不住想要问问,不知是何等利益能如此撼动人心。” 一旁的孙家少主突然插言道“为何麦大人就如此笃定,我等所为并非出于大义呢。” 麦高忍不住嗤笑道“孙少主就莫要同本官玩笑了,如今大通治下虽也不乏贪官污吏,更是有如你等一般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害,但百姓安居乐业,也无苛捐杂税,天灾战祸,皇上朝堂还算清明,倒也称得上是太平盛世。此种境况下,你等妄图动摇国本,祸乱天下又为的是哪门子的大义,孙少主还是莫要贻笑大方了。” 商丘府尹出言试探道“如此说来,麦大人并不支持平国公府接掌大通,可大人须知,皇权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大人就不担心自己如今所为,反倒是将自己的友人推上绝路吗。” 麦高语带讥讽地道“府尹大人想说本官若不帮衬就是害了平国公世子,这却是天大的笑话,推他走上绝路的是他自己的野心,和你们这一群各怀鬼胎的魑魅魍魉,本官所为但求对得起自己的初心,旁人的人生却并非本官的负责。府尹大人也不必白费口舌,若想要说服本官,你们还需说些有用的才行,时辰已经不早了,二位可要考虑清楚才好。” 商丘府尹总觉就这般放弃仍是心有不甘,“我等已是将死之人,太祖托梦之事究竟真相如何,大人就不能透露一二吗,也好让下官能得以瞑目。” 麦高倒也乐于见到商丘府尹这般,毕竟有所求,才方便麦高套话,于是轻笑道“本官此前便曾言明,若想知晓真相,便拿陈家的秘密来换,即便今日你二人不说,陈家总要继续再派人前来探查,本官早晚总能知晓其中内情,只是你们定然活不过今日,怕是再无缘得知了。” 麦高见二人面色愈发难看起来,忽然又想起一事,随口问道“本官倒是忽略了还有一事未曾问及二位,那被太祖放置于密室之中的物件此时被你们藏在何处,原本不是说此物在孙家少主身上吗,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莫非你们在城中还有旁的人手不成。” 两人闻言身形微微一僵,麦高立时便明白了,故作无奈地叹道“此事也是本官失察了,不过本官已命人关闭城门,待到明日本官一家一家的搜,总能将太祖遗物找出来的,还能趁机摸清陈家在商丘城中的布置,也算是一举数得了。” 麦高同这两人磨了半天的嘴皮子,耐心已然告罄,加之后续还有一系列的事等着麦高安排,他也没心情再同二人周旋,于是便状似随意地对着一旁的武家亲卫道“本官也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将他二人处置了,再找两个铜盆来,将他们剁成一块块地烧透些,莫要留下任何痕迹,然后让人守着刑房,等着看能不能钓上几条大鱼来。” 商丘府尹二人听闻麦高此言忍不住心下大骇,商丘府尹忙出声道“大人,我二人已是无用之人,且大人的秘密我等也丝毫未曾探听出半点,大人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给我们个痛快也就是了,何必如此。” 麦高无奈叹道“还望府尹大人见谅,本官此举也是迫于无奈,此前你们既已说了会用自己的尸身传递消息,本官若不将你二人的尸骸处置妥当,一旦给后来人造成什么误会就不好了。留你们个全尸说来容易,但被陈家以为本官知晓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岂不是无端给本官自己招来祸患吗,故而本官还需得谨慎些才好。” 商丘府尹见麦高态度如此坚决,似乎再无继续周旋的心思,犹豫半晌,这才咬了咬牙道“下官倒是可以同大人多说些旁的,以换大人手下留情。” 麦高见他终于服软,便知自己此前的猜测多半是确认无疑了,于是只淡淡地道“府尹大人尚且可在大业未成之时便甘愿为陈家卖命,本官又如何能不防备,一旦府尹大人逃出生天,定然会反过来对付本官,本官又何必为自己留下祸患呢,府尹大人就莫要白费力气了。” 商丘府尹急急道“大人不是想知道太祖遗物如今藏于何处吗,下官可以告知大人那物件的下落,更旁论大人若能高抬贵手,下官定然竭力帮扶大人稳定商丘局面,于大人并非全然无利可图。” 第三九二章 淮宁陈家 74 麦高见商丘府尹不复此前的慨然赴死的做派,知他终于要露出此行的目的了,便觉还是要给他些压力,于是道“即便府尹大人此刻告诉本官太祖遗物如今的所在,想必也定然是在陈家或是皇家商都院的手里,本官怕是一时半刻也无法讨要回来,若是此物除了商丘城,本官就更是鞭长莫及,府尹大人即便说了又有何用。” 商丘府尹面色不免染上了几分惶急,“大人就不想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何物吗。” 麦高不在意地笑道“想来定然不会是兵符,不然你们也就无需继续在此同本官大费周章了,便是皇家商都院的令牌也是无用之物,若是太祖留书,自是无人能解其意,早晚还要求到本官面前,本官此时又何必那般急切,静候陈家送上门来便是。” 商丘府尹闻言忙追问道“大人既然这般自信,若是太祖留书便无人能读懂其上内容,如此说来,大人还是清楚那些符号的含义的。” 麦高见商丘府尹绕来绕去又回到原点,直至此时还不愿放弃探究真相,忍不住戏谑地笑道“谁说要知晓太祖留书的内容就要懂得那些符号的含义,本官不妨直言相告,若想读懂太祖留书另有秘法,不过本官不便相告,且那秘法除了本官旁人也用不得,你们何必还要在此事上浪费时间呢,实在得不偿失。” 麦高此言一出,二人神色突变,似是觉得麦高承认了什么,相互对视一眼,便不再纠结此事。商丘府尹反倒是转了一个话题,突然语重心长地道“大人,平国公世子总比皇上同你要亲近些,你们相识于微末,经历生死,感情甚笃,大人若能助平国公府成事,自是比你为皇上卖命要好上千百倍,大人又何必自误呢。” 麦高不禁哑然失笑,如此看来,他们除了探听太祖隐秘之外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要劝自己加入他们的阵营了,只是麦高有些不解,此等做法威逼利诱具都不沾,若说情谊,麦高不过与商丘府尹刚刚相识几日罢了,他们又有何自信能说服自己,麦高真真是好奇起来。 麦高诧异地看向商丘府尹道“府尹大人此话说的可笑,若是平国公世子真的有心想要本官助他成事,就该直接同本官明言,即便本官心存顾虑,念及往日情谊,也必不会出卖于他。更旁论若他此举另有隐情,本官也未必就不会同他达成共识。” “可你们所为却是想要借着算计本官达成目的,步步谋划,也从未曾留手,不过是因着本官破了你们的布局,直到退无可退才不得不同本官说明实情,这着实不像是诚心招揽的做派,反倒是更像因着黔驴技穷才不得已而为之,还未成大事尚能这般对待本官,本官又如何能信他日你们不会卸磨杀驴,本官为了自己的小命,还是谨慎些为好。” 商丘府尹倒不在意麦高语含怨怼,继续劝道“世子之所以一直未曾对大人明言,实是大人对皇家商都院的敌意太深,让世子无从下手,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但只要大人愿意不计前嫌,鼎力相助,世子绝不会亏待大人的,大人还是莫要误会了世子才是。” 麦高看着面前正在极力劝说着自己的商丘府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所以选择在此种境况下试探招揽自己,多半是因着平国公世子以自己对麦高的了解,同他手下这些人分析过麦高的脾性,通过此前发生的种种,知他对待弱势之人总是多几分耐心,且更为相信自己用尽手段得来的消息,他们便是要借此让麦高放下心防,能平心静气地接受平国公世子所为。 麦高心下暗想,难怪自己对待皇家商都院之人从未曾手下留情,但不知为何,他们总觉自己心慈手软,想来也是因着平国公世子早已将麦高的性子传扬开来。 麦高思及令自己颇为为难的稳定商丘之事,又想到自己此前的种种布置谋划,心中不禁升起了个极为大胆的念头,既然平国公府和陈家可以布局算计自己,那么自己又何妨将计就计,重新布个局中局也未尝不可。既然是下棋,总要把棋局盘活才好落子,若是死守一方,难免落得个坐困愁城的局面,反倒是于己方不利。 既然商丘府尹在此苦口婆心地劝解麦高,便可见他们对能将麦高招于麾下极有信心,若自己顺势而为,未尝不能借此突破重围,打开局面,若是筹谋妥当,说不得还能借刀杀人,铲除异己,倒也可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态度陡然生变未免太过刻意,麦高倒也不急于表态,不妨再逼一逼商丘府尹,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打动自己。 心下主意已定,麦高便嗤笑道“府尹大人说的倒是好听,今夜若不是本官率先发现不妥,技高一筹,怕是早已被你们在这商丘城内料理了,哪里还有以后,你这话不过是糊弄三岁小童的罢了,放在本官身上却是不好用的。” 商丘府尹忙辩解道“大人真真是误会了,下官手中握有几千府兵,若是想要对大人不利,刚刚根本不用在袁府大门前留手,只围不攻,想来大人身边的卫承骑即便再是骁勇善战,重重攻势下也难以逃出生天。更旁论若是下官派人前往驿馆暗害大人,以当时大人身边的人手,多半也难以全身而退,故而实是下官从未曾想要害大人性命,所为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还望大人明鉴。” 麦高不屑地斥道“府尹大人就莫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之所以不敢截杀本官,可并非府尹大人心慈手软,而是因着世人皆知如今本官身在商丘,若是有人敢妄动本官,刚好便给了皇上发作你们的机会,你们又岂会轻易授人以柄。” “而你们要留本官命在,一来是未免皇上日后诘问,二来不过是为了探究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加之还心存侥幸,妄想要本官襄助你等成事,这诸多原因下,你等又怎可能轻易取本官性命呢,大人就莫要再给你们的所作所为粉饰太平了。” 第三九三章 淮宁陈家 75 商丘府尹自是知晓麦高所言均属实情,却还是极力辩解道“大人此言未免有失偏颇,即便下官不敢贸然杀害大人,可若说将大人活捉也是不难,届时若你我易地而处,想从大人口中拷问出太祖谜题的隐秘想来也并非难事。可我等宁愿以身犯险,只想迂回地从大人这里打探些许消息,无非是因着不愿同大人闹僵,才会如此,世子实是不想伤了和大人之间的情谊,绝了日后的可能,还望大人能够明白世子的苦心才好。” 麦高对商丘府尹的苦口相劝嗤之以鼻,“平国公世子若真如你所言那般,颇为顾念我们之间的情谊,就不会将本官如傻子一般耍弄了。与人相交但求交心,友人之间就应坦诚相待,而不是暗藏心机,步步算计。不说本官这两年助世子良多,便是寻常相识之人,这般做派也未免让人太过心寒,足见他丝毫未曾感念过往的情谊,实是不值得本官倾心相待。” “府尹大人即便说再多也改变不了此事,今日他尚且需要本官襄助都要算计于我,他日待到他身居高位,又如何能放本官全身而退,本官不知府尹大人为何甘愿如此卖命,但本官却非轻贱自家性命之人,绝不会因着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便让自己泥足深陷,本官劝府尹大人也要想清楚才好,做这些究竟值不值得。” 商丘府尹自是听出了麦高的弦外之音,心知纠缠于那不值一提的情分绝难打动麦高,于是便道“麦大人莫非以为皇上就十分信任于你吗,如今他愿赋予大人诸多权利,不过是为了能让大人与世子离心离德,此刻大人不正是因着皇上的信任,而看轻了你与世子之间的情谊了吗。” “大人不妨回想当年初见皇上,到同世子北伐离京,直至大胜还朝,大人是不是也曾对皇上心存戒备,不过是因着此番收服北辽,皇上待大人的态度陡变,大人这才逐渐与世子产生了隔阂,下官别无他意,只望大人切莫要因着皇上些许的小恩小惠,错待世子,选错了效忠之人,他日悔之晚矣。” 麦高眼见着二人之间的对话逐渐朝着预期的方向而去,心下颇为满意,面上却是故作讥讽地道“府尹大人这话说的可笑,本官即便不信皇上,又为何要相信世子,就本官而言,他们身为皇室中人,彼此之间并无多大区别。且在本官看来,皇上初时有所防备实是情有可原,而后给予本官的信任才更显弥足珍贵;而世子却能表面上同本官相交莫逆,私下里暗藏算计,才令人更觉得心寒。” “本官倒以为,跟着皇上做事即便日后不能身居高位,但只要不行差踏错,应是能的善终。而跟着世子谋求富贵,不说他最终究竟能否得登大宝,单说他如今这番做派,一旦他日登顶想必便就是本官的死期了。本官以为府尹大人此前说的不错,良禽择木而栖,本官为何不选皇上,反倒是要跟着世子,莫非就只为了你口中所说的那些许情谊,府尹大人自己不觉得太过荒谬了吗。” 商丘府尹见麦高态度这般坚决,也觉这些空洞无谓的细枝末节于麦高而言毫无意义,只得道“大人,下官也知你此时不过是恼了世子过往不愿坦诚相待,但须知即便是皇上也绝难做到同臣子开诚布公,大人又何必过于苛求呢。世子为大人付出良多,下官不妨同大人分说一二,只望大人不要急于杀我,不妨回去好好思量一番,也不枉世子对大人的良苦用心。” 麦高神色淡淡地道“本官倒是不知还有何事是本官不知的,毕竟本官也曾和世子朝夕相处,本官为了助他耗费心神,如今竟是要落到如此地步,如同买卖货物一般,称斤数量地计较究竟是谁付出更多吗,实在可笑可叹。” 其实随着商丘府尹说得越多,麦高便越觉平国公府的可怕,商丘府尹的每一句话以及他一点点透露出来的蛛丝马迹,都足可以证明,从最一开始平国公府便对自己心存算计,更是对自己的为人脾性摸得极为透彻,这才能让商丘府尹深知如何应对才更能触动麦高,可却正因如此,让麦高愈发感觉不寒而栗。 想来经历了旷日持久的北伐,平国公府自觉时机成熟,加之返京后麦高明显开始更亲近皇上,这才让平国公府在商丘城做了这番布置,而他们的目的想来就是要同麦高摊牌,逼着麦高做出选择。如今麦高只庆幸自己从未曾彻底放下戒心,对皇室中人始终提着警惕,这才未令自己的底牌全部暴露,还有施为的余地,不然自己怕是早就被人拿捏在手里为所欲为了。 商丘府尹自是不敢再多说些会挑拨麦高怒气之言,直接便道“大人,其实自世子和大人相识,接触过一段时日后便发现,大人虽说的确才智过人,却也未尝没有弱点,大人总有种莫名的自负,除了自己几乎不愿相信别人的任何判断,虽是不知大人的这种自信从何而来,但平心而论,大人确不是个能接受旁人进言之人。” “彼时世子与大人初识,自是察觉到大人对皇家商都院颇多怨怼,因着世子多少也看出了些大人的脾性,深知贸然坦言他与皇家商都院的关系反倒不美,这才不得已将皇家商都院之事隐瞒了下来,还将其当做是与大人共同的敌人,只为以安大人之心。” “而此后,单就大人曾多次对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的属下出手,世子也从未曾横加阻拦,甚至是大人在安抚北辽之事上,直接破坏了世子多年的布局,世子也丝毫未与大人计较,凭着这些,大人还以为世子此前是薄待了大人吗。” 看着麦高仍有些不以为意的神情,商丘府尹继续道“大人以为世子为何迟迟不敢坦言相告,概是因为大人的脾性,不仅太过刚直,且还好以偏概全,世子不过是忧心一旦大人知晓,便会如今日一般,不给世子丝毫解释的机会,届时难免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 第三九四章 淮宁陈家 76 商丘府尹见麦高面现犹疑之色,更为情深意切地劝解道“下官也知皇家商都院内各家良莠不齐,收拢的那些官员也难免有些贪腐之辈,可大人细想,这些不知隔了几层的下属曾犯过的错又如何能都算到世子身上,况且所谓皇家商都院曾犯下的恶事,孔毅之死实是因着河真州通判和真定府尹私自行事,而大人父辈的仇怨想来多半也是下面的人谋求私利,却实非世子所为啊。” “刨除这些,皇家商都院多是为了世子的大计布局,或有收买官员之举,为了顾全大局也难免有所牺牲,但若说单单为了谋财就害人性命之事却是鲜有发生,大人如今不妨想想,可曾还有何事让大人深恶痛绝,其实无外乎是些下面一些人阳奉阴违,反倒是被大人按在了世子和皇家商都院的身上,若大人单凭此便对世子有所曲解,实是不智,说不得早晚会落得个亲者痛仇者快的境地。” 麦高面上不显,心下却是不禁赞叹这商丘府尹果然极富急智,竟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将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美化到如此境地,种种恶事推了个干净,让麦高几乎要忍不住为他拍手叫好了。想来他面对的若只是个普通少年,说不得早已被他所言打动,不过在此的却是已经活了两辈子的老狐狸,这些许伎俩实在不被麦高看在眼里。 麦高故作恼羞成怒地道“如此说来,下官此前所为反倒还耽误了他的大事,须知前往北辽设计扰乱其内政可非本官意愿,乃是平国公世子自己找上门来,还以势压人,本官才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竟还成了本官的错不成。” 商丘府尹忙出言安抚道“此前种种自然不是大人的错,只能说概是造化弄人,大人也是好心襄助,世子自是心中明白的,虽说期间出了不少纰漏,世子不也都帮大人圆回来了,大人又何必太过在意过往。” 麦高看着商丘府尹言辞恳切的表演,心下却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件事,当日在幽州之时,威远候未免横生枝节,为证自身曾直言他乃是皇上安排的人。如今想来,若皇上对平国公府早有防备,威远候身为皇上安排在镇国公府的细作,又岂会轻易在平国公世子面前暴露身份,实是不合常理。 更旁论既然平国公世子才是皇家商都院真正的主子,那么威远候此举已然将身份暴露无遗,可待到众人返京后,也从未曾听说威远候和镇国公府弄出什么动静来,加之在幽州关时,威远候力保定国候之举,几相印证下,麦高猜测,这多半又是为了糊弄自己,有意安排的一出大戏。 眼见着商丘府尹已是说得有些口干舌燥,麦高自觉戏也作得差不多了,既然自己已然打定主意顺势而为,至此也就不必继续在此同他们浪费时间,于是阴沉下面色,静默不语做思索状,而商丘府尹见之,知机地又道“大人,下官所言具是发自肺腑,全是为了大人着想,实不愿大人因着一时的误会,耽搁了自己的前程,还望大人明鉴。” “下官也不求别的,指望大人莫要急于一时做下决定,不妨回去平心静气地想想,毕竟今日诸事繁杂,且大人又尚在气头上,难免思虑得不那么周全,草率决定对大人实为不妥,如今我等都已然是大人的阶下囚了,自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大人的手掌心,大人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不妨待到明日,大人想清楚了再做打算为好。” 麦高面上似是有些意动,眼神闪烁,却也不再多言,沉默半晌,这才对一众武家亲卫沉声道“看好他们,勿要让任何人接近刑房,有来此探听消息者杀无赦。”一众武家亲卫齐齐领命,商丘府尹则是暗暗松了口气,麦高却是头也不回地带着吴欠等人一并离开了府衙大牢,踏着夜色,返回了驿馆。 这一路上麦高半句话都未曾多说,只是沉着脸纵马疾驰,阴郁的心情一览无余。吴欠几人不知他此时心中所想,也不好贸然开口,直到回了驿馆,麦高连同严左和吴欠一并径直回了房间,又示意一众亲卫牢牢把守好四周,麦高这才整了整神色,如换了张脸一般,放松了下来,转而看向面色难掩沉郁的二人,忍不住笑道“怎么,被今日听到的这些惊天秘闻吓住了不成。” 吴欠见麦高神色还算淡定,也跟着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出口抱怨道“高高,平国公世子怎会是这样的人,他未免也太过分了,我们之前那么尽心帮他,他竟然打的却是这个主意,我原本还以为他人不错呢,真真是看错了他。” 麦高对吴欠的抱怨不置一词,反倒是看向一旁面色仍略显沉重的严左道“严师叔,如今我有一事想问,不知你是否清楚,在我同平国公世子相识之前,世子同咱们家的关系究竟如何,他是不是早就存了招揽武家的心思。” 严左略微回忆了下,慎重地答道“据我所知,平国公府与咱们家早年虽是有些往来,但多是些面子情罢了,若真有深交,我定然不会从无耳闻,之前虽说想要借助皇家柜坊行事,但当时确实碰巧赶上平国公世子登门拜访老祖宗,才得他相助,如今想来,多半并非巧合吧。”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应道“想必那时他之所以找上门来,应是因着已经听闻我识得那些符号的缘故,这才要亲身前来一探究竟,绝不可能是巧合。” 吴欠皱着眉头,极为不解地问道“可是后来我们在北辽发生的那些,以及幽州关的种种,他若只是想要探听你身上的秘密,何必非要将皇家商都院送到你面前任你处置,只是为了让你出气吗,岂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麦高摇头轻笑道“其实如今想来,平国公世子的不妥之处早有端倪,你们只需稍加回忆便知,初见时他的皇家做派高不可攀;而后一同前往北辽,直至逃离上京这期间他的独断专行,杀伐果断;待到平安返京随后一同出兵北伐,他变得礼贤下士,宽容以待;一个人的变化怎可能如此之大,即便有共度生死劫难的经历,这般大相径庭的举止也实在有违常理。” 第三九五章 淮宁陈家 77 麦高看着敛眉思索的二人,继续道“而之所以我们这么多人都忽视了近些在咫尺的不妥之处,不过是因着我们以为同平国公世子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便是皇家商都院,因着注意力都集中在皇家商都院的身上,同仇敌忾下,难免就会忽视了平国公世子身上的变化。” “平国公世子出身皇室,执掌皇家柜坊多年,又岂会是简单人物,但在幽州关时,他对我的所言所行不敢说是深信不疑,表面上也算是言听计从了,甚至几乎从未曾有什么自己的意见,实是不符合他初时的强硬做派,前后就如两个人一般。” “此事也是我太过轻信他人,有些轻忽了,北伐之时因着有皇家商都院之人从中作梗,让我一心对付他们,加之平国公世子求上武家,我也只以为他因着不通战事,又无什么可信之人,才会过于依赖我等,如今看来不过是有意示弱,以便同我交好,从我身上探听出些有用的消息来,才会如此。” 吴欠仍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我们在北辽和幽州经历的那些危险,他也身在其中,这般以身犯险只是为了同你交好,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了。” 麦高耐心地同吴欠解释道“其实无论有没有我的存在,平国公世子的北辽和幽州之行都不会有所变化,不过是过程中会有些偏差罢了。如今知道了平国公府的谋划,再回想前事,便可发觉不少存疑之处。” “当时的确是我们将平国公世子引荐给皇太妃的不假,但是若非早有准备,世子如何能同皇太妃那般快就走到了一处,想必皇太妃正是世子在北辽给自己寻的退路,毕竟如今看来,世子绝非是因公废私的纨绔之辈,又怎会在那般要紧之时还有心风花雪月,多半是早就谋划好了的。” “我猜平国公世子此前的计划应是接着在北辽设立皇家柜坊分号的机会,以投资之名行敛财之举,而后在北辽混乱之前借助皇太妃之手,从北辽遁逃离开,待到返京再进行北伐。而因着我的毛呢作坊,不过是让他扰乱北辽之举更为顺遂罢了。” “而他之所以要兵行险着,同我们一路,一来是不愿我察觉他早有准备,不想过早暴露他和皇家商都院的关系;二来则正是因着他对人性了悟颇深,知晓一旦与我共历生死,感情难免便会更深厚些,利于他日后行事。” “之后北伐本也是顺理成章,早已是他们预先计划好的一部分,而平国公世子求上武家,借用亲卫,虽说有示弱拉拢的意思在,却更是为了给外人一个信号,那就是武家已然上了平国公府的贼船。” “而后世子将我带回东京,却多半是因着我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名头,不仅可以借我之手得以开启平国公府的密室,还能顺势向皇上示威,又诱导我以为皇上已向皇家商都院妥协,令我心生芥蒂,转而倒向平国公府罢了。” “不想皇上却是出人意料地封了我个商都转运使的虚职,甚至令我随军北伐,想必即便是平国公府也是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这才令他们不愿开启真正的太祖密室,绝不是因着忌惮皇上,应是不想继续让我平添助力,令他们后续行事为难而已。” “至于说在幽州关发生的种种,你们仔细想想,其实除了那无辜殒命的一万五千大通将士,和几只依附于皇家商都院的小鱼小虾,他们可曾还有什么旁的损失,恐怕唯一的意料之外便是定国候被我派吴欠暗杀,失足坠崖了吧。” “我现在甚至怀疑威远候究竟是不是皇上的人,毕竟当时的那种境况,我即便想要求证也无从查起,也只能选择相信。无论真伪,他们总是借我之手顺势而为,不仅将北辽战功收入了囊中,还因着有皇家商都院这个被他们故意立于人前靶子在,让平国公世子在军中和民间的声势都涨了不少,他们可是完全未曾吃半点亏,我们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 严左神色肃然地道“若非今日商丘府尹直言相告,我们具都未曾发现丝毫端倪,那平国公世子如今又何必急于一时呢,虽说北辽之事中皇家商都院的落败于平国公府影响不大,但皇上却在朝中得以凭此占据上风,加之他还未能得以探听出你的虚实,此刻就图穷匕见,同你直接撕破脸,岂不是得不偿失。” 麦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他们此举也实属无奈,倒也算是因我而起,毕竟如今局势,他们若是再不动作怕就是要悔之晚矣了。概因着我与皇上的一些举措,令他们猝不及防,也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诸事的发展已经等不得他们徐徐图之了。” “一来,想必他们从未曾料到皇上竟会将北辽后续诸事交予我手,毕竟他们认定皇上必会因着我同平国公府交好,而有所防备,应是不会重用于我,却不想皇上反其道而行之,借着此举不仅安抚了我心中顾虑,还令平国公府的谋划失算,让我得以脱离平国公府的掌控,更是使他们与我之间生出了嫌隙。” “二来,怕正是因着河真州的诸番布置皆被我一力破坏殆尽,不仅失去了作为退路的河真州的掌控权,还让太祖的黄金和那些文稿都借由姚家落到了皇上手里,甚至还因着平国公府与我交好,彻底得罪了姚家,他们也算是吃了回哑巴亏,总不可能出面与姚家解释清楚这其中内情,况且以姚家人的脾性,说不得还会因着平国公府的耍弄愈发恼羞成怒。” “三来,便是今次皇上命我打着巡视大通商道的幌子,探查各处太祖遗迹,应是触动了他们最为要紧的布置。毕竟在返京的路上,世子早已同我透露出了待谢恩后就需尽快返回北辽的意思,甚至劝阻我暂且不要急于前来商丘,就足以见他不想让我在短时间内得到大通各处的太祖传承,还是因着他并无完全的把握可以说服我为他所用,故而想再拖延一二。” 第三九六章 淮宁陈家 78 麦高说到此处不禁长叹一声,“虽说不知商丘府尹所言究竟有几分真,但他们在找寻太祖遗物之事却应是不假,而孔家地位特殊,早年又颇得太祖看重,若按常理而言,孔家密室中的物件应极为重要,故而平国公世子绝不想我在此时前来商丘,未免破坏他们的布局谋划。” “但是我却说动了皇上得以前来商丘,他们自是不愿看到此处的太祖遗物落入我手,更加之因着钦差之名和尚方宝剑,他们担心我已经开始倾向皇上,这才不得已做了此番布置,不仅想要保住藏在孔家的物件,还可探一探我的底细,最重要的就是借机招揽于我,不过想来他们也未能料想到我会在商丘城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引得他们的布局多都落了空。” “我猜测他们初时多半不过是想安排以商丘府尹为首的一群人与我交好,占些帮扶之谊,进而有意引导一二,引得我同孔家对上,虽说孔家自己也的确不怎么干净,但是若能借我之手打开孔家的太祖密室,届时商丘府尹未尝不能成为第二个韦山长,毕竟当时他们借由韦山长的确在我这里探听到了不少内情。至于孔毅之事他们多半根本未曾看在眼里,不过是个要挟我的筹码罢了,作为后手无碍大局。” “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这般地步,无非是因着我预先便发现了不妥,种种应对又有些超乎了他们的意料,这才不得已让商丘府尹和孙家少主以身犯险,想要直接摊牌,看看能不能将我招揽过去,毕竟如此才是釜底抽薪之法,总好过与我继续纠缠。” 严左听罢麦高的这一通分析,面色更为沉重,看向麦高道“那你是如何想的,须知自古以来,皇权争斗可不好轻易掺和,你还是要慎重些才好。” 麦高无奈苦笑道“此事已由不得我的意愿了,我已然身在局中,走脱不得,如今所能做的不过是要选个阵营以求保全自身,而后再行谋划该如何得以全身而退。” 吴欠不如麦高二人想的那般多,好奇地问道“高高,那你觉得究竟谁能赢,谁当皇上对我们比较好。” 麦高见他这般不知愁也是好笑,也是难掩沉重地道“其实皇室中人能力才学大都相差无几,故而即便是平国公世子上位,也未必就不是个圣明之君,如今我所要考量的却不是他们谁更适合这个位置,而是要考虑清楚他们的品行为人,究竟谁会多几分诚信,日后不会轻易卸磨杀驴。毕竟若单单只是我身死便可解困倒也罢了,说不得还会累及咱们全家上下几千口人,那我岂不是罪过就大了,我绝不能让此种事情发生。” 严左见麦高竟是有些自责,劝慰道“你倒是不必有太多顾虑,咱家总也有保命的办法,你单说你是如何打算的,既然老祖宗有话,全家自是不会对你的决定有所质疑的。” 麦高最为庆幸的就是得遇武家,正色道“我自是知晓全家上下对我绝无二话,也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慎重,绝不会拿你们的性命去赌,所以刚刚我倒是有了个想法,不如我说出来,我们一同参详参详。” 严左吴欠二人闻言,具都目光灼灼地盯着麦高,只待听他究竟有何妙计,麦高略一沉吟道“先不说我们此前的那番布置,那些安排倒是颇有利于我之后的谋划,我正是想着那事也算是个不错的由头,我们刚好可以借此引发他们内部的争端。” 严左有些不解地问道“他们那些人应是以平国公府和陈家为马首是瞻,又要如何引发他们内部的争端。” 麦高恢复了往日的自信,意味深长地道“如今他们的同盟其实也算不得是固若金汤,陈家早年便有改弦易张的前科,平国公府对他们定然是会有所防备;而陈家扶持平国公府尚未也实属无奈之选,利用居多,加之当年秦王的败落和世宗的下场,陈家自是明白平国公府未必就不会有兔死狗烹之心,故而对平国公府也绝不会毫无戒心,估计多半会备些后手。” “至于一众大商世家,其实多半是迫于陈家和平国公府势大,若非如此,让他们在此太平盛世之下,赌上全家老小的性命谋反,实是绝无可能,因此他们未必就甘心受制于人,私下里多少都会各有心思。” “而皇家商都院内的各个家族,他们此前既然都能背弃太祖,又更何况一个小小的陈家,还有尚不得势的平国公府,想来若要令他们背叛,应是只需单看引诱的利益够不够罢了。” “这几方均都是各怀鬼胎,又怎可能一心谋事,如今缺少的无非是个契机罢了,而我们之前的那个安排,便刚好可以作为引子,想来不难成事。” “而我如今要表现出来的就是,虽不愿对平国公府赶尽杀绝,却也不甘心放过曾得罪过我的那些人,所以无论是淮宁陈家还是皇家商都院,我只需一如既往的针对打压即可。但对着平国公府和那些世家大族却可以退让一二,如此一来再加上此前的布置,想来应是可以挑起他们内部的纷争,而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是。” 严左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皇上那里你打算如何交代,是装作不知,还是尽数告知他真相。” 麦高对此倒是毫不犹豫,“此事定然要告知皇上全部实情,为人做事最忌首鼠两端,妄图左右逢源,往往越是如此,就死的越快,我之所以投靠皇上,不过是因为我不相信平国公府的为人罢了,我们的保命符不是旁的正是太祖遗留的秘密,即便皇上落败我也能借此得以脱身,所以此时不必顾虑旁的,只要一心帮着皇上对付平国公府才是正理。” 吴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我虽是听不大明白,不过你说怎样就怎样便是。” 严左却还是有些担心,“你如此安排乍听下来虽好似是不错,但是否有些太过轻率了,毕竟皇上是否真会如表现出的那般信任于你,而平国公府又是否会质疑你的所作所为,两方的态度都未可知,此等大事你一旦行差踏错,必是万劫不复,你须得要更为谨慎些才是。” 第三九七章 淮宁陈家 79 麦高自是听出了严左话语中包含的担忧,不在意地笑笑,“无碍,其实他们两方信不信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而我却是他们彼此手中最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他们都想利用我致对方于死地,只要这场争夺的胜局未定,我就不会遇到任何危及性命的危险。” 严左见他这般笃定便也就不再多劝,转而却又说起临近眼前之事,“既然你要给平国公府一个你不愿同他们为敌的假象,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理如今商丘城内的局面呢。” 麦高十分肯定地道“想来明日一早定然会有世家一派的人找上门来,无论他们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来为商丘府尹说情的,都无碍大局,届时我只需要顺势而为即可,说不得还可以趁机和他们谈些有利于我们的条件,同时也需借此把孔毅的后事安排妥当,断不能再拖了。” “约摸着武凛师兄这两日也快该回来了,届时待我将孔毅风光大葬后,便可借坡下驴,给世家和商丘府尹留条活路,但是孙家少主却必是要在商丘城中处置了,如此一来,就可凭此让他们充分体会到,即便他们各方虽是身在同一阵营,但在我的眼里也是截然不同的,长此以往,一方饱受打压,一方安然无事,届时的局面想必会非常有趣的。” 严左见他心有成算,便也不再担忧此后局势的发展,继而又问道“待到此间事了之后,我们还是按此前的计划前往淮宁吗。” 麦高点头应道“不错,自是还要前往淮宁一趟,不管如今在淮宁陈家是否能抓到真正的主事之人,我们都不能不声不响地轻轻放过,总还是要表明态度才好,毕竟有着偷盗太祖遗物的罪名,即便是抄个家也是好的。我总要让平国公府和一众世家清楚本官的态度,那便是即便我不找他们麻烦,或是默认他们暗中的那些筹谋,也断然不会放过同我有过嫌隙的皇家商都院和陈家,也只有如此,他们才能老实下来,想必不到最后关头,应是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 吴欠听不大懂也不太在意这其中的弯弯绕,只是好奇地问道“高高,你为什么要同世家谈条件妥协呢,我们其实也没什么需要他们帮我们做的啊。” 麦高轻笑道“待到我们巡视完大通商道,可是要返回北辽的,建州安抚遗民之事还需要我安排,须知江淮一带的大商手里有无数难得的资源,且尤以织造业为甚,若是有了他们的帮扶,届时我们在北辽设立作坊一事定然事半功倍,且要教化北辽遗民,设立学堂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和人力物力,他们但凡还想要本官对商丘城内诸事轻拿轻放,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吴欠闻言抚掌笑着应道“不错,正是如此,我们的确不能白白放过他们,而且皇上既然将北辽之事都交给你了,这样的确是能更省力些。” 麦高转而神色郑重地对着二人道“我今日之所以和你们说这些事,便是要让你们心里有个准备,之后的路定然并不好走,且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也和从前不同了,局势只会愈加复杂,我还是那句话,诸事以保全自身为上,莫要轻率行事,如此也能免了我的后顾之忧。” 吴欠二人闻言,具都慎重地点头应是,眼见着今日已经折腾到了大半夜,几人也都疲乏不已,如今该说的也都说清了,麦高便遣他们各自回房休息去了,而他自己也不再多想,只待看明日世家们究竟要如何出招,再行应对。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麦高等人还不及用朝食,便已有人寻上门来,来人正是和麦高有过不少交集的南都书院的杨山长,此番他乃是独自前来,并未有人同行。麦高听到亲卫的通传,倒也没有故意拿乔让他久等,直接便让人将他引至待客的花厅,十分好奇这一大早,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杨山长正在花厅中焦急地来回踱步,听到脚步声见到麦高进来,忙躬身施礼,面上的神色实在算不得好看,略带着几分沉重。待二人分宾主落座,他甚至不及寒暄便开口道“大人昨夜行事未免太过草率了些,想必商丘府尹所为定然另有隐情,大人何必如此不留情面,事情闹到此种地步实在有些不好收场啊。” 麦高却是面色整肃地道“杨山长所言不差,商丘府尹的所作所为的确另有隐情,本官昨夜经过连夜审问,已然问出了结果,原来这商丘府尹早已暗中和皇家商都院相勾结,昨夜正是为了保护偷盗太祖遗物的嫌犯孙家少主,这才公然同本官对上的,本官向来是嫉恶如仇,此等首鼠两端的小人,本官定然轻饶不得,杨山长无需担心本官会纵虎归山。” 杨山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面色略显尴尬地强自分辨道“大人,此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府尹大人怎会这般行事呢,他一向是同世家交好的,且在商丘城内也极力打压皇家商都院,又怎会同他们勾结。” 麦高看着杨山长,故作恼怒地道“本官原也同杨山长此时的一般,不愿相信商丘府尹竟是此等的小人,只是严刑拷打下他将实情尽数招认,我们竟都是被这伪君子给骗了。他表面上故意同世家交好,实际则是暗中勾结皇家商都院,竟是意欲将江淮一带的大商世家一网打尽,心思不可谓不恶毒。” “好在今次孙家少主暗中前来商丘城,被孔毅的在天之灵察觉端倪,及时给了本官警示,这才令本官能得以揭露他们的阴谋诡计,也是苍天有眼,才能让江淮一带的世家得以保全,杨山长勿要忧心,本官定然会护你们周全的,绝不会让商丘府尹此等小人继续为祸商丘。” “本官昨日连夜便已命人送信入京,将此事奏明皇上,不出几日,朝中定然会派遣个忠心朝廷的官员前来接手商丘的,在此之前,还有许多事应是需要你们各家配合本官行事,想来诸位应是不会拒绝,即便今日杨山长未曾登门,本官也要派人去请诸位的,如今不妨就劳烦杨山长帮忙本官通知各家一声,本官今日要同你们好好商讨一番,看看接下来诸事要如何安排才更为妥当。” 第三九八章 淮宁陈家 80 杨山长被麦高的这一席话噎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因着实是不知商丘府尹昨夜究竟都招认了些什么,若是此刻言语不当,说不得要惹祸上身。想要帮商丘府尹正名,却担心被麦高怀疑自己同皇家商都院的关系,但要顺着麦高的意思继续说下去,又要如何助商丘府尹脱困,杨山长竟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因着不知该如何开口,刚好麦高又提及要同世家商讨稳定商丘之事,杨山长心下暗想倒是可以先行回去同众人商议一番再做打算,于是忙不迭地应承道“大人此言甚是有理,不如这样吧,老夫这就回去联络各家,晚些时候再一并来此拜会大人,届时我们可帮着大人就商丘城后续之事共同参详一二,大人以为如何。” 麦高故作欣慰地对着杨山长笑道“如此甚好,那今日就麻烦杨山长了,不过晚些时候诸位就不要来驿馆寻本官了,本官一会儿便会前往府衙理事,既然商丘府尹早已心怀不轨,说不得还留有后手,本官还要再去安排布置一番,也免得给小人可趁之机。” “且如今太祖遗物仍是下落不明,少不得本官若再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也就只能在这商丘城内挨家挨户的搜查商丘府尹的同党了,虽是难免有些劳民伤财,但是想来城中的百姓们应该能够理解本官的为难之处的,毕竟这城中藏着如此罪大恶极之人,若不能尽快缉拿归案,一旦皇上怪罪下来,整个商丘城上下怕都是吃罪不起啊。” 杨山长自是听明白了麦高的言下之意,忍不住拭了拭额上渗出的冷汗,勉强笑着附和道“大人所言甚是,甚是,那老夫就先回去召集所有世家之人,晚些时候前往府衙拜会大人。” 麦高状似感激地道“那本官就先行谢过杨山长了,杨山长今日的帮扶之谊本官不敢或忘,本官为人虽说是睚眦必报,但对于旁人的恩惠也必会涌泉相报,今次劳烦杨山长倾力相助,本官日后定然必有重谢。” 杨山长现在每听麦高说一句话,心里就是忍不住一颤,也不知是不是做贼心虚,总觉他话中有话,似是意有所指,于是也不敢多留,强自镇定地寒暄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开了驿馆。 麦高同一众武家亲卫在驿馆用罢朝食,便安排了人手把守好四处城门,又让严左去将如今府兵中还剩下的统领都召去府衙,随后便带着吴欠等人出门先行前往了府衙,打算坐镇那里,看看暗中之人究竟还有什么后手。 一行人到了府衙,倒也无人出面为难,麦高让亲卫找来了府衙的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想必也是因着昨夜之事虽是被商丘府尹极力掩盖,但麦高深夜将他投入大牢刑房的动静着实不小,还是有不少人知道了如今的状况的,加之众人也不知这位钦差大臣到底要做些什么,且谁也不想贸然惹祸上身,故而倒也都老老实实地来了府衙大堂听麦高训话。 麦高倒是没有借此机会彻底整顿商丘城的念头,毕竟地方政务实非他布局中的当务之急,他如今所求也不过就是,只要自己还在商丘城一日,这些人不要闹出什么太大的纰漏就成。 于是麦高看着站在堂下的众人道“昨夜之事想必你们中的不少人都应已有所耳闻,本官也不赘叙了,商丘府尹及其手下的一众官员,竟敢假借本官之名,偷盗太祖遗物,扰乱百姓安宁,实在罪无可恕,本官处决了一众从犯,独留商丘府尹这个主犯等待朝廷裁决,不日朝廷便会派遣接任的官员来此接掌商丘城,在此之前,本官希望你们能识时务些,安分守己,若有人胆敢在此期间闹出事来,本官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些小吏自是没什么敢于同麦高作对的胆量,况且朝廷官员更替与他们也无甚干系,自家性命当然更重要些,闻言自都忙不迭地点头应是。 麦高又交待道“新任商丘府尹到任前,这段时间府衙内的公务按照往日的规矩处理即可,若遇不决之事你等再来寻本官,若要让本官知晓有人胆敢在此非常时期贪赃枉法,本官杀你们几个无名小卒自是不会手软的,望你们切记。” 随后麦高便遣散众人,让他们回去各司其职,而他自己则是再次前往了府衙大牢,打算去看看孔家人的情况,再据此安排好孔家人的结局。 麦高并未直接前往关押孔家人的大牢,而是又回到了刑房,此时孙家少主和商丘府尹都被关在囚笼之中,二人被折腾了一个整个晚上,满面都是遮掩不住的苍白憔悴,看到麦高来了,眼睛不免一亮,麦高却不看他们,直接对一旁的武家亲卫道“将他们二人的嘴都堵了,再让人将孔勖带过来,本官有话问他。” 不多时便有亲卫押着孔勖进了刑房,他辅一进来,便看到被关在囚笼中形容狼狈的商丘府尹二人,面色不禁微变,转而又看到坐在一旁的麦高,这才强自镇定地问道“不知麦大人找老夫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麦高态度平和地笑笑,指了指面前被用来行刑的条凳,“孔老先生不妨坐下说话,本官刚刚知晓了一些事,不免有些好奇,故而叫老先生来此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孔勖看着那被血渍浸满的条凳,实在是不敢坐,于是便道“大人有什么话但问无妨,老夫戴罪之身,还是站着回话为好。” 麦高也不在意,随意指了指一边的商丘府尹和孙家少主,直接问道“本官十分好奇,孔老先生和已经离世的孔家主究竟知不知道,此番本官前来商丘,孔家是他们为了设计本官推出来的替罪羊。” 孔勖闻言瞳孔微缩,忍不住探究地看向麦高,出声反问道“大人此言何意。” 麦高笑吟吟地看向孔勖,一字一句地问道“本官的意思是孔家究竟是否知晓,皇家商都院,陈家,以及江淮世家早已沆瀣一气,为了败坏本官在士林中的名声,想要让本官同孔家对上,这才推你们出来同本官做对,而你们乃是自愿为了成全他们几方的谋划,不惜牺牲全家老小,这才落入如今局面。” 第三九九章 淮宁陈家 81 孔勖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颤声道“麦大人莫要同老夫玩笑了,大人和孔家之间的恩怨皆由孔毅之事而起,又加之大人意欲独占太祖密室,才致今日局面,我孔家虽也有错,但大人若非要构陷我孔家些莫须有的罪名,我孔家却是不认的。” 麦高淡淡地点头应道“所以孔老先生的意思是,你们孔家此前种种行径,就只是为了想要一窥太祖密室的究竟,以及不愿因孔毅之事向世人低头,这才同本官为敌,至于说皇家商都院和陈家还有一众世家的谋划,你们却是一无所知,不知本官说的可是实情。” 孔勖极为肯定地道“不错,旁的人究竟有什么计划,我孔家并不知晓,我们只求得以保全自身罢了。” 麦高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你们为何要配合皇家商都院暗害本官,甚至是将太祖遗物交到了皇家商都院的手中,须知本官但凡只要是在孔府内出了事,你孔家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一个谋害钦差的罪名,更旁论偷盗太祖遗物乃是大不敬之罪,若说你们孔家对此一无所知,本官是不信的。故而孔老先生还是同本官说说,你们究竟与皇家商都院达成了怎样的交易,甚至不惜为此搭上全族的性命,本官实在有些好奇。” 孔勖急急辩解道“大人莫要信口雌黄栽赃我孔家,须知这天下还是有公理的,若非大人欺人太甚,逼迫我孔家至此,我们又怎会拼着鱼死网破兵行险着,如今成王败寇,大人又何必要赶尽杀绝,给我孔家安些莫须有的罪名。” 麦高见他至此还这般强词夺理,虽觉有些怪异,却也不愿细究,于是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孔老先生也无需同本官狡辩,真相究竟如何,本官其实也并非那般在意,如今有此一问也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你若是不愿说本官也不会强求,毕竟你这年岁也受不住大刑,过两日朝廷便会派人前来重新接管商丘,届时孔家的罪责自有朝廷定夺。” “此事本官不会过多参与,只是会将此间实情如实上报,届时孔家的结局究竟如何,端看三司如何定罪了,故而孔老先生无须担心本官趁机以权谋私,至于将孔毅葬入祖坟一事,本官自会派人去仙源,想来他们应是不会在此事上为难本官的,而你们全家只需等待朝廷的判罚即可。” 随后麦高也不待他再有所反应,便对着一边的武家亲卫道“将他带回去吧,一会儿本官让人写好供词,让他们签字画押即可,剩下的就等朝廷那边派来的人处置吧。” 孔勖神思不属地被亲卫拉扯着向刑房之外而去,行至门边,他才好似突然反应过来,站住脚步,转头看向麦高出言问道“大人不打算灭我孔家满门吗。” 麦高闻言哑然失笑,想必此前自己放狠话说得太过了,竟是让他们戒备至此,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道“你孔家虽是道貌岸然,一窝子伪君子,但是若非有太祖密室在,加之孔毅之事,本官自也没那闲工夫浪费在你们身上,自有律法定夺你孔家的罪责,同本官又有何关系。” 孔勖急急出言追问道“可是,可是大人此前多次信誓旦旦地声称要为难孔家,且传言也说大人若夺取太祖传承后,定然会灭人满门,以图掩藏太祖的隐秘,甚至有人说只有想办法让大人无法得到太祖遗物,说不得孔家才能有一线生机。” 麦高颇有些无语,虽无确实证据这些流言从何而来,但麦高也多少猜得出,应是皇家商都院为了诱导孔家,有意为之,麦高深觉孔家人的心性智商实在堪忧,“若孔老先生并无失忆之症,应是还记得,本官初来商丘城之时,对孔家也还算是以礼相待吧,反倒是你们孔家,一心觊觎太祖之物,非是要同本官作对,但这总不会是本官的错吧。” “更旁论孔致乃是皇家商都院的人,先在本官面前惺惺作态,将你孔家的老底掀了个干净,随后你们孔家又和陈家还有皇家商都院相勾结,非是弄了个论辩大会,想要阻止本官为孔毅正名,这些莫非还是本官逼你们的不成。本官此来商丘无非只是为了两件事,一是让孔毅荣归故里,二就是取走太祖传承,反倒是你们自己做贼心虚,以己度人,才将事情弄到今日这般田地,这些又同本官有何干系。” 孔勖听闻麦高此言,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半晌才颤声道“原来竟是如此吗,我们竟是作茧自缚,作茧自缚。” 麦高虽知孔家今日的结局,实是因着受人利用,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非孔家贪心,垂涎于太祖传承中可能存在的所谓典籍珍本,也不会轻易便中了旁人的算计。麦高也不欲再同他废话,示意亲卫将他带了下去。 待到孔勖离开刑房,麦高这才将目光转向商丘府尹二人,让亲卫将商丘府尹口中的破布取出,笑着道“本官听了府尹大人的劝解,昨夜回去静心思量了一番其中利弊,却是发现本官差点被府尹大人的诡辩所误导,不得不说府尹大人口才果然了得,几乎就让本官中了套。” “如今想来本官昨日行事的确草率了些,毕竟本官身为朝廷命官,又是皇上亲封的钦差大臣,府尹大人空口白牙所说的你们那些暗中的谋划,既然暂无实证,又同本官有甚干系,如今本官自是可以暂且置之不理,待到他日你等罪证确凿,再处置不迟。” “但是皇家商都院和陈家的所作所为却是证据确凿,合谋偷盗太祖遗物之事定然是推脱不掉的,故而府尹大人的生死本官自是可以留给朝廷进行决断,但是这位不知真伪的孙家少主,今日若是说不出太祖遗物的下落,就只能成为本官尚方宝剑的剑下亡魂了。” 商丘府尹见麦高丝毫没有威吓之意,态度甚是坚决,心下微凛,未想麦高竟这般快便想明白了要如何应对更为稳妥,实在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只是若让孙家少主就这般死在他的面前,日后却是不好交代,于是还是极力辩解道“大人,孙家少主偷盗太祖遗物之事也未有实证,大人何不待到查明真相后,再做计较。” 第四百章 淮宁陈家 82 麦高自是明白商丘府尹的顾虑,看着他颇为意味深长地笑道“府尹大人糊涂了,你怎地忘了,孙家少主早已死于昨夜的那场混乱之中了,且还是因着大人手下的官员,公然顶着本官的名头胡乱行事,才会酿成如此惨案,府尹大人也无需太过担忧,本官若是查证此事确实与你并无干系,绝不会多加为难于你,虽说犯错的官员都被本官处置干净了,但总有办法还府尹大人一个公道的,不知府尹大人以为如何。” 商丘府尹闻言立时神色微凝,目光开始闪烁,他自是听明白了麦高言下的未尽之意,心下一片森寒,商丘府尹也知此乃是眼前这位年少的钦差大人为他布置的阳谋之局,将诱饵摆在他眼前,如妖魔般诱惑他做出抉择,即便明知麦高是要借此算计自己,商丘府尹也无法一力回绝,一时间无法决断,只得静默不语,心中却是暗暗思量起来。 而一旁听着他二人你来我往的孙家少主就没那么镇定了,毕竟他们之间的言谈事关他自己的生死,他也不是个傻的,也听懂了麦高话语中隐含的恶意,但此时他口中被破布堵着无法言语,只能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声音,用力撞击着禁锢他的囚笼。 麦高甚至连丝毫余光都未曾分到他的身上,只是盯着商丘府尹道“本官奉劝府尹大人一句,此前种种布局确是你们几方商讨好的,但本官已然破局,期间虽说意外频发,也说不得究竟是谁的错,不过既然已令你等功败垂成,想必总要有个人出来承担恶果,本官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比府尹大人更为适合,若府尹大人再不设法自救,怕是就再无机会了。” “府尹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本官此时还愿这般苦口婆心地同府尹大人分说,概是顾念着这段时日府尹大人也算是劳苦功高,帮了本官不少的情份上,格外手下留情了,可天虽好生,亦难救求死之人,本官实是不知府尹大人究竟因何要这般枉顾自家性命,若府尹大人仍是执迷不悟,本官也就不必在你的身上浪费时间了。” 商丘府尹自然不是蠢人,一听便知麦高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想必孙家少主之死应只是第一步罢了,商丘府尹推测若自己接受麦高的条件,接下来麦高定然会让他将麦高刚刚所杜撰出来的那些以他之名公之于众,坐实那些被杀官员以及皇家商都院的罪名,而如此一来,他也就算是被迫和麦高绑到了同一条船上,虽不至于同生共死,但难免要被麦高牵制一二。 商丘府尹心知肚明,如今商丘城中的种种布置可算是被麦高破坏殆尽,虽说太祖遗物暂且被他们收入囊中,但若未能成功控制或是招揽麦高,也只能算是完败。更旁论一旦只余他自己一人全身而退,日后即便他还意欲继续为平国公府效力,也再无法被完全信任,加之因着彻底得罪了皇家商都院内的各个家族,定然也讨不了,可说是举步维艰。 但商丘府尹也知,若是自己此刻不应承麦高的条件,以麦高的脾性,断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两者之间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孙家少主就是商丘府尹给麦高的投名状,也是他今次能得以活命的唯一机会,这是麦高**裸的阳谋。 麦高自知商丘府尹如今进退两难,继续道“府尹大人,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若是殒命于此,于旁人而言根本兴不起半点波澜,不过是一步无用的废棋罢了,但若能留有命在,以府尹大人的见识眼界,想要翻身应是不难,这些想必就不用本官教你了吧,本官也是惜材,不忍府尹大人这般枉送性命,才出言劝解一二,还望府尹大人能慎重考虑才是。” 麦高这三两句话的工夫,商丘府尹脑中一番天人交战,终还是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咬了咬牙道“大人所言甚是有理,昨夜之事皆是下官手下那些同皇家商都院勾结的官员所为,不仅害了孙家少主惨死,还助皇家商都院盗走了太祖遗物,下官御下不利,罪无可恕,大人心存仁厚,不过打了下官几板子,便饶过了下官,实是明辨是非,宽宏大量。” 商丘府尹终还是说出了麦高最想听的一句话,“大人放心,下官即便是带伤当差,也绝不会误事,定然会将商丘城的局面为大人稳定下来的。” 麦高抚掌大笑道“好,好,好,本官就喜欢府尹大人你这般知情识趣之人,府尹大人日后定然前途无量,既如此,这个被抓来的逆贼,还请府尹大人亲手处置了,如此本官便可相信大人的确与昨夜之事无关。” 商丘府尹仓惶地对上了麦高冷漠的视线,顿时明白这是麦高不打算给自己丝毫翻身的余地,只得喏喏应道“下官明白了,定然不会令大人失望的。” 麦高转而看向守在一旁的武家亲卫交代道“看着府尹大人亲手将人犯处决,然后尽快安排大夫来帮府尹大人诊治一番,待到府尹大人收拾停当了,你们再来通知本官,本官还有要事急需处理,你们看顾好府尹大人,切莫让人打扰他休息。” 武家亲卫自是明白麦高言下,让他们将商丘府尹看管起来的深意,齐声领命称是。交代完一应事宜后,麦高便离开了刑房,返回府衙,等着那些大商世家的家主寻上门来,也好看看他们究竟要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事出紧急,相信他们定不会让麦高等太久的。 果然,麦高与吴欠等人在府衙后堂刚闲话了不大工夫,便有守门的差役来报,说是杨山长连同几个大商世家的家主都到了,特意前来求见钦差大人。 麦高便让人引他们进了府衙后堂,众人一番寒暄,分宾主落座后,麦高倒也不急于开口,倒是想要看看这些世家今次是打算先礼后兵,还是意欲软硬兼施。 杨山长见麦高不疾不徐的喝茶,也不开口,便轻咳了两声,率先挑起了话头,“麦大人,我等依约前来,不知大人有什么需要我等效劳之处。” 第四零一章 淮宁陈家 83 麦高闻言颇为意外地微微挑了挑眉,他们竟是未曾率先提及商丘府尹之事,反倒是让自己先开口,倒是有些意思,想必也是打着静观其变,以静制动的主意,意欲先行探探麦高的口风,随后定然还有后手等着麦高。 麦高也不避讳,直言道“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寻回被盗的太祖遗物,本官虽是还在加紧审问商丘府尹,但我等也不能坐以待毙,今日晚些时候,本官便会让府兵和本官的卫承骑一并开始搜查商丘城内的各家各户,本官招各位前来,也是想着自是要先和诸位打好招呼,不然若是届时哪家的府门本官的人进不去,一旦动起粗来,惊到各家家中的亲眷就不美了。” 麦高这话几乎已算得上是**裸的威胁了,麦高原本也没想让这群人轻松过关,更旁论太祖遗物丢失,此前在真定府麦高尚且闹出那般大的动静,今次若是不声不响一带而过,想来定然会引起暗中之人的怀疑,故而该做的绝不能少,且麦高还打算借此从各家榨取些好处,故而便单刀直入地将自己的意图袒露无疑。 杨山长和在座的一众家主,一时间面色都有些不大好看,杨山长强笑道“大人如此做是不是太草率了,我等此前一直都是同皇家商都院水火不容,又怎会牵扯到此事之中,还望大人明鉴,莫要寒了我等的一片忠心。” 麦高似是丝毫没听懂杨山长的言下之意,毫不顾忌地坦言道“本官确也想信任诸位,毕竟此前在孔毅之事上众位相助本官良多,可是如今局面实是让本官不得不谨慎以待,就连商丘府尹都能包藏祸心,暗中相帮于皇家商都院,诸位同他相识这么多年,竟也未曾察觉,难免令人顾虑重重。” “即便你们往日里同皇家商都院势同水火,可家中子弟未必就没有一两个害群之马,毕竟孔家便是如此,谁又能想到孔毅的父亲孔致竟是皇家商都院的人呢,所以本官虽是愿意信任诸位,但你们的宅邸若是不好好搜上一搜,太祖遗物丢失之罪一旦朝中怪罪下来,想必谁也吃罪不起,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旁的一位家主出言试探地问道“麦大人,不知可否告知我等,今次被盗的太祖遗物究竟是何物件,可是如真定府一般还是大量的黄金,若是此物,我等合力凑凑,总能让大人向朝廷有个交代的,或是旁的什么,也好让我等心中有数,我们即便是同意大人搜府,总也要知道找寻的是什么才好配合一二不是,说不得大人派人去之前,我们自查一番,未必不能发现什么端倪,如此也省得大人麻烦。” 麦高对今日这行人另有目的,故而丝毫不理会他们那影影绰绰的言下之意,反倒是故作神秘地道“本官虽未能得见此物,但太祖曾在梦中告知本官,今次的这个物件十分要紧,足以动摇大通国本,故而搜城绝不是本官小题大做,实在是势在必行,还望诸位体谅。依照着遗留在袁府的石匣的大小,本官推测,应不会是个太大的物件。” “依照本官的经验,想必要么就是一副玉简,要么就是令牌一类的东西,不过也极有可能是副图画或是书信,其实只要其上的内容是诸位看不懂的,就应是了,本官倒是可以给诸位个机会先行返家整顿下府中内务,若真能有所发现,本官可以承诺绝不追究,所以诸位无需有所顾虑。” “本官宽和以待,乃是因着本官顾念前情,但本官有句话却不得不说,那便是,一日不找出太祖遗物,这商丘城便一日不能解封,至于会不会影响旁的什么,本官一时间也顾及不到了,还望诸位能够明白本官的决心。” 又有一位家主闻言忍不住出声质疑麦高的决定,“麦大人,我们都是行商之人,你可知你这般随意封闭商丘城,会给我们各家带来怎样的损失。” 麦高视线扫过那人带着恼意的面孔,嗤笑道“这话说的着实好笑,莫非诸位拿本官刚刚所言当耳旁风不成,本官说了今次太祖遗物事涉大通安稳,在座诸位家中生意的些许损失,竟然重要得过大通国本,本官倒是不知,这江淮大商几日的生意竟能达到如此金额,看来商丘府尹果然行事有异,商丘的税银从未曾听说能抵得上大通全境,也不知商丘府尹中饱私囊了多少银钱,看来是要细细查一查了。” 麦高此言一出,在座的各家家主立时便再不敢多言,毕竟谁也不敢说自家的生意重要得过一国国祚,麦高视线冷冷扫视一圈后,沉声道“诸位这般推三阻四,本官不得不有些怀疑,你们同皇家商都院之间是不是也有些关联了。” 几位家主的身形明显一震,互相暗中递了递眼色,都颇为顾忌麦高的心狠手辣,一时间都觉有些为难,麦高也不管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继续又道“既然诸位没什么意见,此事便这么定了,还望诸位回府后能尽快彻查一番,若能查出些端倪,也省得本官的人上门后若是发现些蛛丝马迹,反倒是令本官为难。” “还有一事拖不得,便是孔毅的后事,待到这两日朝中的封赏送达商丘,便可以安排人护送孔毅的棺椁前往夏邑了,本官不希望这期间再横生枝节,若是再有人撞到本官手里,袁家就是前车之鉴,诸位可明白本官的意思。” 一众家主忙不迭地点头应是,麦高见他们竟如此乖觉,自知他们定有旁的后手等着自己,麦高也不想太过拖沓,于是直接出言试探,“既然诸位对本官的安排均无异议,那么便散了吧。” 以杨山长为首的一行人,未想到麦高竟是这般简单地要用三言两语便将他们打发了,终于还是有人忍不住出声问道“那不知商丘城的政务大人要如何安排。” 麦高心下暗笑,终于是说到了正题,于是状似随意地道“本官已经让府衙中的书吏衙役们各司其职,待到朝廷派来的官员到任,自有他另行安排,倒是不需要本官多加操心。” 第四零二章 淮宁陈家 84 这一行人里明白人却是不在少数,见麦高对地方政务这般随意处置,毕竟事涉各家的切身利益,心下虽是有些不满,却也还是尽量平心静气地出言追问道“大人此举自是有大人的道理,可是朝廷委派官员却绝非一日之功,且商丘城的位置十分重要,朝中各方势力都不愿轻易放过如此良机,定然还要有一番博弈,短时间内未必就能有新的官员赴任,这期间若是有要紧之事,我等该要如何是好。” 麦高状似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若遇未决之事自是还有本官在,你们又何须担忧此事。” 在座的一行人闻言具是面面相觑,自觉不能再继续这么被麦高牵着鼻子走,终是图穷匕见,一人直接坦言道“大人身居高位,自是不知我等升斗小民的苦楚,大人可知我等能得遇江府尹这般尽忠职守的官员是何等难得,他不曾依附于皇家商都院,也非中饱私囊,徇私舞弊之流,还一心为我等筹谋安排,才令江淮一带的大商得以大展所长。” “今次之事,大人虽是明言府尹大人勾结皇家商都院偷盗太祖遗物,我等也不是质疑大人所言,但总觉江府尹的所作所为未必就没有不为人知的不得已之处,大人又何必这般草率对待,须知商丘城乃是江淮门户,商道重地,若是轻易交到个不知根底的人手中,一旦影响我们各家的生意,想必大通的税收也难免要受些连累的。” 麦高听闻此言立刻阴沉下了脸色,冷冷看着面前的众人,沉声道“你们这是在威胁本官。” 杨山长忙出言打起了圆场,语带深意地道“大人息怒,我等只是说极有这个可能,毕竟谁也不知继任的府尹究竟为人品性如何,能力官声是否足以令治下心服口服,我等有些许忧心也实属人之常情。大人应知,虽说太祖遗物的确事涉大通国本,但是江淮商道的安稳较之太祖遗物也未必就逊色几分,还望大人能为我等考虑一二。” 麦高原本也没有在此时同一众世家撕破脸皮的打算,于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因杨山长之言面现倨傲的这些家主,直接便将话题引到了自己今日真正的意图之上,“若照杨山长所言,那岂不是这商丘城的府尹还要看你们的脸色过活才成,一旦来个你们拿捏不了的,你们便不再于江淮一带行商了不成,真真是贻笑大方。” “若真如此,本官倒是可以给你们指条明路,你们应是也知,待到本官巡视大通商道之行结束后,便会返回关外,督建辽北五州,你们既然觉得在江淮待不下去了,那不如同本官一并返回辽北,想来这段时日,诸位应是也对本官的为人颇为认可,那么让你们举家迁往本官的治下,想来几位家主应是十分乐意的吧。” 在座的各家家主乍闻麦高此言,面色立时大变,都觉麦高话里似是有将世家贬黜关外的意思,一时间难免都有些大祸临头之感,具都噤若寒蝉,虽也不想成为那出头的楔子。 麦高一见便知他们此时心中作何想法,却也相信几句话的工夫这些老狐狸便能明白其中利害,于是继续道“辽北五州刚刚经历战乱,百业待兴,且地广人稀,五州初立,正是需要大量人口迁居的时机,既然诸位觉得江淮非你等久居之所,且饱受皇家商都院和贪官污吏的盘剥,还不如趁这段时日尽快打点好名下产业,而后随本官北上,届时本官定然尽全力照拂诸位。” 麦高继而又看向杨山长道“杨山长,本官还打算在辽北设立书院和商学堂,故而你若是愿意,也可随本官北上,定有杨山长一展所长之处,放心,本官绝不会亏待诸位。” 杨山长心中惊惶,面上却是强笑道“麦大人莫要同老夫等人玩笑了,我等皆是出身江淮,久居此地,实是故土难离,还望大人体谅。” 麦高闻言顿时冷下脸来,斥道“怎么,本也是你们畏惧于继任的官员盘剥,本官这才给你们寻了个旁的出路,你们竟还敢在本官面前拿乔,你们可知若非如今恰逢辽北五州初立,正是需要人力物力之时,本官何须同你们商量,待到日后怕是你们想要前去占据一席之地也难,你们既然无意,本官自不会强求,既如此,诸位也无需在此浪费本官的时间了。” 麦高这一席话立时便点醒了刚刚还在惶恐不安的众人,在座的都是混迹商道多年,执掌大家族的老狐狸,自不会是什么蠢顿之辈,被麦高几句话敲打过后,立时便看到了此事中蕴含的机遇。 在座诸人皆知,只要是麦高的治下,皇家商都院绝难插手,加之辽北五州不仅有大片牧场,还有广袤的山林湖泊,更有北辽遗民作为廉价的劳力,若是能在立州之初便插手进去,又能得麦高这个总转运使的照拂,想要站稳脚跟应是比旁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容易许多。想明白其中关窍的一众家主,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心下都不禁盘算起各自的小心思。 此时的麦高却因众人迟迟未曾出言应和,故作恼怒地道“本官劝你们见好就收,若是不愿出关吃苦,就在商丘城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要妄想插手官员任免,小心过犹不及,反倒是害了全家性命。至于太祖遗物之事,本官定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谁人让本官不痛快,本官定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所以你们还是要想清楚自己的立场才好,莫要自误。” 一众家主此刻早已生了别样心思,自觉皇家商都院这个贼船他们虽是不得已依附求存,但也总要给自家留个后路才更为稳妥,而麦高便是送上门来的最好人选,更旁论此人的心性能力都超乎常人,日后未必就不能雄霸一方。 且如今他得皇上信重,若是平国公府不能得以上位,他自然就是一众世家未来最好的靠山;即便平国公府能登顶高位,以麦高和平国公世子的关系,也未必就不能顺利转投门庭,更何况他身后有辽北五州,还有武家,自保应是绝无问题,思及此,不少人在心中都暗暗下了决定。 第四零三章 淮宁陈家 85 如今在座的都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心下主意已定,面上的态度立马陡然生变,丝毫不显生硬尴尬,各个面上带笑,纷纷出言同麦高卖起好来。 “既然麦大人开了这个口,设立辽北五州缺人缺物,我等虽不便举家迁徙出关,但派些家中子弟前去帮麦大人做事还是使得的,顺便也可拓宽关外商道,助大人稳定关外一臂之力。” “对,对,正是这个道理,此事利国利民,且于我等也是难得的机遇,麦大人届时但有号令,我等莫敢不从。” “还请麦大人放心,我等虽不若大人那般有安邦定国之才,但是助大人兴旺辽北商道还是能够的,定不会令大人失望。” “但凡只要我等能在辽北站住脚,大人便就无需再担心税银这等小事了,保管大人府库丰满,绝不会为银钱发愁。” “不错,待到大人启程返回辽北之时,我等定然安排人手陪着大人同往。” …… 麦高看着下面这群此时一反常态,满口逢迎,急于讨好自己的世家家主们,倒也不急于表态,他此前的种种铺垫引导,就是要让这些人自己主动做出抉择,而不是迫于麦高的威压,不得已而为之,麦高只有将这些大商世家的根基转移一部分至关外,才便于他后续的一应安排。 经过这几日的连番巨变,麦高也算是想明白了,他若想在之后的皇权争斗中得以存活下来,其实究竟依附于谁或是到底投身到哪个阵营并不重要,而是要有所倚仗,让人不敢妄动他才行。如今麦高虽说身后站着武家,又顶着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名头,却还是不够,他总要给自己寻个立足之所才行,而建立辽北五州却是金宝皇帝馈赠于他的最好良机。 麦高思前想后,自觉若是能将辽北五州完全按照自己的理念打造成为一块大通商道的试验田,日后未必不能带着武家全身而退。正因着辽北五州的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才更利于麦高重新构建一套全新的体系,借以向和朝廷统治阶层展示各种举措的优劣,顺势向大通治下各处推行,而以此为条件交换自家和武家上下的安稳应是不难。 如此一来,日后无论是谁上位,只要不是个昏庸无道的,便绝不会影响到麦高的计划,且若一切进展顺利,麦高还可以凭此整顿大通商道,应也算是完成了太祖的托付,为推动华夏大地上的历史进程尽自己的一份力量。 麦高眼见着火候差不多了,便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还在极力表现的众人,“诸位能愿意为大通设立辽北五州尽些心力,本官自是感念非常,但是本官有些丑话还是说在前面,在本官治下,规矩自然是由本官定的,你们届时若是不能安安分分地做生意,本官绝不会如太祖那般为全大局心慈手软,还望诸位能先想清楚,再行安排人手周全准备,随同本官共赴辽北。” 在座的诸位家主自是对麦高的敲打并未太过放在心上,他们从商多年早已有着自己固有的一套接人待物的手段,麦高也不急于扭转他们的理念,待到日后多吃些苦痛总能学聪明的,于是也就说了这么几句,便就适可而止,不再多言。 心中已满怀期待的众人皆是喜不自禁地连连应承,随后便似乎都有志一同地遗忘了他们此来的目的,商丘府尹之事,反倒是与麦高讨论起了辽北五州设立之初的一应要务。麦高见众人如此热切,也不好冷漠以对,便同他们简单说了些自己此前的计划,听得在座诸人更是心头火热,更是对麦高的才能赞叹不已。 眼见着日头偏西,小半日已经过去了,这一行人还是颇有些意犹未尽,麦高忍不住打断了众人,“诸位,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本官还要安排搜查太祖遗物之事,毕竟此事实是耽搁不得,若能尽早寻回,本官也好对皇上和朝廷有个交代,且越早结束巡视大通商道之行,本官便也可早些返回辽北,自是对今日本官同诸位商讨之事更为有利。” 麦高又意味深长地对着堂内的各家家主道“毕竟设立辽北五州之事宜早不宜迟,说不得迟则生变,故而本官希望诸位若是能打探出任何事涉太祖遗物的消息,还须得尽快告知本官为好,也省得本官在商丘城浪费太多时间,耽搁关外的正事,诸位家主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行人听了麦高这话,彼此间相互暗暗传递了一番眼色,随即便纷纷出言应承道“还请大人放心,但凡有任何消息,我等定然会尽快告于大人知晓的。” 麦高故作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今日见这些世家之人的目的已然算是达成,于是便道“既如此,本官也就不多留诸位了,本官还有事要忙,望诸位能铭记今日本官所言,勿要令本官失望才好。”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应是,随后也不耽搁,便纷纷同麦高告辞离开,想必今日乍然得知此等大事,总是要回家暗自商量筹谋一番才行,于是离开府衙的各家家主虽是还沉稳如昔,但面上也难掩兴奋之色。 麦高目送着一行人离开府衙后堂,转而看向还留在位子上的杨山长,见他似乎有话要说,麦高也不急于开口寻问,反倒是不疾不徐地喝起了茶,只待看他打算同自己说些什么。 杨山长待人全部离去,后堂内只余麦高和一众武家亲卫,才悠悠长叹一声道“麦大人果然好算计,老夫也是刚刚才得以想明白,既然大人已然审问过了江府尹,想必以大人的手段,应是早已知晓了不少内情,如今还能这般坦然地面对我等,实是心性过人,后生可畏啊。” 麦高只是随意地笑笑,“杨山长过誉了,本官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杨山长探究地看向麦高,问出了自己藏于心底的疑问,“麦大人,老夫有些不解,你既已知晓了商丘城内的一切皆是骗局,又为何不发作我等呢,想来以大人的脾性,定然不会畏惧人言,对我等心慈手软,不知麦大人可否告知老夫,大人究竟意欲何为。” 第四零四章 淮宁陈家 86 麦高自是知晓杨山长这一问,乃是为了他背后的一众世家,毕竟麦高此前行事无所顾忌,此番他们自知理亏,如今麦高态度还算平和,但谁也不想头顶一直悬着一把随时会斩下的利刃,总还是摸清楚麦高的意图,他们才能安枕无忧。 其实杨山长疑心之处,本也是麦高想要同一众世家说清楚的,不过却觉对行商之人诱之以利更为便宜,刚刚才未曾提及。此刻既然提及此事,由杨山长这位饱学之士代为传话自是更为稳妥,且若能说服杨山长,对于安稳世家更是事半功倍,加之麦高计划着将世家从平国公府的同盟中分化出来,有些话自然更是宜早不宜迟。 麦高也没有迂回试探的意思,便直言道“杨山长,本官之所以今日未将一切挑明,甚至还给大商世家留了条后路,想来包括杨山长在内的诸位家主,怕是都心中难免有些存疑吧,本官倒也不介意同你明言,也望你能将本官今日所言,原原本本地告知所有人才好。” “其实在本官看来,皇权争斗固然令人畏惧,但说句大不敬之言,却也不过是钱家的家事而已,与外人无甚干系。换而言之,即便是寻常世家也难免有着争权夺利之事,且争斗各方也常常引来外援作为助力,但一旦一方胜出,新任家主断然是不会将外援奉为族老,或是让个外人插手自家产业,最多不过是在日后生意往来中给些好处罢了。” “其实皇权争斗也是如此,陈家也好,皇家商都院也罢,甚至是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即便是这期间上蹿下跳的再厉害,付出了再多,也改变不了你们是个外人的事实,无论日后究竟哪方能得登大宝,也绝不可能封你们个一字并肩王,若是真能有此等封赏,那必是你等的催命符,如此,你们这般尽心竭力,莫非就只为了几日富贵不成。” “故而,就如同帮别家争夺家主之位一般,既然能拿到的好处极为有限,那么究竟谁能当家做主又有何关系,无论如何总是要同你们做生意的,杨山长这般想想,应是便能明白你们如今种种举措,在本官眼里何等可笑。本官不欲与你等为难,实是因着世家同皇家商都院以及陈家并不相同,且本官也不愿让你们再继续糊涂下去,才有意放你们一马,希望杨山长能明白本官的苦心。” “本官之所以立志要铲除皇家商都院,一来自是因着太祖遗命,二来却是皇家商都院的所作所为实在有违本官的底线和原则,三来也是为了大通商道日后的清明,故而本官绝不会允许这么个毒瘤继续存在于大通。” “而陈家的所作所为更是令本官难以容忍,为了一己之私,操纵皇室权力更迭,甚至是祸乱朝纲,且本官甚至都不用等到那最后的结果,便可知,无论日后是谁得登高位,陈家都绝讨不了好,毕竟上位者对陈家这种品性做派,总是放不下戒心的,难免疑心日后一旦惹陈家不快说不得就要重蹈覆辙,如此一来,无论是谁坐上龙椅,对于陈家都必都是欲除之而后快。” “故而在本官看来,你们这个所谓的同盟关系就十分可笑了,皇家商都院和陈家是早晚必然会被舍弃的替罪羊,用以安抚稳定局势;而你们一众世家,本也不会因着权力更迭受任何影响,却一门心思掺和到了皇权争斗之中,用传承数代的家族搏个莫须有的前程;而平国公府若能成事,头一个要清算的便是曾经的盟友,以便自证清白;如此简单直白的局面,竟还能令你们深陷其中,本官也是叹为观止。” “不过你们若是信了成事后便可封侯封王的鬼话,本官也莫可奈何,但若是你们尚且还算清醒,就应知晓,独善其身尚有一线生机,一旦同陈家和皇家商都院牵扯太深,说不得就要赔上全族的性命,以充打通国库了。” “不论这些,还有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点,本官如今观你们的所作所为,只担心一件事,那便是你们今日或许是无心之失,也或是迫于无奈,却怕是会毁了大通商道日后的出路。当年太祖不顾士族施加的阻力,加之凭借着他自己也是行商出身,殚精竭虑几十年,得以令大通商道兴盛。” “此举不仅是为了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其中还有更深远的意图,却是你们暂且无法参悟的,本官此时也不便细说,但是你们如今的作为却是足以令太祖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本官绝不是危言耸听,正因为你们襄助平国公府谋事,无论结果如何,却足以引起上位者的警惕,正是你们让他们看清了,不管是出身皇亲国戚还是高门勋贵,竟都抵不过一群行商之人联合在一处,借由银钱开道,便可以左右朝堂甚至是动摇国本。” “即便表面看来,好似是行商之人需要依附于权贵作为靠山,但究其内里,你们却是可以掌控其命脉,掣肘他们行事,而陈家历经几代帝王更迭,更是令明眼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一个大商世家只要有心,甚至是可以左右皇权更替,如此一来,身为天下之主的帝王,又会如何看待行商之人这个群体呢。” “杨山长若能静下心来仔细思量一番,便能明白,若是平国公府能得以掌握权柄,首要之事便会是打压商道,甚至是极力遏制行商世家的发展,说不得还会宁可拼着动摇国本的可能,也要让你们再无翻身的余地,毕竟即便会因此让世道混乱些,也好过日后会被一帮行商之人推翻自己的统治,而士农工商,商人低微的地位多半会因为你们再次重现。” “而为了阻断大商世家做大,朝廷怕是不仅会加重商道赋税,甚至多半还会重新规定商家子弟不得参加科举,行商之人就只能重新回到烂泥中挣扎求存,这些却全都是因为你们这些人,贪心不足终至权力的反噬,” 第四零五章 淮宁陈家 87 麦高看着面色如丧考妣的杨山长,一字一句地道“届时史书上大通金宝年间的大商们,就会成为商道历史上的罪人,毕竟正是因为你们,后世帝王皆会以此为戒,想来绝不会再给行商之人丁点再次翻身的可能,而这就是本官预见的结果,也是太祖最不愿看到的商道的终结。” 杨山长此时额头上不住地渗出涔涔冷汗,哆嗦着唇不知如何应对,麦高却是丝毫不给他以喘息之机,继续道“而本官此次之所以未对大商世家大动干戈,实是为了给你们留一线生机,毕竟本官也是商学堂出身,实是不想见昌盛的大通商道重陷黑暗,本官也劝你们也好好想一想,莫要因着些虚无缥缈的许诺,不仅让自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受世人唾骂,说不得还要遗臭万年,甚至是几代人的心血皆成泡影,实是得不偿失。” 杨山长不住用颤抖着的手擦拭着额上的冷汗,半晌后才终于颤声开口道“大人这般坦诚以待,实在是让老夫自惭形秽,确如大人所言,我等实是有些急功近利了,大人今日一席话确是点醒了老夫,老夫定然会同各家家主说清楚其中利害的,还请大人放心。” 麦高见他果然听进去了自己刚刚所言,也是颇感欣慰,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便是不说大商世家之人,便是杨山长执掌南都书院多年,更是不同于旁人,想来杨山长也不愿日后史书上因着此等无光之事牵扯出南都书院,或是类似于杨山长因着谋求私利,以致大通商道溃散,令汉家天下的商道发展不进反退这种说辞广为流传吧。” 杨山长面色青白交错,却还是忙不迭地点头应是,麦高见着该说的也都说得差不多了,便让杨山长回去仔细想想,杨山长哪还有心思继续同麦高周旋,闻言如蒙大赦般,便急急告辞离开了。 直到再无外人,才有久候一旁的武家亲卫来禀,说是商丘府尹那边诸事已经收拾停当了,只等着看麦高要如何安排,麦高反问道“从始至终皆是他自己动的手吗,当时情形如何,他可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来传话的武家亲卫略略想了想,便应道“他让属下等将那孙家少主绑在了刑架上,还蒙了他的眼睛,而那商丘府尹则是在刑架前闭着眼睛乱砍一气,前后确是费了些工夫,看着应是没见过血,难免有些畏惧,才会这般的。” 麦高闻言略一沉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让人将商丘府尹找来府衙后堂,而他自己则是开始思索起该如何用好此人。不多时,商丘府尹便被亲卫们抬着送了进来,因着此时他背部都是伤,尚且无法行动自如,也就只得如此与麦高见面了。 麦高暂停了自己的思绪,转而将视线移到了商丘府尹的身上,不住地打量着他,思及他在审讯中的种种表现,和亲卫刚刚所讲的他杀人的过程,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心下暗暗打的主意,麦高忍不住暗叹商丘府尹实乃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不过麦高也不会再给他继续暗中动作的余地,早已给他安排了一条最适合的道路。 麦高早已发觉商丘府尹极为习惯示人以弱,借此让人放下戒备,如此才方便他在暗中筹谋行事,无论是此前还是今次皆是如此,此等做派有利有弊,却是端看要如何用他了。 麦高心下主意已定,便直接开口道“府尹大人,经过这两日之后,不知如今你是如何打算的,事已至此,大人不妨坦言相告,如今本官耐心已然告罄,所以不希望府尹大人还妄图同本官耍小心思,还望大人能够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缘,莫要浪费了本官的良苦用心才是,毕竟若本官再将府尹大人送入刑房,你怕是就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了。” 商丘府尹自是明白麦高绝不是危言耸听,此时也早已没有了以身试法的勇气,于是直言道“下官如今也算是同大人绑在了一条船上,自然是以大人为马首是瞻,再没有旁的心思。” 麦高也知商丘府尹这般说话做事的方式乃是习惯使然,也不欲与他浪费时间,便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意图,“既然府尹大人言说日后听本官号令,那本官便也不藏着掖着了,今日便与你交个底,平国公府究竟如何打算的本官不会搭理,至于日后到底谁赢谁输同本官也无甚干系。” “本官如今一心只求彻底铲除皇家商都院和陈家,借以肃清大通商道,之后便会辞官归隐,故而你们谁也不必将主意打到本官身上,本官只求达成自己的目的,谁胆敢横加阻拦,那便是本官的敌人,反之亦然,府尹大人可明白本官的意思。” 商丘府尹自是听明白了麦高的言下之意,却还是有些不解,“可是大人所言下官不敢苟同,平国公府成事少不了陈家和皇家商都院的扶持,大人一心出去他们,如此做不正是同平国公府公然为敌了吗。” 麦高故作轻蔑地嗤笑道“谁说同一阵营的下属便要亲如一家,更旁论如今你们虽说都为平国公府效力,看似关系紧密,但若是平国公府成事,你们转瞬便会成为争抢利益的敌人,虽说此时谈及这些为时尚早,但绝不会有人太过苛责你虽是效忠平国公府却是敌视陈家和皇家商都院,毕竟这实乃是人之常情。” “本官以为,但凡只要不影响你主子的大计,且你还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就算真将他们都打杀了又能如何,单看世子过往将皇家商都院的属下送到本官面前受死,便已可窥见其中端倪。” “一旦本官侥幸能得以训导太祖兵符,府尹大人以为,本官凭此要求平国公府将陈家和皇家商都院处置了为交换,届时平国公府要如何抉择,想来也无需本官多说,府尹大人便能看透其中关窍。也正因如此,以己度人,今日府尹大人之举若是传到孙家耳里,一旦孙家要求平国公府收拾了你这个无名小卒,府尹大人以为平国公府会如何决断。” 第四零六章 淮宁陈家 88 麦高意味深长地提点商丘府尹道“所以本官劝府尹大人为了自己日后的官途平顺,还需想清楚在此等乱局中该如何处事为好,切莫要因着些许虚无缥缈的许诺,以及尚不知在何处的利益便蒙蔽了自己的双眼,若是因此误了全家性命,届时悔之晚矣。” “须知在本官看来,一旦有朝一日平国公府得以成事,陈家和皇家商都院顺势而起,鸡犬升天,那时多半便是府尹大人苦难的开始了。本官也知府尹大人是个聪明人,应是能想明白其中关窍,本官还是那句话,本官对谁能坐上龙椅不感兴趣,但若是谁人要阻拦本官铲除皇家商都院和陈家,本官定然同他不死不休,府尹大人还需谨记在心才好。” 商丘府尹自是个精明通透的,虽明知麦高此番言论实是为了挑拨离间,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中种种分析入情入理,让商丘府尹也随之转变了态度,开始慎重以待,他敛眉沉吟半晌才道“大人不妨直言,究竟需要下官如何做。” 麦高最满意商丘府尹的地方就是他的知情识趣,便也不再遮掩,直言道“本官也不欲为难府尹大人,只是有些事却实是避无可避,故而还望府尹大人能明白本官的苦心。明日一早,本官希望府尹大人能够尽快将,本官此前说过的,昨夜之事的真相和始末昭告全城,也免得引起不知情的百姓的恐慌。” “且此间种种还需府尹大人尽快递折子进京,禀明朝廷,府尹大人也无需担心有人可能会责问与你,诸事你尽可推到本官身上,对于陈家和皇家商都院的敌视本官并不十分在意。而最为重要的便是孔毅的后事,本官希望府尹大人能够尽快安排妥当,该如何做,想来也无需本官一一教授府尹大人才是。” “待到事了,本官便要前往淮宁陈家,故而府尹大人你最好能够一五一十地,将你所知的陈家的种种同本官说个清楚明白,至于本官要如何行事,也无需府尹大人帮扶,自是绝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的。此后府尹大人就继续做你的商丘府尹,便是你想要继续帮着平国公府谋朝篡位本官也绝无二话,但本官处置陈家和皇家商都院之时你们若还是要横加阻拦,本官定然会让你们有来无回,想来府尹大人应是能明白本官的意思才对。” 商丘府尹乍然听闻麦高此番大逆不道直言,忍不住神色微怔,他实是没想到麦高对于皇权竟是会没有丝毫敬畏之心,这般随意地看待极为隐秘的皇权争斗,他一时间有些迷惑,实是不敢确定麦高所言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虚情假意,于是只得试探道“大人既然不愿意掺和到这些事中,那太祖谜题之事……” 麦高故作无奈地摇头道“想来是世子太过相信本官此前在他面前的表现了,世子之所以笃定本官知晓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无非是因着他曾见过本官轻而易举地开启了太祖密室的机关,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事已至此,本官倒也无需继续隐瞒,只是此事确是太过匪夷所思,信不信皆由你们。” “当年本官自进了东北商学堂,便经常会做些莫名其妙的梦,彼时倒也未曾梦到太祖他老人家,只是梦到那些符号和谜题罢了,当时本官也不解其意,而在商学堂中将此事展露于人前的那些写有符号的纸张,也不过是本官为了参悟梦中的情境这才随笔记录下来的。直至因着机缘巧合得以发现藏书阁中的秘密,本官才知晓那些符号和谜题究竟用于何处。” “本官虽还说不上过目不忘,却也比寻常人多几分聪明,虽是不解那些符号的含义,但是摆在面前的谜题的答案还是记得住的,这才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打开太祖传承之处,故而你们若是想要在本官身上谋求谜题的破解之法怕是要白费力气了,实是因着只有接近太祖传承的所在,本官才会在梦中得太祖解惑,而并非如你们所以为的那般,乃是因着同太祖一般来自异世,知晓那些符号的秘密。” “本官在东北商学堂进学期间,所梦到的皆是藏书阁中的谜题,而真定府那些则是在本官镇守幽州时才有所显现,此等咄咄怪事,即便说出来也难有人采信,故而本官才一直对太祖谜题的内情讳莫如深,大多时候都是语焉不详地一笔带过,不想反倒是让你们有所误会,闹出这许多事来。” “本官劝你们也无需这般忙活了,若是没有本官,太祖留下的密处你们一个都开启不了,故而即便是为了你们的种种谋算,本官巡视大通商道之行也是势在必行,至于那些藏于各处的物件,待到本官拿到手里之后,你们双方自是可以各凭本事,本官绝不掺和,但若是找到了能够铲除皇家商都院和陈家的东西,本官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定会让他们再无翻身的余地,本馆言出必行,府尹大人倒也不必有所质疑。” 商丘府尹本也不是个蠢顿之人,立时便明白了麦高话中的未尽之意,无非是麦高并不在意究竟由谁来当大通的皇帝,但却决不允许有人阻碍他除掉陈家和皇家商都院之举,如麦高这般执着之人,商丘府尹一时间也不知是该赞叹他的锲而不舍,还是该痛恨他的油盐不进。 只是此时实是拉拢试探麦高的绝佳机会,商丘府尹继续追问道“大人既然愿意同下官坦言太祖传承的隐秘,令下官茅塞顿开,下官心中存疑也就不妨托大一回,直言相询了。若如大人所言,大人每至一处才能得太祖托梦,那么商丘孔家密室的破解之法,大人是不是早已知晓了,那有何故不直接将其中物件取出,反倒是让我等得了手。”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着商丘府尹,倒也不意外他还揪着此事不放,便故作无奈地道“府尹大人说的不错,自本官去了孔家之后的当夜,便已经知晓了开启密室的谜题答案,只是孔家人如蝇逐臭一般令本官不胜烦扰,却因孔毅之事不好太过强硬,于是本官才打开了第一道机括,给他们点甜头,也好让本官后续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本想着待到本官离开商丘当日再将太祖遗物取走,却不想倒是给了你们可趁之机。” 第四零七章 淮宁陈家 89 随即麦高又不在意地同商丘府尹道“不过相比府尹大人应是也有所察觉,本官对于太祖遗物被盗之事也未太过紧张,之所以没有那般急迫,实是因着本官此前根据石匣的大小,和梦中谜题的数量,已然推测出那其中的物件多半是个小件,此等情况下太祖必是会留下玉简解释一二,若无本官绝无人能参透其中含义,故而你们早晚还会将之送还到本官手里,本官也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商丘府尹自是听出了麦高话中毫不遮掩的嘲讽之意,也不与他分辨,又将话题引向了陈家,“既如此,大人何不就留在商丘,等着陈家和皇家商都院寻上门来,何必还要亲自跑一趟淮宁呢,毕竟陈家在淮宁根基深厚,大人此去实是前途未卜,以身犯险未免有些太过轻率了吧。” 麦高冷声道“淮宁本官是非去不可的,即便届时陈家人去楼空,本官也定要将淮宁搅个翻天地覆,毕竟那是陈家的根基所在,本官此去说不得还能有些意外之喜呢,府尹大人也无需这般拐弯抹角地诱导本官,只需实话实说,将你所知之事悉数道来便是,但若让本官查出你有意替陈家遮掩,本官不介意重返商丘,同府尹大人重新清算一番。” 商丘府尹自知劝服麦高放弃前往淮宁无望,转念一想,正如麦高所言,既然麦高无意破坏平国公府的大计,即便是有意为难陈家,也同商丘府尹无甚妨碍,于是也就不再白费气力,直接便问道“不知大人都想知道些什么。” 麦高见他还算识相,便恢复了淡淡的笑意,随和地道“如今本官对陈家的陈年旧事已无甚太大兴趣,思来想去也就不过是个投机小人罢了,不值当本官多费心思,如今本官想要知道的是陈家对大通朝堂掌控到了何种地步,文官武将中又有哪些是陈家的附庸,以及陈家究竟打算如何推平国公府上位,若说单凭个遗失多年的太祖兵符,本官是断然不信的,所以还望府尹大人能一一说清楚为好。” 商丘府尹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大人的问题果真是一针见血,事已至此,下官也不欲再多加隐瞒,既然大人想听,下官便同大人一一说明。如今朝中的局势,平国公府一派中,除了陈家用银钱开路,收买的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外,其实更多的却是当年秦王的拥趸,因着得知平国公府或有机会恢复传承正统,这才加入其中,他们中甚至不少都如大人一般看不惯陈家的做派,却因着共同的利益,暂且隐忍不发罢了。” “而说陈家是平国公府的同盟,还不如说是平国公府的钱袋子,所以大人若想要动陈家怕是不易,毕竟如今朝中局面正处于胶着之中,大人若是断了平国公府银钱的来路,怕是会直接触怒平国公府,惹祸上身。” 麦高淡淡地扫了商丘府尹一眼,“府尹大人实是不必替本官担心这些,届时本官自有办法善后,大人只需将所知之事说明白即可。” 商丘府尹只得继续道“其实若说陈家如今在朝中真正的盟友只有两家,且还是一文一武,下官不知大人可曾听说过,文官便是同属淮宁出身的夏家,武官则正是福州的潘家。夏家乃是早年科举出身的士林清流,家中子弟走的皆是科举入仕之途,如今夏家的大老爷已经官拜尚书右仆射,是手握实权的从一品大员,位比国公;而潘家则是执掌大通二十万水军的将门世家,且潘家水军世代相传,外人根本无从渗透其中,轻易撼动不得。” 麦高听到这里,突然笑着问道“想来这福州潘家怕是和孙家有些关系吧,既然都在福州,又都在水上讨生活,让人想忽略也难。” 商丘府尹点头应道“大人所言不错,潘家的确是和孙家关系匪浅,孙家得以把控大通海运这么多年,其中自是少不了潘家的扶持。”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所以依照府尹大人所言,这一文一武两大世家皆是陈家的附庸,只是本官有些不解,他们都算得上是显赫的大族,却为何要同陈家相交莫逆呢,想必其中必有因由吧。” 商丘府尹也知此时实是没有继续隐瞒麦高的必要,于是便坦言道“淮宁夏家实是算不得世家大族,夏家祖辈出身微末,虽是读书人,却因家境贫寒,求存艰难。还是陈家慧眼识人,资助了夏家先祖读书进学,参加科举,直至高中榜眼,陈家算得上是对夏家有知遇帮扶之恩的。而后夏家子弟在官场中的打点也全倚仗着陈家,可以说若无陈家便也没有今日的夏家,更加之两家又是姻亲,早已难分你我,故而想要将夏家和陈家分割开来是绝无可能的。” 麦高至此也终于弄明白了陈家和夏家之间的渊源,再不质疑夏家同陈家的关系,转而问道“那么福州潘家呢,本官以为武勋世家应是不需要外人银钱方面的帮扶吧。” 商丘府尹却是摇了摇头解释道“普通的武勋世家自是不用,但是潘家却不同,正因着他们执掌的是大通水军,与禁军,边军甚至是各处寻常的府兵都大不相同。概是因着大通立国近百年,水域上极少祸患,即便有些小股的水寇也难敌潘家,故而潘家虽是对大通水域的安稳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也因着没有匪祸就彰显不出其存在的必要,因此朝廷对潘家水军的态度一直十分微妙。” “经年累月下来,朝廷不仅升起了裁军的心思,甚至在军需用度上也多有克扣,令潘家军日益步履维艰起来。水军不比旁的军队,有战马武器便可操练,水军的耗用更为巨大,不仅要建造保养船只,训练起来还要消耗大量补给,如此一来,潘家军的日子难免就开始捉襟见肘,而陈家的出现算是解了潘家的燃眉之急。” 第四零八章 淮宁陈家 90 商丘府尹见麦高听的津津有味,也没有出言相询的意思,便继续道“武勋世家往往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格外重义,面对朝廷的打压慢待,潘家不愿因此就放弃手下跟随自家多年的水军,但是若养那么一大群人,没有银子却也是万万不成的,而当年陈家也正是因着看出了潘家的难处,于是雪中送炭,直接便借着这帮扶之谊,将潘家绑到了自家的船上。” “陈家此举不仅解了潘家危局,让潘家即便不借助朝廷拨银,也能供养那二十万水军,甚至还因着源源不断地常年资助,让大通水军直接成为了陈家的私军。无论是出于早年的情谊还是因着利益的牵扯,潘家都绝无可能轻易舍弃陈家。加之后来又有孙家牵涉其中,更是让潘家,陈家还有皇家商都院结为一体,大人若是对陈家出手,定然便会成为大通水军的敌人。” 麦高丝毫未曾因着商丘府尹话中的危言耸听有所动摇,他倒也不认为商丘府尹为了恐吓自己夸大其词,故而只是颇有些好奇地问道“因着有这一文一武两大家族的护持,陈家应可算是能够在大通畅通无阻了,若按常理,寻常行商家族想到的应是借此扩张家族名下的产业,但陈家却是不甘于现状,竟想要左右王权更替,本官推测,这其中定是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因由吧。” 商丘府尹对于麦高总能抓住要点的敏锐也是深感无奈,只得应道“不错,其实不仅仅是陈家,便是夏家潘家也都有了另择明主的心思,而之所以会如此,实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夏家自金宝皇帝继位以来,家中子弟的仕途便开始艰难起来,想来应是金宝皇帝对夏家和陈家之间的关系有所耳闻,他不仅不重用两朝权臣夏家大老爷,甚至还有意打压夏家子弟,这才令夏家生出了择主而事的念头。” “正因着金宝皇帝对陈家和皇家商都院这些事涉世宗之死的人难以释怀,反倒是更激起了他们反抗求存的意念,为了能让家族得以传承延续,他们便都加入了这场皇权之争。而此事之于潘家,却更多是因为平国公世子的许诺,毕竟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放心雄霸一方,手握二十万私军的勋贵的,所以他们参与其中却是为了潘家军的日后发展。” “据下官所知,平国公世子承诺潘家,若是平国公府得登大宝,便会帮潘家扩编水军,甚至还允许潘家军向外扩张,故而潘家应是最为想要平国公府上位的人之一。” 麦高听罢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此看来,这两家都可算是平国公府一派极大的助力了,加之那些秦王的旧部,金宝皇帝在此番争斗中怕是着实占不着什么便宜。如今想来,他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如今应是就差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了,而太祖兵符就是最好的借口。 但麦高总觉其中还是有些存疑之处,于是便问道“府尹大人说了这么许多,可本官还有一事不明,太祖兵符销声匿迹了几十年,如今即便拿出个假的来,又有谁能真的认得出来呢,平国公府又何必这般吹毛求疵,莫非找不到这兵符,平国公府还能放弃多年的谋划布置不成。” “本官觉得府尹大人应是还有事在瞒着本官,你们你等谋划多年,绝不可能只因为一件死物就轻易作罢,本官以为你们找寻之物除了太祖兵符,定然还有些旁的什么,府尹大人还是同本官直说为好,不然万一本官先行找到了你们真正想要的那物件,因着不明就里反倒是直接交给了皇上,你们岂不是就要悔之晚矣,其实本官如今除了看不顺眼皇家商都院和陈家,旁的事倒都不在意,府尹大人还是要想清楚为好,莫要因着一时的犹豫,终至功亏一篑。” 商丘府尹闻言精神一振,隐隐觉察出了麦高话中隐含的意味,心下一番思忖,不难发现麦高所言确有些道理,毕竟太祖传承之物还要通过麦高之手才能重见天日,麦高若是有心从中作梗,便会令他们所图之事难上加难,一旦真如他说的那般,因着不在意将东西交到了金宝皇帝手中,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而且商丘府尹自觉即便是告诉了麦高真相,也是也无甚妨碍,毕竟那物件于麦高而言着实无甚大用,但若能借此同麦高交好,他日未尝没有一争的机会,倒也能省下不少麻烦,心下主意已定,商丘府尹便也不再犹豫,直言道“这也算是从我师祖口中传下来的秘闻,当年太祖因着受陈家暗算,离世得十分突然,虽是太宗得以顺利继位,但是宫中却有两件物件一直未曾寻到。” “其一便是太祖留下的传位诏书,另一个则是太祖兵符,当然还有一说是标明太祖宝藏的地图,其实这几样无论是那一个能寻到手中,都可助平国公府成事,故而我们才一直未曾间断地探查这些东西的踪迹。” 正在喝茶的麦高闻言几乎一口水直接喷出来,想想又觉有些不对,于是便问道“你师祖为何如此笃定这些物件的存在。” 商丘府尹一边暗暗观察着麦高面上的神色,一边出言解释道“传位昭书乃是师祖他老人家亲眼看着太祖生前写下的,其上的内容正是太祖遗命传位给秦王,但是待到太祖离世后,这份传位诏书却是不知所踪,此物不仅是我等,想来从太宗时起,他们那一脉也未曾放弃找寻,实是这份诏书太过重要。” “毕竟这份诏书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加之太宗继位本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凭此联合皇室宗亲,想来金宝皇帝的皇位多半是坐不稳当的。” “兵符之事大人也早已知晓,想来下官也无需赘述,至于太祖宝藏,朝堂内外一直便有这个传说,师祖他老人家本也是将信将疑,还是太祖当年随口同师祖闲话,提过一句,除了皇家商都院他总要再给继任之人再留些倚仗才行,故而师祖才开始对此事笃定无比,只是宝藏的所在却是一直未见痕迹,不过皇家商都院和陈家却是一直未曾放弃。” 第四零九章 淮宁陈家 91 麦高感受到商丘府尹投过来的带着探究的视线,心念微动,立时便明白了他此言的目的,想必商丘府尹也未必知晓平国公府和陈家真正的所求,不过是说了几个最为可能的猜测,也想要借此试探一番麦高究竟了解多少太祖传承的内情。 对此麦高也不甚在意,只是淡淡地笑道“如此说来,待到本官巡视过大通各处,应是会收获颇丰,依照府尹大人所言,平国公府所图应是当年太祖离世后便不知所踪的传位诏书和兵符,太祖宝藏应不过就是锦上添花而已,毕竟手握皇家商都院和各大世家,想来应是不缺银钱,既如此,若是本官真能寻得这些物件,倒是可以不偏不倚地分配,如此倒也算得上是两不相帮了,府尹大人以为本官这个主意如何。” 商丘府尹被麦高这番说辞噎得忍不住喉头一哽,眼见着也试探不出什么,便也不再为难自己,转而将话题又引到了陈家身上,“太祖留下的未解之谜还需大人一一破解,想来一时半刻也难有结果,究竟如何处置这些物件,大人也不必急于一时。” “不说这些,下官倒是想劝大人行事谨慎些,须知若要动陈家,大人还是须得考虑清楚为好,不说平国公府究竟是否会因此记恨大人,单说夏家和潘家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更旁论大人既然此行是为了探查藏于各处的太祖传承,想必离了商丘就要前往江浙商学堂了吧,大人应是也知江浙商学堂位于福州,大人若是妄动陈家,届时想要从福州全身而退怕是难于登天。” 麦高故意做出了一副混不吝的态度,不在意地笑笑道“府尹大人这话错了,待到本官彻底查抄了淮宁陈家的祖宅,便可以直接返京复命,与皇上痛陈利弊,然后便返回关外,安心当皇上亲封的辽北转运使,督建辽北五州,完全不必多费功夫为旁人做嫁衣。” “如今想来,太祖留下的传承不过是号令皇家商都院的令牌,对本官而言已然无甚大用,原本本官还好奇于或许有旁的物件,如今府尹大人也已然告知,不过是传位诏书和兵符,于本官和皇上都没什么用处,而真正急于找寻这两个物件的却是平国公府和皇家商都院,如此一来,本官又何必襄助自己的敌人,还不如就此放手,若是没了本官,你们要怎样寻得这些物件,而你们的谋划又如何能得以成事,本官拭目以待。” 商丘府尹立时便被麦高的这番言论惊呆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于麦高竟会生出了低等心思颇感匪夷所思。 麦高看着震惊异常的商丘府尹笑着道“怎么,莫非府尹大人不信,其实你只需仔细想想,便可知本官如此做才最为稳妥。太祖留在大通各地的传承和密室本官也侥幸得见了几处,多是大同小异,既然皇家商都院已然成为了本官誓要铲除的对象,而遗诏也好,兵符也罢,甚至是虚无缥缈的太祖宝藏,之于本官而言都如烫手山芋一般,本官也算有自知之明,也正因此,这些东西还不如不要轻易沾手为好。” “府尹大人也是聪明人,应知比起因此令自己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让这些太祖留下的物件深埋黑暗之中反而对本官更为有利,毕竟那些谜题符号只有本官能够破解,只要太祖传承之处还未全部开启,本官便是有恃无恐,可保平安无虞,又何必自找麻烦。更旁论若是找不到遗诏和兵符,你们即便想要作乱也是师出无名,本官也算是于社稷有功了吧。” “本官只需执掌辽北五州,而后慢慢寻机会打压皇家商都院,甚至是可能都无需本官亲自出手,只需挑起你们的内乱,令你们内部因着利益纷争自行消耗,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本官又何乐而不为呢,故而不开启太祖传承反倒是对本官百利而无一害,本官又何必急于一时,所以本官已然决定,待到料理的陈家后,本官便会启程返回辽北。” 商丘府尹哑着嗓子颤声道“大人可知太祖的密室中究竟藏有怎样的隐秘,而太祖宝藏中可能会有多少稀世珍宝,大人莫非就真的丝毫不在意吗。” 麦高嗤笑道“当年在真定府找到的那些黄金,本官何曾沾了一分一毫,那些东西于本官而言实是无关紧要,本官与你们自是不同,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来不会心存觊觎。” 商丘府尹眼见着似乎再无说服麦高的可能,一时间颓丧着一张脸,竟也无言以对,麦高对他的面色视而不见,又问道“如今本官与府尹大人也算是坦诚相待了,本官还有一事一直盘恒在心间,不问不快,还望府尹大人能为本官解惑,本官想要知道陈开究竟是不是陈家的子弟,而他编排的那些话里又究竟有几分真假,不如府尹大人能否如实相告。” 商丘府尹今日实在是被麦高连番打击的有些麻木了,且事已至此自是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加之陈开之事实是并不涉及什么隐秘的内情,于是便直接应道“既然大人想知道陈开之事,下官自是不介意同大人直言,其实此事着实简单,应是大人自己想复杂了,这才未能看透,陈开此前之所以将陈家的过往说得那般复杂,不过是想要混淆大人视听,以求自己能留得一命罢了,但大人出手果决,却没给他翻身的余地,他也是失算了。” 麦高好奇地追问道“哦,府尹大人此话怎讲。” 商丘府尹平铺直叙地道“陈开的确只是陈家的养子,至于他究竟是不是陈家的仇人之子,下官确是不知,虽说当年陈家吞并江淮织造业同行确有其事,不过却不是因着陈开所说的那些莫须有的原因,不过是单纯的产业扩张罢了。” “大人审问陈开的始末,下官也算是一直看在眼里,下官倒是以为,这陈开怕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自以为把陈家之事说的越复杂,牵扯的人越多,甚至是所谓的后台越是位高权重,大人便越不敢动他,故而他这才讲了那一番不着四六的往事,不过是心存侥幸罢了。” 第四一零章 淮宁陈家 92 商丘府尹见麦高听的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只得继续道“据下官所知,陈开所言除了当年太祖针对世家布局之事,以及后来陈家大肆扩张是确有其事外,余下的其实多半都是他臆测编造的,至于说他究竟同陈家有没有生死大仇,那下官却是不知道了,不过他不愿大人前往陈家的意图却是极为明显的,想来应是有他在意之人还尚在淮宁陈府吧,应是怕大人误伤,才会如此。” 麦高听罢了然地点了点头,心下也已然清楚了此前陈开的想法,无非是想着借由这些,向麦高证明他的价值,也好令麦高不敢轻易对他下手,不过是因着麦高行事惯是与旁人不同,并不惧于此等隐性的威胁,这才让他失算了,乃至于丢了性命。 既然已经知道了此事的真相,麦高便也就把这些放到了一边,不再纠结,随意地对商丘府尹道“该说的本官也都同府尹大人说清了,还望府尹大人能将本官所言谨记在心,切莫要辜负了本官难得一见的善心才是,今日府尹大人不妨回去好好休养一番,明日还需尽快将商丘城中诸事安排妥当才好,希望府尹大人勿要让本官失望。” 商丘府尹忙不地地连声应承,随即麦高摆了摆手,这才让武家亲卫将商丘府尹送回家去,而麦高自己则是带着一众亲卫返回了驿馆,如今诸事皆已准备妥当,只待武凛带回京中的消息,麦高他们便可以尽快了解此间之事,启程离开商丘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刚过晌午,商丘府衙便有了动静,将之前那夜袁府说发生之事的始末,张贴了告示出来,其中种种令商丘城内的百姓一时间沸反盈天。留在驿馆中的麦高,听了前来送信的武家亲卫回禀,心下不觉暗叹,这商丘府尹着实是个做事果决的,竟然不顾旁人,直接顺着麦高原本宣扬的孔毅显灵的流言,将所有事都圆了过去,实是令麦高叹为观止。 此番商丘府尹不仅将偷盗太祖遗物的屎盆子扣到了袁家和孙家头上,还将袁家被抄和孙家少主之死,直接算到了那些已经被麦高料理了的官员身上。如此一来,不仅令袁家和孔家的巨变未在商丘城中引发丝毫动荡,还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旁的事上,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着太祖的遗物究竟是什么,而袁家孙家为何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孔家有在此事中攀岩了怎样的角色,等等不一而足。 也就在此时,被麦高安排散在坊间的那些武家亲卫便起到了应有的作用,他们在茶楼酒肆间行走,将皇家商都院,陈家,孔家,甚至是袁家,孙家所做下的种种宣扬的人尽皆知,眼见着流言愈演愈烈,麦高此来商丘的目的,除了孔毅的后事便也算是完成了大半。 就这般,随着皇家商都院,陈家,孔家的名声在民间越来越差,又过了两日,武凛终于带着圣旨返回了商丘城。不出麦高所料,圣旨上只是单纯地为孔毅赐了谥号忠毅,还特令孔毅得以厚葬入孔家祖坟,也终是了了麦高的一桩心事。 这份在麦高看来平平无奇的赐封圣旨,却还是在商丘城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毕竟孔毅虽说出身孔家,却也不过只是个声名不显的商学堂夫子罢了,如今却是能得皇上亲赐谥号,也正因此,不少人都觉得此事表明了皇上对待皇家商都院的态度,也得以看出了麦高如今正得圣宠的势头,于是那些原本就已经开始心思活络的世家们,对待麦高的态度不免就更慎重了几分。 又加之商丘府尹得以平安脱身,官复原职,也让他们看清了,这位钦差大人虽是对敌人心狠手辣,但是于如世家和商丘府尹一般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还是愿意手下留情的,如此也就让一众世家对于借由麦高寻找退路的念头更坚定了几分。 随着皇上亲赐谥号的圣旨昭告全城后,麦高也不多管外界的纷纷扰扰,反倒是将武凛等人叫到了自己的房间,追问起他京中之事,毕竟陈家的过往究竟如何,麦高也不能仅凭着商丘府尹的一家之言,还要看看皇上是个什么态度,也好让麦高制定接下来的计划。 武凛自知麦高急于求证,自也不会卖关子,直接便道“进京路上,因着你当时催得紧,我脚程也快,便刚好赶上了先行一步的那波送信的师弟,于是我就将你的两封信一并送到了御前,皇上收到信的第二日便召见了我,颇为细致地问了我一番商丘城中的情况,我都按照你之前交代的,一五一十地和皇上说了,而且……” 武凛有些憋屈,还是道“而且,皇上还问起了我此次进京,有没有帮你给平国公府送信,虽是问的隐晦,但就是这么个意思,我自也是实话实说,还说你此番乃是奉皇命出京,身为皇上亲封的钦差,诸事自然是只需禀明皇上便可。” 麦高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心下却是明白,想必皇上虽是将辽北交给了自己,又亲封为钦差,但对麦高与平国公府交好,果然还是心存芥蒂的,思及皇上这般谨慎,麦高不免更觉威远候的身份多半是有些问题的,不过此时也不是多思之机,麦高便接着问道“皇上还说了些什么。” 武凛面色难掩怪异地道“皇上先是问清了商丘发生的种种,我自是一一都和他如实说了,没有任何隐瞒,还着重强调了孔家与皇家商都院相勾结,以及你审出来的陈家的事,但是皇上的表现好像是……” 麦高见武凛面现犹豫,心中便已有了数,接口道“是不是看起来并不意外于此事,似是早已知晓。” 武凛点了点应道“不错,感觉就像是皇上早有预料,他是不是……” 麦高自是明白武凛在担心什么,长叹一声道“你猜的不错,想来今次皇上让我巡视大通商道,他的确是想让我探查各处太祖传承的情况,却也有要利用我搅乱大通这一潭浑水的心思,借此试试各方势力在即将到来的皇权争斗中究竟是人是鬼,而顺带着的便是要试探一番我的忠心了。” 第四一一章 淮宁陈家 93 麦高无奈地摇头苦笑,“好在我未曾被皇上表现出来的信任迷花眼,想来我今次若是对商丘城的情况只字不提,待到我等一行人事毕返京,我那个辽北转运使的位子多半便保不住了。” 麦高看着面前神色难看的三人道“你们莫要忧心,想也知道,皇上既然能在此等混乱的局面下,在皇位上坐稳十几年,自然绝不可能是个不知事的,平国公府,皇家商都院,陈家这般大的动作,若说他毫无所觉断无可能,我猜皇上不仅早有防备,说不得也已然有了应对之法,而如今种种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倒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而我之于皇上也好,平国公府也罢,都是最至关重要的一步棋,毕竟谁也不知太祖留在大通各处的传承和密室中到底还有何物,若真如商丘府尹所言藏有遗诏和兵符,那么我的倾向不说能锁定胜局,但绝对是会影响局势的走向的。” “皇上的心思倒也不难猜,若是我能倾向于皇上一边,自然便会成为他最好用的一把刀,可一旦我与平国公府过从甚密,让太祖遗物因此落入平国公府之手,那么皇上绝不会放过我,只是我态度未明之前,皇上不愿为难于我,免得反倒是将我推入平国公府阵营,这才一直宽待于我。” “所以今次我安排你进京送信,正是为了向皇上表态,让皇上知道我绝不会与皇家商都院和陈家之流妥协,如此一来他也就能明白,只要还有皇家商都院在,我就绝不可能与平国公府一路,他应是也就可以放心些了,一旦我能得以顺利回到辽北,才好筹谋后续之事。” 见三人已然明白了自己点明的其中深意,麦高便又问道“武师兄,皇上对于陈家之事可说了什么吗。” 武凛见麦高并不十分担心皇上的态度,便也放下心来,于是直言道“关于陈家,皇上并未和我提及此前的陈年旧事究竟如何,也没明言你从陈开嘴里审问出的那些消息究竟是真是假,只是同我说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就是‘陈家随你处置,无需担心旁的事’。” 麦高呆愣了一瞬,面现诧异,忙又追问了一句“就这一句,没再说别的了。” 武凛无奈地摇了摇头,麦高见状面色立时难看了起来,三人见他这般都有些疑惑不解,吴欠忍不住出言问道“高高,皇上支持你难道不好吗,你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麦高郁闷地叹息道“我是在为难于日后我等该如何全身而退,如今看来,皇上丝毫没有日后要保我的意思,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想必他若是胜出,我怕也就只是个替罪羊的角色,此事倒是有些难办了。” 三人听麦高如此说面色也不禁显出了几分慎重,严左出声询问道“你为何如此笃定,就因为皇上允许你随意处置陈家吗。” 麦高点头应道“不错,皇上让武师兄传的这句话,足以证明皇上绝没有长期重用我的心思,如今种种,不过是为了让我制衡皇家商都院,牵制平国公府才有意做做样子,一旦有朝一日他们双方分出了高下,我便再无用处,怕就会直接沦为他们争斗下的牺牲品了。” 看三人似是对自己所言有些不解,麦高便解释道“陈家的背后定然不只是站着淮宁夏家和福州潘家,商丘府尹之所以只同我说了这两家,想必不仅是因为这两家和陈家牵扯最深,自然绝无被我离间的可能,还因着这两家的根基颇深,且在朝中都是手握实权的人物,即便是皇上也轻易撼动不得,这才不担心袒露人前。” “而除了这两家,必然还有别的势力牵扯其中,这些家族的关系错综复杂,利益牵扯极深,任何人都知若是轻易触动,即便是皇上也未必能保得了我。但是皇上却让武师兄给我带了这么个口信,说是随我处置,其实这就和在幽州时收到的那封皇上亲笔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想让我勉力一试,若是成了对皇上自是再好不过,但若是败了,也牵扯不到他身上。” “不得不说咱们这位金宝皇帝实在是太爱惜羽毛了,且心思虽是缜密,却是不够狠辣,面临此等局面,竟是为了名声不愿公然明火执仗地同平国公府对上,甚至都没有同敌人你死我亡的决心,不得不说他这般圆融的做法,实是令我觉得此番争斗的结果难测,我们怕还是要尽快赶回辽北方是上策。” 听麦高如此分析,几个人似有所悟,但是武凛还是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皇上是在利用你排除异己,而不是因为信任你,让你放手施为呢。” 麦高沉声道“他若是信任我,有心同我协力铲除为祸大通的毒瘤,他给我的就不应该是个口信,而应是份加盖玉玺的密旨,可让我持此前往陈家抄家,将我们彻底绑在同一条战船上才是正理,可他如今这般做派,无非是为了避嫌,一旦日后出事,受朝臣攻讦,自是将诸事都推到我的头上,届时我若胆敢说乃是奉了皇上口谕,不只是我,怕就连武凛师兄说不得都要被治个矫诏的罪名。” 麦高说的这般清楚,三人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面色也都不免阴郁下来,麦高长叹一声道“如今的局面实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为即便皇上对我存有戒心,但若能投诚取信于他,我多少应是能有一线生机,未曾想他竟然丝毫没有给我些许机会的打算,我实在有些为难了。” “平国公府早已与皇家商都院搅到一处,而我却同皇家商都院不死不休,因着难免会因此触动平国公府的利益,断然难以与他们维持往日情份,而皇上又因着平国公府对我没那么信任,如今不过是打着能利用就利用一二的心思指使我做事,如此一来,我们的境况倒是有些尴尬了,两边都讨不了好。” 吴欠有些忧心忡忡地道“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第四一二章 淮宁陈家 94 房内的氛围因着吴欠的一句话立时陷入了沉寂,麦高已经连着思索了此事数日,虽是有余力应付眼前,却是一直未能找到一条稳妥的出路,此时听吴欠问出这个问题,又思及自己背负的全家老小和武家上下,一时间也颇感为难。 吴欠见他如此也知此事绝非一时半刻便能想出应对之法的,于是忙出言安抚道“高高,你也别急,其实他们信不信任你谁当皇帝与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我们只要按照你之前计划的,把太祖交待的事办好也就是了,何必想那么多,若他们打上门来,有我护着你呢,打不过还可以跑的。” 麦高听了他这番词不达意的安慰,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转念敛眉沉思半晌,忽而轻笑道“欠欠,你说的不错,是我着相了,何必一定要依附着谁而在这乱局中求存,我所求不过是恢复大通商道清明,不负太祖所托罢了,至于究竟谁当这个皇帝其实又有什么要紧。” “商丘府尹果然好手段,我虽是对他一直心存防备,却还是因着这两日同他的纠缠被误导了,竟是受他的影响,生出了独善其身的念头,我口口声声说着无所畏惧,却不免因他的言辞心生动摇,着实愧对自己的初心和如你们一般一直跟随我的人。” 吴欠有些不明所以地问道“高高,你此话何意,我听不明白。” 麦高既已正视了自己内心的弱点,顿觉豁然开朗,思路反倒是清晰了起来,笑着同面带疑惑的三人解释道“如今想来,从我们抵达商丘至今的这段时日,商丘府尹步步谋划,潜移默化地给我施加暗示,引导我的思路,让我陷入了二选一的困局,其实一切不过是他的圈套罢了。” “他先是通过贬斥皇家商都院,从而同我交好,让我放下心防,我虽是有所提防,但难免因着他的帮扶之谊,不自觉地对他生出了几分信任,也令我之后无论处于何种立场,对他所言都不免会产生些许认同,这便是他最初埋下的伏笔。” “待到商丘府尹暴露了身份,成为了我的阶下囚,又被我押入刑房受审,他便一直处于弱势,又加之我对自己手段的自信,更是对他所供述的那些信了大半,而他也正是趁此良机,将一直隐于暗处的皇权争斗**裸地袒露在我的面前,令我心生震动的同时再不断暗示我平国公府对我的看重,让我不禁开始重新反思自己与皇上和平国公府之间的关系。” “而后,待到我为了制衡和稳定商丘的局面将他放了出来,他更是一副破罐破摔坦诚以待的做派,让我深信他再无欺骗我的必要,进而将太祖传承中可能隐藏着传位诏书和兵符之事对我言明,甚至极力夸大其在皇权争斗中的作用,从而引得我生出了自己能影响局势的错觉,更是因此陷入了若不选择依附一方,便断然难以全身而退的误区。” “说来也着实可笑,先不论他口中的太祖遗诏和兵符究竟是否存在,即便真有此事,皇权争斗也绝非单凭一两件死物便能左右的,他却让我以为自己手握制胜的关键,从而警惕起我所处的位置,对卷入这场争斗中的所有人都不可抑制地产生了怀疑,而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金宝皇帝,毕竟我与平国公府的关系实在难以让人视而不见,被皇上猜忌也在情理之中。” “想来他定然也十分了解金宝皇帝的脾性做派,故而给我埋下了这粒怀疑的种子,日后但凡皇上有所动作,我必会疑神疑鬼,担心因着我与平国公府的关系,被皇上猜忌。而与之相反的便是平国公府,他们不仅对我心无芥蒂,为了与我交好,甚至愿意将得力手下送到我的刀下,任我处置,两相比较下,高下立现,经年累月自然就会将我推向平国公府的阵营。” “商丘府尹从始至终的言行举止都是有的放矢,若我意外,经此一事后,我即便不帮着平国公府谋事,也断然不会轻易倒向皇上,这便是他们的目的了,无非是为日后争夺太祖传承争取一个可以周旋的余地罢了,也免得我一旦拿到什么要紧之物直接交给皇上,令他们因此落入下风。” 麦高忍不住摇头苦笑,“枉我自诩聪明一世,竟然也中了这般简单拙劣的离间之计,还差点着了道,实在是太过自以为是了,如今我只庆幸我此前未曾糊涂,没有向皇上隐瞒商丘城中的状况,虽是未必能取得皇上的信任,但保一时的平安无虞应还是可以的。” 严左也颇感无奈地道“即便你如今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你仍在局中,我们还是要好好想想该如何才能摆脱困局。” 麦高拨开眼前迷雾,便已恢复了往日的自信,淡定地笑道“好在我之前安排了那步棋,如今倒是刚好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如今想想,我着实是有些先见之明的。” 三人自是知晓麦高所指的是什么,武凛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之前安排的那些,原本不是为了混淆视听,从而得以牵制皇家商都院的动作吗,又如何能助你破局。” 麦高意味深长地应道“不错,我原本是打算靠着这步棋借以牵制皇家商都院,让他们将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此事上,便不会太过关注我们之后巡视大通商道的行程了,也好方便我们在各处行事。不过,此举既然能绊住皇家商都院,自然也能掣肘所有觊觎太祖传承之人,甚至包括皇上在内。也正因此,借由此事我们便大有可为,不过是要把我此前的计划稍微调整一二,我更是可以借此达成我意欲肃清大通商道的目的。” 严左略一沉吟便明白了麦高所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这是想要让他们鹬蚌相争,你好渔翁得利。” 麦高点头应道“不错,我打的正是这个主意,此番我放下的这个鱼饵足够大,因此他们双方应是都不会轻易放手,争抢间自然会消耗他们彼此的实力,刚好大通商道需要的不是一家独大而是百花齐放,只有将皇家商都院和陈家之流都削弱到极致,我们才有机会将其一举铲除。” 第四一三章 淮宁陈家 95 严左有些担心地道“可是你如此做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也太想当然了,毕竟即便是将他们都削弱到了同普通世家一般的境地,你又该如何铲除他们呢,届时只要你一出头,便会被他们抓住把柄,一旦查出此事与你有关,两方必是都要与你为难,如此一来,你又该如何全身而退。” 麦高也知严左是担心自己太过轻率反倒是极可能被反噬,立马笑着安抚道“严师叔可知今次皇上为什么允许我巡视大通商道,我虽是不知商丘府尹所说的太祖遗诏和兵符之事,皇上究竟是否曾有所耳闻,但除了这两样还有一物他却是知道的,而我此行正是要为皇上寻找此物,以便日后凭此压制皇家商都院的势头。” “此物如今拿出来不过是鸡肋罢了,但只要皇家商都院内各个世家的势力被削弱,此物便刚好可以派上用场,而且此物的出处,还有人可以为我背这个黑锅,完全不会把我牵连其中,届时我们完全可以隐在幕后,配合皇上伺机而动,一旦皇上能借此将皇家商都院彻底铲除,我便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严左见他说的隐晦,也不出言追问,他自知麦高不细说定然是有他不能说的道理,于是转而问道“如此,那淮宁陈家我们还要去吗。” 麦高十分肯定地点头应道“去,自然是一定要去的,且我们手里还有陈开,这可是个极为名正言顺问罪的由头,此番商丘城太祖遗物被盗,主谋就是陈开,而陈家是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的,我们今次前去陈家,只需打着搜查太祖遗物的旗号,届时无论是陈家还是淮宁府的其他势力都不能阻我。” “而我便正是要将陈家彻底钉死在偷盗太祖遗物的罪名上,借此让他们无法轻松脱身,我完全无需提及他们暗中的谋划,以及早前的陈年旧事,单单是凭着大不敬的罪名,我就完全可以明刀明枪地打上门去,我倒要看看陈家届时要如何应对。” 严左并未像麦高这般乐观,直言道“可是如今陈开已死,便是死无对证,实在算不得是什么有力的证据,且他生前又无证词供状,你此去淮宁若是有人问起,又要如何应对呢。” 麦高无谓地摆了摆手道“严师叔,此事倒也无需那般谨慎,陈开的尸首就在我们手里,供词随便准备一份,借用他的手按一下便是,又何必那么较真。毕竟陈家之罪本也不仅仅是只有此项,无论是陈开还是太祖遗物,都不过是个由头罢了,我本也没打算单凭此事就将陈家扳倒,届时便是平国公府和夏家潘家也不会坐视陈家被皇上落罪的。” “我今日想明白了,对付陈家我何必亲自动手,日后还要让两方人马都记恨于我,我此番便是要光明正大地将陈家上下缉拿归案,押入京中受审,借着追寻太祖遗物之事,将两方势力的较量展露人前,让陈家成为引发皇上和平国公府争斗的由头,一旦他们开始明火执仗地相抗,我们才好趁机浑水摸鱼。” 严左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道“可是皇上和平国公府会这般轻易地中你的算计吗。” 麦高笃定地道“即便他们发现了是我在暗中推波助澜,也无法改变既成的局面,陈家的身上牵扯之事太多,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不会轻易放手的重要筹码,也正因此,原本各自暗中的动作都只能摆到明面上来,继而朝堂内外所有人的视线都会集中到陈家身上,届时我们便可返回辽北,静观其变。” 严左觉得自己单是为了这个天马行空的师侄操心,都要少活几年,却还是忧心地问道“可是此前你布置的那步暗棋,他们若想最终得手,你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他们又岂会放你在辽北逍遥自在,你如此岂不是把自己彻底套牢了,日后更难脱身。” 麦高也知严左为自己心焦,于是极为耐心地解释道“正是因为他们都需要我为助力才能得以成事,故而在未分出胜负前,多半两方都会乐见我在辽北偏居一隅,毕竟若是他们双方都无万全把握可以得到我的全力支持,他们必然更倾向于让我两不相帮,我留在关外总比加入战局要好,更何况无论日后是谁得登大宝,都需要我治理辽北,且说不得为了向我卖好,双方都会为我大行方便,故而局势未明之前,辽北是我们最好的去处。” 严左刨根问底地道“可是一旦他们分出了胜负,那之后怕是就要清算于你了。” 麦高坦然地道“其实在我看来,无论是金宝皇帝还是平国公世子都绝算不上是昏聩之辈,不仅有争权夺利的野心,却也有大展宏图的抱负,也正因此,才会至如今这般局面。既然是胸有沟壑的帝王,待到局势稳定,只要看到了在我治理下的辽北,想必只要我愿意倾囊相授,而后急流勇退,他们应是不会拿我如何,毕竟我还挂着个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名头,他们总不好做的太过。” 严左却还是有些顾虑,“可你如此岂不是就把自己的性命轻易交到了旁人手里,未免太不妥当,毕竟你刚刚所言不过是最好的结果,可帝王心性难测,若日后他们因着你今日的两不相帮记恨与你,你岂不是只能任他们宰割,待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麦高无奈地道“严师叔你担心的这些为时尚早,毕竟人心最难掌控,即便是歃血为盟的兄弟也未必就不会反目成仇,故而我也只能暂且往好处想,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加之我如今早已坐实了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名头,他们双方为表自己出身才是正统,绝不敢轻易动我,毕竟一旦妄动,难免受世人质疑,虽也不痛不痒,但帝王总希望能在史书上留个美名。” 严左虽还是心有顾虑,但也知麦高所言不无道理,如今考虑这些的确为时尚早,见着麦高似是胸有成竹,倒也不妨顺其自然,于是也就不再多言了。 第四一四章 淮宁陈家 96 如今虽是局面扑朔迷离,麦高等人前途未卜,但是麦高如常的镇定还是极大地安抚了三人的情绪,麦高便继续说起了之后的行程,“如今圣旨以下,想必再无人敢阻拦孔毅葬入孔家祖坟,待到办完孔毅的后事,我们便可启程前往淮宁了。” 吴欠追问道“那各处的商学堂我们还要去吗。”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暂且先不去了,待到处置了陈家我们便即刻返京,将陈家老小全都押回京城受审,刚好给他们找些事做,让他们闹去,届时我自有办法说服皇上放我们返回辽北,等他们争出了个高下,我们再前往各处的商学堂不迟。” 严左三人见麦高已有了主意,便也不再多说,具都点头应承下来。 而接下来的两日倒也未再生波澜,麦高虽是看透了商丘府尹的打算,但是不妨碍麦高借着商丘府尹之手,给平国公府一派的人找些麻烦,于是一封由麦高口述,商丘府尹执笔润色的奏折,以商丘府尹的名义送入了京中,为了起到应有的效果,麦高极尽巧言令色之能事,将陈家,孔家,皇家商都院的嘴脸揭露了个干净,完全不管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麦高盯着商丘府尹将奏折加急送入京中后便将此事丢在了一旁,商丘府尹心中再如何不甘,如今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生生受了这个暗亏。而夏邑那边,因着有了皇上的圣旨,诸事便进行得极为顺利,谁也不敢再将孔毅的棺椁拦在孔家祖坟外,也算是了了麦高的一桩心事。待到诸事办妥,麦高一行人便离开了商丘城,启程前往淮宁府,麦高也不理送行的商丘府尹和一众世家复杂的心绪,只顾着筹谋今次定要将陈家拉下马来。 商丘城距离淮宁府也就不过两三日的路程,麦高倒也不急,他心知自己此去找陈家麻烦的消息怕是早已传到了淮宁,等待自己的绝不会是陈家的束手就擒,而应是已然悄无声息张开的一张大网,只待自己前去。虽是如此,麦高却也不惧,既然打定了主意借着陈家掀开乱战的序幕,他自然就不会临阵退缩,心下早有成算,届时随机应变便是。 麦高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赶路,直到第三日傍晚,才到了淮宁府城外,也不知守城的府兵是不是早已得到了上峰的命令,还是因着看出了麦高这一对人马的来者不善,竟是紧闭城门,直接便将他们拦在了淮宁府城外,不肯放行。 麦高对此倒也并不意外,直接命人将皇上亲赐的令牌和赐封钦差的圣旨都拿了出来,先是令人大声诵读了一遍圣旨,又让吴欠带着扩音小分队对着城上的府兵大声喝斥道“皇上亲封的钦差麦大人在此,见令牌如见皇上,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通知淮宁府一众官员恭迎,莫非是想抗旨不成。” 在城墙上探看情况的府兵闻言立时都有些不知所措,虽也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派人手去寻淮宁府尹前来,但却还是没有让麦高一行人进城的意思。 麦高见此便知,这定然是收到消息的陈家和夏家,连同淮宁府的一众官员有意给自己安排的一个下马威,麦高自是没有耐心同这些无名小卒纠缠,直接扬声道“淮宁府上下竟敢视皇上圣旨令牌如无物,更是将朝廷钦差拦在城外,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实是罪无可恕,皆如此,本官也无需同反贼多言,待本官返京奏明朝廷,不日便将率领大军前来平乱。”说罢,麦高便对着一众武家亲卫道“随本官启程返京。” 麦高此言一出,一行人毫不犹豫地拨转马头便径直顺着官道疾驰而去,眼见着他们丝毫没有多留片刻的意思,城墙上还在观望的几个府兵统领不免都有些慌了,彼此面面相觑,一时间却也不敢妄动,实是顾忌此前淮宁府尹下达的命令,他们也是左右为难,不过只是略微犹豫的工夫,麦高一行人已经打马远去,不多时便已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待到闻讯而来的淮宁府尹带着一众官员,不紧不慢地登上城楼后,触目可及之处并无半个人影,顿时有些怔愣,转而问向一旁有些畏缩的府兵统领道“人呢,不是说那小子带着大队人马到了城外吗。” 那府兵统领颤声道“人都走了,说,说是返回京城了。” 淮宁府尹面现轻嘲,嗤笑道“果然是不经事的毛头小子,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住,既然人都走了,那就走了吧,也省得我们还要费力周旋。” 随在淮宁府尹身旁的一名中年文士却是眉头紧蹙,看向一旁的统领问道“难道他们什么都没说就这么走了不成。” 那头领忙连连摇头否认道“不是的,他们先是念了一通皇上赐封钦差的圣旨,还拿出了一块皇上亲赐的令牌,让守城府兵打开城门放行,之后看属下等未曾动作,那位为首的钦差便说我们淮宁府上下不敬皇上,有谋反之心,他要返京带大军前来平乱。” 淮宁府尹不屑地笑道“真当本官是吓大的,还带兵平乱,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本官倒要看看他怎么来我淮宁府平乱。” 一旁的中年文士却未曾像他一般轻松,闻言眉头不展,沉吟半晌,突然道“不好,我们怕是惹大麻烦了。” 淮宁府尹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夏先生太过高看这毛头钦差了,他一个黄口小儿,能成什么气候,夏大人未免太过谨慎了些,还特意传信叮嘱,实在无须如此,只要有本官在,我倒要看看他能在淮宁府掀起什么风浪。” 那中年文士却是面带忧色地道“大人此言差矣,他们之所以在城门前宣读圣旨,又亮出皇上的令牌,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做,无非是要坐实我淮宁府上下视圣旨和令牌于无物的行径,且他们从始至终未曾有任何不妥的言行,大人可曾想过,一旦朝廷诘问,大人打算如何自圆其说。” 第四一五章 淮宁陈家 97 淮宁府尹满不在乎地随口便道“这有何难,就说本官得到守城府兵的传信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只是不想钦差大人竟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得,甚至都未曾与本官碰面,便直接离开了,他心胸狭窄,受不得气,同本官又有何干系。” 那中年文士却是颇不赞同地道“府尹大人此言差矣,即便大人须得收到传信方能前来恭迎,可是这些守城的府兵却为何不愿放钦差的队伍进城呢,即便来人不是皇上亲封的钦差,便是普通官员,也断无将其拦在城外的道理。” “更旁论,淮宁府兵不仅将钦差烂在了城外,甚至是待听了对方宣读圣旨,亮出令牌后仍未曾放行,此举实在有失妥当。今次若是钦差的队伍还等在城外,我们自是有无数办法将此事圆回来,但如今人却是走了,,大人又要如何同皇上和朝廷解释淮宁府将钦差拒之城外这件事呢。” “大人莫非还能解释说,乃是守城府兵的主意吗,如此一来,不仅会让皇上和朝廷觉得大人御下不利,甚至还坐实了大人不敬皇上的罪名,毕竟连大人手下的小小府兵都敢视圣旨和皇上令牌如无物,若非上行下效,怎会有如此局面,届时多方责难,大人又要如何应对。” 淮宁府尹听到这里面色才终于显出了几分慎重,“那夏先生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 姓夏的中年文士略微沉吟,半晌才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将这位钦差大人追回来,才能设法将此事遮掩过去,而且怕是要大人您亲自出马才行,如若不然,怕是不仅拦不住不说,多半还会被倒打一耙,届时反倒更是麻烦。” 淮宁府尹闻言面色极为难看“竟还要本官往来奔波,他一个黄口小儿哪有这么大的面子,夏先生,若真如此,本官岂不是反倒矮了他一头,此前计划的后续之事又要如何进行。” 姓夏的中年文士自是清楚他此言不过是推托之词,只是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折了面子,语气不免强硬了几分,“大人,我等筹备了这么许久,望大人切莫要印着一己之私,令布局功亏一篑才好,今日若是放这位钦差大人离开,待到他入京后将此事告到御前,大人即便不会被问罪,怕是也难逃日后不得重用的结局,在下奉劝大人莫要因着一时之气,耽误了正事,届时我们都不好交代。” 淮宁府尹忍不住语带怨怼地道“早知如此,那夏先生此前还何必让本官命人把他们拦在城外,直接放行不就好了,闹到如今这般田地反倒是麻烦。” 那夏姓文士也不在意淮宁府尹的态度,只是摇头劝解道“为了我们在淮宁府的布局,这一步必不可少,在下也未曾想到这位钦差大人这般果决,实非寻常之人。在下原本以为,无论如何他为了进城都应该默默忍下这口气才是,如此我等便可压他一头,后续的种种才会起作用。只是此时多说无益,府尹大人也不要再耽搁时间了,还是得尽快将人拦回来才行。” 事已至此,淮宁府尹也是无法,只得带了几名侍卫,打马追出了城去。 而另一边的麦高一行人却是打马狂奔出了十几里,才渐渐放慢了速度,直至此时,一旁的严左才出言问道“我们就这么离开淮宁了吗。” 麦高摇头轻笑道“放心,晚些时候便会有人追过来的,而且多半应是淮宁府尹亲至,他们今日所为,不过是提前布置好了陷阱等着我上套,所以我才必须在他们下第一步棋的时候就把他们的布局打乱,也只有如此,才方便我们后续的应对。” 严左也知麦高通透,好奇地问道“如此说来,你已经猜出他们要如何对付我们了。” 麦高点了点头,同策马过来跟着一起侧耳倾听的几人分析道“淮宁府内各方应是早已知晓我此来乃是为了找陈家的晦气,但因着我身负皇命,乃是皇上亲封的钦差,且手中还有皇上亲赐的令牌和尚方宝剑,他们若是贸然与我正面相抗,必然是讨不了好。不过既然淮宁是陈家的根基所在,加之还有一个手握实权的夏家在,更旁论整个淮宁府上下的官员怕也都是陈家和夏家的附庸,故而他们最有可能采取的办法便是威逼利诱,令我不得不放过陈家。” 吴欠在一旁插话道“高高,利诱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他们能如何威逼于你呢,毕竟我们卫承骑有这么一大队人马,他们莫非还敢同我们兵戎相见不成,那我们还真不怕。” 麦高知道吴欠这是会错了意,笑着解释道“自然不会如此,其实所谓的威逼也未必就一定要喊打喊杀,他们自是可以做的隐晦些,只需让我有口难言,无法施展,便可算是达成目的了。” “就比如说我们刚刚在城外吃的那个闭门羹,便是他们为我准备的下马威,适才我们若是不当机立断地离开,便要在城外久候,我保证,那淮宁府尹必会姗姗来迟,如此一来,我们受制于人,气势便难免弱了一分。而待到进城后,必然还有无数鸡毛蒜皮的麻烦等着我们,若是因此妄动刀兵,反倒是授人以柄,但若是忍了这口气,他们便会步步紧逼,我们自然就会处于下风,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武凛有些不以为意地道“便是进了城,他们又能安排什么事让我们都觉为难,再说,我们此来淮宁为的是找陈家麻烦,直接杀上陈家的门便好了,何必理旁的无关紧要之人。” 麦高笑着同他们举例道“能难为人的地方多了,就比方说,若我们这一大群人进了城,总要有个地方落脚吧,我敢说,届时莫说是驿馆,便是城中的客栈都定然没有空房让我们投宿。顺理成章的,之后必然是淮宁府尹出面安置我们,若是到时因着没有足够的地方,让我和你们分开安顿,你们说,我要不要应承下来呢。” 第四一六章 淮宁陈家 98 麦高继续同他们分析道“而且淮宁府尹极有可能会邀我住在他的府邸,若只能容我带十几个人前去,那便是羊入虎口,至于大队人马说不得就要被安置在城外的兵营,如此一来,一旦发生任何事,城外的人马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更旁论一旦城门关闭,我们便是瓮中之鳖。反之,若是我同你们一同驻扎在城外,便无法及时察觉他们的动作,也很难摸清城中真实的状况,反倒是更利于他们对我们的监控,故而单就这住处一项,便可让我们为难许久。” 几人略微一细想,便已明白了此间的利害,心下不免一沉,吴欠忙又追问道“还有别的吗。” 麦高点头应道“自然还有旁的,再比如说陈家,众所周知,我们此来乃是要收拾陈家,且打的旗号是调查太祖遗物被盗一事,可是不仅淮宁府的一众大小官员定然不会听我的指挥,甚至还会帮陈家遮掩,说不得全城上下早已有所准备,就等着我们前来淮宁,落入他们依然张开的大网。” “想必届时他们定然会冠冕堂皇地照章办事,既然我们是前来查案,人证物证供词缺一不可,一旦有所错漏,他们便会横加阻拦,细究之下,陈家若只因此事绝无法定罪,更到不了抄家,押解入京的地步,若说让陈家配合调查,只要有这些淮宁府的官员在,我们多半甚至都见不到陈家人,只需用些出门走商的托词,便可将我们生生耗在淮宁,时间一久,若按常理我们绝不会继续在淮宁多家耽搁,最终也只能灰溜溜地离开此地。” 严左颇有些不解地问道“即便他们能遮掩一时,可如此只是治标不治本,除非陈家一直不露面,不然被朝廷问罪也只是早晚的事罢了,他们这般大费周章又有何用。” 麦高分析道“此事并非那般简单,只要我们不能压制住淮宁府的一众官员,在入城后便即刻将陈家族人悉数抓捕归案,他们便可趁机一日日地拖延下去,所要争取的无非是陈家同党在朝中斡旋的时间罢了。” “想必从我们离开商丘,便应已有人开始在朝中动作了,只要我们到了淮宁后,能被城中种种束缚住手脚,一时半刻拿陈家无法,届时拖得久了,说不得皇上也只能迫于朝中压力召我们归京,甚至都无需动用手段让我打消处置陈家的念头,陈家的危局便已可解,故而我们须得一击即中才行,不然怕是便再无第二次机会了。” 吴欠闻言直接便道“那待我们进了淮宁府城,便直接找上陈家的门去不就行了,若有人胆敢阻拦我们就杀进去,如此一来,他们自然拿我们毫无办法,届时岂不是就轻易破了他们的布置了吗。” 麦高却是摇头否定了吴欠的这个主意,“今次之事我们是初来乍到,而对方却是准备万全,我们若是不曾摸清陈家在淮宁的底细,又如何能得知陈家的所在,由淮宁府的人带路,岂知他们带我们去的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陈家,一旦出了纰漏,你们皆是我的人,所言必不会被朝中采信,届时我们便是百口莫辩,反倒是称了他们的心意。” “此法看似简单,也漏洞百出,但却足以令我们束手束脚,不敢妄动。我们若是看到个挂着陈府牌匾的宅邸便冲进去查抄,一旦不是陈家,而淮宁府的官员又从旁指正我们迫害百姓,届时我们要如何自圆其说,无论如何绝难被轻松放过。更旁论倘若有夏家配合,他们将夏府的牌匾换成陈府,引得我们前去调查,之后再给我扣个擅闯官员府邸的罪名,我们就更难应对朝中攻讦了,想来到时即便是皇上怕也很难保我们平安无虞。” 几人闻言果然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吴欠想了想又道“那我们就等到打听好了再上门,偷偷暗中打探,只要不被他们察觉,应是无碍吧。” 麦高仍是摇了摇头道“即便是派人去坊间打听,可对方是以有心算无心,我们又如何能判断打探回来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毕竟我们都是城中的生面孔,想要算计一二着实不难。我们身在对手的地盘上,他们若想让我们闭目塞听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故而此法也并不可行。” 至此几人也都觉有些为难,吴欠深感无力地道“那我们究竟要如何是好。” 麦高安抚地笑道“我早料到对方会有所准备,只不过没料到手段竟这般温和,倒是方便了我日后行事。” 吴欠面带惊诧地道“这便算是手段温和了,那不温和的岂不是要将我们射杀在城外才算。” 麦高笑着摆了摆手道“那倒不至于,如今两方都还用得着我,绝不会轻易妄下杀手的。不过今日之举,想必是这淮宁府的官员,因着我的年纪这才对我有所轻视,加之陈家和夏家着实未必有平国公府和皇家商都院那般了解我的脾性,故而这才打算着采取温和迂回的手段。” “若非如此,换做是我,定然好声好气地以上宾之礼将我们迎入城中,好酒好菜地招待,甚至是有意交好,让我们放下戒心,而后接着陈家之事,将我们分而治之,若是布置的好,说不得能将我一举拿下,毕竟此处不比商丘,实算得上是陈家的天下,不说只手遮天应也相去不远,只要谋划得当,想要将我囚禁起来,应是易如反掌。” 吴欠难免有些紧张地问道“高高,那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可是即便如今他们轻视于你,但是一旦发现无法拿捏我们之时,他们再改弦易张也是来得及的,那我们岂不是进退不得,无论如何都无法在淮宁顺利将陈家给清算为了。” 麦高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我自然是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的。” 严左等人闻言便知麦高心中早已有了成算,便也不过多追问,严左转而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是在路边扎营等着那位淮宁府尹,还是继续赶路。” 第四一七章 淮宁陈家 99 麦高淡定地笑道“自然是继续赶路,前面不远便是长平镇,我们既然说了要返京,就绝不是做做样子,今夜便在长平镇落脚,更何况我可不想连夜返回到淮宁府,还要同一帮牛鬼蛇神斗法,我们不妨在长平镇修整一番,好好休息,其余诸事待到明日再说。” 众人听麦高如此说,便也都不再废话,一行人快马加鞭,终于赶在宵禁前抵达了长平镇,在镇中的驿馆安置了下来。因着踏着夜色突然出现的大队人马,其中竟还有皇上亲封的钦差大臣,着实让长平镇的一众官员闹得手忙脚乱。一阵人仰马翻的寒暄过后,麦高宣称自己是返京的路上途经此处,明日一早就会离开,不会多加叨扰,便让众人都散了。 麦高也不管长平镇的官员究竟作何想,与一众亲卫吃饱喝足后,便各自回房安然入睡,以便修整连日奔波所带来的的疲惫。 而另一边的淮宁府尹此时则是恨毒了麦高,他打马出城追了一路,但他的脚程自是比不得麦高的队伍,更何况麦高一行人乃是先行,故而一路追一路找,都未曾见到半个人影。若非麦高此前放言要返京,加之随侍的护卫告知,看着官道上马蹄的痕迹,所找的方向应是没错,淮宁府尹几乎以为麦高是信口胡言,打着进京的幌子,早已去往了别处。 一路找来,直到淮宁府尹追至了长平镇,问过了当地的府兵,这才知道那位钦差大人,早已经在驿馆投宿休息了。淮宁府尹虽是急于见到麦高本人,意欲与他分说一二,但却直接被值夜的亲卫拦在了外面,声称钦差大人连日奔波已经休息了,旁人不得打扰。面对蓄势待发的钢刀,淮宁府尹也是无法,只得也在驿馆先行歇下了,只待第二日再见见这位传说中的钦差大人。 一夜无话,麦高等人休息的颇为不错,而同是宿在驿馆的淮宁府尹却是整晚辗转反侧,强压在心头的怒火,因着一夜的酝酿更是愈发强烈,直到武家亲卫前来传唤的时候,已然到了临近爆发的边缘。 麦高等人早已用过了朝食,正在待客的花厅中悠哉地喝着茶,待到淮宁府尹被人引了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副悠闲的景象,于是他压抑的怒火立时就被激发了出来,不管不顾地上前两步怒道“大人好大的官威,本官可不像大人这般清闲,无所事事,淮宁府还有许多要紧的政务等着本官处理,大人还是尽快同本官一同回去的好,不然若是耽搁了正事,本官怕你担待不起。” 麦高毫不在意地道“本官此来淮宁乃是为了抓捕偷盗太祖遗物的逆贼陈家诸人,不想淮宁府官员同陈家狼狈为奸,阻碍本官行事,本官正要归京将此事禀明皇上,既然府尹大人还有事要忙,那就不妨先行回去吧,毕竟想来也再忙不了几天了。”说着便拿起了茶杯,送客之意昭然若揭。 淮宁府尹被他这一席话弄了个没脸,却还是理直气壮地道“大人无凭无据,这般信口雌黄地便往本官头上泼脏水,本官可不吃这一套,大人既然决意要返京,那本官也就不多留了,这就先行告辞了。” 麦高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是平淡地道“府尹大人想要凭据确也不难,待到本官返京,自然会将实情禀明皇上,届时朝廷发下海捕文书,立时便可知大人究竟有没有同陈家同流合污了,毕竟陈家的根基就在淮宁,若是府尹大人无法将陈家全族押解入京,想来便可算是大人与逆贼勾结的铁证了。故而本官只需静观其变,自是不必同大人一并返回淮宁,大人慢走,本官就不送了。” 麦高说罢,再不多看淮宁府尹一眼,转而对着一旁的武家亲卫吩咐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收拾停当后,我们即刻便启程返京。” 淮宁府尹本也不过只是做个样子,意欲挽回几分颜面,却不想麦高竟然这般不给他留丝毫面子,他也知若是让麦高回到京城,自己怕是还要受上面的问责,一时间难免有些踌躇不前,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僵立在原地,进退不得。 麦高一行人则是在收拾停当后,纷纷翻身上马,看样子是准备出发了。一旁的淮宁府尹见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思及刚刚自己所说的那番话,此时再想要收回实在有些没脸,正在此胶着之时,又一队人马赶到了驿馆,而为首的正是昨日随在淮宁府尹身边的中年文士。 他见着驿馆院中的境况,忙紧走了几步,行至淮宁府尹面前,低声问道“大人,你们这是要准备启程返回淮宁了吗,大人怎的不上马,只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淮宁府尹面色难看地咬了咬牙道“钦差大人执意返京,本官又能有什么办法。” 夏先生闻言颇感不耐,还是压低着声音询问了一番此前经过,继而面色难看语带嗔怪地道“大人,我们此前已是说好了的,要将人留在淮宁,大人何必因着一时之气,坏了我等的布局,届时上面怪罪下来,大人可承担得起,大人若当真毫不在意,那便放钦差大人离开便是。” 听他如此说淮宁府尹也不敢再顾忌面子,无法只得上前两步拦在了麦高的马前,强压怒火对着麦高道“大人,此前是下官的不是,实在是因着之前忙着寻找大人,又在此地耽搁了一夜,这才有些着急躁了,言语不当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大人既然是来淮宁寻找太祖遗物的,不妨随下官通往,下官定会鼎力配合,不会令大人失望的。” 麦高目光冷冷地看向面前的淮宁府尹道“府尹大人此言差矣,本官不是来淮宁寻找太祖遗物的,而是确定了陈家乃是偷盗太祖遗物一事的主谋,特来将陈家全族缉拿归案,不过是因为淮宁府官员横加阻拦,这才未能达成罢了。本官还需尽快归京,向皇上禀明此间实情,也好让朝廷下令派人前来捉拿人犯,府尹大人就莫要在耽搁本官的行程了。” 第四一八章 淮宁陈家 100 淮宁府尹见麦高对自己的示弱熟视无睹,竟还坚持继续此前的说辞,丝毫没有丁点让步的意思,一时间也不禁有些犯难,一旁的夏姓文士见状,暗叹这淮宁府尹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无法只得忙上前两步,对着麦高躬身一礼道“在下夏乾,拜见麦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听在下一言。” 麦高转而看向这名自称夏乾的中年文士,心知多半应是夏家来人,于是便出言问道“夏先生可是夏仆射家的子侄,如此看来,夏大人对陈家之事果然如传言一般,倒也是颇为上心啊,既如此,本官自是不介意听听夏先生对此事有何高见。” 夏乾闻言不免一滞,心念微转便知,怕是自家和陈家的渊源早已被这位钦差大人知晓,即便如此他却丝毫没有软化的意思,甚至还语带讥讽,果然是不好对付,只是此刻容不得他再行犹豫,只得恭声道“还请大人容禀,大人此来淮宁,不论是为了寻找失物还是意欲抓捕人犯,若想要查明案情总还是坐镇城中方才来得更便宜些,大人若是执意返京后再另派人手前来料理此事,说不得会最佳贻误时机,届时岂不是得不偿失,还望大人三思而行才好。” 麦高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夏先生多虑了,断不会如此,只要陈家人还身在大通一日,一旦海捕文书下发各处府衙,且言明窝藏包庇者同罪论处,届时又怎会被陈家逃脱法网,且若是诸事顺利,说不定还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引出暗藏于幕后的大鱼,朝廷自是可以将其一网打尽,反倒更为周全。” 夏乾见麦高这番做派,也隐约意识到了这位钦差大臣麦高,绝非如自己此前猜想的那般,因着太祖传承的名头,又加之青涩不知事,极为容易被人误导,才会被金宝皇帝推到台前,充当直面对手的一把刀。虽说也曾听闻过这位麦大人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名声,但夏乾始终不以为意,如今看来,此人的确非寻常少年可比,今次倒是因着自己的轻视,有些失算了。 直至此时夏乾也发现了,麦高今日的所作所为,怕是因着此前在淮宁府之时,早已察觉了他们的有意为难,这才以退为进,意欲借此法破局。此番若是让麦高拿捏住短处,想来他日自己和淮宁府尹怕是都难逃责问,故而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让麦高的人马随他们返回淮宁才行。 夏乾心念微动,略一沉吟后才斟酌着道“在下倒是以为大人此言有失偏颇,大人此来既然是为了太祖遗物被盗一事,在下却是以为当务之急那时要将被盗之物尽快寻回才是正理,太祖遗物至关重要,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还不知会生出怎样的风波,大人有何必舍近求远,此时正该尽快返回淮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才是。” “大人若是先行返京,还朝后总还是要与皇上以及朝中众臣交代一番前因后果,朝堂上下也未必会有志一同地赞同大人大动干戈,且海捕文书也并非能立时便发到大通各处,如此一番耽搁,岂不是反倒给了贼人得以湮灭证据的可趁之机。” “在下倒是以为,大人如今正应趁热打铁,不给贼人喘息之机,趁着此事刚刚发生不久,贼人还无完全准备之时查明真相,如此一来,想必大人得以寻回太祖遗物也是大功一件,自会更受皇上器重,又何必在诸事尚无定论之时便惊扰皇上,且若是此事由旁人接手,又如何能令朝堂上下一睹大人卓绝的能力呢。” 麦高暗叹这夏乾倒也有几分急智,只是想来也是因着事出突然,想得还不周全,话中的这些理由难免有些牵强,麦高面上不显,只是不以为意地笑道“夏先生,本官自是知晓先行寻回太祖遗物更为要紧,故而这才在离开商丘后直接便取道淮宁,而不是先行返京。” “本官早已知晓淮宁府乃是陈家根基所在,在此地必然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但是本官仍觉毕竟在大通治下,应是无碍,未成想,到了淮宁府本官方才发觉此番确是本官错了,本官原本以为,待到了淮宁府不过是会有些许个官员上门求情一二,却不想陈家竟然已经是能够一手掌控淮宁府,如同自家一般,实是令本官有些措手不及。” “而此等局势下,本官即便是前往淮宁府也是无甚用处,说不得还会把自己也陷在里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本官以为还是让朝廷大军来援更为稳妥些。如此不仅能将所有同陈家勾结之人一网打尽,还可以借此彻底查清太祖遗物被盗一案的始末,故而这淮宁府本官此刻是断断不能回返的,不知夏先生以为本官此言可有几分道理。” 淮宁府尹和夏乾闻言面色都不禁愈发难看起来,这位钦差大人当真是无所顾忌,这般言辞都敢轻易出口,可于他二人而言,实是无法说出自己同陈家绝无任何关联之语,毕竟麦高对此绝非一无所知,若是妄言,日后又无法自圆其说,难免不会被人拿捏住把柄,于是一时间二人不免都感有些为难。 麦高也不顾及他们此时的思绪,继续又道“府尹大人,夏先生,话已至此,想必二位已然明白本官为何定要先行返京,也无需多言,本官就此别过,也辛苦二位还特来此地为本官送行,待到本官归京后必会尽快请皇上就淮宁府之事拿出个章程,届时少不得还要麻烦二位配合一二,还请在淮宁府静候佳音便是。” 夏乾也知若不能打消麦高的顾虑,让他相信在淮宁府的布置已然被自己等人舍弃,麦高是断然不会同他们返回淮宁的。夏乾思及此处,自觉那些布置好的圈套,既然已然被人识破,便也再无效用,于是不再犹豫,试探地问道“那不知麦大人要如何才愿意留下查案呢。” 第四一九章 淮宁陈家 101 麦高见夏乾终于有了妥协之意,不再用些似是而非的理由糊弄自己,便也不卖关子,毕竟他刚刚的返京之说不过是为了能破局而已,若再故作姿态未免矫情,于是便直言道“夏先生也是个爽快的,如此本官就不妨直言不讳了,既然本官此来乃是为了太祖遗物被盗一事,若是淮宁府的大人们愿意配合本官行事,本官自是不必先行返京如此麻烦。” 夏乾忙不迭地应道“我等自然会尽力相助,大人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麦高看着面前因自己所言松了口气的二人,意味深长地笑道“如此甚好,那本官便不同二位客气了,还请府尹大人和夏先生派人将陈氏族人悉数抓捕归案,押解他们随本官一同进京,淮宁府的政务本官不好插手,本官便在这长平镇候上两日,若是两日后还未能得见人犯,本官便会返京,随后再带大军前来捉拿便是。” “即便是耽搁了两日,让陈家借机逃离淮宁,朝廷也能找到问责之人,且陈家终究也还是会被缉拿归案的,二位须知,此番可是洗脱同谋嫌疑的最好机会,一旦错过,他日怕是必会悔之晚矣,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麦高这一番话说得面前的二人忍不住呆愣当场,他们谁也没能想到,麦高竟会提了这么个阴损的主意,原本以为不过就是直言让他们在淮宁府内配合一二之类的要求,本也与他们谋划的相去不远,只要麦高等人能回到淮宁,还不是任他们拿捏,届时若在想要全身而退实属不易,不想麦高竟是直接釜底抽薪,如此一来,反倒是令他们难办起来了。 麦高看着面现难色的二人继续道“两位不妨给本官个准话,若是此法可行,本官就在这长平镇等上两日,但你们若是觉得为难,实也不必勉强,本官即刻便启程返京,最多也就两日便可抵达京师,届时自然会有旁人接手此事,如此,二位也就不必再为陈家费心谋划了。” 夏乾怎可能让麦高就这般返京,如此一来,不仅此前种种布置悉数作废,且因着麦高今日种种言辞,他们身上除了不敬皇权之外难免又多了个与陈家同流合污的罪名,待到朝中诘问之时,便是再想要和陈家划清界限也是难了。 夏乾脑中一团混乱,一时实在无法可想,于是只得咬了咬牙道“大人明鉴,若我们只是抓捕陈氏全族押解进京,于找寻太祖遗物一事实是并无助益,毕竟若陈家当真牵扯其中,陈府却是最有可能藏匿太祖遗物之所,大人总还要亲自前往陈府探查一二才更为稳妥,大人若是直接返京,将查抄陈府一事交予我等,难免因着不识太祖遗物有所疏漏,我等实在是担待不起。” 麦高状似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夏先生多虑了,实在不必如此麻烦,你们只需将人抓来,查抄陈府倒也不急于一时,只需派人严加看守,待到朝廷有所决断后,自然会再另行派人前来淮宁查抄陈家。届时若是发现陈府中当真短缺了什么,自然便是看守陈府的府兵和其上峰的罪责了,想要追究何其容易,所以夏先生实是无需在此时忧心此事。” 夏乾心下不禁愈发烦躁,自己所能想到的退路,条条都被麦高三两句便给堵死了,夏乾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旁的淮宁府尹却是着实忍不了麦高的明褒暗贬,皮笑肉不笑地插言道“听麦大人所言,这定罪问责,发布政令,甚至是调兵遣将,于大人而言竟如此随意便可摆布,实是令本官叹为观止。” “大人说是陈家偷盗了太祖遗物,陈家全族便要被押解进京;大人说要下发海捕文书,便能令陈家无处可逃;大人说带兵来打我淮宁府,朝廷便会派大军前来;大人如此做派,若不知情的,说不得还以为大人才是大通的皇帝呢,真真是太过轻狂了些。”淮宁府尹心下却是暗想,不过就是朝人泼脏水,麦高可以,自己自然也可以,既然此事已然是谈不拢了,受了这半天气,总也要在口头上讨回几分便宜。 夏乾乍然听闻此言心下却是暗叫不好,还不及出言补救,便见麦高掏出了皇上亲赐的令牌,冲着淮宁府尹晃了晃,沉声道“府尹大人可识得此物。” 商丘府尹自然认出了这是皇上赐下的令牌,还有些不解麦高此举何意,看着麦高面上似笑非笑的讥讽之色,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话中的错漏之处,虽说麦高的确不是皇上,但是他身负皇命,手中握有令牌和尚方宝剑,故而他在大通各处行事,几乎便等同于皇上亲临,他们这些人的确只有乖乖听命的份,不然一个蔑视皇权的罪名扣下来,谁都讨不了好。 即便是京中朝堂局势未必能尽如人意,却也不是他能质疑贬低的,理清了其中关窍,淮宁府尹一时间倒是有些进退不得了,半晌才咬牙梗着脖子道“自然是识得的。” 麦高冷冷笑道“本官此刻倒是有一句话要还给府尹大人,府尹大人你好大的官威,见了堪比皇上亲临的令牌不仅不跪,还颇多怨怼,在本官看来,你的反意昭然若揭,想来今日便是本官用这尚方宝剑斩了你,你死的也不算是冤枉,不知夏先生以为本官说的可在理。”麦高话音刚落,一旁的吴欠便唰的一声抽出了佩于腰间的尚方宝剑,眼含杀气地看向了淮宁府尹。 麦高这般突然发难,实是将面前的二人吓了一跳,谁也未想麦高竟有这般胆子,敢直接动手杀人,尤其是淮宁府尹,面色更是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冷汗顺着额头留下,他几乎不可置信地看着杀意凌然的吴欠,不愿相信自己竟可能会即将殒命于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手里。 反应过来的夏乾忙连声劝阻道“大人误会了,误会了,府尹大人绝无不敬之意,还望大人明鉴。” 第四二零章 淮宁陈家 102 麦高端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冷声道“本官倒是以为府尹大人不仅不敬皇权,且并未有丝毫悔意,看他此刻的做派,怕是早已不拿皇上当自己的主君看待了,想必应是已然另投明主,既然已知淮宁府尹包藏祸心,本官又如何能随你等返回淮宁,想来等着本官的定然是龙潭虎穴,夏先生今日如此维护府尹大人,不知可是夏仆射的意思,若是如此,本官即便返京怕是也要更谨慎几分了。” 此时的夏乾和淮宁府尹都心下恨极,却迫于麦高手握生杀大权,不敢正面相抗。如今淮宁府尹最后悔的便是自己贸然前来,所带的人手着实太少,若是麦高当真发难,一旦自己殒命于此怕也是枉死,不免开始心生退意,不愿再继续与麦高纠缠下去。 而夏乾心里则是担心着另外一事,以麦高这般直来直去的脾性,若是今次不能让他如愿,说不得真的会将此处之事添油加醋地禀明皇上,届时定然难免会要连累夏大老爷,令皇上对夏家心生忌惮。更旁论他们这群人所谋划的种种,如今尚隐在暗处,若是被麦高贸然揭露,实是于日后的布局极为不利。 夏乾左思右想,实在不知如今要如何才能拦住麦高,心下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却不愿在麦高面前露怯,只得面上犹强自镇定地道“大人误会了,在下不过是府尹大人手下的一个小小谋事,所作所为不过是职责所在,自然不是家中长辈的意思,出言相劝也实是不愿大人因着误会,同府尹大人之间生了嫌隙,这才出言解释一二,还望大人明鉴。” 麦高冷冷笑道“既然夏先生如此说,本官就姑且相信,事已至此,不知夏先生以为本官应该如何处置陈家,又该如何处置淮宁府尹呢。” 夏乾也知但凭自己的三言两语若想动摇麦高是绝无可能,既如此,只能破罐破摔,以势压人了,于是咬牙道“大人,既然大人坚持要将陈氏族人悉数押解回京受审,我等自然没有横加阻拦的道理,只是大人指证陈家偷盗太祖遗物,此事一无人证二无物证,都是单凭大人空口白牙的几句话而已,若只是因着这些,便让一个传承数代的大商世家陨落,是不是太过轻率了些。” “一旦日后被人查出此事另有因由,届时怕是大人也担待不起构陷无辜这个罪责吧。想来若真有这一日,便是皇上怕也难保大人全身而退,说不得还会推大人出来当替罪羊,毕竟任何一位帝王都不会愿意落得个鱼肉百姓,欺压良善,枉法谋私的名声。” 麦高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声,“若照夏先生所言,府衙审案若无完全的证据就不能抓捕扣押审问疑犯,一旦查证在押疑犯并未涉案便是欺压良善,本官想问府尹大人一句,莫非淮宁府竟是如此断案的吗,着实令本官佩服至极。” “且听夏先生的意思,一旦陈家之事出了纰漏,连皇上都要被牵连,本官竟是不知我大通还有这种堪比皇亲国戚的世家大族,陈家竟然有比肩帝王的势力,本官倒是有些孤陋寡闻了。不过想来也正是因此,陈家才有了不臣之心,觊觎太祖遗物,意图谋反,才会犯案,夏先生倒是帮本官找到了陈家此番行径的缘由,本官还要谢过夏先生,日后朝廷问责之时,望夏先生能够仗义执言,本官感激不尽。” 麦高这番话让夏乾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也知道自己刚刚所言是牵强附会,这才被麦高抓住话柄,但若是不想办法把此事圆回来,此番怕是牵扯在内的所有人都讨不了好,却还是不甘就这般将陈家舍弃,只得道“大人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若是大人觉得陈家和偷盗太祖遗物一事有牵扯,不妨将陈家族中的主事人押入京中受审,又何必兴师动众,将其全族都押解进京呢,毕竟给自己留条退路总是好的。” 麦高摇头反驳道“夏大人错了,若只是押解所谓的主事人进京,那么又如何能保证这被推出来的就是真正的主事之人呢,一旦陈家只是随意交出几个替罪羊,毕竟据本官所知陈家收了不少养子,届时真正的知情人继续逍遥法外,反倒是贻误了查案的时机,此事的后果谁人又担待得起。”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着夏乾追问道“莫非夏家愿意为陈家作保,一旦被他们趁机逃脱罪责,利用太祖遗物行不轨之事,惹出事端来,届时夏家可愿意连坐,若真如此,本官倒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话已至此,夏乾自然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应承下来,事涉夏家,他断然不会草率行事。不说陈家是绝不会将真正的主事人交到麦高手里,单说这位麦大人明显就是个不择手段的,无论陈家推出之人是谁,一旦人送到京中,麦高若是从中做些什么,夏家难免会受到牵连,夏乾思及此,心中不免暗暗叫苦,却也已然别无他法。 麦高不看面现苦色的夏乾,已然不耐烦继续同他们纠缠,如今该说的都说了,麦高就是要迫得他们亲手将陈家推出来,于是开始语带威胁地道“夏先生,本官不妨奉劝你一句,此事本就事涉太祖遗物,轻忽不得,换做是谁也定然是秉持着宁可杀错不放过来处置此事。” “反观你二人,竟还敢在此同本官推诿拦阻,莫非真是嫌自家日子过得太过平顺了不成,本官既然说了陈家牵扯到了此事之中,那便定然会有证据,且商丘府尹早已将此事呈报御前,本官此来本就是为了给你们个将功赎过的机会。好叫二位知晓,陈家之事无论是前尘过往还是如今的谋算,本官已然悉数知晓,夏先生和府尹大人莫非真要在此时就将自己折进去吗,若真如此,本官定然是不会阻拦二位的。” 第四二一章 淮宁陈家 103 麦高这一番话已然是将所有事都掀了开来,言下的威胁之意不可谓不明显,立时便让夏乾二人都不免显出了几分惊疑不定,虽说他们多少猜出了几分麦高或许早已从商丘那里得到了不少己方的消息,但却未成想麦高竟会这般直白地袒露人前,又思及他对待陈家的态度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难免令夏乾不得不深思麦高此举背后之意。 毕竟他们自家人知自家事,正如刚刚麦高所言,他们此前的种种谋划都尚隐在暗处,若是此时就公然同皇上作对,表明立场,不仅会引得皇上将他们作为异己铲除,说不得一旦牵连甚广,还会令己方多年苦心经营的布局都化为泡影,一时间心中不免开始踌躇起来。 麦高自是看出了他们心中的犹豫,继续又道“本官劝两位可要想清楚才好,一个陈家,不过是商贾之流,到底是否值得你们此时这般不顾一切地袒护,况且今时今日这天还没变呢,你们这般公然同皇上作对,可曾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切莫要因小失大,若是因此以至于功亏一篑,未免得不偿失。” 麦高这话乍听起来似乎是为他们考量,夏乾二人却知,麦高同皇家商都院之间势同水火,加之此番对陈家势在必得,绝不可能是真心为他们出谋划策,麦高几乎可算是将他们多年暗中谋划的布局已然摸清,不过是借此威胁他们放弃陈家罢了。 事已至此,夏乾和淮宁府尹二人心中有志一同地想明白了如今的局势,都不免暗恨他们此番前来实在是过于草率了,谁也未想到麦高竟会逼迫他们在顾全大局和保全陈家之间择一而行,且隐隐有以势压人之态,反倒是令他们陷入两难,若是麦高借机发难,他们非但毫无反抗的余地,说不得连自己都要折在这里,一时间两人实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局面便陷入了僵局。 夏乾心下不住地后悔自己的贸然之举,他此前从未曾想到过这位麦大人竟然会这般难缠,他们本以为麦高此来淮宁不过是因着知晓了些许内请,意欲借陈家之事立威,顺便打压一番皇家商都院的势头而已,毕竟事涉皇权争斗,谁人也不会轻易搅入其中,如今局势不明,多半应是会明哲保身才对。 因着麦高身负太祖传承的隐秘,他们本也未曾想要太过为难于他,不过是打算着在淮宁府给他找些麻烦,只要谋划的妥当,不仅可让他吃些暗亏,且还可顺势解了陈家此次危局,本想着以麦高的年纪,多半受不得那般难堪的境地,应是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知难而退离开淮宁了。 只是如今看来却是不然,夏乾自知麦高不仅釜底抽薪破了他们的布置,而且明显是根本不打算放过陈家,有着必要将其直接打入泥潭的决心,如此一来,他二人继续在此同麦高纠缠反倒是于事无补,还不如另辟蹊径,也免得真如麦高所言因此功亏一篑,届时他们二人实是担待不起。 夏乾心念微转,便已有了主意,于是暗暗给一旁面色难看的淮宁府尹使了个眼色,让他莫要随意开口,而后便对着麦高道“麦大人,既然大人执意如此,那在下等便先行返回淮宁,也好尽快将陈氏族人悉数都押解来此,以便让大人可以尽快返京复命,大人看如此可好。” 麦高无可无不可地随意点了点头,继而便对着夏乾道“夏先生能想通实是再好不过了,既如此,还请夏先生快去快回,至于府尹大人,不妨就留在此处同本官一同静候夏先生佳音。而后府尹大人须得同本官一并进京,毕竟刚刚府尹大人的种种做派,反意昭然若揭,本官定然是不敢轻易纵虎归山的,而府尹大人究竟该承担何等罪责,还要由皇上圣裁。” 淮宁府尹闻言勃然大怒,指着麦高斥道“竖子尔敢,黄口小儿着实猖狂,你有什么资格问罪本官,实是不知天高地厚。” 麦高也不恼淮宁府尹的出言不逊,只是冷冷一笑,“本官就让你看看本官究竟有没有这个资格。”随即便对着一旁待命的武家亲卫道“来人,将淮宁府尹给本官拿下,若胆敢反抗生死不论,阻拦卫承骑者杀无赦。” 几百名武家亲卫轰然应是,齐刷刷地长刀出鞘,扑面而来的杀气让夏乾和商丘府尹都忍不住连连后退了几步,一时间面色青白交错,不敢相信麦高竟这般无所顾忌,胆敢妄下杀手。 几名武家亲卫得令,丝毫没有犹豫地直奔着淮宁府尹的方向冲了过去,夏乾自然看出了麦高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忙出言劝阻道“大人,大人,大人勿恼,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麦高完全没有搭理夏乾的意思,见着武家亲卫将一众未敢有丝毫反抗的侍卫拿下,又将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气得狠了,以致浑身颤抖的淮宁府尹押跪在地,麦高这才打马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道“本官不知此前曾有谁给你们递过关于本官的消息,让你们产生了本官会任人拿捏的错觉。” “如今本官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二位,本官绝不是个好脾气的,更旁论本官手握生杀大权,处置你们也不过是随手之事。本官不管究竟是谁给了你们敢在本官面前放肆的胆量,但淮宁府尹蔑视皇权,本官绝不会轻易放纵,故而本官劝二位还是谨言慎行为好,不然本官不介意给你们长长教训。” 夏乾眼见着麦高步步紧逼,不仅迫得自己只能暂避锋芒,还将淮宁府尹扣在手中令自己投鼠忌器,心知若不尽快离开此处另做打算,无论如何也解不了如今的颓势。夏乾本打算着先行返回淮宁,调拨府兵前来,胁迫麦高随自己等人回到淮宁,届时麦高这一行人还不是任由他们捏圆搓扁。 只是夏乾未成想麦高竟然会用淮宁府尹相挟,即便自己之后调来大队人马,除非放弃淮宁府尹,不然今日之局仍是无解,夏乾心念电转间便已打定了主意,于是故作畏缩地看向麦高,恭声道“大人,还望大人手下留情,府尹大人刚刚实在是情急之下胡言乱语,做不得真,还望大人能按照之前所说容在下两日,在下定然不负所托。” 第四二二章 淮宁陈家 104 麦高闻言意味深长地看向夏乾道“本官也知淮宁府尹在你们眼里算不得什么,自是可以随意舍弃,本官却也不在意他的性命,若是夏先生妄动,便就怪不得本官了。本官劝夏先生识趣些,趁着本官还愿同你们有商有量地解决陈家之事时,安安生生地将陈家交予本官,我们彼此之间也还留有一线,若是夏先生再同本官耍什么小聪明,本官自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望夏先生能谨记才好。” 说罢,麦高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便让夏乾离去,而随着夏乾和淮宁府尹同来的一众侍卫却是被麦高全都留了下来,他想着待会儿寻个合适的时机,倒是可以好好审审这些淮宁府尹的和夏乾的近身之人,说不得还能问出些有用的消息来。待到夏乾的身影消失,麦高招了一旁的武凛近前,让他偷偷尾随着夏乾,看看他离开驿馆后究竟作何打算。 一旁的淮宁府尹仍是被按压跪在地,此时的面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他这人随是行事冲动,但也绝不是个蠢笨的,刚刚麦高和夏乾的一番对话被他听在耳里,立时便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心知若是这位麦大人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杀了,他怕也只是枉死,绝不会有人为他出头,思及此,他一面悔恨自己此行太过草率,一面却不免对令自己落到如今地步的夏家和陈家生出了几分怨怼。 麦高却是顾不上淮宁府尹心中如何纷乱,而是叫来一旁的严左,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严师叔,你带几个人在镇里打探一番,看看这长平镇的知县和淮宁府尹是不是一路人,毕竟长平镇仍属淮宁府治下,若此人是淮宁府尹的的嫡系,我们怕是不能在这里久呆,最好还是进入京畿地界更为稳妥。” 严左点头应承下来,随即便转身带着几个人步行出了驿馆,前往镇上的坊间打探消息去了。 麦高转而看向跪在院中一脸不甘的淮宁府尹,语带讥嘲地笑着道“府尹大人,本官实在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当上这淮宁府尹的,莫非就因着陈家需要个听话好用的傀儡,这才特意选了你吗,竟是连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都不懂,实在令本官叹为观止。” “你们明知本官此来乃是为了处置陈家,竟还一心同本官正面针锋相对,本官实在是有些佩服你的勇气,不知陈家和夏家究竟许了府尹大人怎样的好处,才能令府尹大人不顾自身安危,舍命相护,着实令本官有些好奇,此时左右无事,不知府尹大人可否愿意同本官分享一二。” 淮宁府尹被麦高出言讽刺得恼怒异常,恨恨地盯着麦高道“本官看你能猖狂到几时,便是本官落入你的手里,也不惧你,你无需挑拨,本官不会中你的奸计的。” 麦高见他这般只是不在意地笑笑,“府尹大人不愿说也就罢了,本官并不执着此事,只是因着不知府尹大人能不能安然活到归京,毕竟依照本官对皇家商都院和陈家的了解,多半是要想尽办法让府尹大人闭嘴的,故而本官才想着趁大人尚在人世,为本官解惑一二而已。本官还需与府尹大人明言,本官自是没有多余的人手保护大人的,故而府尹大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麦高说罢便也不再看淮宁府尹僵硬的面色,而是让众人暂且回到花厅等候,待到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麦高才好据此决定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麦高于厅中坐定,便开始思索起此番淮宁府之事,他自是对今日的局面早有预料,也知一旦抵达淮宁必然会在此处遇到各种各样的麻烦,他原本也是想着到了地方随机应变,不想着淮宁府的状况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简单了许多,几乎不用他临机决断调整计划,这还全赖有淮宁府尹这个脑筋不清楚的猪队友,虽说夏乾倒也有几分急智,但不放淮宁府尹竟会主动将把柄送到麦高手中,这才令局势能够逐渐偏移到有利于麦高的一边。 只是话虽如此,如今却有个令麦高也颇感为难之处,那便是在淮宁府的几千府兵,麦高向来奉行一力降十会,若是夏乾也生了同样的心思,不再顾忌淮宁府尹,凭着夏家的名头想要调动淮宁府兵前来应是不难,更何况还有个现成的借口,那便是营救被人挟制了的淮宁府尹,若真如此,麦高反倒是会陷入不利之境,故而长平镇的情况对麦高就更为至关重要了。 麦高也知,能在淮宁府治下立足的官员,多半应是附庸于陈家的,故而心下其实并未对长平镇的状况有太高的期待,只希望能有容他谋划斡旋的余地便算是最好的局面了。 前后也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严左和武凛就面色难看地一同返回了驿馆,麦高一见之下便知应是不会有什么好消息,待到他二人急急行至麦高身边,严左贴近他轻声道“此处的知县与淮宁府尹有师徒之名,想来多半是一丘之貉,但此事已是无关紧要,我们必须尽快设法离开,我刚刚在镇上逛了一圈,这长平镇有些古怪,怕很是不妥,待到了镇外我再同你细说。” 武凛也是轻声道“不错,我们得动作快些,我跟着那夏乾一路,如今他竟是被拦在了城门处,正如严师叔所说,这地方怕是有很大的问题。” 麦高自是十分相信他二人的判断,于是毫不犹豫地让所有人立即上马准备离开,至于那些被扣下的侍卫和淮宁府尹,具都被绑缚着双手,由亲卫们将之如猎物般,头朝下横搭在马鞍上,很快众人准备停当,便打马出了驿馆,朝着长平镇的城门而去。 大队人马出行的动静着实不小,一路走来,麦高也逐渐发现了这个镇子的不妥之处,这么大队人马疾驰而过,竟然没有引起任何百姓的围观议论,镇子的街道上也有不少行人,路两旁的店铺中也算是宾客盈门,但是这长平镇上的人好似不会好奇一般,对他们穿城而过竟是视而不见,还是兀自各忙各的,这般做派委实是有些怪异。 第四二三章 淮宁陈家 105 麦高见此异状不及细想,心觉既然严左武凛他们都觉得尽快出镇更为稳妥,麦高也不欲多加耽搁,眼看着城门入目可及,却已然是大门紧闭,门前兵甲林立,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似是在同守门的府兵争辩着什么,麦高心下暗叫了一声不好,看来若无意外,他们怕是要被困在这长平镇中了。 麦高一行人打马行至城门前,便见夏乾正在同守门的府兵纠缠,眼见着那些兵卒对夏乾似是视而不见,麦高心下微惊,暗觉不妙,此等境况似乎昭示着这长平镇虽在淮宁府治下,却竟然反倒是属于另一股势力。 待到麦高行至近前,只听到夏乾正在愤怒地对着守城的府兵喝骂,想必他心中已是怒极,竟然是有些语无伦次,连自称都不用了,“你们竟敢拦阻我的去路,你们可知我是谁,我乃是淮宁夏家的人,便是淮宁府尹也要礼遇三分,你们不过是些身份卑微的粗人,谁给你们的胆子,待我回到淮宁,定然要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一个都别想跑,你们给我等着。” 只是无论夏乾如何叫嚣的厉害,那些府兵好似无知无觉,木雕石刻一般地一动不动,丝毫未曾因夏乾的话语有任何触动,这般诡异的景象让麦高不觉有些怔愣,实是不知为何会陡然出现此等异状。 麦高对着身旁的吴欠轻声道“欠欠,你拿着令牌和尚方宝剑前去,同守门的官兵道明我们的身份,若他们还是不为不动,你便以皇上的名头威吓一番,一旦连此法都不起效用,你不妨出手试试他们的身手,但对方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切莫伤人性命,不过见一见血倒是应无大碍,不过你切记小心些,莫要疏忽大意了。” 吴欠慎重地点了点头,接过麦高递过来的令牌,手持尚方宝剑,打马便向着守门的兵丁而去。行至队伍前,吴欠对着守门的府兵大声喝道“钦差麦大人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打开城门放行。” 而那些府兵们的表现,直接印证了麦高心中升起的不详的预感,他们面对吴欠却也无丝毫不同,仍是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对吴欠所言充耳不闻。 吴欠随即一亮手中的那块令牌,杀气腾腾地道“见令牌如见皇上亲临,尔等若再不打开城门,便视同蔑视皇权,罪无可恕,杀无赦。” 而守门的一众府兵仍仿似未觉,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究竟长没长耳朵,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变化,麦高见状心下大惊,经过吴欠的这番试探,麦高心知,怕是这长平镇中的府兵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 思及此,麦高不禁有些惊诧,究竟是谁竟能在如此临近京畿重地的镇子上,建立了一支完全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势力,实在是有些太过匪夷所思,而且今日他们贸然展露于人前,究其原因,到底是因着麦高,还是有旁的什么缘故,这般毫无预兆的突变不免让麦高心生忌惮。 吴欠回头看向麦高,麦高微微地点了点头,自觉既然无法用言语沟通,总还是要逼一逼的,麦高想要看看他们究竟意欲何为,毕竟自己这一行人总不能一直坐以待毙,只有摸清了对方的意图,麦高才好谋划应对。 吴欠得了麦高的首肯,便也再不犹豫,直接执剑在手,向着离得最近的守城府兵攻去,而就在吴欠身形稍一动作之时,异变陡生,城墙上突然出现为了大量手持弓箭的府兵,箭尖直指吴欠,麦高见状心知不好,忙大叫道“欠欠,回来。” 吴欠倒也算是机敏,见机不好,忙向后急退,直至到麦高身边停住,颇为忌惮地看着城墙上突然出现的府兵,面色不禁有些难看。 麦高心知对方已然做了完全的准备,定然不会轻易放自己这群人离开,于是便也急于同对方说话,而是轻声对吴欠道“你刚刚靠近城门之时可有发现守门之人的异常,我怎么觉得他们好似是木偶一般呢。” 吴欠戒备着四周的同时,压低了声音道“倒都是活人,只是习武之人都应对攻击会有些下意识的反应,而我刚刚动作的时候他们是真的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实在是太过诡异了,要么他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不把我的攻击放在眼里,要么就是对城墙上的安排十分笃定,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被人封住了穴道,不能反应,无论如何,硬闯怕是不成了。” 事已至此,麦高倒是不介意,微微点了点头,继而扬声道“不知你们的统领或是主事人可在,你等将本官拦在长平镇中究竟意欲何为,不妨出面同本官明言,也省得浪费时间不是。” 只是麦高的这一番话如石沉大海一般,还是没任何人有所反应,麦高便知,若非这些人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那便都是些无法开口之人,于是他也不欲在此继续浪费时间,对着所有武家亲卫道“如此,既然走不了,那我们便先回驿馆吧。” 于是前后也就一刻钟的工夫,麦高一行人便又返回了驿馆,待到众人进入花厅坐定,麦高便让人将淮宁府尹押了过来,随后不多时夏乾也回到了驿馆,神色颓丧地来到了麦高面前。 麦高看着他二人道“如今局势不明,二位不妨同本官说说,这位与府尹大人有师徒之名的长平镇知县究竟是何来历,又如何能够在府尹大人的眼皮子地下,这般大手笔地将长平镇上下都换成了他的私兵,本官实在是十分好奇。” 夏乾有些不明所以,出言问道“大人此言何意,什么叫全镇上下都是他的私兵。” 麦高倒也没有任何不耐,事已至此,总还是要先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正理,于是便道“你们莫非未曾察觉吗,出现在这镇子街头巷尾的那些人可绝不是寻常百姓,应都是同守城的府兵一般,是接受过训练的士兵,所以本官才会有此一问,这长平镇的知县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四二四章 淮宁陈家 106 淮宁府尹刚刚被武家亲卫如同抓牲口般搭在马鞍上,又颠簸了许久,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面如土色,乍然听闻麦高如此问,神色颇为怪异地道“麦大人莫要玩笑,这怎么可能,这长平镇的知县不过就是个出身贫寒的同进士罢了,没有任何特殊的背景和倚仗,这才多年不得重用提升,只能任一个小小的长平镇知县罢了,本官到任淮宁后,他倒也算乖觉,特意登门拜本官为老师,不过是只求照拂一二而已,此等微末之流又如何能做成大人所言之事。” 麦高闻此微微皱了皱眉头,略一沉吟,又追问道“那不知这位知县在此处任职已有了几年。” 淮宁府尹极力整理着自己的记忆,随即微微一愣,似是又努力回想了一番,突然面色怪异地开口道“本官,本官也不知道,本官到任时他就已经是长平镇知县了。” 麦高心下暗道果然如此,面上不显,意味深长地看向二人道“此等状况本官并非初见,上一个这般有违常理在一地长期任职的官员,乃是本官在河真州遇见过的陈通判,而他之所以能在河真州连任却是为了皇家商都院在那处的布局。只是今日这位既然不曾给你们留丝毫颜面,想来与皇家商都院应不是一路人,而本官也吃了个闭门羹,怕是个另有所属的一股势力,实是令本官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好奇。” 夏乾却是出言反驳道“即便是守门的府兵有失体统,城中的百姓却未必如大人所言那般,大人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麦高摇头轻笑道“左右此时无事,本官倒也不妨同你们闲话几句,本官原本也不知长平镇内究竟有何内幕,只是刚刚前往城门的这一路上,本官方才发觉,这整个镇上百姓的行事做派都颇为诡异,虽说看似毫无异常,所有人都在专注于忙着各自手头之事,甚至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就连一队陌生的人马穿城而过都未兴起一丝的好奇,而此种表现却正是最大的纰漏之处。” “毕竟普通百姓即便再如何忙碌,也难免对身边的新鲜事产生好奇,围观议论一二才是常态,而这长平镇中的百姓却对我们的动作仿若未觉,想来要么就是对本官行事知之甚祥,要么就是有旁的东西限制规矩着他们,例如军纪或是上峰的命令,不过无论因由为何,都印证了一点,那便是如今这个镇上的人都不是普通百姓。” 麦高看向一旁的淮宁府尹似笑非笑地道“这长平镇可不是个小县,万八千的人口总还是有的,如果真如本官所料,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兵丁,那么在距离京畿重地如此近便之处,竟会有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本官不得不说,府尹大人,你着实是居功至伟。” 夏乾和淮宁府尹听了麦高的这一番分析,不免也突然意识到,此处之事的不同寻常,夏乾还是强自镇定地自我安慰道“麦大人,此等匪夷所思之事,我等竟毫无所觉,实在是天方夜谭,大人应是多虑了。” 麦高轻声笑道“若这长平镇真的尽在你等的掌控之中,那么夏先生要如何解释,刚刚在城门处,守城的官兵为何会不让我们出城,甚至更是对我等诸人皆视而不见呢。” 夏乾细思下也觉此事的确处处透着怪异,他实是解释不清其中内情,于是也不再同麦高争辩,只是安坐于一旁,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麦高也不再继续纠结此事,淡淡地笑着道“我们且等等吧,想来一会儿便应会有人寻上门来,主动现身为我们解惑。” 待到麦高话音落下,厅内便陷入了一片沉寂,所有人都心怀忐忑地等着麦高口中的来人,而此时的麦高面上虽仍是看不出丝毫异常,心中思绪却是不住地在翻腾,他实在未成想,一趟淮宁之行竟然会让自己牵扯到这么一桩事中来,不禁暗叹自己时运不济,毕竟无论这隐匿在长平镇中的势力属于哪一方,既然已经袒露于人前,想来必然是来者不善。 麦高此刻只是烦恼,不知他们贸然将自己这一行人围困在城中,究竟所为何事,麦高自觉自己今次前来长平镇纯属巧合,此前麦高也好夏乾一行人也罢,关注的焦点都放在了陈家身上,不免忽略了长平镇的异常,想来这镇中之人若是直接放任他们离开,应是不会被发现任何端倪,故而这镇中之人的今日之举应是为了现身于人前,必然有所图谋。 而这引得镇中之人动作的多半便应是麦高自己,毕竟长平镇与淮宁府咫尺之隔,若是这镇中之人意欲图谋算计夏乾和淮宁府尹,实是无需等到今日,此前应是有数不尽的机会,只是不知这人要在麦高身上谋求些什么,麦高如今只希望对方的要求莫要太过为难自己,不然届时想要脱身怕是就要难了。 麦高转而思及如今大通的局势,这长平镇多半既不属于平国公府一派,应也不是皇上暗中的人手,麦高实是不知此种两方胶着的局面中,异军突起,又加入了一股新的势力到底是好是坏。而且来人既然寻到了麦高面前,必正是因着太祖传承的名头,怕也是所图非小,只是麦高这时实在是对背后之人的身份摸不着头脑,一时间却也无法谋划应对之法。 麦高在这边暗自理着自己的思绪,而坐在一旁的夏乾和淮宁府尹,此时心下都有些惴惴不安,他二人心如明镜,麦高此前所言绝非信口雌黄,若是此处之人乃是与他们同属一派,绝不会放任他们陷入困局不施以援手。 而也正因如此,他们即将面对的局面便更为可怕,竟然能有人在陈家的根基所在安插了如此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这近万人的人马与淮宁近在咫尺,若非被他们今日误打误撞地发现,说不得便会成为日后足以影响局势的变数,一时间他二人,越想越是心惊不已。 第四二五章 淮宁陈家 107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眼看着已经临近晌午,终于外面有武家亲卫前来通传,说是长平知县带着一众官员特来拜会麦高。麦高见终于等来了正主,便也暂时停止了心下的胡思乱想,让亲卫将人都引进花厅,思及终于是能够揭晓谜底了,麦高还是不可抑制地升起了几分兴味来。 不多时,便见一行十来个人,随着武家亲卫进到了待客的花厅,为首的是一名面容气质都极为普通的中年文官,但麦高却是暗暗提起了几分警惕,在麦高看来,此等看似泯然众人之辈,却往往是最轻忽不得的,毕竟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也是一种本事,加之长平镇的异象,此人绝非表现出来的那般平平无奇。 一行人进到厅中,在为首那中年文官的带领下,齐齐向坐在上首的麦高躬身施礼,那中年文士恭声开口道“下官长平知县白季,见过钦差麦大人。” 麦高因着敌我不明,于是只态度温和地道“白知县何须多礼,此番实是本官唐突了,不想竟扰了白知县的日常政务,还望勿怪。” 长平知县忙连道不敢,随后一行人于厅中落座,便与麦高开始了一番漫无边际的寒暄,却始终不曾提及长平镇的异常。 一旁的淮宁府尹却是坐不住了,这白季往日里年节登门时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今日竟是对自己视而不见不说,还在长平镇闹出这么大的卵子,思及此,他怎样都压抑不住心下的怒火,于是沉声斥道“白季,你还把不把本官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你倒是说说,这长平镇究竟是怎么回事。” 麦高也不出言拦阻或是附和,状似不以为意地端起茶杯啜饮着手中的茶水,他此前不曾贸然开口询问,正是等着淮宁府尹主动蹦出来,也免得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反倒是落了下乘,而这淮宁府尹果然不负麦高所望,此刻麦高只待看这位长平知县究竟要如何应对。 那白知县的神色丝毫未曾因为淮宁府尹的责问有任何变化,面上维持着淡淡的笑意,态度平和地道“府尹大人应是心知肚明,下官此前所为不过是为求过得安稳度日罢了,你我之间哪里有什么师徒之谊,府尹大人就莫要贻笑大方了。” 麦高颇有兴味地微微挑了挑眉,看来这长平知县竟是丝毫没有想要遮掩一二的打算,若是他对淮宁府尹这般不客气的做派并非做戏,倒是与自己有利,麦高只望这长平镇中之人与自己并无什么利害冲突,不然,此次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会有些难了。 白知县也不看因着自己一番话面色愈发难看的淮宁府尹,而是谦恭地对着麦高道“大人,下官有事容禀,只是事涉隐秘,不知大人可否先行将这些无关紧要之人押去别处安置,也好让下官为大人解惑此间内情。” 麦高微微点了点头,转而便对着候在一旁的武家亲卫道“将夏先生和府尹大人还有他们那一众随侍都一看管起来,守好了,切莫要让他们有可趁之机。” 几名亲卫齐声领命,也不管夏乾二人心中如何不满,直接将他们提溜出了花厅,前去寻找妥善的地方以便关押这一群人。 麦高继而望向白知县笑着道“此处已无闲杂人等,不知白知县可否同本官说说这长平镇的特异之处缘何而来。” 白知县闻言施施然站起了身,随即在麦高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单膝跪地,“属下皇家商都院造物司同知商都院事白季,见过麦大人。” 麦高见状心下不免一凛,这皇家商都院中的白家麦高此前自然是曾从顾岩那里听说过一些,乃是一同背弃太祖遗命的七家之一,不过因着往日行事并不如旁的家族一般,张扬跋扈,故而顾岩也所知甚少,且因着以讹传讹,未必做得了准。 不想如今这白知县竟然在麦高面前自称属下,加之长平镇中的种种异常,似乎都昭示着白家怕是同皇家商都院并非一心,且麦高又思及此地距离陈家所在的淮宁近在咫尺,说不得这白家怕是的确有些特殊之处。 麦高不紧不慢地道“白大人何须如此多礼,你我不妨坐下细说,这长平镇中的种种究竟是何人布局,还有白家缘何同皇家商都院同流合污,如今看来,本官猜测你们白家怕是有许多的不得已吧,还望白大人能坦言相告,本官自会洗耳恭听。” 白知县起身重新坐到了麦高的下首,坦诚地看着麦高道“大人所料不错,我白家自是与那起子背信弃义的小人不同,乃是唯一一个被太祖允许世袭罔替的家族,这也实是因着造物司的一些隐秘才会如此,大人不妨听属下同大人细细分说。” 麦高虽是诧异于今日竟会有如此奇遇,瞬息便也明白了他们今日所为果然是冲着自己而来,不管这白知县所言是真是假,目前看起来应是对自己并无什么恶意,且麦高也着实对此地之事颇为好奇,于是便静下心来,听白知县同他讲述起了当年的往事,以及白家这些年的境况,最为重要的便是这长平镇的特殊之处。 麦高貌似平静地听着白知县的叙述,心下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麦高虽是知晓早年之事错综复杂,太祖为了后世绵延这才有了各种各样的考量,加之彼时为了能稳定大通商道的局势,不得不做了些许妥协让步,如今听了白知县的讲述,麦高不禁暗叹,太祖的布局果然是环环相扣,将人心算计到了极致,只是待到得知了始末,却也给麦高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原来这白家不比旁的皇家商都院中的家族,是被太祖特意扶持起来同世家打擂台的新贵,白家其实是太祖未发迹前的家仆,且太祖于白家先祖有救命之恩,这才令他甘心为仆以求报恩,也正因如此,白家是十分得太祖信重之人,待到当年太祖立国之后,明面上虽是未曾对白家有所封赏,但是私下里却安排白家为他做了不少隐秘之事。 第四二六章 淮宁陈家 108 麦高自是知道自己和太祖的来处,又思及白家掌管的造物司,心念微动,立时便明白了太祖将造物司交予白家且让其世袭罔替的原因,想来太祖应是将他所知道的不少发明创造都交予了白家代为制造,又因那些超越时代的物件意义非凡,且对后世的影响非同凡响,这才将其交到了对自己绝对忠心的白家手中。 按照白知县的讲述,白家原本只是暗中依照太祖所授,将太祖所需的一些物件偷偷制造出来,而后便开始掌管太祖私军,为太祖处理一些隐秘之事。随着皇家商都院设立,为了日后行事能更加名正言顺,太祖便将造物司交予白家掌管。 而太祖之所以将白家安插进到皇家商都院,一来是为了便与白家继续督造那些太祖面授机宜的物件,二来便是想要借白家之手监督皇家商都院,以免其脱离太祖的掌控。白家倒也不负太祖所托,诸事进行得倒也顺利,而诸多变故皆发生在太祖离世那年。 原本太祖对白家的安置谋划的颇为周全,而长平镇就是太祖选定的隐匿白家的所在,长平镇毗邻京畿,一旦生出任何变故,禁军驰援最多不过一日工夫。且整个长平镇中皆是太祖设立的各种各样的作坊,而安居此处的所谓百姓悉数都是太祖从各处寻来的各类工匠,太祖更是放置了一队私军在此将长平镇护得滴水不漏,可称得上是万无一失了。 而太祖选在此处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陈家,太祖早已察觉陈家的野心,虽说诸多顾虑,一时间轻易动不得,却还是为求稳妥,将自己最信任的一支力量安插在了陈家根基的所在,淮宁府治下,只求有朝一日可借此钳制陈家,阻止陈家为祸大通。 十数年的经营下来,长平镇可谓是固若金汤,镇上守城的府兵皆是太祖的私军,身经百战不说,还只对太祖忠心耿耿,而镇上的百姓具是造物司的工匠及其亲眷,都早已卖身皇家,实是太祖的家奴,故而长平镇上下一心,外人根本无法渗入,这才保得长平镇这许多年历经人事变迁,却还是坚如磐石,无可撼动。 太祖离世那年,变故陡生,原本太祖另有谋划,只是京中局势突变,令包括太祖在内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而白家最终只得了一封太祖的亲笔密函,不仅有临终托孤之意,对日后诸事也都有详细的安排,虽说事出突然,于长平镇中之人而言可算是晴天霹雳,但他们还是遵照太祖遗命,按部就班地坚守在长平镇,只待太祖口中的继任之人出现。 当年太祖的信中似乎对谁当皇帝并不十分在意,对于秦王也不过是随口一提,嘱咐白家若是无碍大局,自也可以顺手襄助秦王成事,但若是秦王已然失势,京畿局势生变,便不可贸然行事,当以保全自身为上,免得造物司的那些隐秘被外人窥见,生出更大的变故。 余下的便是太祖对于后续诸事的细致交待,不仅嘱咐白家不得将造物司中的隐秘外传,且还交托了白家一件至关重要的任务,那便是助继任之人铲除皇家商都院。太祖对于皇家商都院内各家的背信弃义早有预料,而且虽说当年设立皇家商都院是为了牵制世家,但太祖早已料到皇家商都院日后必会成为大通商道的毒瘤,故而他命白家无需太过在意皇家商都院日后生变,只需尽力掌握皇家商都院内各家的动向,为继任之人做好准备。 而白家也不负太祖所托,当年皇家商都院内各家背信弃义,他们只是从善如流地顺势而为,丝毫未曾引起各家的怀疑。而且还将造物司根基所在的长平镇治理得十分妥帖。为了不让长平知县之职旁落,另外人看出端倪,白家也着实耗费了不少心血,无论是京中主事各部官员的打点,还是家中子弟的培养,都是下了大工夫的。 好在白家顶着皇家商都院的名头,不少事情初时虽是有些为难,但后续还算平顺,想来也是皇家商都院未曾将一个小小的长平镇看在眼里,这才让白家能得以保住长平镇,未曾令任何外人得以发现长平镇的隐秘。 只是白家和一众匠人私兵虽是避居于此,却未曾或忘太祖当年的遗命,一直在等太祖所说的那名传承的继任之人出现,以求能遵太祖遗命,助此人成就太祖托付的未尽之事。 麦高听罢白知县的这一番讲述,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欢喜之意,而是略带探究地问道“本官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名头早已算是人尽皆知,可你们此前却未曾有所动作,本官猜想太祖多半是给你们定下了些限制,毕竟若非如此,你们绝不会偏居一隅毫无动静,不知白大人是否介意同本官说说,太祖对你们有什么要求。” 白知县坦然地笑着道“大人果然通透,不错,太祖虽是令我等在此等候继任之人的出现,但究竟是否要与其相认却是有不少条件的,而大人闯出名头的这两年,正是属下等遵照太祖定下的规矩,考察大人的时机。” 麦高闻言更为好奇地道“哦,不知白大人可否同本官说说,太祖都曾立下了哪些规矩。” 白知县温和地笑道“如今大人已然通过了太祖的考验,同大人说这些已是无碍,既然大人有兴趣,那属下便同大人说说。这头一件事便是要看,追随大人在侧的家族是哪一家。” 麦高有些不解地问道“不知此言何意。” 白知县解释道“太祖在大通各处的商学堂所在之地都布置了隐匿的势力,想来大人应是也早已知晓的,而这些会成为助力的家族,虽说皆奉命等候太祖传承之人现身,但也绝不会盲从行事,反倒是都身负监督考察之职,且太祖早已允诺,准许他们不必追随品性有瑕的继任之人。” 第四二七章 淮宁陈家 109 白知县看着麦高若有所思的神色,笑着继续解释道“太祖当年如此承诺看似是尊重各家,并无强求之意,但所谓的人品有瑕却是太过含糊,实则是太祖借此给了各家一个根据自家偏好选择继任之人的权利。且太祖曾有明令,若是这些家族不愿追随日后出现的继任之人,只需资助些银钱便算是全了与太祖之间的恩义,不必有所愧疚,也正因如此,如非自愿,这些家族绝不会轻易倾力相助继任之人,故而身边跟随的是哪一家便成了我等要考察的第一要务。” 麦高似有所觉,随即追问道“若本官所猜不错,大通各处太祖安排的隐秘势力并非都是全然忠心于太祖之辈吧。” 白知县赞赏地应道“大人所言不差,的确如此,太祖选出来的这些家族,有谋利的,有贪权的,有重情的,有重义的,有野心勃勃的,有甘于平淡的,有圆融精明的,有忠直迂腐的,他们各有各的特性,太祖为了找齐合适的家族当年也是煞费苦心,而之所以凭此作为考察继任之人的首要条件,乃是因着太祖知晓他们定然会选择同自家脾性相合之人追随,此乃人性,而大人身边的武家便是上上之选,若是旁的唯利是图之辈,属下等是断断不会露面的。” 麦高听到这里了然地点了点头,太祖布置的这些如同一个双向考核,继任之人要有选择助力的眼力,而各处这些家族的选择则刚好可以体现继任之人的品性,就如麦高自己此前经历过的,想来若非机缘巧合他刚好碰上的是武家,他必然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继任之人的身份,而武家若非是个忠义之家,怕也只会用些银钱便将自己打发了,甚至还极有可能会趁着麦高势单力孤之时将他拿捏在掌心之中,为自家谋利。 麦高不禁暗叹,自己运气果然不错,竟能有如此机缘,得武家鼎力相助,又佩服于太祖的深谋远虑,将人心算计到如此地步,令人心生敬畏。 麦高被乍然听闻的这些太祖早年的布局引发了极大的兴趣,“那么除此之外,太祖还有哪些条件呢。” 白知县不疾不徐地说出了第二条,“其次便是继任之人选择如何运用握在手中的助力和人脉,是耽于安乐,还是作贾行商,或是入仕为官,甚至是列土封疆,想来大人也多少能猜出些太祖的意图,贪图安逸或是野心勃勃自然不在考量范围之内,而为官自是优于行商,太祖有言,继任之人须得有心怀天下万民之志,行商乃是小道,故而大人所为实未负太祖所期。” 白知县见麦高听得专注,便接连将后续的条件一一言明,“还有便是对待皇家商都院的态度,若是妥协退让,甚至是有意交好,自然有违太祖意愿,毕竟皇家商都院乃是太祖留给继任之人的磨刀石,而大人如今与皇家商都院势同水火,正是太祖所乐见的。” “再来就是如何与孔家相交,其实此点属下也一直未能参悟太祖其意,不过太祖曾言,若是继任之人对孔家敬畏交好,便定然不堪大用,但若是打压针对,甚至是连根拔除,必是不世出的栋梁之才,自然可委以重任,而大人此前在商丘的种种属下等亦有耳闻,虽不知太祖为何会有此种断言,却足以证明大人正是属下等久候之人。” 白知县不明白太祖的意图,但是作为与太祖同样来自异世的麦高却是清楚太祖此举内里的深意的,毕竟儒学在未来的一千多年里对这片土地影响深远,而孔家在后世更像是一个符号一种权威代表着道德标准,但是此时的儒学却只不过是一个学派而已,若是继任之人受曾经所在时代的影响太深,难免在处置孔家之事时束手束脚,反倒是容易让人看出端倪,以至被牵着鼻子走,贻误削弱孔家的最佳时机。 其实太祖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便是麦高在初时也难免受了些上辈子的影响,甚至是连不怎么细心的吴欠都察觉出了些许苗头,若非麦高在外多是不动声色,且对孔家的策略也转变的及时,说不得便会陷入太祖最为担忧的那般境地。 白知县不知麦高此时心绪翻腾,说到了最后一项,“而最后自然还有怎样看待陈家之流,也无需属下多言,大人自然明白太祖的苦心。正因着大人的所作所为皆符合太祖所求,加之大人因缘际会来了长平镇,故而属下等才寻到大人面前,若非如此,大人绝不会得以知晓长平镇的异常之处,而属下等则会继续在此等候后来的有缘人。” 麦高直至此时方才明白此中原委,整个大通已然被太祖打造成为了一个考场,麦高此前的每一步,都面临着的是一场考验,若是但凡有丝毫差池,一旦自己未能满足太祖的考核标准,他非但走不到今日,且长平镇这一支最强有力的助力便会化为泡影,不知所踪。 麦高如今只庆幸好在自己此前歪打正着也算是通过了全部考验,不仅能得知太祖当年周密的布局,还得以知晓了着一股隐秘的力量,这着实让麦高暗暗松了口气,毕竟麦高如今所面临的局面,能得长平镇这一支助力,可为日后想要全身而退多一份保障,麦高也不禁感叹今次实是天助我也。 话已至此,麦高心下对太祖之事一直还有许多不解之处,如今机会难得,麦高便也没有丝毫避讳的意思,直接就一一问了出来,“白大人,本官尚有许多疑虑,还望白大人能不吝赐教,太祖当年究竟是否是被近身内侍勾结陈家所害,还有便是太祖的兵符此时在何处,另外太祖离世前是否留有传位遗诏,而所谓的太祖宝藏到底是否确有其事。” 白知县听麦高这一连串的发问,面上未曾有丝毫不耐之色,反倒很是很坦诚地同麦高一一解释道“其实太祖当年对那名近身内侍的举动均都是看在眼里的,彼时虽说秦王不在京中,但太祖对诸事也都早有安排,只是他却是信错了一个人,这才令太祖的布局功败垂成,而这个人正是平王。” 第四二八章 淮宁陈家 110 白知县看着麦高略显出几分惊诧的面色,忍不住摇头苦笑,“便是麦大人乍然听闻此事怕也是有些难以置信吧,更旁论当年的太祖。原本太祖是想借着不安分的陈家和随身内侍,将京中的水搅浑,让所有隐于暗处的牛鬼蛇神一一现身,才好让太祖顺势将之悉数除去,太祖本意不过是想给秦王殿下留个沉疴尽除的大通。” “其实太祖从未曾对那前朝内侍有多少信任,不过是因着自觉诸事尽在掌控,不屑于与之计较罢了。而陈家暗中的小动作,甚至是那名陈美人意欲毒害太祖之举也都被太祖看在眼里,太祖假意扮作被他们奸计得逞,不过是为了降低他们的防备,以图后续将其一网打尽,甚至是之后的太祖病危,也不过是做戏而已,本是万无一失的局面,却因为平王的背叛,以致功亏一篑。” “彼时太祖假意称病,而帮太祖传递消息,指挥各方势力配合行事之人便是平王。想必便是太祖也未曾料到,这个他自己给秦王挑选的助力,更是与秦王一母同胞的儿子,竟然会背弃自己的父兄,只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 “其实那时太祖的身体已然不大好了,故而他老人家才有了在离世前孤独一掷的打算,那段时日太祖虽不至于如外界传言一般病入膏肓,但是日日的汤药却是停不得的,而平王正是趁着太祖须得靠他经手药物之机,给太祖下了毒,也正因着太祖对他没有防备,待到有所察觉时已然是回天乏力了。” “彼时宫中群敌环视,而且最信任的儿子也已然背叛,好在太祖身边还一直有一支不为人所知的隐秘暗卫,这才得以让太祖在最后关头给属下等送来了消息,至于大人提及的禁军兵符和传位遗诏都一并经由暗卫交到了白家的手里,随后太祖离世,长平镇中诸人便遵照太祖遗命,在此地蛰伏了起来,再未出现在世人眼前。而刚刚大人所说的太祖宝藏,属下倒是从未曾听说过,想来多半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麦高听完这段当年的辛秘大为惊诧,忍不住出言相询,“若说当年平王背弃父兄是为了谋夺皇位,为何最终反倒是太宗得登大宝,按理说,平王因得太祖信重,手中所掌控的势力相较于太宗应是更占上风才对,怎会竟落得那般结局呢。” 白知县未曾有丝毫隐瞒的意思,直言道“大人说得不错,初时平王自是比太宗更占优势,但他能掌控那些势力全凭太祖的信任,待到太祖察觉到了平王的野心,便命暗卫通传各处,之后还愿襄助平王的势力已是十不存一,又加之太祖自知时日无多,不愿因他们兄弟阋墙而引发大通混乱,特命禁军和暗卫,甚至是京中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纯臣,在秦王返京之前不得妄动。” “而后续之事也只能怪造化弄人,实是太祖从始至终便未曾将陈家和太宗看在眼里,太祖原本以为只要剥夺了平王掌控各方势力的权力,待到秦王归京后,便可顺势在各方的扶持之下得登大宝,不想此举虽的确是令平王优势尽失,却令陈家和陈家支持的太宗异军突起,反倒是得以坐收渔利。” 麦高这才恍然大悟,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此倒的确是说得通了,此前麦高便觉商丘府尹所讲述的当年过往错漏百出,想来应是他的师祖也不知太祖的暗中布置,和其中诸多内情才会如此,如今想来,怕是正因着太祖的疏忽和各方不得妄动的命令,这才令太宗和陈家的后续安排进行得那般顺利,而平王已然失去了太祖嫡系作为倚仗,自然不会是庞然大物陈家的对手,这才让他此前的苦心筹谋,甚至是弑父之举都为旁人做了嫁衣,实是得不偿失。 麦高忽又想起一事,传言追问道“可是当年淮宁府兵进京,即便是禁军得了太祖不可妄动的遗命,也不应置之不理才对,何至于让陈家那般轻易便成了事。” 白知县略显无奈地解释道“彼时京中局势不明,谁人也不知平王手中是否留有底牌,都觉若是太宗能借此对平王压制一二,反倒是可拖延些时日,以待秦王归京。其实不仅是太祖未将太宗看在眼里,便是旁人也没谁觉得太宗能借陈家成事,这才被他们钻了空子,待到众人再想要挽回局面时,已经是悔之晚矣。” 麦高心中也不免暗叹,果然是世间诸事皆有定数,强求不得,即便太祖算无遗策,怕是也未料到日后的结局。且麦高私以为,那些太祖的旧部未曾对太祖行事横加阻拦,多半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即便是放任太宗继位,他们也不愿平王有机会得登大宝,无论他们此举是为了替太祖报仇,还是因着不屑于平王此等不孝不悌之人得志,导致的结果便是将皇位拱手送到了太宗手中。 麦高继续又问道“可是当年秦王归京后,应是未必没有一搏之力,因何竟是未能撼动太宗的帝位呢。” 白知县忍不住长叹一声,“秦王与太祖的性子极为相似,都是颇重情谊之人,当年秦王归京当得知了太祖离世前后的始末,自觉是因着他自己对弟弟的关心教导不够,才令其误入歧途,又思及那至高无上的皇权竟引得他们兄弟离心,甚至是让弟弟做出了弑父之举,心灰意冷之下,变主动将自己流放到了荒蛮之地,不想继续留在京城睹物思人,感伤往昔。” “故而当年即便是一众老臣有心扶持秦王与太宗相抗,但是架不住秦王自己已是意气消沉,再无一争之心,这才令各方势力不得不妥协,默认了太宗继位,于是太宗在位期间虽是流言不断,却并未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 麦高此时已是对当年的往事了然于心,思及如今平国公府竟然意欲借秦王之名复起,于是问道“那如今陈家转投平国公府门下,欲助其再次谋夺皇位之事,你们是否早已知晓,又意欲如何应对呢。” 第四二九章 淮宁陈家 111 白知县倒是对此态度十分坚决,对着麦高道“大人可知,太祖临终前送至长平镇的遗命中,曾有一话,事关平王,属下等不敢或忘,那便是皇位不得交由平王一脉继承,概是因着他们手掌皇家柜坊,若是再执掌皇权,大通危矣。” 麦高倒是不诧异太祖的选择,了然地点了点头,心下明白,这是太祖担心平王一脉因着手握皇家柜坊,可算是掌控了大通的经济命脉,若是再无任何来自掌权者的限制,难免会更加骄矜,而金融工具一旦没了牵制的缰绳,便会如出笼的野兽一般,此时的世人绝无能力加以控制,届时大通商道的局面的确便会因此陷入失控的局面,太祖有此遗命,实是为了大通江山稳固而考量。 麦高既然已经了解清楚了这些过往,立时心下也安定了不少,便同白知县谈起了如今的局面,“既如此,如今平国公府,皇家商都院,陈家甚至是一众世家相互勾结,已是与金宝皇帝成胶着之态,你们可有何对策,还是只想静观其变。” 白知县目光灼灼地正视着麦高道“属下等乃是太祖留给大人的助力,自然是诸事听凭大人号令,除了平国公府不得沾染皇权这件事不可退让之外,旁的大人随意吩咐便是。” 麦高略一沉吟,突然出言相询,“若是本官须得将你们暴露于金宝皇帝面前,你们可有任何异议,无需避讳,本官想听实言。” 白知县踌躇半晌方才道“若按常理,其实应是并无大碍,只是若金宝皇帝不愿放任我等追随大人,届时怕是反倒于大人不利,且一旦长平镇的隐秘显露人前,任何人都不会甘心拱手相让,大人必会身陷纷争,不过大人若是已深思熟虑,觉得势在必行,属下等自是绝无二话,大人全可随心而为。” 麦高虽是不知白知县心下究竟作何想法,不过刚刚所言的确也是麦高顾虑的所在,毕竟身为帝王,自是最为介意权臣功高震主,一旦麦高手中所掌控的势力受皇家忌惮,绝不会是一件好事,只是麦高出言试探却是为了旁的,白知县这般滴水不漏,倒是一时间让麦高摸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不过麦高今日既然已经知晓了长平镇暗藏的隐秘,倒是也不急着离开了,此地诸事若真如白知县所言,其实相较于东京更为安全,又思及尚待解决的陈家,麦高打定主意要在此多留些时日,也好放长线钓大鱼,不仅仅是陈家,还有那些隐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甚至是这长平镇中诸人,麦高意欲借此地之势,将所有隐患都激发出来。 眼见着此间诸事该说的已然说得透彻,且麦高也决定留在此地静观其变,麦高便让吴欠传令下去,命所有人暂且安顿下来,接下来便要在长平镇住上一段时日了。 麦高思及太祖留在此处的那些作坊,盘算着这几日趁机参观一番,若是能有什么发现自是最好,于是便直言不讳地同白知县说了自己的打算,“本官打算再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一来本官对太祖当年设立的作坊十分有兴趣,二来想必陈家多半会因着夏乾和淮宁府尹的失踪,派人来此打探消息,我们便可稳坐钓鱼台,守株待兔,也好尽快将陈家之事了结了。” 谁知白知县闻言却是颇不赞同地微微摇了摇头,“大人这般安排怕是过于乐观了,你怕是不大了解陈家的做派,他们绝不会因为一个夏家尚未入仕的晚辈,以及一个如同傀儡的淮宁府尹就自乱阵脚,想来即便这二人不知所踪,陈家应是也不会贸然大动干戈,多半只会派些小卒子来此探看一二,若是一旦察觉不妥,他们多半便会固守淮宁,届时若非禁军大军压境,淮宁府便是他们最为稳固的堡垒,绝不会主动涉险,大人若想动陈家,怕是要另做打算。” 麦高眼神微闪,面上不显,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心下却开始思绪翻腾,他也知虽说夏家陈家牵扯颇深,但若单凭着一个夏乾便想要引得陈家顾此失彼自是绝无可能,但麦高若想要引蛇出洞自是有无数的办法,他未曾明言不过是想要探一探白知县的态度,不想这一试之下果然发觉了些许端倪,麦高暗暗心惊,不免更谨慎了几分。 心念电转间麦高就已有了成算,便也不再纠结此事,只是如常地道“既如此,那便容本官再想想,无论如何,本官此来决不能轻易放过陈家。我们先不说这些了,不知这两日白大人可否带本官见识一番太祖留在此处的那些工坊,说不得会启发本官想出有些旁的什么主意也未可知。” 其实麦高未曾宣之于口的是,他十分期待太祖在此处或设有火药作坊,若是能有热武器,说不得于陈家之事上,他倒是能想些办法。 白知县自是爽快地应承下来,随即麦高便同白知县约好了明日参观镇上的作坊,又同他商量将夏乾和淮宁府尹等人押入县衙大牢,如此也省得麦高这边还要安排人手盯着他们,实是多有不便。 待到诸事议定,麦高送走了白知县,这才与严左武凛吴欠几人回到了自己房中,待到四周被武家亲卫把得密不透风,几人便说起了今日的这番奇遇。 严左颇有些担心地沉声道“此事是不是未免也太过巧合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当。” 麦高淡定地笑道“他们必然是有所求的,不管那白知县所言究竟是真是假,至少目前他们似乎对我们没有丝毫恶意,且说不得此后还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如此一来,我们又何必太过在意他们言辞中的真伪,此等天赐良机,我们何不顺势而为,若是顺利不但能借势处置了陈家,还能为我们日后谋求一条退路,我倒是觉得此番实是算不得是什么坏事。” 武凛也面带忧色地插言道“我还是觉得,竟能将一整个镇子的人都变成私军,此举实在太过耸人听闻,你可莫要轻忽了,免得马失前蹄,届时悔之晚矣。” 第四三零章 淮宁陈家 112 麦高自是明白严左和武凛二人的担忧,这般天上掉馅饼的境遇实是让人不得不防,于是点了点头应道“我明白,不过想来他们不过就是图谋我身负的太祖传承的隐秘罢了,既然如今他们以此等交好之态来接近我,想必这段时日内轻易不会与我为难,我们倒是可以趁此良机,借势达成我们自己的目的,此等好事又何乐而不为。” “其实如今天下纷争,想来左右不过是为了京中的那把椅子,这长平镇看似实力不俗,但相较于平国公府甚至是皇上差的还远呢,况且日后无论究竟是谁能得登大宝,如今看来都与我们无碍,我要保全的不过是自家人而已,局面越是混乱,其实于我却更为有利。” 吴欠倒是不大关心这些,心思还陷在今日听到的皇室辛秘中不可自拔,突然心有余悸地问道“高高,你说刚刚那白知县所言都是真的吗,太祖那般英雄人物,竟是被平王暗害,而平王为了皇位竟敢弑父,这也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你说平国公和世子知不知道当年之事,他们若是知晓怎会有脸面打着秦王的旗号行事,实在是太恬不知耻了。” 麦高闻言也颇有同感,略一沉吟道“我倒是觉得这白知县所言至少有七八成是真的,想来稍有所偏差的便应是太祖临终传给各处的遗命,以及秦王败落的真正原因了。” “我推测秦王返京之前,太祖的这些拥趸多半因着太祖乍然离世生了分歧,若说平王背后没有任何倚仗绝无可能,且那些追随太祖的势力中,未必就没有人存了想要趁乱谋求个从龙之功的心思,而秦王又远在千里之外,想来也正因此才令彼时京中的局势变得诡秘莫测,而非白知县所言届时遵照太祖遗命。” “至于秦王,若说他得知真相后伤心难过自是有的,但太祖精心培养选定的下一任帝王,只因此便甘愿退让,将皇位拱手与人,我却是万万不信的。况且先不论秦王究竟是不是主动退避蛮荒,单说平王为了谋权篡位而弑父这般大的罪过,竟然能留京安然度日,便知这其中内情绝非白知县所言那般简单,想来最终太宗登基多半应是各方角力制衡后的结果。” “而若说平国公父子对平王当年所为一无所知绝无可能,我倒是觉得平国公府的布局谋划,说不得早在平王尚未离世时便开始了,而太宗一脉多半也是早有防备,双方定然已暗中较量多年了,而如今爆发出来多半是因着我这个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出现了,正是他们两方等待已久的一个契机,想来能决定胜局的关键应是就暗藏在太祖传承之中,绝非他们所说的什么兵符和遗诏,那些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如今恰逢平国公府与金宝皇帝对我拉拢招揽之时,这长平镇白家却异军突起,突然冒了出来,且手握太祖当年留下的最为强势的一支力量,还打着追随我的旗号,定然绝非巧合。不说那白知县所言中曾提及的那些太祖对继任之人的条件究竟是真是假,单凭他们直至我拿捏住了淮宁府尹方才现身,我便肯定他们此番定然另有图谋。” “我原本猜测多半是因着太祖当年既然选在此处安置工坊,想来应是也会留有密室之类的所在,且若想开启必然还是需要破解谜题才行,白知县这才有意与我交好,以谋求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只是后来听他提及当年太祖离世的始末有所遮掩,我便知这白家必是也有心参与到这皇权争斗之中,只是不知他们是早已依附旁人,还是有改朝换代之心,甚至是意欲拿捏着我的身份,推我上位,以求谋个从龙之功,或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几人听闻麦高此言不仅陡然变色,严左沉声道“你怎会这般想,这,这也太……” 麦高不在意地笑笑,“太过危言耸听了对吗,只是我有此等推论绝非无的放矢,须知无论是金宝皇帝或是平国公府,他们若是前去依附,虽说必会被收留,却决然不会得到重用,最终不但捞不到什么切实的好处不说,多半还会被人夺去手中倚仗,实是得不偿失。反观我却是截然不同,除了武家再无倚仗,如今入局的几大势力都与我颇为不睦,他们若是扶我上位,不说我更好拿捏些,便是日后论功行赏,他们自也应是我身边除武家之外,分量最重的得用之人。” “且观白知县今日所为,先是在城门处打了我们一巴掌,随后让我在驿馆久候更是个下马威,虽说白知县在我们面前态度恭谦,讲了那许多当年的辛秘,看似是卖好于我,实则字里行间处处彰显着白家卓然的地位,暗暗给我们施加压力,此等做派,绝非是真心投诚,反倒是利用居多,故而我才推测白家有着意欲借我起势之心。” 严左因着麦高所言陷入沉思,武凛有些不解地问道“若真如此,他们何不自己单干,借口依附于你,即便不是真心,日后也难免要受制于人,这又是何必。” 麦高却是愈发肯定了几分自己的猜测,“不说太祖密室还需借我之力开启,以太祖谨慎的脾性,交托工坊私军此等重任于白家,绝不会毫无限制,我猜他们若想有所动作必要有个由头才行,我此时虽是不知太祖究竟做了何种安排,但想必应是轻易违背不得,才会令白知县不得不与我交好。” 吴欠忍不住出言问道“难道他们就一定不是真心想要追随你吗。” 麦高笑着解释道“若说他们真的有心认我为主,今日就绝不会白知县带着一群不知所谓的闲散官员来见我,同我讲些陈年旧事便算是投诚了,须知长平镇的关窍应是各个作坊的主事人和私军统领,我们却是一个都未曾得见,此等做派哪有一丝半点的诚心,口称日后听我号令更是个笑话。” 第四三一章 淮宁陈家 113 麦高继而嘲讽地笑道“况且此前我随口提及针对陈家的计划,本也是为了试探白知县一二,而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根本不想让我借助他们之势铲除陈家,故而他今日所讲的那些往事多半是真的,但是若说日后扶持我却必是虚言,实是不足为信。” 严左面上不免显出了几分忧虑,“如今我们深陷敌营,该要如何应对才好,一旦在此地与他们对上,我们必会落入下风,即便想要安然离开怕是都有些不易。” 麦高颇为胸有成竹地反复道“这倒是不必担心,你们切勿露出任何异状,只需装作我们已然全盘接受了白知县的说辞,相信了他们的投诚之意,日后将他们当做自己人看待即可。明日我会同白知县道明我们须得安排人手出城,以便探听淮宁府的动静,想来只要他还不想公然同我们撕破脸,引起我的警惕,便应不会横加阻拦才对。” “随后我们便可想办法把陈家人引过来,一旦他们两方对上,我们刚好可以顺势而为,只要白家还需要利用我开启太祖留下的隐秘之处,就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还得帮我们将陈家料理干净,待到此间事了,该如何对待白家我们可再做计较。” 严左不放心地道“陈家在淮宁一带经营多年,能动用的想来绝非淮宁一府之力,单靠白家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麦高却是对白家颇有信心,“白家能在距离淮宁府如此近的长平镇安稳度日数十年,绝不会仅仅只有他们显露出来的这些许实力,我推测只要他们和陈家正面对上,全力出手,结果多半应是陈家一败涂地。” 严左闻此点了点头又道“只是我们要如何才能将陈家引过来呢,若按今日那白知县所言,陈家行事颇为谨小慎微,届时又怎会贸然前来此处,若他们固守淮宁,我们多半还是拿他们没任何办法,我有些担心,一旦我们有所动作,非但无法把陈家引来,说不得还会引起白家的警觉,若是因此引得白家对我们动手,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麦高十分笃定地笑道“这长平镇其实就是块大大的肥肉,能安稳这许多年,不过是因着往日里没人知晓,才得以偏居一隅罢了,若是将此处存有太祖早年留下的工坊甚至是密室的消息散播出去,届时岂会有人不动心,更旁论陈家因着暗中的谋划,绝不会对此无动于衷才是。” “想来即便明知长平镇等着他们的或许是个陷阱,陈家怕是也会心甘情愿的跳进来,我今次就是要将所有被掩盖在太平盛世景象下的真实全部掀出来,也唯有搅乱这一池浑水,破而后立,我或许才有机会还大通商道一份真正的清明。” 严左听闻麦高想借太祖工坊设计,颇有些迟疑地道“可是太祖当年之所以选择隐匿这些工坊的所在,想来定然有着极为重要的原因,我们若是贸然将其展露人前,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麦高坦言道“严师叔,你放心吧,我自不会随性行事,我之所以让白知县明日先行带我参观一番位于此处的工坊,正是想要摸清底细后斟酌一番此法究竟是否可行,如若不然,我绝不会冒着捅破天的风险,将太祖意欲遮掩的隐秘大白于天下,引发大通动荡,接下来的几日我定会好好观察这长平镇的状况,而后再做定论。” 严左见麦高能够这般慎重地对待此事,想来心中早有成算,便也就不再多言,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再无异议。 随即麦高又道“今日我同你们说这些,还是因着想让你们心中存几分警惕,白家的身份即便真的是早年太祖的家奴,但这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对太祖之心是否始终如一仍未可知,只是单就今日之事看来,他们是存了自己的小心思的,故而在长平镇的这段时日我们不得不防。” 几人听闻麦高的这番嘱咐具都了然地点了点头,麦高便说起了明日的安排,“明日一早待到我与那白知县打好招呼,便安排两拨人手,一拨去审问夏乾和淮宁府尹,看看从他们嘴里能不能套出些有用的消息来,另一拨则需出城前往淮宁府探查一二,且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我们的人手须得每日都出城一趟,只有如此,待到我谋算好后续的布置后,才能得以顺利施行。” 眼见着诸事都已是说的差不多了,麦高便让众人都各自回去休息,也好养精蓄锐,以待明日好好探一探这长平镇。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麦高等人刚刚用罢朝食,白知县便带人来了驿馆,邀麦高一同去参观太祖设在此处的作坊。 一番寒暄后,麦高试探地问道“白大人,本官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让本官的人前往县衙审问一番昨日那二人,另外还需安排些人手前往淮宁府探看一番,也免得那边一旦有任何异动,我们这里却是一无所觉。” 白知县笑着道“大人无需这般客气,县衙大牢大人派人直接前去便是,至于淮宁府那边,大人若是不放心,自可让人前往查看,且我们在淮宁府的探子每日也会送消息回来,大人无需太过忧心此事。” 麦高自是听得明白白知县话中隐含之意,无非是提点麦高一旦他想要在淮宁府有所动作,绝逃不过白家的耳目,麦高面上不显,故作欣慰地道“那便好,如此本官便更放心了,白大人处若是收到有任何消息,还望能尽快告知本官才好,也省得一旦生出异变,届时弄得我们措手不及。” 白知县自是满口应承,随即麦高便让严左和武凛带人去分头做事,而吴欠则是守着麦高,他们带了几名亲卫随行,而后便同白知县一并出了驿馆,启程前往太祖作坊的所在。 出乎麦高意料的,那些作坊竟不是设在城中,一行人打马出城,行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便进入了山区,极目远眺便可见山林殊异,群峰叠翠,而他们所行的这条小路的尽头则是一处鬼斧神工的深割裂谷的谷口,想来便应是今日目的地的所在了。 第四三二章 淮宁陈家 114 众人行的近了,便见一块巨大的峰岩似斧劈刀砍一般,状如城垣,岩层层次分明,起伏错落,其上苔藓茵茵,藤蔓垂吊,如天然屏障一般遮挡着那处深谷只有数丈宽的入口。 想来应是听到来人队伍的马蹄声,待到麦高等人行至近前,竟是从岩后绕出了一队擐甲挥戈的兵丁,白知县同麦高解释道“此处要紧,太祖他老人家特意派私军护卫,以防其中隐秘为外人窥探,大人无需担心作坊不设在城中有欠妥当。”应是白知县看出了麦高对作坊设在城外的不解,这才出言道明缘由。 麦高对白知县这种话里有话的做派虽有些不耐,但因着彼此并非一路人,也无意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便随着白知县大马向前。那巡视守卫的兵丁,见着来人为首的是白知县,便未多加盘查,直接让开了前路。 麦高等人随着白知县绕过岩壁进入了山谷,入目可见峡谷内碧树山花掩映,钟灵毓秀,两侧的峰岩形状各异颇有意趣。谷中的小道随溪水曲折延伸,溪水清澈透亮,偶有游鱼穿梭于卵石之间。麦高看着眼前如画卷一般铺陈开来的美景,野花色彩灿烂,花木畅茂,阳光射入谷底,穿梭于花木间,光影交错,彩蝶翩翩舞于花丛,山蜂忙碌采蜜,蝉鸣不绝于耳,山风阵阵带来馥郁芬芳,心中不禁暗叹真可谓是一处人间仙境。 而初来此地的众人都屏息凝神,沉浸在这如梦境般的奇景中,无人愿意开口打破这静谧的氛围。 随着众人逐渐深入,山谷时宽时窄,变换不定,狭窄处仅容双骑并行,开阔处宽逾百丈,形成一个个宽谷,贯穿峡谷的隽丽涓流淙淙,间或有飞石堵溪成潭点缀其中,潭中小石、砂粒铺底,潭水清且碧,偶有凫鸟潭周觅食,潭底游鱼悠然自得。两侧的山壁上不时可见风姿各异的小瀑布,更是让此处秘境如异界仙山一般。 这步步入画的淑丽景色看得麦高等人叹为观止,目不暇接。在谷内迟步缓行了近半个时辰,行至了一处相较平缓之处,两侧高大的白色峭壁便映入眼中。岩高白仞,峥嵘崔巍,有两处溶洞分置于左右悬岩上,相距约百丈,右侧溶洞中有飞泉流出,激流撞上崖底的巨石,碎浪如堆堆雪花,待水流通过陡坎又似银河倒泻,水雾弥漫,气势磅礴。而右侧悬岩底部还有一处略窄小些的溶洞入口,岩间有冲沟顺山直下,麦高见之大为惊叹,心知这应是难得一见的喀斯特岩溶形成的溶洞群。 随着白知县在前引路,众人下马,沿冲沟有小路行至到右侧的溶洞入口,这处洞口高宽都逾几十丈,洞壑宏大深邃,站在洞口,麦高暗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和人类的渺小。 正在此时白知县开口介绍道“大人,此处乃是太祖他老人家千挑万选的福地洞天,这洞中有大大小小三十余处厅洞,而太祖设立的作坊便被安置在了各处厅洞内。” 一行人举步进入溶洞,白知县带着他们深入其中,边走边说道“太祖当年选在此处,一来是因着看中了此处隐秘,二来则是因着不少作坊全赖水车驱动,而此处的地下河和飞泉刚好可以带动水车,于作坊而言十分便宜。且因着洞内布局诡秘,又有地下河流经,即便是需要燃火的工坊设在内里也是无碍,热气和毒烟都能被吹出洞外,故而实可谓是万中无一极好的所在了。” 麦高边听边跟着不住地点头附和,心下暗想,太祖的确是给自己的工坊选了个极好的所在,若不知情,实难寻到这处隐秘之所,而且一旦想要湮没这些隐秘,想必也是极为容易的。 随着一行人深入溶洞,光线便逐渐暗了下来,山壁上虽是安置着灯烛,却仍是昏黄不易视物。洞内怪石嶙峋,灯火掩映下,反倒是显出了几分阴森诡秘之感。 随着远处的人声渐响,一处处作坊进入了麦高等人的视线,随着白知县在旁的讲述,可以看出,溶洞内在当年被极好的规划过了,所有的作坊大都集中在水流的两侧,只有无需水车作为动力的作坊才被安置在深处的厅洞。 白知县带着他们一路行过去,麦高越看越觉震撼,也暗叹太祖的博学,换做他自己,根本无法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曾经在现代耳熟能详的物件有不少都能在这里寻到踪迹,无论是水泥玻璃,还是肥皂纸张,不一而足,这些作坊几乎囊括了这个时代所能允许的所有门类。 但是麦高一番观察下来,却一直没有看到火药和热武器,麦高不觉得太祖会忽略这些,思及刚刚看到的那个置于另一侧悬岩之上的溶洞,虽说白知县未曾提及,但麦高心中已然有了隐约的猜想,怕是最为紧要的一些作坊应是不在此处,也明了这白知县应是还有不少事对自己有所隐瞒。 溶洞内里虽然极为深广,但是这般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圈作坊,也着实用不了太多时间,至多不过一个时辰的工夫,麦高便已然将此处看了个遍。 其实这一路上,白知县都一直在默默观察着麦高的神情,他发现麦高对这些不为世人所知的物件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和惊叹,让白知县不免高看了麦高一眼,心下也是暗暗惊奇于麦高的镇定自若,依稀感觉他似是早就知晓这些东西一般,思及此前传来的消息,白知县心下不免对所谓的太祖托梦一说,有了几分猜测。 眼见着此行已经接近尾声,麦高突然出言问道“白大人,就只有这些吗,似乎应该还有些别的吧。” 白知县闻言心下微惊,探究地看向麦高,麦高虽是面上状似随意,实则却是暗暗观察着白知县的表现,见他这般神色,便知果然被自己料中了,白知县怕是把最要紧的作坊都遮掩了起来,麦高也不逼迫,只是淡定地看他要如何作答。 第四三三章 淮宁陈家 115 白知县对麦高竟会这般笃定还应有别的作坊,不免也是惊疑不定,一时间颇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该尽力糊弄过去,还是适时透露一二,也好为此后所求铺路。而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爆炸声透过石壁传来,众人闻声都是四处张望,麦高却是心下微晒,看来这白知县做事还是有所疏漏,若换作是麦高自己,既然有意隐瞒此间隐秘,也不在乎这一日半日的,绝不会让手下在外人来此时还要开工,毕竟恰如此时,反倒是引来旁人的怀疑。 一旁的白知县面色微僵,似是因着事发突然,不知该作何解释,麦高倒也未曾太过在意,今日既然已经知道了此处确有火药作坊,甚至是在研究热武器,他便暂时不能轻易泄露此地的隐秘了,怕是还需另行谋划针对陈家之法了。只是麦高观白知县这两日的做派,热武器的研究落入他们手中也着实是祸非福,接下来到底要如何应对,他怕是还要细细斟酌一番了。 此时白知县也从乍然听到了爆炸声时的僵硬恢复过来,见麦高似是没有出言询问的意思,便也没有画蛇添足多做解释,而是故作浑然不觉地引着麦高等人出了溶洞,意欲顺势将此事糊弄过去。 吴欠等人虽是因着这突如其来的异变面色微惊,但见麦高丝毫不为所动,便也都恢复了镇定自若的神态,如常地随着麦高向外行去。一行人刚刚出了洞口,便见远处有人冲着他们这边疾步而来,边跑还边大声喊道“白大人,白大人,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上面,上面出事了,出大事了。” 白知县见来人这般毛躁,不免神色微变,麦高自也看出了他的为难,于是便解围地笑着道“白大人既然有事要忙,也不必在意本官,我们在谷底四处看看,此地景色不错,白大人忙完再来寻本官便是。” 白知县虽是不愿放麦高等人独自在此处四下走动,但也知若非事态紧急,来人绝不会这般急切,无法也只得告罪道“大人勿怪,属下去去就来,大人不妨先四处游览一番,若是有任何需要,只须开口唤人便是,谷中暗处都有护卫随叫随到,大人无须担心迷失方向。” 麦高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略颔首示意,便带着吴欠等人向着前方的溪流而去,他自是知道白知县言语中的暗示之意,想来也确应如此,此处暗藏太祖的工坊,守卫必然严密,谷底应是遍布暗桩,才能防备外来者伺机潜入,得以窥探此地的隐秘。 白知县告罪转身离开,麦高等人行至潺潺的溪流岸边,四顾环视,矮树野竹疏疏密密,山石错落有致,山花于乱石间开得烂漫,看着此地秀美的景色,麦高不禁暗叹,山林如故人心易变,正在此地此景间,当年如何的信誓旦旦,时至今日却已物是人非,原本是太祖最为倚重的亲信嫡系,如今也已然有了别样心思,麦高虽是不知太祖当年将热武器的研究留给这种人究竟是好是坏,此刻却只望太祖曾布置下了后手,也唯有如此方能免除大通天下陷入大乱。 众人已然知晓四周有无数看不到的眼睛盯着他们,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多说,于是便都追随着麦高的脚步,悠闲地徜徉在这谷中绮丽的景致中,涤荡心神不去想那些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麦高并未带着吴欠等人贸然深入山谷腹地,只是在距离溶洞不远处流连赏景,前后等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伴随着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入耳,麦高回头便见到了白知县神色匆匆的折返回来,略显凌乱的步伐昭示着定是有大事发生。 行至麦高近前,白知县眼带焦虑,面上却是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恭谨地道“大人,今日着实是属下安排不周,下面的人做事出了些纰漏,属下今日怕是要在此盯着,一时半刻无法返程了,实是也不好让大人在此处耽搁太久,不如属下先行派人送大人回去镇里,晚些时候再同大人解释赔罪可好。” 麦高虽是有意探查此处隐秘,但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便不欲在此等小事上为难于白知县,于是便道“白大人自去忙正事便是,也无需浪费人手,本官识得来路,自行返回镇中便是,白大人无需介怀。” 想来应是生出的事端着实不小,白知县甚至都没了和麦高等人虚与委蛇的心思,听麦高如此说便也不再坚持,又告了一声罪,目送着麦高等人上马向谷口行去,便匆匆转身返回了溶洞。 麦高一行人打马出了山谷,途经谷口岩壁处略略四顾观察了一番,竟未见有守卫的兵丁现身,实是不知他们惯常都隐身在何处,麦高见看不出端倪,便也不再过多停留,带人一路疾驰顺着来路返回了长平镇。 一路上队伍中再无外人,吴欠忍不住好奇地出言问道“高高,你说那洞中作坊究竟出了何事,竟让白知县那般紧张,连在你面前做戏都顾不得了,想来应是十分要紧。” 麦高自是心中有数,别有深意地笑道“我猜是太祖留下的一些更为隐秘的作坊出了意外,而他又不想让我们知晓,这才急急忙忙地将我们撵了回来。” 吴欠这才恍然大悟道“高高,你的意思是今日我们看到的那些并非全部,那白知县对我们还有所隐瞒,你知道究竟是什么吗。” 麦高也无意隐瞒,却也不急于说透,只是点头应道“不错,而且想来他隐瞒了最为重要的那一部分,虽说我此时也不十分确定,不过我们倒无需急在这一时,他总有求到我面前的时候,我们不妨再等等看,应是用不了多久,这白知县便会图穷匕见了。” 吴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也没再继续刨根问底,待到一行人返回到镇中驿馆,严左和武凛也早已经回来了,麦高同几人在房中坐定,这才出言问道“如何,今日可有什么收获吗。” 第四三四章 淮宁陈家 116 严左率先应道“今日我带人前往淮宁府,多半应是改头换面的缘故,在城门处未曾受到任何盘查,倒是极为顺利地进了城,而淮宁府城中表面看起来似乎一切如常,并未因着夏乾和淮宁府尹的失踪有任何动静。” “我们在城中四处闲逛了一圈,但未敢贸然打探陈家和夏家还有府衙中的消息,怕会因此番动作落入有心人眼里,反倒是不妥,且今次我们竟然在淮宁府中一共看到了七八座挂着陈府牌匾的宅院,想来你此前的推测应是不错,我们若是贸然在淮宁府发作陈家,怕是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只是我有些担心,就如今日这般走马观花地在城中晃荡,也实在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长此以往岂不是白费工夫。” 麦高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安抚道“严师叔,你倒也不用这般心急,我们如今之所以要派人前往淮宁府,实是只图做做样子而已,不过是为了日后行事方便预先做个铺垫,陈家那边如若我们主动找上门去定然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故而还是要引蛇出洞方为上策,如今还不急,只需每日安排不同的人去溜达一圈,我估计最多三五日,白知县便应会坐不住了,届时我自有办法让陈家送上门来。” 见麦高心有成算,严左便也不再多言,一旁的武凛待他二人说完,随即便接口道“那夏乾和淮宁府尹都不是什么硬骨头,甚至都没用上旁的,只是抽了两鞭子他们就招认了不少,虽说未必就都是真的,但想来应是也相去不远。” 麦高点头应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不妨说来我听听,我们也好参详一二。” 武凛似是对今日得到的消息有些疑惑,皱着眉头道“其实旁的倒也没什么,和你此前的推测几乎别无二致,无非是陈家和夏家收到了皇家商都院传来的消息,得知你要来淮宁找陈家的麻烦后,便一同商量着要怎么对付你了,其实这淮宁府尹和夏乾不过是个马前卒而已,详细的计划他们也知之甚少,只是听命行事罢了。” “依他们所言,陈家和皇家商都院顾忌着你身负太祖传承之密,倒是从未曾想要将你在淮宁府这里解决掉,不过是设计意欲磨一磨你,也好让你知难而退罢了,若是能借机拿住你的把柄自是更好,这本也在你的预料之中。只是却另有一事颇为诡异,我今日是将他们分开审问的,也是为了免得他们串供,他们有志一同地提及,此前收到的命令中着重让他们不计代价,必须留你在淮宁府呆足半月,我实是有些不明白这半月之期究竟有何意义。” 麦高听着武凛这话也不免陷入了沉思,此前麦高离京之时,与皇上约定此行乃是为了前往各处商学堂以探太祖传承,即便是一切顺利,也绝无可能在半月内便返回京都,如此便意味着,无论是否有人横加阻拦,他短期内也不可能返京面圣,故而他们此举的目的必然不会是因着京中会有异变,想来在此期间,东京的局势和金宝皇帝的安危应是无碍。 那么除此之外,究竟还有何事,足以令他们这般煞费苦心也要将麦高留在他们的地盘上,且不惜付出任何代价。麦高敛眉沉思,又想到此前在商丘城他也曾有此等猜测,后来不过是因着商丘府尹一番似是而非半真半假的招供被圆了过去,但此时麦高已然断定商丘府尹必是有所隐瞒,想要牵制自己的意图,绝非麦高的错觉。 想来此举的目的无非正是要限制麦高不得前往别处,他最先想到便是各处的商学堂,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按理说商学堂中的太祖传承应是不会有意外之喜,时至今日,所有要紧之物都是藏于太祖密室之中,故而商学堂内的传承已然无关紧要。而后麦高便推测说不得所有商学堂所在之地皆有密室暗藏其中,这才让幕后之人不欲麦高前往一探究竟。 麦高又觉此说也太过牵强,毕竟若是有自己前往,他们能获得密室中物件的可能性才会增加,将麦高囚居于一地实乃不智之举。麦高思来想去,虽知幕后之人意欲将自己强留在他们的地盘上,但是究竟意欲何为,麦高一时间却实是没什么头绪。 麦高左思右想也未能理清思绪,又加之长平镇中发生的种种,麦高不禁猜想,这白知县究竟是因着有求于人方才故意交好,还是想要借由他们特殊的身份,将自己留在此地。诸事千头万绪,但麦高可以十分肯定,那幕后之人不欲让自己察觉之事必是至关重要,这才令他们接连布置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以求将麦高限制在他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麦高实在对他们的目的愈发好奇起来了。 既然一时也猜不透其中内情,麦高便也不再继续纠结此事,左右今日再无旁的事要忙,已然说罢了要紧之事,麦高便带着众人出了驿馆,随意地开始在这长平镇中闲逛了起来。 一路上麦高细心观察下,发现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这长平镇中实可谓是全民皆兵了,即便是路边杂货铺子中的老汉也都目录精光,明显曾是行伍出身,甚至坊间往来的妇人们,也都具是飒爽利落,一见便知非寻常人家可比。而且麦高还发现了一事,那便是这镇中街道上未曾见到过孩童嬉戏,细思下,麦高推测这长平镇中说不得有一处专门教导幼童的学堂,正是为了培养镇中人家的下一代,也唯有如此,才能让长平镇的传承延续下去。 眼见着日头偏西,麦高也走得累了,众人便随便寻了一处酒楼略作休息,同一身彪悍之气的小二点了酒菜后,麦高便前往窗边凭栏远眺,初时总觉眼前景色有些违和,细看下才突然察觉了些许端倪,因着发现了这件极为有趣的事,麦高回头唤吴欠他们几人,笑着道“你们都过来看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特异之处。” 第四三五章 淮宁陈家 117 吴欠等几人听闻麦高所言,也颇为好奇,具都聚集到了窗口,向外眺望,看了半晌也不知麦高究竟想要让他们看些什么。 严左却是突然惊诧地道“此地竟然会有如此布置,着实巧妙,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武凛和吴欠两人具都是一脸莫名,而麦高却是点头附和道“不错,这般布置想来若非有心人将长平镇彻底翻过来,怕是永远都发现不了其中端倪。” 严左却是不觉如此,“可是若如我们这般站在高处,只要有心,应是可以一目了然。” 麦高指向窗外道“其实若非我们细心观察,只是随意向外望去,入眼的不过是一片屋顶而已,且常人多半会将目光集中在街道上,若不是有目的的执意探究,应是很难发现这精妙的布置。” 武凛和吴欠忍不住都出言催促追问道“你们就别打哑谜了,这外面究竟有什么异常。” 麦高轻声笑了笑,指着窗外街道对面的那一片覆着青瓦的屋顶道“你们仔细看看那些房屋,和房屋四周围墙的走势,一眼望去不过会以为那被临街商铺围在中间的不过是那些铺面的后院,但若细心观察,你们便应能发现,每个院子的围墙相接处,在正中围出了一片独立的院子,与各处并不相通。” 吴欠和武凛二人听闻麦高所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仔细观察起对面的那些房屋宅院,包括在屋檐间若隐若现的围墙,果然细看下便可发现,按照临街店铺后院院墙的走向,四周院子的包围中的确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区域,是不曾与任何一处院子相通的,若非细致地探看,想来轻易无法察觉此等布置,不免都惊叹出声。 吴欠好奇地道“高高,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那当中还盖了屋,进都进不去,如此岂不是空置了好一大片地方。” 麦高望向那处,轻声解释道“想来此等布置正是为了御敌和保存秘密,你们想,若是有强敌来犯,此处匿藏着那么多太祖留下的隐秘,一旦被有心人探知,不仅祸福难料,说不得甚至还会引发大通动荡。而那片被围在正中的区域便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所,一旦不敌,躲藏到那里,十之**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吴欠有些不解地问道“高高,那位置与周围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如何能保证躲在其中之人可以避过来人的搜查,那位置无路可退,届时岂不是被人瓮中捉鳖,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麦高微微摇了摇头,解释道“若你是搜查之人,从临街的商铺闯入,进到后院,直至行至围墙尽头,便会下意识地认为此处已然算是彻底清查了,而那围墙后,大多数人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相邻的院子,自会有另一队人负责搜查,轻易是不会有人想到要翻墙而入一探究竟的,如此一来,正中的那个区域,若非是放火将长平镇烧成灰烬,绝不会被人轻易发现,故而那处无论是藏人还是藏物都可算得上是万无一失,这便是所谓的灯下黑了。” 麦高转身坐回桌前,赞叹道“太祖当年也着实是煞费苦心了,想来这整个长平镇应是都在当年被彻底改造过了,若是一旦此处暴露,想来凭借着这种布置,此地的隐秘和太祖留下的人手都应无碍,既如此,我倒是可以安心放手一搏了。” 严左立刻便会意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将长平镇有太祖密室的消息泄露出去,引陈家前来,而一旦有失,太祖的布置可保镇中之人平安无虞。” 麦高点头应道“不错,届时就算陈家能调遣大军来此,想来只需片刻,以长平镇这些人的训练有素,应是可以立时便将此地变作一座空城,绝不会让陈家找到任何蛛丝马迹。而且陈家的人手一旦进入长平镇,开始搜城,你们看看这城中路径的错综复杂之势,若想要分而歼之,简直是易如反掌,想来便是来者数逾万人,应是也不会费太大功夫。” “届时一旦陈家派来这里的人手都是有去无回,想必陈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坐得住,便是想不送上门来也难。不过我们动作怕是要快些了,我对于淮宁府尹他们说的那半月之期很是介意,虽是暂时不知他们究竟意欲何为,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坐以待毙,哪怕先行返回东京,也好过继续在此无头苍蝇般被人牵着鼻子走。” 吴欠几人具都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吴欠却是问道“高高,可是白知县怎么可能会轻易配合你呢,他本来便不是和我们一路,便是陈家派人前来,他们若不配合,单凭我们又有何办法。” 麦高胸有成竹地笑道“其实白知县和这镇中诸人究竟配不配合并不十分重要,只要陈家的人来了,本官自然有办法令白知县不得不吃这个哑巴亏。” 一旁的武凛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出言问道“虽说此前你说要借用太祖密室的名头将陈家引来此地,可是我们要怎么把消息送到陈家呢,总不能让我们的人冲到淮宁府城中大声叫嚷出来吧,那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还不能让陈家发现端倪地将消息传过去,这未免也有些太难了吧。” 麦高轻轻笑道“我们手里早已有了最好的送信人选。” 严左仍是面带疑惑地道“你是说淮宁府尹和夏乾以及他们带来的那些人吗,可是他们如今都被关押在县衙大牢,我们若是公然弄个人出去,白知县必然有所察觉,如此岂不是大大的不妥。” 麦高意味深长地同严左解释道“我又不是让他们活着去送信,若是我将这些人的头颅送回淮宁府去,再在他们口中塞个传信的布条,你说陈家会不会以为是这些人因着知道我要将他们的头颅送回去示威,而借机在临死前将消息藏于口中,故意给陈家示警呢。” 武凛抚掌大赞道“妙啊,如此他们必是会相信的。” 第四三六章 淮宁陈家 118 麦高略一沉吟又出言问道“你今日审讯那些人的时候,其中有没有骨头特别硬的,若有想来便应是陈家的嫡系了,我们便可用那人的头颅去送这个信,过会儿把那随同而来的十几号人都斩了,届时将这些头颅一并送回淮宁府,届时想来陈家一定会觉得非常惊喜的。” 武凛随即追问道“那布条上要写些什么呢,总不可能有太多内容吧,那也太假了。” 麦高露出了些许不怀好意的坏笑,点头应道“只需一块小小的布条,用血写上四个字,长平,太祖,便可以了,其实给出的消息越少,反倒是越能引发陈家等人的猜忌联想,如此才能让他们下定决心,尽快来此一探究竟。” 武凛笑着应道“好,那我等下就去安排,等到入夜,再让人送去淮宁府城门外。” 麦高提醒道“让去的人趁着夜色,将这些人头分别在淮宁府四处城门口外一字排开,切记定要神不知鬼不觉才好,如此才能让明天的淮宁府城受到震动,且看到此事的人越多,陈家就越难掩盖下去,即便陈家想要视而不见怕是也难。” 随着计议已定,麦高几人便放松下来,闲话着用餐,待到酒足饭饱之后,严左和武凛便各自分头行事去了,而麦高则和吴欠先行返回了驿馆。而当晚,说是要晚些时候前来赔罪的白知县却是一直未曾露面,麦高猜想作坊那边闹出的事怕是着实不小,才会令他这般焦头烂额,连到自己面前卖好都顾不得了。 一夜无话,转日,众人在驿馆用朝食时,严左坐在麦高身旁,轻声同他说道“诸事已经安排妥当了,昨夜那些人头都按照你说的,已经摆放在了淮宁府城门外,等下我便派人去探看一番,想来这几日淮宁府那边便会有动静了。” 麦高微微点了点头,突然转向武凛问道“昨夜你处置那些人的时候,县衙大牢的衙役差人可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没有。” 武凛面色怪异地摇了摇头道“昨晚我带人直接在牢房中便将人都砍了,从始至终,那些狱卒未发一言,而且事毕我还问了他们句尸首该如何安置,那些人竟还应承由他们安排后事,我们无需操心,看来似是对我们此举早有预料,且颇有成算,并未曾有任何异议。” 麦高想了想便轻笑道“如此看来,这白知县和镇中其余诸人皆对陈家的做派十分了解啊,只是究竟是因着作为老对手,接触的时日久了才会如此呢,还是说他们同陈家本就不谋而合,所求目标一致呢。” 听麦高如此说,严左神色不免有些肃然地道“若真如此,那我们昨日所为会不会弄巧成拙,若他们真是一路人,我们这番安排岂不是自曝其短。” 麦高却是淡定地摇头安抚道“那倒不至于,我们处置的那些人不过是夏乾和淮宁府尹的手下,便是他二人都未必知道的辛秘,下面的人就更是一无所知了,故而若说有人察觉了长平镇的不妥之处,想要临死通风报信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了。” 严左等人见麦高颇为自信便也就不再担忧,随即严左又问道“那么接下来,我们便只需等着陈家动作了,可还要做些旁的准备。” 麦高胸有成竹地应道“此事倒是不急,便是陈家曾和白家有某种默契,我相信白家也绝不会轻易将太祖在此处的隐秘袒露人前,故而我倒不担心陈家因着早有预料而毫无触动,只是不知道陈家究竟会如何安排应对之策,不过想来以长平镇的实力,若非两家正面相抗,初时的试探之举,应付起来应是不难,短期内长平镇的安稳必然无碍,我们就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话已至此,众人便再无旁的可担心之事,于是就都开始安心吃饭。 待到麦高等人刚刚用罢朝食,白知县便寻上门来,被守在外面的武家亲卫引至花厅落座,一番寒暄后,他率先问起了昨夜处置那些淮宁府来人之事,“大人,此前属下便说过了,陈家绝不会轻易离开淮宁府涉险的,大人的所为只不过会让他们更觉得大人来势汹汹,必是会龟缩不出,大人又何必还要浪费心力。” 麦高淡淡地笑道“不过是杀几个无关紧要之人,想要向陈家施加些压力罢了,至于他们究竟会如何应对,本官倒也不十分在意,试试总是无妨的,也算不上浪费心力,顺手而为罢了。” 白知县也知此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便也不再继续纠缠此事,而是说起了作坊那边的情况,“大人,昨日工坊那边出了些意外,属下实在为难,怕是还需要大人襄助一二才行,故而属下有一事想请大人坦言相告,还望大人能不领赐教才好。” 麦高实是没想到这么快白知县就要原形毕露了,他本以为至少还要再等个三五日的工夫,待到白知县与麦高多接触些时日,更亲近些后才好提出此类的要求。今日白知县这般贸然动作,要么就是作坊那边出的问题太过严重,要么就是白知县有所倚仗倒也不介意同麦高撕破脸皮,只是无论是哪种情形,其实对麦高而言都算不得是好消息。 若是太祖设在此处的热武器工坊一旦出现问题,还令白知县这般急切,便足以证明因着不知名的缘由,白家对热武器的需求是有时间限制的,若非如此,白知县完全可以再等上些时日,再求助于麦高才更为稳妥。 而若是因着白知县已然不愿继续做戏,想要以势压人,逼迫麦高说出谜题的破解之法,便意味着麦高等人若想从长平镇安然脱身怕是不易,这就如同绑匪在人质面前不蒙面是一个道理,更旁论如白知县这般的小人,越是急切就越是会不择手段,而选择同无所不用其极之人周旋着实不是个好选择。 麦高心下虽是升起了万分戒备,面上却还是淡定地笑道“白大人有何事相询,不妨说来听听。” 第四三七章 淮宁陈家 119 白知县话已出口,便再没了丝毫遮掩的意思,直接便问道“属下想知道大人究竟是否清楚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 麦高故作诧异地看向白知县,半晌后却是反问道“如此说来,这长平镇中竟是有太祖留下的密室不成。” 白知县此时面上还算得上是向麦高投诚的属下,故而也不好太不恭敬,只得应道“大人猜的不错,此处的确有些太祖留下遗迹,不过究竟是否是密室属下着实不知,只是想必定然关系到作坊后续发展的关窍,故而属下想请大人帮个忙,若是大人着实知晓谜题的破解之法,不知可否告知属下,也免得耽搁了工坊的进程。” 麦高却是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道“白大人这就是为难本官了,本官须得先见到太祖留在此处的谜题,才能等着太祖入梦传授机宜,不管白大人对此信与不信,若想要让本官这凭空臆测,是无论如何都给不了白大人满意的答案的。” 麦高说话时,白知县一直死死盯着麦高面上的表情,只是麦高修炼多年,自是不会被他轻易看出端倪,于是白知县一时间也不十分确定,麦高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于是难免有些踌躇起来。 麦高倒也不十分急切,反而是不大在意地敷衍道“昨日那些工坊本官也已看过了,不过都是些民生器物罢了,早一日晚一日应是都无大碍,白大人实是无需这般急切,且本官此前在大通各处也算是略有过一些经历,惯常把持着太祖密室的家族,轻易都不愿将此事示人,加之如今朝局纷争不断,有些东西现世说不得还不如继续藏于暗处为好,故而本官劝白大人也无需太过在意,得之你幸失之你命,白大人又何必强求。” 麦高这一番惺惺作态的说辞,让白知县听罢心里恨得牙痒痒,麦高这般事不关己的做派,反倒是让白知县有些进退不得了,若是太过强求就须得按照麦高所言将他带去那隐秘之处,可白知县难免有些担忧,一旦麦高见了那处,却仍推说不知,反倒是暴露了那处隐秘的所在,更旁论太祖托梦之说实是玄之又玄,全凭麦高一张嘴,谁人也验证不得,如此一来反倒是不好决断了。 白知县这边还在犹豫不决,麦高却是随意地对一旁的严左道“我同白大人在此叙话,你们那边也莫要耽搁了,该去淮宁府探看的人手还是尽快出发,看看他们有什么异动没有。” 严左也知麦高不欲因着白知县耽搁了正事,便领命下去安排人手了,而麦高则是边悠闲地喝着茶,边静待白知县究竟作何决定。 此时的白知县心中正进行着天人交战,一时间实是拿不定主语,只是他心中也明白,自己拖的越久,麦高对他生出的芥蒂便会越深,即便此刻麦高看似随意,但白知县清楚,既然她今日提出了此事,便已然是令彼此之间竖起了一道高墙,也必然会令麦高察觉自己并非和麦高他们一心,而是另有图谋。 更旁论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实非能强取豪夺得来的,但凡有所图谋之人皆知如今的麦高就是个轻易触碰不得的烫手山芋,不说因着皇上有意招揽,赋予了他生杀大权,便只说这谜题的破解之法只存于他的脑中,只要他不愿说,旁人断然是拿他无法,且一旦逼急了,多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鱼死网破,届时太祖的那些传承怕是就要永远深埋于地下了。 想到当年太祖给白家描绘的那番图景,白知县实在是心有不甘,左思右想下只得咬了咬牙道“既如此,不知大人可愿同属下再前往一趟工坊的所在,也好看看太祖他老人家留下的密处,若是能得他老人家指点迷津,也算是我等的泼天之幸了。” 麦高等的就是他做出这般决断,都是千年的狐狸,麦高自知白知县已然清楚自己对他的猜忌,如今彼此不过是维持表面的平和假象罢了,但若是一旦太祖遗留在此地的隐秘有异,这个平衡怕是就要被打破了,只是麦高对于此处所掩藏的隐秘的好奇压过了一切,于是便应道“既然白大人做了决定,那本官便同你走上一趟吧,只希望明日能让白大人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既然双方都没什么异议,便也不再继续在驿馆耽搁时间,麦高就带着人随白知县出了长平镇,再次前往了那处山谷,以图一探太祖遗迹的究竟。 再次来到了昨日曾探访过的那处溶洞群,今日白知县带着他们直接向着左侧的溶洞而去,麦高见状便知昨日自己的猜测果然不错,太祖将更为隐秘的作坊都安置在了左侧,想来正是为了防止此间隐秘的泄露。 一行人甫一进入这处溶洞,麦高立时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心下便知此地正是自己推测的热武器作坊的所在了。 麦高也不急于出言相询,而是淡定地随着白知县向溶洞深处而去,今次白知县并没有为麦高介绍此处作坊的情况,想来还是意欲有所保留,不愿让麦高知道全部内情。麦高自是也不十分介意,且对于热武器他定然是比白知县等人知道的更为清楚,因着白知县此时求上门来,麦高猜想他们定然还未曾研究出成品,故而探究工坊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而麦高今日的目的就只是留在此处的太祖遗迹,他心知只要自己看到了那处隐秘,总有白知县求自己的时候。 向溶洞内走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便似是到了溶洞的尽头,被白知县引着行至一面明显是经由人工打磨过的平整石壁前,麦高不自觉地慢慢停住了脚步,只见那石壁上被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汉语拼音,麦高虽是心中震撼,却不忘自己此前立下的人设,面上一片平静,并未急于开口,反倒是一旁的白知县迫切地问道“大人,此地便是太祖他老人家留下的秘处,不知究竟要如何破解才好,且此地和别处的谜题似是略有不同。” 第四三八章 淮宁陈家 120 麦高自是听出了白知县话中的急切,只是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反倒是对着一旁的吴欠道“把剑给我。” 吴欠和武凛因着此前便知道所谓血脉传承的说法,自然知道麦高这是要做什么,吴欠便直接将长剑拔出鞘,转而递到了麦高手中。 麦高缓步走到那处石壁前,在白知县疑惑不解的目光中,用利剑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心中暗暗大声呼痛,面上却是强自镇定,随即便将血抹到了石壁上,这才转头对着白知县道“白大人,麻烦让人将此处点亮些。”话毕便退回到了能将整块石壁尽收眼底的位置,盘膝坐下,静待白知县安排人送来火烛。 白知县对于麦高刚刚的这番神神道道的做派,实在是不解其意,却也不愿在此等简单之事上纠缠为难,于是立马令人送来大量烛火,不多时便将此处照得亮如白昼。 麦高坐在地上盯着石壁状似是在发呆,其实却是开始读起石壁上太祖的留书,越看越是不禁感叹,太祖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对工坊之事留了后手,而且竟还将这些利欲熏心的小人都耍了,也不知这些人一旦知道自己忙了这几十年到头不过是一场空后,会不会如范进中举一般直接疯了。 石壁上的内容看着多,倒也不十分复杂,不过是太祖先行讲述了一番在此处建立工坊的前因后果,以及安排在此处的心腹家族都有哪些,甚至还一一详加分析了一番,最后也直接道明了他留下这面石壁的目的,以及对后来人的告诫。其间还提及了他想要继任之人对长平镇中诸人的后续安置,当然麦高也知晓,这些人到底会不会听从太祖的遗命便是各家自己的选择了,不过既然他们握在手中的皆是虚妄,想必他们也着实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麦高不过片刻工夫,便已将石壁上的内容从头至尾看过了一遍,心中已然有了成算,于是便站起身对白知县道“白大人,若想破解此处的隐秘,本官需要居于长平镇的白家人,叶家人,廖家人,黄家人,赖家人一并前来,方可成事。” 白知县乍然听闻麦高所言,一时间面上忍不住显出了惊疑不定之色,须知这几家都是太祖当年安排在长平镇中的心腹家族,各自负责的事务不尽相同,却是互为犄角,如此才令长平镇得以长治久安,但外人却绝无可能得知此事。而如今麦高不过是往墙上涂抹了些自己的鲜血,便直接将他们的名号都叫了出来,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因着心中惊惧,白知县只得强笑道“麦大人,有什么事你同属下说便是,倒也不必如此劳师动众。” 麦高只是淡淡地瞥了白知县一眼,冷冷地道“本官需要这些人前来,是因着只有他们都将各自的鲜血涂抹在墙上,才能得知这上面全部的内容,白大人若是觉得不方便,或是也不急于知晓此间内情,本官倒是无碍,那我们就先回去吧,等白大人把人凑齐再说。”说罢,干净利索的转身,竟未有丝毫犹豫。 白知县见麦高如此,实在不愿因着惹恼了他再生波折,于是只好先行将自己的疑问问出了口,也免得耽搁正事,“大人莫恼,实是属下不解大人其中深意,大人不妨先同属下细说一二,也好让属下由此尽快安排一番。” 麦高神色淡淡地道“刚刚本官一见便知,此处的这些符号与太祖留在各处传承之地的玉简上所书的一样,而那些玉简乃是需要本官将血涂抹其上,方可可得知其中内容,故而本官刚刚才将自己的血涂抹到这面墙上。” “只是此地却稍有不同,本官虽是也涂抹了自己的鲜血,但是却只能得知其中一小部分的内容,便是太祖留言道明,若想知晓此间完整的内容,须得将他当年安置在长平镇的五个家族之人全部聚齐,且将血涂抹其上,才能破解此处的隐秘,若是白大人聚不齐这些人,那便可直接放弃此处遗迹了,本官也是无能为力。” 白知县听闻麦高如此说,忙出言劝阻道“大人稍等,属下自是白家人,不妨先将属下的血涂上去,看看能不能看到些什么,而后属下再安排人去将人都找来。” 麦高自知这是白知县仍对他所言存疑,便随意地道“你想试便试吧,本官并不介意。” 白知县忙借了吴欠手中的宝剑,转而将血涂抹到了石壁上,然后他自己也盯着面前的石壁看了半晌,眼见着还是一如既往的诡异符号,便只得满怀期待地看向麦高,恭声问道“大人可看出些什么了。” 麦高故作认真地盯着那石壁半晌,方才道“这上面只说白家三郎自幼便卖身入钱家,作为太祖的随身侍从一同长大,与太祖也算是有几分幼时相伴的情谊,只是这白三郎看似对太祖忠心耿耿,但是自立国后便多次明里暗里地同太祖讨官做,而太祖深知他实是没有丝毫治世之才,不过是为了安抚,便将督建作坊的活计交予了他,只望他能安分些。” “只是太祖也知,一旦他老人家离世,白家多半立时便会改弦易张,于是这才接连安排了另外四家来这长平镇,以图借这四家之手对白家进行节制,还说若是得入此间的继任之人一旦发现此地已改由白家做主,便可直接弃之。” 麦高这一番话讲的极为连贯顺畅,且对于太祖早已恶了白家的心思没有丝毫遮掩之意,令一旁的白知县听得面色青白交错,心中恨得咬牙切齿。 麦高说罢,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白知县道“白大人,本官虽是不知另外四家如今身在何处,不过本官倒是可以十分笃定,以本官对太祖的了解,他老人家从未曾有过虚言,若是你寻不到旁的那些家族之人,想来能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白知县此时正因着太祖对自家的恶感颇为难堪,又听闻麦高所言,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出言应对。 第四三九章 淮宁陈家 121 一时间洞内的气氛因着麦高直白地讲出了太祖对白家的评价而显得颇为尴尬,白知县面色难堪地静默半晌,方才咬牙应声道“还请大人在此处稍候片刻,属下这就尽快将人都寻来。” 麦高无可无不可地随意点了点头道“白大人只管去便是,本官倒也不急。” 白知县也不欲在此继续同麦高多费唇舌,于是迅速转身便离开了此处溶洞,而麦高则是负手开始在这洞中四下里转悠起来,既然已经知道了太祖当年的故作玄虚,他倒是再不急于去探看那些热武器作坊,而是在石壁附近来回逡巡,想要看看太祖在此地还有没有留下别的什么隐秘的线索。 此时山洞内被大量烛火照映的极为光亮,倒也便宜了麦高得以仔细观察此地,踱着步子来回巡视了两圈,麦高果然在一处极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一处有些异常的石壁。费了这半天工夫,概是因着此处太祖并未用数学谜题作为开启的机关,故而轻易难以察觉。 不得不说太祖在此处的布置十分巧妙,虽说整面石壁都被人工打磨平整且雕刻上了拼音,但想来是有意为之,石壁上的颜色错落不一,故而在一处位于石壁一侧颇不起眼的位置上,有一块颜色较为暗沉的区域,那上面的纹路寻常人看来多半会以为是山岩的纹理,但麦高却看出那是稍有些变形的美金符号。 麦高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越看就越觉那处应是有些异常,想来若非此时山洞中被照得亮如白昼,麦高又看得仔细,怕是也未必能看出此处有异,说不得便会被忽略过去。只是麦高此时也不好盯着那处仔细研看,免得被守在此处的白家人看出端倪,反倒是得不偿失,于是麦高面上不显,淡定地继续在山洞中四下观看。 麦高其实十分好奇太祖究竟会在这里藏些什么,只是他心知,此时虽然白知县离开前去别处寻人,但仍留有他的耳目在此处,麦高若是妄动,不论这里面藏的是什么,他怕是都无法顺利带其离开这里,故而麦高实在不想打草惊蛇,只能暂时放弃探看。同时开始暗暗盘算起来,究竟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太祖留在此处的物件,如今他倒是希望另外几个家族并非同白家一心,如此说不得才能有机可趁。 麦高等人又在此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的工夫,纷杂的脚步声才由远及近地传来,麦高转身看去,微微有些讶异,此番来的不是三五个人而是一大群,正议论纷纷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麦高见状有些不解,同时心里不免又升起了另一层顾忌,若是白知县带来的这些人中,但凡有刺头表明对自己所言有所怀疑,想要借助隐瞒甚至是混淆身份试探一二,届时自己岂不是轻易便会露馅,他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太祖托梦,血脉传承一说就会被直接打破,那岂不是得不偿失,看来此番若想要平安过关,他怕是还要想个稳妥些的法子才行。 这边麦高思绪翻腾,极力想着一会儿的应对之法,而那一大群人不多时便也行至到麦高近前。 麦高状似随意地扫视过去,忽然发现这其中大部分人的衣着都十分简朴,若非原本就是勤俭的性子,说不得便是因着在白家手下艰难度日才会这般,如此一来,对麦高却绝不是个好消息,太祖当年安排五家相互制衡,若是各家如今都需仰白家鼻息过活,麦高怕是便没有了运作的余地,不过麦高转而思及太祖留书上的内容,心里此刻倒也觉不必太过焦急,他只待看这群人究竟要如何出招,自己才好应对。 刚刚到来的这一行人,大半在白知县的引领下齐齐向麦高躬身施礼,口称‘属下’,却还有不少梗着脖子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恭谨之意,白知县见了也并未出言维护一二,想来绝不是因着无力节制,不过是意欲要看麦高的笑话罢了,便是连他自己竟也是不等麦高叫起便已然站直了身子,而随他而来的那些人面上全无多少谦恭之色。 麦高倒也不在意这些人的做派,无谓地摆了摆手道“既然人都来了,白大人就快些吧,也免得本官还要在此多浪费时间。” 其实从这群人来到近前的那一刻开始,麦高便早已紧绷起神经,暗暗地观察着面前这群人的一举一动,一刻都不敢放松,以免出现任何纰漏,令自己此前的所有准备功亏一篑。 白知县闻言忙确认道“大人是否只需要几家人将各自的血都抹在这面墙上即可。” 麦高混不在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你刚刚也试过了,随意涂上些便是。” 麦高话落便见白知县和人群中的几人微微示意,随即就有四个人率众而出,齐齐走上前来,想必白知县因着知晓此来是要干什么,早有准备,就见一旁有人递上了几把匕首,那几人拿在手里便向着石壁而去。 麦高自是早已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心念微动,突然便计上心来,其实经过这两日的相处,麦高多少有些了解这白知县惯是个喜欢掌控一切的性子,如此一来,既然他一直对太祖托梦和血脉传承的说法持疑,想必便绝不会轻易笃信此事,必是还要试探一二才能放心。 麦高思及这群人的衣着打扮和做派,忽地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毕竟五个家族当年被太祖安置在此处,既然互为掣肘,实力便应是不相上下,即便日子再过艰难,也应是不会落魄到如此地步。如此看来,要么这些人预先换了衣服意图蒙蔽麦高,要么就是这本就是群无关紧要的白家从属,被白知县特意找来在麦高面前做戏罢了。麦高细细观察了一番他们露在外面的手脸脖颈,断无养尊处优之辈,于是麦高便更肯定了自己的后一个猜测,这都是些白知县特意找来的无关之人。 第四四零章 淮宁陈家 122 麦高不禁暗笑自己此前想的太过理所当然,如今反思,五家相互制衡,彼此之间绝不会甘心居于认下,故而绝不可能出现白家一家独大的局面,更旁论这其中还有执掌太祖私军的家族,若论实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白家居上。因此如今长平镇最有可能出现的局面应是各家从牵制变为了结盟,也唯有如此才会令长平镇是如今这番太平景象。 如今想来,若是五个家族都已然背弃了太祖,相互勾结,背靠着太祖工坊,他们便断然不会过得太过艰难,而但凡这五家里还有那么一个半个坚守承诺,定然会被其余各家打压针对,因此身形狼狈倒也有些许可能,可若在场诸人中确有此类忠心太祖之人,便绝不会放任麦高被白知县糊弄,即便不出言劝阻,但多半也应神色有异,如今这些人的做派有志一同,且一看便知都是出卖劳力过活的,故而麦高笃定在此处的人中必然凑不齐五个家族。 待到想明白这些,麦高便也心念微定,既然确定了白知县会借此有意试探一二,且多半不会聚齐五家之人,如此麦高刚好可以借题发挥,应是可以顺势解除此间危局。 麦高复又转念一想,白知县此番试探自己,怕是不仅仅因着对太祖托梦之说有所怀疑,想必还有旁的原因,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因着如今长平镇的各家未必一心,为防自己所言有诈,这才想要在麦高面前演这一出戏,也好试探一二,免得贸然惊动其余各家,反倒容易被麦高拿捏住把柄,但也正因着麦高猜出了其中关窍,不免心中暗喜如此反倒是利于自己日后行事。 此时麦高心念已定,便也再无旁的顾虑,他状似随意地看向行至石壁前的那四人,突然玩笑似的道“本官倒是十分期待你们几家这些年究竟都干了些什么,须知太祖在冥冥之中看着你们呢,也不知这许多年各家的所作所为太祖是否满意,若是你们曾有行差踏错之举,想来过会儿待到血涂到石壁上后,应是也会被太祖斥责一番,毕竟白大人刚刚应是深有感触才对。” 麦高这一席话令在场所有人一愣,而白知县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麦高戏谑地笑着道“怎么,白大人竟是未曾同各位明言吗,刚刚白大人的血涂上去后,太祖对白家可谓是十分不满,本官倒是十分期待,待到你们各家的血抹到石壁上后,太祖会不会直接交待本官要如何处置你们,若真如此,还望诸位能体谅一二,毕竟太祖之命本官还是要严守的。” 麦高继而对着白知县意味深长地道“本官虽是不知此前白大人究竟在隐瞒些什么,但想必今夜本官定然可以知晓其中内情,白大人,你不妨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祈祷太祖能顾念当年情分,对你白家手下留情吧。” 麦高转而又看向那在石壁前显出了几分踌躇的四人,出言催促道“几位动作快些,本官今日须得要早些休息才行,毕竟本官对此处的隐秘着实十分好奇,还要等太祖为本官解惑呢。” 那四人闻言一时忍不住望向白知县,眼中的探寻之意甚浓,白知县沉声喝到“你们还磨蹭什么,还不快些,难道还要本官帮你们不成。” 麦高见状心下大笑,面上却是不显,只看那四人颤巍巍地将血涂抹到了石壁上,随即便急急退了开去,麦高故作郑重地敛眉向石壁望去,半晌后,怒极反笑,“好,好,好,白大人,你可真是好,太祖对你白家的评价实是毫无错漏,果然是一家子背信弃义的小人,既如此本官又何须同你在此浪费时间,既然白大人根本不想知晓此处的隐秘,又何必戏耍本官,白大人便自己在此处自娱自乐吧,本官就先回镇上去了。” 麦高说罢,根本不给任何人以反应的机会,转身便带着吴欠等人向洞口行去,白知县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急急追了上去,一叠声地道“大人,大人勿恼,属下,属下糊涂了,还望大人能看在我等皆属太祖门生的情面上,饶属下这一次。” 麦高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前,同时提高了几分声音,他所说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地在溶洞中回响,想必只要在洞中之人便可以听个一清二楚。“太祖与本官明言,今日在此处的人根本就聚不齐五家血脉,白大人还要让本官再等些什么。” “本官不妨给白大人最后一个机会,等你带着五家家主一并来驿馆拜见过本官后,我们再商量此间后续吧。白大人,本官不妨再提醒你一次,本官绝不是个好性情的人,你若是执意与本官为难,本官不介意让太祖遗留的隐秘皆深埋地下,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我们尽可走着瞧。” 随着最后一个字撞击着洞壁涤荡开来,麦高等人已经消失在白知县的视线中,而被白知县带来的众人具都是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其中一人试探着问道“白大人,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他是怎么知道此处五家人不全的,莫非镇中有人泄露了消息不成,或是被他们看出了什么。” 白知县此时虽是恨的目眦欲裂,却也暂时拿麦高着实没什么办法,正如他刚刚所言,若非麦高自己愿意,想要撬开他的嘴,实在是千难万难,只得恨恨地道“本官如何知晓,都散了吧,本官再另想办法。” 麦高一行人也没等白知县,出了溶洞便上马往谷外行去,直至出了山谷,上了官道,几人才开始闲话起来,吴欠是最耐不住的,急急问道“高高,果然是太祖告诉你那里人不齐的吗。” 麦高轻笑出声道“刚刚我是诓骗他们的,彼时我的血一涂上,便已然看到了太祖留书的全部内容了,我之所以要那般同白知县说,乃是因着太祖明言,当年他在长平镇安放了五个家族,正是为了让让他们互相节制,故而我想要见见所有人,说不得能找到机会了解清楚这长平镇中的实际情况呢。” 第四四一章 淮宁陈家 123 麦高此言一出,身旁侧耳倾听的众人方才恍然大悟,吴欠忙追问道“高高,太祖他老人家还说了些什么。” 麦高似是想到了什么,轻笑道“还说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一旁的武凛也忍不住出言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说。” 麦高故作神秘地道“太祖他老人家说,当年之所以会选在此处设立工坊,本是为了促进大通民生的发展,加之立国后,不少曾跟随他的近侍家仆因着出身不高,若要加官进爵实为不妥,故而太祖便借此地的布置也算是给他们找了个好去处,且当年太祖为了能让他们安心在此处避世而居,还同他们撒了个弥天大谎,刚刚我看了之后,费了好大力气才得以忍住了没立时笑出声来。” 吴欠急切地道“高高,太祖是怎么糊弄他们的,你倒是快说啊。” 麦高忍不住边笑边道“其实太祖当年手中的确有不少造物的方子,而且制造出来后也早已用到了大通民生之中,正是你们都应知晓的玻璃肥皂这类的物件,这些的确都是先由长平镇中的这些工坊按照太祖的方子造出来的,而后才转交到了皇家作坊去大批量制造,继而在大通推广开来。” “太祖为了安抚家臣,特意还在这些物件的销路上分了一部分利益给他们,也希望能借此弥补他们不能为官的遗憾。不过人心易变,也正是这来得太过轻松的利益养大了他们的野心,长平镇中的几家越来越不满足于仅仅是通过造物得到些许银钱,反倒是更迫切地希望能在朝堂中占据一席之地。” “而太祖为了能让他们继续安分地留在长平镇,于是太祖保留了本就要取缔掉的工坊,继而给这群人安排了一个永远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太祖虚构出了一件神兵利器,责令这五家在此钻研,为他们描绘了一幅令人心驰神往的未来景象,实则却不过是个假想而已,那便是新型火器。” “在太祖给他们构建的虚妄中,这种新型火器绝非如今火器营中那些寻常物件,而是更具威力,足以开山裂石,在战争中可以少胜多的利器,而他们这些人相信了太祖所言,这也正是他们五家之所以能够一直安心呆在长平镇的真正原因。想来他们几代人这几十年里,一直幻想着自己能利用研制出这种利器继而称霸大通,便是今日求到我面前也多半是为了此事。所以你们说好不好笑,一场虚幻竟令他们几代人困守长平镇,太祖真是……” 吴欠忍不住喃喃地道“太祖和高高你一样,真是太坏了。” 稍倾周围一众人顿时哈哈大笑出声,麦高也忍不住笑着应道“是呀,我们可真是太坏了,不过不得不说,太祖果然识人眼光独到,想来除了在自己儿子身上犯过错外,这么久以来,我还没见他看错过谁,长平镇中的这五家,我虽是不知还有谁坚守着对太祖的忠心,不过以如今长平镇的情况来看,想必多半都早已改弦易张了,即便有一个半个秉持忠义的,怕是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好,必是独木难支,我们不妨等着看白知县接下来要如何应对吧。” 武凛此刻却是有些担心,“你今日算是同那白知县直接撕破脸了,他们几家在长平镇中经营多年,想必接下来我们的处境怕是不大好过啊。” 麦高却是颇为淡定地摇了摇头,轻笑道“你真是小瞧了入仕为官之人的脸皮,别说今日我只是敲打了他几句,即便是我直接手刃了他的心腹亲信,只要他还需要求我助他成事,便绝不会轻易为难我们半点,且必定还会更为周全些,你们等着看吧,想来甚至用不到明日,他便会寻上门来,来讨好我这位传承的继任之人。”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大工夫便返回了长平镇,待回到驿馆,严左也已赶了回来,麦高颇有兴味地问道“今日淮宁府那边状况如何。” 严左满面无奈地道“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异常,感觉今日城中一切如常。” 麦高闻言却是笑道“一切如常却恰恰就是最大的问题,你们想,淮宁府一早四面城门都有人头拦路,但是白日里竟却还风平浪静,这正是最为反常之处,我猜想,陈家现在多半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们只需静观其变便是。” 严左这时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却是突然出言道“若是如此,岂不更印证了陈家势大,竟连城中百姓行事都能控制,便是他们发现了那传信的布条,就算有所安排我们怕是也难探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吧。” 麦高却是混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倒也不至于如此,毕竟早晨开启城门的应是府兵,便是发现了那些人头,陈家想要把消息压下也是不难,不过我们不能在淮宁府动陈家却是真的,故而将他们引来长平镇便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左右无事,麦高与众人便留在驿馆闲话,眼见着日头偏西,突然有守门的亲卫前来通传,说是白知县带着另外四家的家主前来登门拜访麦高。此事也正在麦高的预料之中,他便让人将他们带来花厅,麦高也颇为好奇其余这几家如今究竟是何种境况。 不多时,便见以白知县为首的一行人被武家亲卫引着进到了花厅,白知县郑重地带着众人躬身一礼道“属下等见过麦大人。” 麦高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道“诸位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几人直起身在花厅中落座,麦高一一看过去,发现如今长平镇中这五家的格局果然同自己所料相去不远,除白知县代表的白家外,其余四家的状况一见便知很是微妙,其中一人明显是行伍出身,想来便应是私军的统领叶家了,还有两位衣着富贵,必是已然与白家同流合污之人,唯有一位老者虽不至于说是衣着褴褛,但着实简朴,多半应是一直不愿向白家低头之人。 第四四二章 淮宁陈家 124 待到麦高笑吟吟地扫视了一圈完毕,心下已是有了底,便也不急于开口问话,只待看这几家的家主打算用何种态度对待自己。 也没让麦高久候,那行伍出身的中年人便率先开口道“叶家叶威,见过麦大人,属下负责长平镇此处的私军调度,以及护卫镇中和山谷处的安全。” 麦高微微颔首,随即那两位衣着富贵的老者中,身形较为富态些的那个跟着出声道“黄家黄彻,见过麦大人,属下负责长平镇工坊所制之物的销路。” 而另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接口道“赖家赖亮,见过麦大人,属下负责长平镇中所有的银钱账目之事。” 而待到麦高将目光投向最后那位衣着简朴,满面沧桑的老者,他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厅中,对着麦高连连叩头,哽咽着颤声道“老夫终于活着等到太祖他老人家委以重任之人现身了,老夫廖显见过大人,我廖家愿追随大人左右,只求大人救我全家一命,老夫永远铭记大人的大恩大德。” 麦高虽是知晓这坚守本心之人必然过得不好,但竟是闹出了这么一出,也实是出乎麦高意料之外,毕竟以白知县的为人,既然将各家家主带到了自己面前,若说没提前交代一二,麦高是决计不信的,但是这老者竟会不顾一切将所有事掀开来说,定然是迫于无奈,已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才会如此。 麦高忙温声道“廖老先生还先请起,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您不妨同本官细说,本官绝不会对仍忠心于太祖的属臣,身处困境置之不理的,还请廖老先生放心才是。” 见着老者的这番做派,厅内的其余几人面色都立时变得极为难看,白知县忍不住出言呵斥道“廖家主,还望你能谨言慎行才好,可莫忘了你家中还有妻儿老小等你回去呢。” 麦高陡地转头看向白知县,目光森冷,面上却是挂着讥讽地笑意,“白知县好大的官威,太祖他老人家果然没看错白家,莫怪太祖当年不愿授官与白家,毕竟若是让你此等品性之人身居高位,想来太祖他老人家辛辛苦苦打下的大通江山,怕是便要毁在你这般的蛀虫手里。” “只是本官不得不说,太祖未免还是太过仁慈了些,既然早已知晓你们这群人都不是些什么好东西,还非要顾念情面,给你们寻个好去处,只可惜太祖的这一番苦心,非但换不来你们的感激,说不得反倒还要被你们怀恨在心。只是你们却忘了自己原也不过是卑贱的家奴出身,无非是因着太祖才得以鸡犬升天,如今却是要反噬饲主,果然是畜生不如。” 麦高这一番**裸地嘲讽之言,说得在座的几位家主面色一时间具是青白交错,白知县更是心下恨的咬牙切齿,却还是不得不强压怒火,沉声道“大人让属下带人前来,属下也带来了,不知大人可否尽快拨冗再行前往工坊一趟,也好让我等知晓太祖留下的那些符号究竟是何含义。” 麦高闻言却是嗤笑出声道“其实即便不聚齐你们这些人,动用你们的血脉传承,本官大概也猜得出届时会是何等可笑的场景,一群背信弃义的小人,以为太祖离世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想必若是将你们的鲜血涂抹其上,随即显现出来的八成不过是太祖对你们各家的斥责之言罢了。” “便是当年太祖真心曾想要传授些什么造物之术给你们,经过这么多年,见证了你们的胡作非为,莫非诸位还以为太祖他老人家会继续庇护于你们吗,想来他没一个天雷下来将长平镇化为平地,便已是顾念昔年与你们各家先祖的情谊了,你们竟还不知足,真真是让人不耻,也不知你们午夜梦回,可会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麦高随即将视线移到那位叶家主身上,“尤其是掌管太祖私军的叶家,习武之人本就讲究个重情重义,你竟与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同流合污,可对得起太祖昔年那般的信重,想来对于你叶家,太祖应算是难得的打眼了。本官不妨与你们直言,如今本官只庆幸太祖从未曾将更为要紧之事交托到你等手中,不然太祖多年的心血便会为一群小人所利用,若真如此,才真是令人可悲可叹。” 麦高这一番怒斥着实算是将连带白家在内的四家都骂了进去,而那位叶家主的面色尤为难看,麦高也不看尴尬坐在位子上的那几人,而是又对着廖家主道“廖家主不妨同本官说说你的为难之处,若想保全家族,不日本官便会返回关外,届时若你愿意,便可带着全族同本官北上,太祖留有遗命,若是长平镇为白家掌控便可弃之,故而你们便是离开此地,也算不得是违背太祖号令,不知廖家主可愿意随本官离开。” 廖家主重重一个头又磕在了地上,颤声道“老夫愿意,愿意,廖家在长平镇本也早已活不下去了,大人乃是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我廖家定不负太祖嘱托,誓死追随大人,愿同大人一并返回关外。” 麦高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虽说他未曾提及此前的艰难,但麦高想也知道,况且若按太祖留书所言,这廖家就是一群技术宅,丝毫不懂得争权夺利之事,也没什么旁的**,一心都扑在造物研究上,这些人若是能跟着自己返回北辽,不仅学堂的夫子有了着落,便是日后成立作坊以及研制新物件便都有了倚仗,廖家实在正是麦高此时最为需要的人才。 一旁的白知县听了麦高与廖家主的对话,却是有些急了,“大人,廖家怎能轻易离开此地,太祖,太祖命他们……” 还不待白知县将话说完,麦高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讥笑道“本官乃是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廖家是太祖为本官留下的人手,从始至终可未曾卖身给你白家,廖家究竟是否会同本官离开长平镇,着实与白家无甚干系,还望白知县慎言。” 第四四三章 淮宁陈家 125 麦高见白知县似是还有话要说,丝毫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道“白知县莫非是拿自家自比太祖不成,若真如此,你也未免太拿你白家当回事儿了,廖家乃是大通子民,本官要带他们全族北上,这大通上下除了皇上,实在没人有资格提出异议,白大人莫非以为自己竟是比太祖皇上身份还要高出些不成。” “本官劝白知县看清自己的身份才好,不过是个小小知县,祖上不过是家奴出身,即便是你有所谓的太祖私军的护持,或另加之太祖对长平镇的改建,可一旦面对的是朝廷大军压境,你们也不过蝼蚁而已,自保尚且无力,你又有什么立场和倚仗同本官谈条件,真真是可笑至极。” 白知县被麦高这一番话怼得几乎要恼羞成怒,面色涨成了猪肝色,麦高似是对此视而不见,毫不在意地又道“白大人,本官着实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如今你既然都已经图穷匕见了,明知还有求于本官,又是哪里来的勇气同本官叫嚣,就只是仗着此地太祖留下的那些私军吗,你等又不是不知本官如今的身份,但凡本官在长平镇有一丝半点的闪失,你们几家便是逆贼,想来皇家应是很乐于省下一部分须得分给造物司的利益才是。” “更旁论一旦世人知晓此地隐匿着太祖留下的工坊和不少隐秘后,就凭你们区区万余人,还能保住此地不成,不过是落得个被人分食的下场罢了。白大人若是足够聪明,就应知在本官面前你还是恭谨些为好,切莫用你的愚蠢来试探本官的耐性,除非你嫌你们白家日子太过逍遥,想要自找些麻烦,若是如此,本官也不拦你。” “本官不得不说,你等果然是家奴出身,无甚传承底蕴,目光短浅不说,还没有自知之明,如今看来,你们之所以能在此地偏居一隅这许多年,想来不过是因着对手太蠢,本官劝你们切莫因此便以为自己略胜一筹,其实左右都不过是坐井观天鼠目寸光的井底之蛙罢了,所言所行皆如跳梁小丑一般,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已。” 麦高这一番话出口,厅内诸人的面色立时由难堪转为惊惧,麦高也不过多理会,转而看向廖家主道“廖家主不妨回去收拾整理一番,本官派亲卫随你同去,若是有横加阻拦之人,直接杀了便是。” 廖家主连连不住地磕头道谢,麦高则是向着一旁的严左使了个眼色,严左会意,立马便带人将廖家主搀扶起身,随后一行人快步出了花厅,直奔廖家而去。而说得极为痛快的麦高,此刻则是坐在原地,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只待看这几家人要如何将这场大戏唱下去。 厅中因着各位家主的静默陷入了短暂的死寂,想来他们也是被麦高所言震慑了心神,开始反思起自己此前的所作所为,过了半晌后,白知县才出言道“麦大人,你又何必赶尽杀绝,我们之间并无切实的利益冲突不是吗。” 麦高却是摇了摇头,冷冷笑道“白大人此言差矣,并非本官赶尽杀绝,而是你们自己非要往死路上走,其实你们如今与皇家商都院无甚不同,皆是背弃太祖,为祸大通,便是此时你们同本官算不得有生死大仇,但本官既然承诺太祖会肃清大通毒瘤,就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让你们得以全身而退可算是本官最大的仁慈了,不过结果如何全凭诸位自己的选择,实在怪不到本官头上。” 白知县咬牙恨声道“大人这般说,就不怕你们一行人出不了这长平镇吗。” 麦高淡定地笑道“白大人莫非以为本官每日派出去的人手,当真都只是前往淮宁了吗,你怎知本官没有派人送信入京,既然白大人这般无惧,还胆敢威胁本官,那么我们不妨就看看,究竟会是谁先死好了,本官拭目以待。”麦高话音一落,一旁的吴欠便唰地一声将尚方宝剑抽出,虎视眈眈地盯着白知县,大有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的架势。 白知县瞳孔微缩,惊惶地站起身来,噔噔噔地连退数步,直接便退至叶家主的身边求得庇护,因着与叶家主离得近了,他放才似是暂时放下心来。 而叶家主也因着吴欠的动作浑身紧绷,立马站起身来,全神戒备,而另外的两名家主则被这连番惊变震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如鹌鹑般地缩在座位上,不敢有丝毫异动。 麦高面带不屑地嗤笑道“白大人何必这般惧怕,本官并不急着此时杀你,你若是这般便死了岂不是便宜,本官还要等着看你们的野望成空后,究竟是何表情呢,想来必是会十分有趣。” 白知县听出了麦高的话里有话,忙追问道“麦大人,你此言何意。” 麦高戏谑地道“所以本官此前才说,你们之所以能安然活到今日,实是因着对手太过愚笨,本官只想问白知县你一句,你说太祖当年那般看不上你白家,又岂会交托真正要紧之事。那日本官见过的那些作坊,都不过是些用于民生的物件罢了,且均早已交付皇家作坊售卖,你们如今不过是一群拿着分红吃白饭的闲人罢了,本官真不知你们有什么可自傲的,事到如今还要靠着已经背弃的主子养活,真真是一群可怜虫。” 麦高这一番话几乎可算是将四家人的面皮都揭下来在地上踩,厅内的几人面色一时间好不精彩,白知县目光沉沉地盯着麦高道“大人你在那石壁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麦高摇头讽笑道“不是本官看到了什么,而是本官对太祖他老人家十分了解,他对于不信任之人多半都会留有后手,不论你们在那溶洞里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以本官的推断,若非太祖曾有确实的方子交给你们,怕不过是为了安抚有意糊弄你们的罢了,只你们还死守着那些虚妄不可自拔,困守长平镇不愿轻出,真应了那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第四四四章 淮宁陈家 126 麦高望着面前神色各异的几人,一字一句地道“不过太祖对你们早有防备也实属应当,见着你们各家如今的境况便可知,若太祖当年真将什么要紧之物交到你们手里,此时怕是要被你们气活过来,故而本官并不想管你们这些年来生出了怎样的野心,只是要奉劝你们一句,认清自己的身份,好自为之,你们这些年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些。” 白知县此时像是忘记了对麦高的惧怕,面色惶急地上前两步,嘶哑着声音追问道“麦大人,你的意思是太祖当年骗了我们的先祖不成。” 麦高摇头嗤笑道“本官就说你们没有自知之明,不过是些卑贱的家奴,竟还如此大言不惭,本官想问太祖可曾承诺过你们什么吗,而太祖又亏欠过你们吗,你们哪来的脸面这般诸多要求,果真是无耻之尤。” 白知县并未在意麦高的讥讽,反倒似是在回想着些什么,随着厅内沉寂的气氛愈发压抑,他忽然面色渐渐灰败起来,颤声喃喃自语道“太祖竟是从未曾将我等看做是可信之人,从未曾真正信任过我等。” 麦高抚掌大笑,连连应是道“不错,正是如此,所以不得不说太祖他老人家果然英明,白大人,你说若当年太祖真要轻信于你们,岂不是反倒要令小人得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们未待人以诚,旁人又如何会同你们倾心相交,白知县还是莫要诸多埋怨了,未免惹人贻笑大方。” 此时的白知县对麦高的讥嘲之言充耳不闻,似是再无力反驳,整个人都陷入了怔愣之中,精神似乎也随着当年真相的揭开而萎靡了不少,麦高觉得他们实是自作自受,也生不出多少同情之心,就在厅内的氛围陷入了冷凝之时,厅外却传来了喧闹声,似乎在有人大声争执着什么。 麦高猜想多半是严左陪着廖家主归家后闹出了些事来,这才引得长平镇中有人来到驿馆外喧哗,不多时,厅外便进来了一位武家亲卫,向着麦高禀告道“大人,外面有一群兵丁声称是长平镇府兵,吵着闹着要求见叶家主,甚至不愿等我们通传一声,意欲强闯,已是与我们的人动起手来了。”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向叶家主道“叶家主,你的人找来了,看来你们此前果然是用廖家主的亲眷要挟与他,这才会闹出事来。本官也不是没见过行伍世家,只是以欺压弱小,枉顾律法作为门风传承的还真是头一遭,实是令本官叹为观止。他们既然要闯进来就让他们凭本事进来,本官倒要看看,他们还想要做出何等大逆不道之举,又能不能把本官也诛杀于此,叶家带出来的将士莫非拿自己当山匪贼寇了不成,本官不得不说,叶家负太祖良多。” 麦高说罢便对着前来通传的武家亲卫道“真当这里是坊市了不成,竟敢说闯就闯,这叶家治军的手段真真是让本官大开眼界,让他们在外面候着,本官同叶家主他们叙完话自然会放人出去,若仍有人胆敢质疑本官命令,试图擅闯驿馆者格杀勿论,便是本官和一众随身亲卫今日皆殒命于此,也断不会让此等贼寇猖狂。” 随着麦高一声令下,候在花厅内外的几百武家亲卫具是抽刀在手,在武凛的带领下杀气腾腾地冲向了驿馆大门,而厅内只留了麦高和吴欠不动如山,麦高镇定自若地喝着茶,反观叶家主却是面色极为难看,不住地向厅外张望,但是麦高未曾发话,且还有吴欠在一旁虎视眈眈,一时间叶家主也有些不敢妄动。 不多时,驿馆大门处便传来了喊杀声,叶家主闻之神色一凛,麦高却是语带讥讽地冷冷笑道“叶家主带的这当兵当真是太祖留下的私军吗,本官倒以为更像是些市井混混,连最简单的令行禁止都不知道,不过想来也是,他们应该不是不懂得听命行事,不过是不听本官的号令罢了,毕竟如今这些人已经算是叶家和白家的私军了,只是不知蓄养这么大数量的私军,叶家也白家扛不扛得住朝廷诘问。” 麦高看着叶家主因着自己的一番敲打愈发沉郁的面色,暗暗做了决定,这长平镇中各家自己怕是留不得了,原还有收为己用的心思,如今看来,这些人多半早已有了决断,他若是一时心慈手软,日后怕是要受其负累。 麦高心中已然有了成算,便也不再打算留有余地,他自是知晓,驿馆外闹事的多半不过是此前守着廖家的私军,人数绝不会太多,毕竟城门驻防和山谷那边的守卫才应是大头,故而此番来人至多也就不过百十来个,绝不会是武家亲卫的敌手,如此反倒是刚好给了麦高一个搓一搓长平镇中诸人锐气的绝佳机会,也好叫他们知晓麦高这一行人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麦高自知在人数和地利上自己这边处于劣势,但今日让他们见点血,心生畏惧,才更有利于此后麦高的一些安排。更旁论长平镇这几十年也过得着实安逸,私军到都是些没经历过鲜血的新兵,由武家亲卫出手震慑一二,想来便是他日真要正面相抗,麦高等人也能借着今日埋下的名为畏惧的种子,得以脱身。 随着外面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大,竟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随风飘入厅中,而麦高嘴角挂着的笑意也愈发加深,更是给已经有些焦躁不安的叶家主又添了一把火,“好叫叶家主知晓,本官的亲卫皆是皇上亲封的卫承骑,具都是有品级的武将,叶大人最好期望自己的手下都无用些,不然一旦伤了朝廷命官分毫,本官届时有的是办法惩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逆贼。” 麦高之言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叶家主实是无法在继续安心呆在此处了,也顾不得白知县等人,转身便向着驿馆的门口冲去,麦高笑着看向吴欠,故作好奇地问道“欠欠啊,你说这位叶家主的功夫比之武师兄如何。” 第四四五章 淮宁陈家 127 吴欠自是看出了麦高眼底的戏谑,知他是有意使坏,于是便略显浮夸地安抚道“你放心,就叶家主这样的,武师兄一个打他十个都没什么问题。” 麦高十分开怀地点了点头应道“若是如此,我倒是希望叶家主行事能更冲动些,如此也刚好可以给我们个机会,直接名正言顺地将他处置了,也省得日后麻烦。” 听着麦高的这番话,厅内剩下的三人顿觉如坠冰窟,看着麦高的神色立时便满含畏惧,麦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恶意满满地笑着道“你说我若是今日将这四家的家主都弄死了,是不是处置起这长平镇也容易些。” 吴欠顺着麦高的话有意问道“可是他们还有家人在呢,这几个人死了不要紧,他们族人若是闹起来怕是不好收场啊。” 麦高故作沉吟,半晌后,陡地抚掌笑道“我有办法了,我们先将这几人都诛杀在此,然后通知他们各家我留他们彻夜长谈,入夜后,你们再带人偷偷潜入,将他们灭门,届时便不会再有人领头闹事了,那岂不是就没什么问题了。” 吴欠夸张地连连点头应道“这倒是个好主意,等会儿解决了叶家主,和门口闹事的那些,晚些时候我带人去各家处理,你就放心吧。” 麦高故作欣慰地点了点头,“好,我向来最是放心你做事了,咱们此前灭门的也不是一家两家了,他们既然敢招惹我就证明早有心理准备,我们就这么办吧。” 留在厅内的三人听着麦高和吴欠这番言语往来之间,竟是当着自己的面,直接便将他们各家老小的生死结局定了下来,似是已然拿他们当死人看了,那一直缩在座位上的两人在顾不得旁的,有志一同地跪伏于地,连连磕头,口中大呼着,“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而白知县已经再顾不得继续沉浸在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失落中,而是急急看向麦高,颤声道“大人,你莫忘了你还身在长平镇中,我等若是在此有所闪失,大人以为自己能轻易离开此地吗。” 麦高不在意地笑道“无事,届时自有朝廷大军前来同本官里应外合,若是有人胆敢反抗,直接都杀个干净便是,不能为本官所用之人,本官留你们何用。” 白知县被麦高这般直白的态度,噎得半天不知该如何言语,反应了半晌才出言意欲挽回几分颓势,“大人你又何必如此,我等也算得上是太祖留给大人的一份助力,大人若想在乱局中自保,少不得还要靠我们才行,大人这般行事岂不是自断臂膀,实是得不偿失啊。” 麦高看向白知县嗤笑道“原本你们的确算是太祖留下的助力之一,只是你们已然另有谋算,好叫白大人知晓,太祖在大通留给本官的所谓助力,没有十家也有八家,便是少了你们也没什么可惜的,其实在本官看来,若非真心敬重太祖,遵行遗命,便是本官将之招入麾下,也不过是些绊脚石罢了,还不如遵照太祖所言,弃之不用为好,白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知县虽是对太祖当年究竟是否有意蒙骗各家先祖仍心存疑虑,但也知若是麦高不愿襄助,便是查证到麦高所言有误,他们也绝无法成事,于是只得强压满心的不忿,态度恭敬地道“此前因着属下太过急切,想来是令大人有所误会,我等定然是真心追随大人的,日后大人但有所号令我等莫敢不从,还望大人明鉴。” 麦高故作欣慰地点头称好,继而笑着道“既如此,白大人不妨同本官细细说说,你们藏在溶洞中的隐秘究竟为何,以及如今你们到底在为谁卖命,又因何非要将本官强留在此地,若是说得明白,本官倒也不妨对你们日后的去处重新考量一二。” 白知县乍然听闻麦高有此一问,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开始谋划思量起究竟该如何应对,还没等他想出合适的说辞,麦高继续敲打道“本官劝白大人还需想清楚了再说为好,须知即便你此时信口开河将本官糊弄了过去,日后也难免总有露怯的时候,届时倒霉的绝不会是本官,况且以白大人的斤两想要愚弄本官怕是有些为难,但若是一旦惹得本官不快,你这长平镇中的万把口人,只怕是再难留有命在,至于你背后之人来不来得及救你们,怕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白知县自然知晓麦高此言绝不是危言耸听,犹豫半晌这才道“大人,我等未曾替旁人效命,乃是……” 麦高不耐地直接打断了白知县的话,“既然白知县不愿如实相告,不说也罢,本官着实没心思听你在此废话。” 白知县见麦高竟是这般笃定他们早已依附于旁人,心知他定然是早已猜出了些什么,方急忙找补道“我等确是未曾为旁人效命,而是与平国公府结成了同盟。” 麦高微微挑眉道“所以此前你才不愿本官去招惹陈家,想来这应也是你们与平国公府达成的交换条件之一吧,那平国公府究竟为何定要让本官留在此地呢,对此本官实在有些不解。” 白知县闻言一时间踌躇着不敢轻言,麦高见他这般做派,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了个大胆的猜测,于是麦高紧盯着白知县的双眼,直接出言试探道“本官猜想,平国公府之所以动用各方势力也要将本官留在此地,并非是因着旁的原因,而正是为了要让本官在此帮你们破译太祖在溶洞中的留书,然后助你们将此前所隐瞒起来的那物件制造出来,白大人,本官说的可对。” 白知县闻言面上难掩惊诧地望向麦高,眼底满满都是被人看破的惊惧,麦高心下了然,继续道“若本官料想不错,而你们之所以能够同平国公府结盟,想来也多半是借由你们还摸不着边际的这个物件,换取了平国公府许以日后的高官厚禄。” 第四四六章 淮宁陈家 128 麦高看着面前呆若木鸡的白知县,想了想又推测道“如此说来,你们藏起来的这个物件,对平国公府应是至关重要,甚至足以决定此次皇权更迭的胜败,故而你们和陈家在此地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为的就是将本官留在此地,直至那物件能被造出来,而所谓的兵符和遗诏不过是你们的信口胡言而已。” 此时面色青白交错的白知县已然不知要如何应对,麦高忽然笃定地又道“甚至于此前让陈家出现在本官面前,有意招惹本官,继而将本官引来淮宁,想必也是你们预先设计好的,商丘城中的种种不过是个引子罢了,白大人,本官刚刚所言可有半分不实之处。” 随着麦高这一步一步的推演,白知县的面色也随之愈发难看起来,他却不知,麦高早已知晓他们正在研制的乃是热武器,甚至是已经据此断定了,平国公府之所以迫切要此物,想来不仅是要在逼宫之时借用火器之利占据上风,说不得更是要用炸药破开大通各处的一个个太祖密室,故而他们才费尽心思也要将麦高留在此地,甚至定下了半月之期,届时为了尽快研制出能够开山裂石的炸药出来。 麦高心中已然有了成算,看向白知县的目光便就颇带上了几分不善,冷笑道“白大人,本官劝你还是莫要在本官面前耍小聪明为好,本官的耐性有限,你越是推搪塞责,之后的下场便会愈发难看,你若继续执迷不悟,便也无需在这里同本官多费口舌,只等朝廷大军前来,我们便可见分晓,看你白家能不能在本官手下得以留存。” 麦高此前虽是不齿长平镇中各家的为人,但是也的确曾生出将他们带回北辽,废物利用的心思,故而其实还未向京中传递任何消息,可是如今看来,这些人却是用不得了,既然他们已经投靠了平国公府,自己若是将他们带在身边,反倒是给自己日后埋下隐患,实为不智,故而最好的办法还是尽快让人送信入京,借着太祖作坊的名头诱惑皇上尽快出兵接手此地,方为上策。 麦高也知,既然自己今日已经将金宝皇帝拉出来做了借口,且将送信入京的消息透露了出来,想必长平镇中诸人多半不会轻易察觉有异,更不会在局势未明之时同朝廷公然作对,在长平镇中有意为难自己,麦高打定主意今日暂且将几家家主安抚下去,只需待到朝廷大军前来接手,麦高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白知县自是听出了麦高话中丝毫不加遮掩的杀意,只得忙一叠声地应道“大人勿恼,勿恼,大人推断的不差,此间诸事的确皆如大人所言,我等也是想要为自家在大通谋一处容身之所,才会如此,还望大人能够体谅我等的不易。” 麦高语带不屑地道“白大人何必将话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这长平镇太祖费了那许多心思,竟还不足以让你们容身吗,不过是自己贪心不足罢了,何必说的好似迫不得已一般。” 白知县忙极力解释道“大人实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祖当年的确将皇家作坊的收入分了一部分给我等度日,但是自从太祖离世后,因着我们这边再未曾制造出旁的什么新奇物件,皇家作坊早已不愿继续养着我们这群闲人了,故而每个月的分红,不是有意拖延就是有所短缺,我们也实属是被逼无奈,为了给自家子孙后代找条活路,才会如此啊。” 麦高却是似笑非笑地盯着白知县道“白大人,你等在皇家作坊的分红乃是太祖当年定下的,若是真有人胆敢有所怠慢,你为何不曾向皇上或是朝廷求助,想来不过是因着担心此地的隐秘被旁人知晓后,你们便再无日后登得高位的倚仗。” “且一旦朝廷知晓此事,多半会给你们随意安排个富贵闲人的位子,而后直接接手此地,将你们排除在外,而你们又反抗不得,这才是你们不愿显露人前的真正原因吧。故而白大人何必说的那般可怜,你们绝非无路可走,不过是不愿放手已吃到口中的利益罢了。” 白知县压下被人看透的窘迫,忙辩解道“大人,当年太祖曾留有遗命,不得暴露此处的隐秘,若非如此,我等也不会……” 麦高实在不耐听他这些诡辩之言,摇头失笑道“白大人此言着实可笑,若你等当真遵循太祖遗命,那为何此地隐秘不能暴露给朝廷,如今却是可以暴露给平国公府,这是什么道理,白大人就莫要费心狡辩了,你等这般又当又立的做派,实在是有些难看。” “本官如今只想知道你们隐藏起来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平国公府又知道多少,而今日既然你们已然知晓了当年太祖所言皆属虚妄,你们绝无成事的可能,如此接下来你们打算如何收场,本官奉劝白大人小心说话,这是本官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若你还心存侥幸,想要蒙混过关,本官之后便不会再留手了。” “须知若是今夜太祖入梦,白大人意欲隐瞒之事,在本官的眼里便再不会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了,大人可莫要把自己最后一条退路堵死了才是。” 麦高这一番话中的威胁之意不可谓不明显,令白知县一时间无言以对,但却又不敢不慎重对待,犹豫半晌后,白知县才咬牙道“长平镇中诸人日后究竟该何去何从,我等各家还需得仔细商讨一番才行,不知大人可否容属下等些时日,待我们想清楚了,再来回禀大人可好。” 麦高闻言便知他仍是心中存疑,想要再观望一二,忍不住摇头讥笑道“白大人无非是想知道太祖究竟会不会入梦将此地的隐秘告知本官,意欲待到有了确实的消息再做决断,本官也不介意,那今日你们就先行回去吧,不妨等到明日再来,届时便是白大人愿意坦言相告,本官怕是也不需要听了,只希望白大人日后莫要后悔才好。” 第四四七章 淮宁陈家 129 白知县如今本就已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局势未明前自是不愿轻易下注,但见麦高这般毫无顾忌地点破了自己的谋划,便也只得咬牙道“大人见谅,虽说世人皆传大人乃是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但我等确是未曾见过任何实证,若是大人能在梦中得太祖指点此间内情,与我等所知两相映证下应是便足以证明大人身份的真伪。” “届时我等便是为了大人肝脑涂地也是心甘情愿,大人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毕竟此时大人若是只凭三言两语便要让我们认主怕是难以服众,还望大人能够体谅一二,不妨待到明日属下带各家之人来此洗耳恭听大人代太祖训诫,只要大人所言非虚,我等必会向大人负荆请罪,日后唯大人马首是瞻。” 麦高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随意地道“随你们吧,只是本官望白大人须得明白一事,那便是脚下的路是你们自己选的,与旁人无尤,切莫在日后因着走投无路而怨天尤人才好,届时即便你等意欲改弦易张怕也早已痛失良机,再无可能了。” 白知县躬身一礼硬气地回道“大人说的不错,此番皆是我等自己的选择,无关旁人,我们绝不会有丝毫怨怼,还请大人放心。” 麦高见白知县已然决定如此,便也不在强求,麦高心知必然是平国公府许下的好处太过优厚,让白知县难以轻舍,这才令他不愿轻言放弃追寻了这许多年的虚妄,还妄想谋求一线可能。麦高自觉已然给了白知县足够多的机会,事已至此,即便损失了这批人,也再没什么好可惜的了。 而就在厅内的针锋相对告一段落之时,驿馆大门处的喊杀声似是也消停了下来,想来应是有了结果,麦高施施然地向厅外望去,只见严左带着一群衣着褴褛之人一同进了驿馆的院子,而武凛也同叶家主一并回来了。 严左让那支看着应是廖氏族人的队伍在花厅外候着,而自己则是同武凛叶家主一并进到厅中,麦高见众人都安然归来,还是先问了一句,“我们的人都没什么损伤吧。” 严左点头应道“没有,放心吧,在廖家收拾了几个不开眼的碍事之人,我们的人都完好无损,廖家人也都一个不少地带回来了。” 麦高点了点头,交代道“那便让人先带着廖家这些人下去安置吧,不日随我们一同返京便是。” 随即麦高又看向武凛,“在驿馆外面闹事的不法之徒,可都收拾干净了吗。” 武凛面上还带着未完全散去的森冷杀意,冷笑道“外面那三两个软脚虾还不够我们一个回合的,只是嘴上说话太难听,枉顾纲常伦理,我就把他们都杀了,也好正一正这长平镇的风气。只可惜叶大家主去晚了一步,我等也不知那些闹事之人身手那般不济,三两下便都解决了,也没能给他留个活口,倒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叶家主了。” 麦高自然听明白了武凛话中的诸多暗示,笑着转向叶家主道“叶家主的手下看来是在山野混迹久了,早已不知规矩二字为何物了,还望叶家主回去能仔细整顿军纪,但凡还有敢来本官面前蹦跶的本官绝不会轻饶,望叶家主谨记为好。” 僵立在厅中,面色难看的叶家主,此时迫于形势比人强,也未曾出言反驳,只是静默不语,但眼中难掩的愤恨,几乎藏都藏不住,麦高却也不十分在意,毕竟若叶家手下皆如武凛所言那般不济,那这长平镇中的私军还真不足为惧。 麦高转而笑着对白知县道“白大人,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本官也就不多留诸位了,日后结局如何我们且各凭本事吧。” 白知县面色早已因着武凛刚刚那番话,更显出了几分土色,但此前话已出口,断无在此时反复的道理,而在厅中跪了半天的那两人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偷偷看向白知县,只待看他要如何决断。麦高也没心思在此时过多为难他们,随意地摆了摆手,便让白知县一行人先行离开了。 待到那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麦高这才转而交待一众武家亲卫,令他们这两日务必警醒些,麦高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叶家的人会因着今日之事,在暗中动手寻仇。 将诸事安排妥当后,麦高随即便带了严左武凛吴欠三人回到了自己房中,转而说起了今日之事,以及后续的一应安排。 麦高略压低了些声音对严左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派人入京,明日你多带些人手,照着往日一般继续出镇前往淮宁探查消息,然后半路上派两个人转道京城,给皇上送封信,还是要让朝廷派禁军前来驰援才行,不然我们怕是难以顺利离开此地。” 严左也不多问只是点头应下,麦高继续道“既然长平镇中诸人已然投靠了平国公府,我们此前的那番安排,以及此处的隐秘怕是引不来陈家,如此一来,陈家之事我们还需要另行筹谋才行。” 严左自是知晓此时局势微妙,于是出言询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尽快派人护送廖家返回幽州,如此也能省去不少看顾的麻烦。” 麦高却是摇头否决了此事,“我们此时分不出太多人手,且若是让他们势单力孤地上路,必然会被人在半路劫杀,毕竟这许多年来他们知道的着实太多了,旁的人绝不会放心将他们轻易交予我手,故而我们最好还是带他们先行进京,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后,在让他们随大部队一同返回关外更为稳妥。” 严左了然地点了点头,继而便又问起了脱身之法道“那我们要如何离开此地呢,毕竟即便今日挫了他们的锐气,我们仍是势微,难道要一直等到朝廷大军前来吗,我怕我们等得,白知县这群人未必等得。” 麦高轻声解释道“如今便是能走,我也不会走的,此前未来得及细说,其实那面石壁有一处位置有异,应是太祖在其中藏有东西,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还是要回一趟山谷的。” 第四四八章 淮宁陈家 130 麦高同三人细细解释起自己的图谋,“今日我发现的石壁上的那处,和寻常见到的太祖符号稍有不同,不过我此前在梦中识得过,这才察觉端倪。只是那溶洞处于山谷深处,轻易进入不得,更旁论那石壁还位于溶洞的尽头,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绝无可能。故而只有换人接手这长平镇,我才有可能趁乱前去一探究竟,因此我们此时还不能走。” “此前我之所以未将石壁上的内容全部抖落出来,一是为了能借着此地隐秘将有心人都引过来,毕竟若是被人知晓此地再无任何价值,我的诸多布置便会功亏一篑;二来则是为了能借口探看石壁上全部内容的旗号重返那处,如此或有机会能将东西拿到手。” 吴欠颇为好奇地追问道“高高,你可知那处藏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麦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我实是不知,一时半刻也猜不大出来,而且便是到了此时,我也尚未想出周全的办法,毕竟即便是我等有机会再临那处石壁,也实是无法避人耳目,且我还不知晓那处机关会有多大的动静,若想悄无声息地得手我怕是还要再细细筹谋一番才行,如今想来着实有些令人头疼。” “而且还有一事我颇觉怪异,太祖在石壁上的留书中并未提及那处另藏有隐秘,我也不知太祖究竟想不想让我拿到那物件,若是其中还有别的什么深意,我实是不想贸然行事反倒是弄巧成拙,那未免实在有些得不偿失,所以我怕是还要好好考虑周全些才行,不妨待到此间诸事皆定后,我们再看吧。” “如今当务之急就是送信入京,我一会儿就修书一封,与皇上道明此处情况,若是皇上有心,必然会派禁军前来驰援,想来届时应是可解我等危局,之后行事应是也会顺畅些。” 严左总觉还是有些不妥,便又追问道“可若是白知县反应过来,明日封锁长平镇我们又该如何,一旦无法送信出去,我们岂不是要坐困愁城。” 麦高略想了想道“白知县今日并未下定决心,无非是因着不知我究竟是否会得太祖入梦而犹豫,在明日未得到定论之前,他必然不会贸然行事,毕竟若证实太祖当年是哄骗各家先祖,他们便失去了原有的价值,而平国公府也必然不会想要养着这群闲人,而我将会是他们最后一条退路,若非必要,白知县轻易不会与我撕破脸皮,以长平镇中各家的做派,他们这起子贪生怕死的小人,绝不会自断生路的,想来应是不会有太大问题。” 严左三人见麦高这般笃定,便也不再多言,如今计议已定,只待明日分头行事,于是就先行散了,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一夜无话,转日一早,麦高一行人还在驿馆用朝食之时,白知县便寻上门来,麦高见他满面焦急之色,便似笑非笑地问道“白大人怎地这般急切,可是有什么要事需同本官相商吗,竟是这么早就过来了。” 似是因着事态紧急,白知县也没什么心情同麦高寒暄,满头是汗地急急开口道“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麦高不在意地随口敷衍道“何事不好了,白大人不妨说来本官听听。” 白知县满面惶急地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大人,今日一早,淮宁府兵便到了长平镇外,此时已将城门都堵住了,似有围困攻城之意,所以属下才特来告知大人。” 麦高闻言虽是心下微惊,面上却是不显,淡然地道“围了就围了,那淮宁府上下不皆是你的盟友吗,既然同属平国公府麾下,想必他们此来应是和你们通过气的,白大人此举不过是因着昨日听闻本官已经向朝廷求援,这才特意调他们来此帮你们站脚助威罢了,白大人跟本官装什么糊涂。” 白知县面色微僵,借着擦拭额头冷汗的动作稍加遮掩,随即强自辩解道“大人误会了,这着实不是属下安排的,淮宁府兵突然出现在镇外,口口声声说是要抓捕谋害淮宁府尹的逆贼。” 麦高满不在乎地笑道“淮宁府兵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之数,你们这长平镇中的兵力远超于此,且还占着守城之利,若今日这出并非白大人安排的一场大戏,你此时又在怕些什么,正面相抗便是,何须来问本官。不过若是白大人愿意将此处的隐秘拱手交予陈家,那本官也没什么可说的,全凭白大人自行决断,你便是来同本官说又有何用,这事本官帮不上白大人。” 白知县面色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后才开口游说道“可是淮宁府尹如今正身在县衙大牢,不如将其放出,也免得淮宁府兵有发作的机会,大人以为此法如何。”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了白知县一眼,随即立时冷下脸,沉声道“来人,带着本官的尚方宝剑前往县衙大牢一趟,将淮宁府尹和夏乾全部枭首,而后挂到城门去。”吴欠闻言立马起身称是,随即带着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驿馆。 麦高待吴欠等人离去,这才看向被麦高此举惊得呆若木鸡的白知县,沉声道“白大人放心,本官的人亲自去办,必会同来此的淮宁府兵讲明,淮宁府尹乃是死于本官的尚方宝剑之下,且是师出有名,淮宁府兵若是不想被扣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就绝不会乱来,白大人不必太过忧心,若是无旁的事,大人不妨先回县衙忙正事去吧。” 白知县怔愣了半天,似是才从麦高刚刚的话语中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砍口劝阻道“大,大人,大人,我们若是贸然杀了淮宁府尹,岂不是更给了陈家动手的借口吗。” 麦高看向白知县意有所指地道“本官持有皇上亲赐的尚方宝剑,手握生杀大权,这淮宁府地界上还没什么人是本官杀不得的,陈家若是敢操纵淮宁府兵对本官动手,只会让他自己死得更快,你难道以为朝廷的大军接手了长平镇后便会直接打道回府吗,既然都已经到了此地,自然是要直接前往淮宁府,将陈家一举拿下了。白大人,本官劝你可莫要在此时行差踏错,反倒是累了自家老小的性命,还需慎重考虑清楚日后的退路才好。” 第四四九章 淮宁陈家 131 白知县听了麦高所言,一时间不知要如何应对,只能僵在原地,感觉整个人都陷入了进退不得的窘境,半晌后才咬牙道“大人刚刚所为才真是令属下再无退路,大人又何必将事做绝,逼得我们到了绝境,难道大人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麦高忽地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看向面前有些被笑得有些恼羞成怒的白知县,麦高这才戏谑地道“白大人这话说的着实有趣,不过白大人须知,这陈家的人可不是本官招惹来的,而他们为何会在此,想必白大人比谁都清楚明白。” “只是本官有一句话想劝白大人,你今日所为无异于引狼入室,你们几家和陈家虽说同属平国公府麾下,但是各自的倚仗和在平国公府眼中的地位不尽相同,虽说你们两方比邻而居,相安无事这许多年,一来自然是因着平国公府的弹压,二来必是因着陈家多半并不确实知晓你们交予平国公府的投名状到底为何,故而陈家虽有觊觎之心,但师出无名,加之尚不清楚此间隐秘究竟为何,这才一直风平浪静。” “只是如今境况却是同往日不同,因着本官滞留此地,想来若是陈家不是太过愚钝,必然会将长平镇和太祖密室联系起来,但即便如此,原本陈家也是没什么由头来长平镇闹事的,毕竟同在平国公府门下做事,若是陈家妄动,平国公府即便是为了平衡帐下各方势力,也绝不会轻饶了陈家,但白大人却是出人意表地主动送上门去,想来陈家定然已是喜不自禁。” “此番白大人不仅特意将自己的把柄亲手送到陈家手里,还特意开门揖盗,陈家怎可能会轻易放过这送上门来的天赐良机,莫怪乎昨晚刚刚收到消息,今日一早便急急赶了过来,想必陈家连该如何面对日后平国公府的责问,怕是都已经想好了腹稿,万事俱备,只待将长平镇这块肥肉吃到嘴里。” “故而本官敢说,即便现在白大人亲去城门,外面的那群淮宁府兵都必然不会轻易退去,本官劝白大人生死攸关之机还是要想清楚才好,若是正面相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你若是轻易弃甲投戈,你长平镇中的几家怕是在大通便再无立锥之地,你自己慎重考量一二吧,此事与本官着实无甚干系,毕竟无论是谁,若无完全把握都必不敢轻易动本官,故而白大人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白知县刚刚还在心中暗恨麦高将事情做得太绝,完全不给自己留些斡旋的余地,此刻却是被麦高的这一席话惊得一身冷汗,半晌才哆嗦着道“大,大人,大人莫要玩笑,何至于如此。” 麦高随意地摆了摆手道“白大人若是不信,自己亲去城门一趟,一试便知,何必在此同本官耗费唇舌,此事本官也无法左右,该说的本官也说了,白大人还是自谋出路吧。” 话已至此,白知县的确也没了在此继续纠缠的心思,转身便出了驿馆,而一旁的严左却是压低声音,面色慎重地问道“如此倒是暂时无法进京送信了,我们要该如何应对为好。” 麦高却是极为镇定地笑着道“这本也没什么,如今却是我想要的最好的局面,进京求援不过是迫不得已的退而求其次罢了,我原本是以为,既然白家投靠了平国公府,那陈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来此寻我滋事,但人算不如天算,昨日白知县应是被我吓得很了,这才请了陈家来此站脚助威,但是却刚好给了我们一个可趁之机。” “我们原本打算的便是靠着长平镇的实力消耗陈家,如今的局面恰好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即便此前他们两方之间没有龌龊,今日我也定然不会让他们轻易和解,总要弄得他们水火不容才好,我让欠欠斩杀淮宁府尹和夏乾只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还需要看准时机,从旁放些冷箭才好。” 严左似是听明白了些许,却还是有不解之处,于是问道“我明白你是想要暗中射杀些淮宁府兵好引得两方开战,只是我们要如何放这冷箭,想要上城墙怕是有些不易。” 麦高胸有成竹地笑道“我们不用上城墙,我记得离京时你们带了不少强弓,一会儿我们不妨去城们那处看看热闹,我猜想如今来人应是进了瓮城,届时我们只需通过声音便可大概判断出对方来人的位置,隔着城墙在城内随意向瓮城中放几箭即可,我们的目的不过是要引发两方的敌对,只要时机合适就行了。” 严左仍是有些不解地问道“你为何会料定淮宁府兵如今已身在瓮城之中,而不是在外城门外,敌我不明,贸然进入瓮城,岂不是自找苦吃。” 麦高笑着解释道“若按常理的确如此,但是陈家和这长平镇中各家的关系本就算是同僚,加之此次乃是白家主动求援,自然不会为难前来此地的淮宁府兵,而陈家又急于探查长平镇中的隐秘,迫切地想要进城,定然会有意误导白知县,更旁论双方都想借着这场大戏给我施加压力,故而来人多半已经进了瓮城。” “白知县也是个蠢笨的,在他看来,若是人在城外,我们若是到的及时,即便长平镇的府兵不配合,我便是凭借着几百亲卫,也能依仗着守城之利,让淮宁府兵吃个大亏。但若外城门已破,而内城门的防御力就要差上许多,而且他完全可以在我们的人抵达之时偷偷开启内城门,不给我们反应的机会,届时我们多半便要受制于人,而他们的谋划便已成了大半。” “而反观陈家,此前他们虽知白知县等人投靠平国公府定然是有所倚仗,但是究竟是什么,他们却是未必知晓的十分清楚,毕竟此地的隐秘说来太过骇人,虽我们心知乃是太祖当年故布疑阵,但是平国公府却定是信以为真,且心知肚明若被旁人知晓,必然心生觊觎,故而即便是对陈家,平国公府多半也会选择遮掩一二。” 第四五零章 淮宁陈家 132 麦高看着面前听得认真的三人,继续分析道“此番命手下诸人将我留在此地的命令必然是平国公府发下的,即便原本陈家想不明白,但见如今我竟是被个小小的长平镇知县给留住了,且淮宁府尹下落不明,加之我们前两日安排的传信布条,陈家便是再蠢顿也应已察觉此地必然事涉太祖隐秘,而陈家本也不是什么忠贞不二之辈,得知此事,必然对长平镇势在必得。” “而白知县的求援,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来此一探究竟的机会,故而陈家今日定然是无论如何都要进这长平镇的,故而白知县让他们进入瓮城本就是情理之中,而陈家的迫切心思,兼之又笃定白知县有求于人轻易不敢妄动,自然毫无防备之心,进入瓮城可说是必然之举,如此反倒是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严左了然地点了点头,接口应道“我明白了,若是淮宁府来人已身在瓮城之中,我们即便是在城内向着瓮城随意地放几箭,也足以让两方互相猜忌,再难缓和下来,更是绝无继续平心静气相商的可能,如此一来,我们便可坐收渔利了。” 麦高肯定地点头应道“不错,我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严左惯是谨慎的,又问道“可是若有万一,他们此刻没进到瓮城之中,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麦高胸有成竹地笑道“所以刚刚我才会让欠欠去斩杀淮宁府尹和夏乾,将他们的头颅送去城门示众,其实陈家不是没有能力强闯长平镇,不过是需要个合适的理由罢了,如此,我便送他们一个,但凡陈家在临行前对领头之人有所交待,见了他二人的首级便再无退去的可能,便是软硬兼施也定然要进城一探虚实。” “而白知县却是最怕失去赖以生存的倚仗,就我刚刚的那一番恐吓,他怕是早已心生忌惮,一旦陈家态度强硬意欲进城,他必会愈发猜忌陈家的真实意图,如此一来,他们双方应是会成对峙僵持之势。为了万无一失,待过会儿欠欠回来,我们便可知城门处此时的状况,若无意外,我们就直接去一趟,以确保让他们两方闹将起来,届时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可顺势而为,坐收渔利。” 严左心下了然,也觉此法甚妙,于是便起身前去通知一众亲卫准备起来,只待吴欠回来,看城门处如今的局面如何,他们也好随机应变。 不多时,衣襟染血的吴欠便返回了驿馆,麦高忙迎上去问道“怎么样,你此番可还顺利,如今城门那边情况如何。” 吴欠笑嘻嘻地道“哈哈哈,高高,我同你说,实在是太好笑了,我到的时候,只听着城门外的淮宁府兵叫嚣着要进城搜查要犯,而那白知县不知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淮宁府兵的统领甚至直接就说明明之前同白知县商量好的,质问他为什么出尔反尔。而长平镇的府兵拦着我不让我上城楼,我就干脆将淮宁府尹和夏乾的头顺着城墙扔了过去,你不知道,外面那群人立时就炸锅了,想来白知县的面色定是黑如锅底,想想就好笑。” 麦高也跟着笑出了声,想起最为要紧之事,忙追问道“你到的时候,淮宁府来人是否已经进到了瓮城之中。” 吴欠肯定了麦高此前的猜测,“来人就在瓮城中,想来应是白知县有意放进来的,只是不知因何事到临头反倒是反悔了,我离开的时候听到对方的领头之人出言威胁,说若是白知县若再不放行,他们就要强行攻门了。” 麦高闻言眼睛瞬间精光大盛,噌地一下站起身,抚掌大笑道“天赐良机,天赐良机,我们即刻出发前往城门,今日成败就在此一举。” 严左等人也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麦高便带着几百武家亲卫,浩浩荡荡地向着长平镇的城门而去。 待到麦高的人马行至城门处,入目可见城墙上的守兵具都已是严阵以待,而隔着内城门传来的喧嚣声也似是近在咫尺,而城门处的守城府兵见着麦高这大队人马杀来,面色都十分难看。 一个统领模样的人迎上前来将麦高等人拦住,沉声道“麦大人,如今城外乃是淮宁府兵前来意欲缉凶,大人你们若是想要此刻出城怕是不能,还请大人先带人回驿馆静候消息吧,待到局势稳定了,大人再同白大人辞行不迟。” 麦高一听便知这统领怕是以为自己这群人是想要临阵脱逃,倒也不十分在意,随意地笑着道“此间之事,刚刚白知县就已同本官说了,这淮宁府实是欺人太甚,本官也是怕你们人手不足,这才特意带着自己的亲卫前来助阵,不过是想尽一份心力罢了,本官就在这里等着,你可以前去告知白知县一声,本官手中有皇上亲赐的令牌,想来他会同意让本官上城楼帮忙说和一二的。” 那统领也不知麦高所言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知若能借助御赐令牌退敌,于他们长平镇而言有利无害,便也不敢耽搁,向麦高告罪一声,转身就上了城楼,急急忙忙地向白知县通禀去了,而麦高则是悠哉地等在城楼下,对着一旁的严左和吴欠他们低声问道“你们能听出来吗,也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此刻是不是都已经聚集在了城门附近。” 严左等人侧耳倾听了半晌,方才回道“瓮城内那些人吵嚷的厉害,听得并不真切,不过长平镇的瓮城不大,若是全部来人都已进到瓮城之中,想来至多也不过千余人,而且听声音说话之人应是就在城楼下,你想要如何行事。” 麦高微微点了点头,略一沉吟便道“若是白知县同意我上城楼,自是最好,随我同去的人也不用多,几人即可,届时伺机将来人的统领射杀,便可成事;若是白知县仍心存顾忌,不让我们上去,我们就在此列阵,向瓮城内放箭,想来几百支箭射过去,总能弄死几十人了。” 第四五一章 淮宁陈家 133 严左等人闻言点头应是,随即传令下去,不多时麦高带来的一众武家亲卫便一字排开,整整齐齐地立在城楼下,只待看白知县如何决断,而后便可随机应变。 不多时,那名传信的统领便折返回来,恭声对着麦高道“麦大人,白大人说了,倒是不用麦大人的亲卫襄助,不过大人若是有心,却是可以前往城楼一叙,若能助我长平镇退敌,白大人自是感激不尽。” 麦高闻言心下大喜,如此可算得上是最理想的结果了,于是淡定地点了点头,向严左几人使了个眼色,便翻身下马,带着吴欠等十余人向着城楼而去。 麦高甫一登上城楼便立马向下看去,果然严左所料不错,此时的瓮城内,已经被千余人的队伍挤得满满当当,而领头的那人正在下面仰着头同白知县叫嚣着什么,麦高暗暗给吴欠使了个眼色,吴欠便立马悄无声息地找个不起眼的位置,伺机动手,而麦高则是直奔着白知县的所在而去。 行至白知县近前,麦高便听到城下那人正高声叫嚷着,“白季,是你求到家主面前让我等前来助你,你此时竟敢翻脸不认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别给老子说那些没有用的,你就说你这城门开是不开吧,你若再同我啰嗦,老子就派人直接攻城了,届时你可莫要怪下面的兄弟下手无情。” 白知县则是面色阴沉,却还在强行压制着心中的怒火,“此前是本官想差了,如今我长平镇中诸事无碍,实是不再需要陈大人的帮忙了,还请陈大人带兵先行返回淮宁府吧,日后白某定会登门向陈家主赔罪。” 麦高一听来人竟是陈家人,心下更是喜不自禁,余光瞥见吴欠已经于垛口处隐蔽身形,蓄势待发,于是麦高笑着上前对白知县道“白大人,你看本官此前同你说的不错吧,他们陈家惯是贪心不足的,你今日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若再不尽快下决断,怕是就要难以收场了,本官也不忍让你太过为难,不妨帮你一帮。”随即向吴欠那边一摆手道“动手。” 麦高话音刚落,一直羽箭便以势不可挡的劲道,直直射向了那立于城楼下的领头之人,那陈姓将领因着被刚刚到来的麦高吸引了全部心神,竟是毫无防备,且他此前笃定白知县不敢轻易同陈家撕破脸,故而也并未让随侍的亲卫警戒,如此倒是刚好给了吴欠可趁之机。 吴欠本就是箭无虚发的好手,一击便直接得了手,利箭直接贯穿了那人的咽喉,而随着主将落马身殒,瓮城中余下的淮宁府兵先是静默一瞬,随即便立时乱做一团。 麦高看向身旁被刚刚这番变故吓得呆若木鸡的白知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白大人,别愣着了,在场这些人若是但凡有一个半个脱逃的,你日后怕是都讨不了好,既然本官已经帮你下了决断,你也就别再犹豫不决了,快刀斩乱麻,当断则断,白大人可切莫要错失良机,免得日后悔不当初才好。” 白知县这才仿似如梦初醒般,从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惊变中回过神来,看向麦高的眼神惊惧中夹杂着愤恨,只是此时他也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对着一旁也才刚刚才反应过来的府兵统领斥道“没听到麦大人说的吗,还愣着干什么,务必将这些人全歼于此处,切莫让人逃了,少了一个本官唯你是问。” 那统领领命匆匆而去,随着一道道军令下达,严阵以待的一众府兵迅速占据了瓮城四围城墙上的垛口,待到一声令下,瞬时间箭如雨下,而身处瓮城中的淮宁府兵根本无力抵抗,一时间惨叫声,喝骂声,马匹的嘶鸣声不绝于耳,场面一片混乱。 而因着外城门一直未曾关闭,临近外围的少部分兵丁见势不妙,立刻拨转马头便向外奔逃,随后果然不负麦高所望,还是有那么一小队人得以顺利脱逃。想来也是此刻瓮城中太过混乱,除了一直关注着外城门的麦高有所察觉之外,竟是再无人发现那一小撮漏网之鱼,麦高自然不会出言提醒,毕竟他此来的目的就是要让这长平镇和淮宁府结下死仇,也唯有如此,之后自己方能借势而为。 射杀这千把人也不过就是一盏茶的工夫,瓮城内便已然是一片尸山血海人间地狱的图景,一旁的白知县苍白着一张脸,看着面前这骇人的景象,脑中一团混乱,无论如何也想到,事情怎么就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 麦高则是看着事情已经按照自己的预期进展得颇为顺利,如今大局已定,已再无生变的可能,便对笑着白知县道“白大人好气魄,只是陈家经此一事,必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这几日大人还是要做好城防的准备才好,也免得被人钻了空子,打你们个措手不及。” 白知县知道自己已然是再无退路,转而又思及太祖当年之举极有可能是有意误导,心知若真如此,自己这几家在平国公府眼里怕是便也再无利用价值,届时陈家若因今日之事发难,平国公府必然不会再行袒护。 而如今唯有跟随麦高,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于是白知县不论此时心中如何恼怒愤恨,也只得强压下心中怨怼,态度恭谨地对麦高道“大人提醒的极是,属下定然会倍加小心谨慎些的,只是不知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麦高已然明了白知县的选择,于是态度温和地笑着道“淮宁府兵本也就不过五千之数,我们今日已然消灭了两成有余,而陈家必然不会甘心吃这个哑巴亏,且淮宁府地界既无匪患又无乱民,这般大的损失陈家对朝廷必然难以交代,他们总要寻个替罪羊才成,故而长平镇他们定是势在必得,我们不妨趁此机会,稳坐钓鱼台,借以逐渐削弱陈家的势力,就如本官刚来此地时的计划那般,直到陈家伤筋动骨,再无余力后,我们便可借朝廷大军将其一举歼灭。” 第四五二章 淮宁陈家 134 白知县自知如今形势比人强,他已然被麦高这一步步的算计逼入了绝境,即便是心下不想同意却也只能同意,于是便不再挣扎,躬身一礼道“属下但凭大人吩咐。” 聪明人之间不必把话说得太过明白,二人之间已是对彼此的态度心知肚明,白知县今日不过是迫于无奈只能依附于麦高求存,而麦高虽也知白知县等人未必同自己一心,但是如今麦高还需借他们之力同陈家打擂台,故而双方终是在此刻达成了暂时的同盟关系。 麦高笑着看向终于妥协的白知县,心下也是微微松了口气,继而便吩咐道“如今此事也算是告一段落,后续之事白大人尽可交予守城府兵处置,随后白大人不妨前去叫上其余几位家主,往驿馆走上一趟,太祖有话让本官带给几位。” 白知县猛地抬头,满目惊疑不定地望向麦高,试探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昨夜,昨夜太祖他老人家,他……” 麦高也不待他说完,便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所以还望白大人能快些,交待完太祖的训诫,本官也好同诸位仔细商讨一番后续的一应安排。” 白知县虽是心中存疑,却还是忙不迭地应承下来,随着麦高下了城楼后,便立马告辞离开,说是要召集各家主事之人,麦高只道会在驿馆等着他们到来。 麦高心情大好地带着一众武家亲卫返回了驿馆,趁着周围没有外人,麦高同严左交待道“还是按照原计划,派人手一队继续前往淮宁府探看情况,再另外安排两个人进京,但是先不用着急往宫中送信,不妨在京中镖行等着消息,此后每日都派一人前去轮换,若是中间哪一日间断了,留守京中之人便即刻进宫面圣。” 严左自然明白麦高如此安排的目的所在,为的正是确保自己等人在此地的安全无虞,不想再如此前一般,因为犹豫不决而出什么意外状况,于是便点头应下,转而安排合适的人手去了。 麦高又让人去请廖家主前来花厅叙话,他想要先从廖家主口中了解一番,这些年长平镇中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麦高在花厅中等着廖家主前来,左右无事,心下便开始思忖起该如何应对陈家接下来的动作。麦高虽是想引蛇出洞,但难免有些担心陈家为求稳妥,知难而退,一旦如此,反倒是不好收场了。 麦高转念想到,今日得以脱身,回去报信的那些淮宁府兵,应不过是些底层最为普通的士卒而已,且当时他们身处外围,多半没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如此一来,他们传回去的不过是些结合着他们自己的臆测,半真半假,并不十分完整的信息罢了。 而最有可能的版本就是,他们今日大军抵达长平镇后,便被长平镇守军有意引入了瓮城,而后白知县和统领分辨了许久,不愿打开内城门,迎他们入城,更是斩杀了淮宁府尹和夏乾,将他们的头颅投掷入瓮城借以示威,而后伺机射杀了统领不说,更是将被诱入瓮城的所有淮宁府兵一网打尽,而种种迹象表明,此番之事必是白知县有意为之。 而彼时陈家乍然听闻这个消息,最有可能的猜想就是,白知县或许因着带兵统领的态度,察觉到了陈家此行的真实目的,故而不愿自家底牌落入人手,于是便反悔了。也不排除陈家会认为白知县早已和麦高狼狈为奸,有意设下圈套引陈家入局,此前种种不过是做戏而已。 无论陈家认定哪种猜测,必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即便是为求稳妥,不敢贸然有太大动作,但也定会前来探查一二,且与白知县通气试探一番也在情理之中,而在此期间,若是麦高布置得当,说不得能钓上条大鱼。 麦高这边在费心思量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不多时,廖家主便被亲卫引了进来,麦高抬眼看去,见他今日的精神已是好了不少,也不似昨日那般仓皇无措,廖家主见到麦高纳头便拜,口中一叠声地感激道“多谢大人救属下全家一命,大人之恩属下无以为报,我廖家愿世代为大人效命,听凭大人差遣。” 麦高虽是对这种信誓旦旦之言并不十分上心,却还是态度温和地道“廖家主快快请起,无须多礼,本官既然身负太祖厚恩,自然不会对忠于他的臣下见死不救,只是本官对此地何至于到今日这般田地,还有诸多不解之处,还望廖家主能帮本官解惑才好。” 廖家主起身落座,忙应道“大人放心,属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随着廖家主对长平镇往事的讲述,麦高这才知晓,这几十年间,长平镇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也终于明白了白知县等人,尤其是叶家主为何会做出如今这般选择,心下也是不免感叹,此等境况真真是印证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不免对他们的恶感也顿时消减了不少。 麦高此前便在太祖于溶洞内石壁上的留书中,得以知晓太祖布置此地的前因后果,而廖家主讲述的角度不同,也让麦高了解的更为透彻几分。 当年太祖之所以将这些家臣安顿于此处,一来的确是因着虽是有些情分,却无合适的位置安排,为了安抚他们,才会如此。二来也是太祖不想因着那些造物的方子,引起各方势力的争斗,故而借由这些家臣之手将其制造出来,而后交予皇家作坊在大通进行推广,如此也可免去有心人的窥探和觊觎之心。 这五家之中,廖家与另外四家略有些不同,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追随太祖平定天下的家臣,而是被太祖在征战中发现的造物人才,被太祖揽于麾下,为的便是让他们专门按照太祖的方子造物。而叶家说是守护长平镇,不如说是太祖专门派来保护廖家特意安排的。 太祖原本的想法倒也不能说太错,他认为廖家人有大才,且精通造物之术,无论日后何人得势,为了能确保工坊的正常运作,都应是不会太过为难廖家,却不想正是因着这点疏忽,反倒是令廖家陷入了如今的困局。 第四五三章 淮宁陈家 135 廖家人与太祖在石壁上的留书中所言相差无几,全族大都是些专注于造物之事的技术宅,对旁的事都并不十分上心,故而当年太祖将他们安置在长平镇后,特意派过来的家臣原本乃是为了帮廖家打理日常庶务,也免得他们为些琐事分心,这其中叶家负责护卫,黄家负责对外交际,赖家负责管理账务,白家这是负责管理其余杂事,太祖如此安排也算是考虑的颇为周到了。 而后太祖给了廖家一些现成的造物方子,以及日后精进的方向,又定好了一应规矩,一旦造出成品即可交由皇家作坊生产推广,并立下契约,将皇家作坊售卖这些物件所得的一成红利分给廖家,再由廖家酌情分配给其余四家,太祖自觉安排的也算周全,之后便放手不再多管了,而后的那段时日,靠着这一成分红,长平镇中各家过得不说是锦衣玉食,相较于寻常富户也要好上许多。 太祖在位期间一切也算是顺遂,直至太祖骤然离世,朝中风云突变,而长平镇面临的局势也陡然急转直下,开始了一段漫长的苦难历程。 彼时太宗终是得登大宝,但因着他本就不是太祖属意的继任之人,故而太祖从未曾向他提及过长平镇的种种,当时除了秦王对长平镇的情况知之甚祥外,旁的皇子对此处之事皆是一无所知。太宗继任后不久,便发现皇家柜坊有一笔不小的盈利是流向长平镇的,惊异之下自是要派人探查一二,这才知晓京畿附近竟是有这么一处所在。 那时长平镇中各家因着太祖骤然离世,秦王又在夺位之争中失势,正处在茫然无措间,太宗的人便寻上门来。廖家素来便是不理事的,而其余各家,尤以白家为主,因着为求自保不欲沾染麻烦,便背着廖家,将此地之事半真半假地告知了世宗派来探查之人,更是道明廖家乃是此地的主事,且那一成红利皆为廖家所有。 也不能说其余各家如此作为有失道义,毕竟他们所言也算是属实,但因着他们各自的私心,不仅弱化个各家的作用,甚至是有意隐瞒下了驻扎在此地的太祖私军,仗着太祖早年对长平镇的改建和山谷中的地利,那四家竟得以安然置身事外,只是将廖家推到了台前,让他们独自面对上位者降下的狂风骤雨。 因着他们对外直言,说是皇家作坊中售卖的物件,皆是出自廖家之手,加之当年太祖帮忙立下的契书,也证实了那一成红利乃是给予廖家的褒奖,于是无论是太宗还是朝廷诸人皆对白家所言信以为真,虽说太宗不愿凭白将自己手中的利益分给他人,但一来顾忌太祖刚刚离世,二来想着廖家日后说不得还会造出旁的新奇物件,便也没有立时变脸,对于太祖定下的旧制,多少还是维系了一段时日的。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廖家在造物之事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进展,所为无非是将以前的造物方子改良一二,于是太宗便认定长平镇中的廖家毫无建树,于己身无用,不想再损失银钱养着这一群闲人,于是就截断了给付给长平镇的那一成红利。太宗多少还要顾及些颜面,便推脱说因着皇家作坊连年入不敷出,再无力支付分红,还言说若是有新的造物方子,能令皇家作坊重新盈利,届时朝廷会再行补偿廖家一二。 长平镇中各家都不是蠢顿之人,自是知晓此乃太宗的推托之词,他不过是不愿继续供养长平镇中诸人罢了,只是以几家当时的势单力孤,也实是无法同太宗要求对峙,彻查皇家作坊账目,于是也只能咬牙吃了这个哑巴亏,开始自谋生路。 而随着皇家作坊的分红断了之后,长平镇中各家的日子便难捱了起来,而尤以叶家为甚,因着叶家麾下养着近万的太祖私军,因着此前出于私心,对朝廷有意隐瞒,反倒是令这些人成了没有根由之身,若再无粮草饷银供应,那这队私军便不再是长平镇的定海神针,而会成为迫在眉睫的巨大威胁了。 好在此前多年拿到手的那一成红利还攒下不少,倒也让各家坚持了一段时日,只是这般坐吃山空,却难免令那四家之人将满腹怨怼倾泻到了廖家的身上,具都埋怨他们未能尽快研究出新的造物方子,这才令太宗认为他们是一群无用之人,从而干脆地放弃了他们,以至于让所有人陷于了困境。 于是从那时起,廖家在长平镇中便从金字塔的顶端跌落谷底,成为了最底层的存在,不仅衣食无着,还要被逼着绞尽脑汁研究新的造物方子。但是创造这种事,绝不是被人逼迫,就能立竿见影收到成效的,就这般日复一日,长平镇便愈发没落下来。 而就在长平镇中诸人因着手中银钱日益减少,不免生出了分道扬镳,自立门户的心思之时,淮宁陈家却是找上门来。陈家的来意非常简单,他们眼红于肥皂玻璃这类物件带来的丰厚利益,但因着造物的方子都被皇家作坊牢牢把控在手里,于是陈家便打起了长平镇的主意,想要借此从皇家作坊嘴里分一杯羹。 彼时陈家提出的条件也算不得优厚,但是彼此心里皆知,长平镇中各家已然走投无路,而陈家是他们唯一的选择。陈家明言愿意养着镇中诸人,但是他们要将那些造物的方子完完整整地交给陈家一份,而陈家会酌情给他们些好处。其实那时陈家对长平镇的真实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不过是想来占些便宜罢了,而长平镇中各家虽是知晓陈家和太祖离世脱不了干系,但是迫于生存的压力,也就只能应承了下来。 随后的那段时日里,陈家摆足了施舍的姿态,给付的银钱多也并不及时,颇为随性,有时甚至要派人求到门前,才如打发叫花子一般给上一些。虽是如此,却也是帮着长平镇中的各家渡过了最为艰难的那段日子。只是之于廖家,却是无甚区别,虽是不知白家出于何种心思,没有将廖家驱逐出长平镇,但过着的还是如同乞丐一般的日子。 第四五四章 淮宁陈家 136 原本所有人包括廖家人在内,都以为日后便只能这般靠着陈家度日了,事情却是在当时的白家主即将离世之时,又有了变化。 当时的白家主乃是太祖当年的家奴白三郎的长子,他至死才向子孙透露了一个被他深埋心中多年的天大秘密,后来据白家人声称,白家主透露当年太祖之所以在此地设立工坊,制造那些民生物识不过是顺手而为,太祖的真实意图乃是要在此地研制出一种新型火器,据说太祖曾言,此种火器不仅射程极远,且有开山裂石之威,若是真能造出来,便可凭此称霸天下。 而太祖当年只将此事告知了白三郎,明言此地对太祖至关重要,他派白三郎看顾这些工坊乃是因着信重这才委以重任。只是此前太祖一直言说还缺些材料,故而才未曾让廖家正式开始研造,而后直至太祖离世,也未有明令传来,而包括廖家在内的各家皆不知此时。 而当时的白家主之所以选在离世前告知自家子孙,一来是因着太宗离世,局势于他们而言自是好上了许多;二来他自觉若是想要白家复起,还需借助制造出这神兵利器,方可成事;而最为至关重要的便是,白家因着那段时日的经营,已然能够完全掌控长平镇或者说廖家,无需再仰人鼻息,若再辅以此物,届时白家自是可以更上一层楼。 也就是从那时起,白家便陷入了势要研制出新型火器的疯魔之中,加之白家先祖白三郎还留有一份手札,其中记录了当年太祖同白家先祖曾描绘过的这火器的一些特性,以及材质外观,甚至是可能的操作原理,而白家将此奉若珍宝,更是对此笃信不疑,并勒令廖家按照此手札开始研制新型火器。 火药和火器在大通早也就有,不过更多是起到引燃之用,威力远远不及太祖描述的那般巨大,于是长平镇中除了廖家之外的所有人,都认为这新型火器是能令他们得以摆脱困境的最有可能的一条路。而彼时的廖家根本无力反抗,迫于无奈只得在眼前一片迷障的情况下前行,开始不断尝试改良火药的配方,以及设法从现有火器的原身上尽力设法改进一二。 而这个过程中,廖家的努力也并非毫无成效,他们成功地改良了火药的配方,令火药爆炸的威力较之从前强上了不少,这也让长平镇中各家好似看到了重新崛起的希望。 眼见着廖家的研究有了进展,后续却需要大量的银钱作为支撑,于是当务之急便是要寻一个合适的靠山了。白家一直记着太宗当年对他们的打压,虽彼时世宗已然继位,但他们还是对太宗一脉心存芥蒂,且身负此等利器,白家难免担心世宗会直接将其据为己有,届时他们绝占不到丁点好处不说,还极有可能暴露长平镇中的隐秘,如此一来,白家便放弃了投靠朝廷的心思。 而当年同太宗狼狈为奸,且压迫长平镇多年的陈家,白家对他们早已怀恨在心,必然也是不会选择的。白家原本是希望投靠秦王,毕竟当年秦王就对长平镇知之甚祥,且相较之太宗一脉更为名正言顺,而他们更是可以借此利器,鼓动秦王一脉重新夺回早年失去的皇位,届时一旦成事,一份从龙之功是少不了的。 但是秦王当年心灰意懒,自我放逐蛮荒,早已离世多年,且他的子孙后代都无心陷入皇家纷争,几经劝说无果,于是白家只得将视线转到了平国公府的身上。两相几次接触后,平国公府清楚知道了他们的诉求,且对这新型火器也是十分感兴趣,两方一拍即合,便正式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纠葛。 那段时日,平国公府也算是尽心尽力,不仅为长平镇提供大量的银钱用以研究火器,甚至还不断地向长平镇输送大量人才,无论是造物的好手,还是善于经营之人,甚至是因着太祖私军中的将士年纪渐长,特意派来了替换之人,于是越来越多的外姓人,被平国公府陆陆续续地送来了长平镇,长此以往,平国公府与长平镇之间变得愈发密不可分起来。 而长平镇这边一旦有任何进展,平国公府都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随着平国公府的介入,长平镇中各家又恢复了太祖在时那般风光的日子,但为了能更好地掌控廖家,白家仍是不遗余力地打压迫害,可说廖家在长平镇中真可谓是举步维艰。 随后的十几年里,廖家虽是时不时地将火药的配方改进一二,但是在研制承载火药的外物方面却是毫无进展,那时平国公府还算对长平镇的情况颇为关注,不仅常来常往,甚至是派了家奴特来监督,力求廖家一旦有了任何进展,平国公府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只是因着廖家的研究一直未有起色,平国公府也渐渐地对长平镇失去了耐心,眼见着似是有放弃之势,白家这才逼不得已,将溶洞内的太祖留书告知了平国公府,这才令平国公府有重新重视起来。但因着太祖留下的那些符号一直是未解之谜,故而无论是长平镇中各家,还是平国公府都是一筹莫展,虽是心中急切,却也只能静待时机。 直至麦高的横空出世,让平国公府和长平镇各家都看到了希望,对于溶洞中太祖留下的那些符号,白家不知因何一直坚信定然是太祖对火器研制的一些见地,甚至是解决之法,必是能助廖家一举造出新型火器,于是他们便把主意打到了麦高的身上。 平国公府也实在那时,特意派人来此告知白家,让廖家只需继续此前的研究,而平国公府会想办法接近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以便破解太祖留下的这些符号,好能借此将新型火器顺利地制造出来。于是这等来等去,便直至前些时日,平国公府告知白家,他们会引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前来此地,届时要白知县加以投诚留住麦高,之后自然可借麦高之手破解太祖留下的那些符号。 第四五五章 淮宁陈家 137 随后麦高也的确来了长平镇,连同白家在内的长平镇中各家,虽是未必清楚平国公府究竟用了何种手段达成此事,但是他们一直谨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今次要借麦高之手,破解太祖留下的信息,以便制造出新式火器,于是整个长平镇可谓是蓄势待发,但求一击即中,将几代人的夙愿达成。 但廖家和其余各家的想法却是不同,他们觉得这是能够脱离苦海的绝佳时机,于是廖氏全族则是暗中一直计划着,究竟要如何才能说服麦高,将他们一族带离长平镇。 当日麦高前往山谷参观工坊之时发生的爆炸,也是廖家人有意为之,其实原本是想引起麦高的注意,却被白知县和谷中的护卫遮掩了过去,甚至是打草惊蛇,引起了他们的怀疑,这才令白知县不得不加快了进度,以免得夜长梦多,横生枝节。 廖家本以为脱困无望,却好在后来麦高因着要破解太祖留书,需要各家的血脉,这才给了廖家陈情的机会。虽说白知县提前也威胁了廖家主在麦高面前须得谨言慎行,甚至是安排了私军候在廖家,用其族人性命相威胁,但是廖家全族早已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于是廖家主这才在麦高面前道明了自家困境,使得全家得以脱离虎口。 麦高听完廖家主的这一番讲述,便出言询问道“按廖家主所言,长平镇应是在世宗在位之时同平国公府搭上线的。” 廖家主肯定地点了点头,“不错,老夫记得是世宗继位后的第五个年头。” 麦高有些不解地问道“世宗与太宗的做派应是大不相同,为人也还算正直,若非如此,也不会遭陈家暗害,即便白家记恨当年太宗的打压迫害,但想来向世宗投诚更为稳妥,且日后行事也更为名正言顺些,本官实在有些不明白为何白家一定要选秦王和平王呢,难道就只为了一份从龙之功吗,须知犯上作乱一个不好便会祸及全家,为何白家偏偏要选一条更为艰险的歧路呢。” 廖家主闻言似有所感,忍不住长叹一声道“投靠中兴之君哪有从龙之功来得显赫,白家手握此等要紧的秘密怎么甘心只在朝廷中担个不十分要紧的职位呢,其实从白家先祖白三郎在时,白家便有封爵恩荫之心,老夫虽不知白家为何这般执着此事,但也正因此,若是白家选择投靠世宗,至多不过在工部被安排个闲散职位已是不错,又如何能满足他们的野心。” 麦高也是不解白家这般野心勃勃的底气何在,却也不欲深究,只是思及平国公府的行事,便又向着廖家主问道“若按廖家主刚刚所言,这长平镇中应是有不少平国公府安排过来的人手,想来尤以太祖私军为甚,如此一来,叶家岂不是就失去了对私军的掌控,反倒是会令长平镇中各家受制于人,这般得不偿失,白家竟是也甘愿吗。” 廖家主忙向麦高解释道“虽说私军中的普通兵卒大都是平国公府安排送过来的,但是军中统领都还是由叶家人担任,平国公府并未派遣将领前来参与太祖私军之事,便是连镇中旁的要紧之职也是如此,镇中要害之处还是由那四家各司其职,平国公府看着应是没有同各家夺权的心思,故而他们也都十分放心,从未因此同平国公府生出龃龉。” 麦高此时终于算是对长平镇这些年的情况了然于心,倒也没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便放松了下来,转而又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廖家主问出了一个他颇为好奇的问题,“本官还有一事不明,望廖家主能同本官实话实说才好,本官想知道那火器究竟是你廖家造不出来,还是太祖曾留有遗命不可擅自制造此物,你们才会这般有意拖延。” 廖家主闻言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望向麦高,半晌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言语应对,麦高一见便知事情如何,于是态度更温和了几分,安抚道“廖家如此行事实乃大善,此物的确不应轻易现世,太祖也是有所顾虑才会特意嘱咐你们,既然你们顾念着太祖遗命从未做出违背之举,本官自也不会因此逼迫与你,毕竟本官也赞同太祖所言,此物之于大通实乃是祸非福,你们谨慎些也是正理。” 廖家听麦高如此说,这才松了一口气,恭声道“大人明鉴,太祖早年对廖家先祖留有密令,明言涉及火药之物皆不可擅自制造,故而我廖家从不敢有丝毫违背,虽是迫于无奈稍加改动了火药的配方,但也是因着此事应于大通无碍才敢如此,大人心性眼界同太祖一脉相承,我廖家必不负大人恩情。” 麦高直至此时才算是真的对廖家生出了敬佩之心,毕竟不是人人都能顶着这般生存的压力,仍坚守本心,不愿违背承诺,廖家人的品性实是难能可贵,如此麦高便也彻底放下心来,日后设立辽北五州,廖家必能成为自己的一大助力。 该了解的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麦高也不急于在此时同廖家主承诺日后之事,只是道“本官已经清楚了这长平镇中诸事,廖家主还请放心,本官定然会将你们完好无损地带离此地,日后你们便可与本官一同返回北辽。过会儿白知县他们便会前来,你也不妨在此等上一等,本官有些话要说,廖家主也不妨跟着听上一听。” 廖家主自是无不应承,而因着白家主他们还未到,麦高便同廖家主在花厅中闲话起来,问问他的家人以及他们所擅长的造物之道,了解的越多麦高便越觉得自己今次是捡到宝了,便在这闲聊中,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近一个时辰,而门外的亲卫这才终于来报,说是白家主带了一大群人来求见麦高。 麦高闻言微微有些不解却还是让人将他们请进来,一旁的廖家主应是看出了麦高的疑惑,于是便解释道“今日之事想来于长平镇中各家算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此等要事单家主是做不了主的,想来白大人此来不仅带了各家的家主,应是还有各家的族老随行,故而人难免要多些。” 第四五六章 淮宁陈家 138 麦高这才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立时便明白,这白知县定然是和各家通了气,说了今日发生之事,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应对陈家,直接决定了长平镇中各家日后的命运,故而那几家慎重以待也是情理之中,麦高也就不再多言,不多时便看到外面以白知县为首的,差不多有二十多人,浩浩荡荡地随着引路的亲卫直奔花厅而来。 待到一行人进到了花厅,也不知是不是白知县预先便同他们说清了其中利害,以及如今长平镇的危局,所有来此拜会之人皆未曾有在麦高面前倚老卖老的意思,态度倒都还算恭敬,在白知县的带领下齐齐向麦高躬身施礼,口称属下,至少投诚的做派摆的十足。 麦高已然明白面前这群人的品性,只是随意地让他们起身,待到众人都于厅中坐定,麦高也没有寒暄的意思,直接看向白知县询问道“白大人,不知你可曾将刚刚在城门之事同在场诸位说清楚,他们可知今日为何要来此见本官,你们又是如何打算的。” 白知县忙恭声应道“这是自然,此番之事关系到长平镇中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属下绝不敢轻忽,已然将事情经过和其中利害同各家说的清楚明白,更旁论还有太祖的训诫之言,我等定然不敢怠慢,必会洗耳恭听,还望大人不吝教诲才好。” 麦高闻言便知刚刚白知县之所以耗费了不少时间才将各家聚齐至此处,想来应是先行同几家都通过气了,且他们定然已是有所决断,故而各家的掌权人这才一个不落地登门求见,于是麦高也不再浪费唇舌进行铺垫,直接便提及了太祖入梦之说。 麦高淡淡地看向厅内众人,直白地道“本官不知白大人可曾同各位说过太祖入梦之事,本官既然能得此机缘,自然要为太祖他老人家尽心做事,实非本官有意刁难贬损诸位,概是因着太祖他老人家有些话要本官带给诸位,本官定然是要听命行事,等下若是本官说话不大中听,也请诸位不要太过介意,太祖他老人家也是气的狠了,毕竟相较于你们的所作所为而言,训诫几句实在算不得什么,诸位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坐在下面的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贸然出言反驳,只好都作出谦恭的姿态,纷纷口中称是,心下却是暗暗打算先听听麦高要如何说,之后再做计较。 麦高也不想同这群人凭白耗费时间,只打算直接将他们的面皮都揭下来,也免得他们还要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也唯有如此,稳定了长平镇中各方的暗潮汹涌,才方便麦高之后借助长平镇和陈家打擂台,于是便直言道“如此看来,诸位既然对此都并无异议,本官也就不必讳言了,白大人,本官就不妨先说说你白家吧。” 麦高也不看白家众人故意做出的一副诚惶诚恐的态度,直接便道“昨日在溶洞中,本官也依照着太祖留书随意说了些,自然没有太祖昨夜说的仔细,故而本官今日不妨重新细细说来,也好让你们白家认清楚这几十年来行事错漏的所在,免得你们白家还心存侥幸,以至于误人误己。” “其实太祖对白家从始至终便最为忌惮,概是因着太祖清楚地知道白家虽空有野心抱负,却无立足朝堂的才干能力,且还不自知,但因着有同太祖有些儿时情谊,又知道不少太祖的隐秘,一旦为人所利用,必会为祸大通,故而太祖才费了许多心思安置白家,却不想到底是因着太祖的心慈手软,埋下了祸根。” “白三郎不过是钱府家奴出身,按理说当年太祖立国后,他本应继续随侍太祖左右,但因着太祖顾念白三郎多年的相伴之谊,不忍让他自残己身入宫陪伴,故而特意放了白三郎的身契,削去奴籍,甚至是赏赐了不菲的家资,这已是太祖天大的恩德。只是不想,此般宽待反倒是让白三郎生出改换门庭的心思,单单是脱了贱籍他却是仍不满意,开始幻想着可以凭借太祖的宠信得以入朝为官。” “太祖虽是因着白三郎的痴心妄想生出不满,但是也不愿多年情谊毁于此等功利之事上,还想着再给白三郎个迷途知返的机会,这才非但没有多加怪罪,还特意为他寻了个合适的差事,太祖心知若是让白三郎一家独大必然会惹出事端,于是为了不让他日后行差踏错,太祖更是费尽心思安排了另外几家加以牵制,而后才将白三郎安置在了这长平镇之中。” “而这长平镇本乃是太祖为了安置廖家所设,因着廖家无人精通庶务,故而太祖本意乃是让白家来此帮忙打点些日常琐事,但太祖也深知若是同白三郎直言,日后白家说不得会因着自觉受太祖慢待,而心生龃龉,反倒是弄巧成拙,于是太祖便几经思量,同白三郎讲述了一番似是而非的未来构想,便是你们所谓的新式火器。” “太祖自觉虽是有些言过其实,但也绝不是凭空捏造,不过是可能需要耗费个几百年才能实现罢了,太祖固然有蒙骗之嫌,但如此做法却是太祖所能想出来,可令白三郎安心呆在长平镇的唯一办法,想来即便是白家也不能否认,太祖为了能安置白家,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当年白家来此若是能安分守己,定然可以凭借着廖家之才安稳度日,即便是经历太祖离世,太宗有意打压,原本也不至于落入如今的窘境,但白家却是因着私心,一步错步步错,害人害己尚且不知,更是令太祖对白家再无丁点怜惜之心。” “当年太宗派人前来探查长平镇,你们只需如实禀告,便是太宗再怎样不愿将皇家作坊的红利分给长平镇,却难免因着自身不正,又加之有太祖私军在此,一时半刻也定然不敢太过为难,而长平镇中各家本就是人才济济,你们根本无需依附于任何一方势力,有廖家改良造物方子,你们只需自行购置产业,售卖那些物件便可自给自足,又何须仰人鼻息,艰难度日。” 第四五七章 淮宁陈家 139 麦高话语铿锵,丝毫没有给白家留些颜面的意思,他也不看白家人窘迫的面色,继续道“本官此前同白知县说过多次,白家行事实在不大聪明,多是些自以为是之举,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贻笑大方,偏得你们还沾沾自喜,殊不知反倒是破坏了太祖的苦心安排。” “其实你们若是稍微细致些,便可知太祖当年早已给你们留有退路,他自知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再无法庇佑长平镇,皇家作坊多半不会继续遵守契约,但因着有廖家,只要他改进过的造物方子同交给皇家作坊的不同,你们便可衣食无忧,但即便太祖算无遗策也抵不过一群自私自利的小人自作聪明,终不过害人害己罢了。” “当年太宗的手下寻来此地,你们为求自保,非但不尽力护住你等需要倚仗的廖家,竟还直接将他们推到人前,甚至是在之后更是竭力压榨迫害,待到太宗断了长平镇的供给,你们不思自谋生路,竟是依附于同太祖有着生死大仇的陈家,却从不曾向过,既然陈家能借由那些造物方子获取丰厚的利益,你们又为何不能,想来不过是惫懒惯了,不愿吃苦而已。” “你们也无需说些陈家势大之类的推脱之言,须知你们彼时手握太祖留下的近万私军,又何惧陈家,不过是贪生怕死,当惯了小人罢了。而待到白家家主将当年太祖构想的新型火器之事公布出来,你们首先想到的不是将之禀明朝廷,借以报效大通,为长平镇中诸人求得一席之地,反倒是又为了一己私利意欲扰乱超纲,为祸大通。” “别说所谓的新型火器本就是个虚妄的构想,便是真有可能实现,太祖又岂会轻易将之传授给白三郎此等心思鬼祟之人,故而你等也无需继续执迷不悟,此前种种不过是你白家的异想天开罢了。太祖此番借由本官之口痛陈利害,还望白大人和白家诸位能想清楚才好,你白家为了一己之私,令长平镇落入如今境地实是怨不得别人,太祖已然放弃了长平镇,你们日后姑且好自为之吧。” 坐在下首的白知县面色苍白,颤抖着嘴唇,讷讷不知该如何言语,而他身侧坐着的那些应是白家族老的几人,此时面色也都极为难看,厅内随着麦高话音稍歇,安静得落针可闻,半晌也无人敢轻易发出丁点声响。 麦高轻啜了一口茶,转而看向叶家主,沉声斥道“叶家主,本官便再来说说叶家。叶家先祖叶檀本是太祖亲卫中的一个小统领,当年太祖征讨天下之时,他也算得上是与太祖共历生死,且更是曾有救驾之功,深受太祖信重,这才在太祖登基后提拔他成为了私军统领。而后因着太祖看重廖家,这才派叶家率领私军前来长平镇护卫,实乃是委以重任。” “只是太祖却从未曾想过,就是因着如此安排,竟是引来了叶家的不满,叶檀自觉当年救驾有功,太祖论功行赏也应对其加官进爵,不想竟是被扔到了长平镇这处不显声名的偏僻所在,深以为太祖如此冷落叶家,实乃无情无义之举,其实叶檀却是不知,太祖早已察觉他心存怨怼,却并未出言申斥,不仅是为了给昔日同袍留些颜面,更是想着待到他日你叶家得了好处,自然就会明白太祖的苦心了,谁知还未等到叶家幡然悔悟,太祖私军却沦为见不得光的弃子。” “叶檀本应知晓,太祖私军中多是些追随太祖多年,却身世飘零无依无靠的老兵,太祖将私军安置在长平镇,也是存了给他们寻个合适颐养的好去处的心思,你叶家却非但不顾念太祖恩德,以及与那些将士的同袍之义,竟在面临危机之时,行不忠不义之举,将近万的开国有功之臣变为了见不得光的无名之辈,但凡你叶家心存几分忠义都不会如此龌龊行事,实在令人齿冷。” “你叶家何曾想过,太祖私军皆是为大通立国洒过热血之人,你们只需如实禀明朝廷,这些将士乃是太祖派来护卫此地之人,即便是太宗心存忌惮,也绝不会轻易动手铲除,多半不过是招抚分化而已。届时这近万人无论是投身军伍继续报效朝廷,还是留在长平镇成为普通百姓,都可光明正大地生存。” “但你叶家因着不想放弃握在手中的这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竟是选择抹去了这近万人的存在,令他们日后只能东躲西藏地生活在暗处,且不得不依附叶家求存,你们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丝毫不曾顾念这些将士的不易,着实是蛇蝎心肠。” “你叶家为图一时安逸,且不失权柄,踩着旁人的苦难作威作福,可如今看来也没得了什么好处,不仅将自家陷入了退无可退的窘境,便是这支太祖私军也未能保住,竟是将之亲自交予他人手中,想来此时军中大半都应是平国公府的人手,而你叶家不过是有名无实的空壳罢了,实在可笑至极。” 叶家主听闻麦高所言后,面色涨得通红,也不知是自觉羞愧不已,还是被麦高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不过麦高猜测叶家即便被点破往日行径,多半也不会真心悔过,但凡叶家人有丁点羞耻之心,便不会对廖家的处境视而不见,更不会甘愿平国公府插手太祖私军之事。 麦高转而看向另一侧,从始至终安静如鸡的黄家人和赖家人,忍不住讥讽地笑道“黄家主,赖家主,本官有一事不解,即便说白家和叶家并不知晓黄家和赖家此前的过往,莫非你们自己心中不清楚吗,竟这般辜负太祖,午夜梦回,你们岂能安枕,真真是无耻之尤。” “太祖早年行商出身,手下的大柜账房不计其数,太祖顾念旧情,立国后,自家原本的那些产业,重要的自然要收归皇家所有,但那些并不十分紧要的,却被太祖分赏给了跟随他多年的那些大柜和账房,而你们两家的先祖便在其列。” 第四五八章 淮宁陈家 140 厅内大部分人似乎对黄家和赖家的过往知之甚少,此时都不免仔细了几分,麦高继续道“你们两家得了太祖赐下的产业后,自觉同太祖关系非比寻常,自诩高人一等,行事无所顾忌,四处树敌,终是被有心人合力拉下了马,你们非但不静思己过,竟还有脸面求到太祖面前,太祖虽不喜你们两家先祖的做派,却也不愿见跟随自己多年的旧仆衣食无着,这才格外开恩,将你们两家安置到了长平镇。” “原本太祖想着你们若是用心经营长平镇,日后自然可以衣食无忧,可你们两家即便是在太祖还在世的时候,便已是开始利用职务之便,蒙蔽廖家,贪墨皇家作坊的分红。而待到太祖离世后,更是克扣所有过手的银钱,以至于太祖私军都因着粮饷短缺,几乎无法留存。” “你们两家在暗处如硕鼠一般攫取着因廖家才能获得的利益,却是在百家动手打压廖家之时,不仅不出言劝阻,更是暗暗推波助澜,而你们却一直躲在白家身后,利用白家这把好刀,铲除所有阻挡你们敛财之路的绊脚石。而白家多是一帮蠢货,还在沾沾自喜以为已然一手掌控了整个长平镇,却不知自己不过是你们两家玩弄于股掌间的提线木偶罢了。” “你们两家牢牢把控着长平镇的命脉,往来银钱你们皆是雁过拔毛,白家往日所为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你们倒是聪明,冲锋陷阵有白家叶家在前,还有备受欺压的廖家当替罪羊,你们两家不显山不露水的揽收了一座座金山银山,想来即便日后长平镇或是平国公府事败,也绝牵扯不到你们身上,加之手中又握着大笔银钱,届时无论局面如何,你们两家应是都可以全身而退,本官不得不说,黄家和赖家真真是好本事。” 麦高此言一出,厅内隐隐可闻众人的抽气声,而白知县和叶家主的目光都瞬时落在了那两家人的身上,若是视线可以杀人,两家人怕是早已被千刀万剐了,黄家主见势不妙,忙出言辩解道“大人且莫要冤枉了属下等,如此大的罪名,不知大人可有任何真凭实据,随意构陷我等于大人实在无甚好处,往大人慎言。” 麦高只是淡淡地笑道“黄家主竟还问本官要证据,其实最好的证据不就在两家的府中吗,若是叶家主现在带人将黄府和赖府直接抄了,想来搜出的财物自可印证本官所言,如何,黄家主可愿让叶家主前往一探究竟。” 听麦高如此说,坐在一旁的叶家和白家众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的两家看,黄家和赖家的人此时也不好再出言辩解,若是继续强硬下去,一旦真的被抄家,今日他们毫无准备,那些藏在家中的银钱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来处的,于是只得静默不言,不再与麦高争辩,暗暗打算将今日糊弄过去后,再行打算。 只是在场的人也不都是傻子,自然看明白了这两家的顾忌,于是立时四周仇恨的视线便死死地盯在那两家人的身上,而厅中的气氛顷刻便陷入了沉凝,压抑的几乎令人窒息。 麦高却是没有顾忌他们心绪起伏的意思,继续对着厅内众人道“你们各家的先祖本都曾同太祖有着非比寻常的情谊,而身为后辈,你们如今享受的皆来自太祖荫蔽,更旁论当年这些人都因着各自的私心或多或少犯下了不少错事,太祖非但未曾问责,甚至还宽容以待,既往不咎,更是给你们各家都安排了不错的去处,太祖对你们也算是颇为尽心了。” “太祖还因着深知你们各家先祖的脾性,不论手段如何,总是给了你们一个用心做事的理由,却不想他的纵容竟是让你们各家的心变大了,才致到了今日地步,太祖已然后悔,人犯错就应该要为自己的错付出代价,当年他没教会你们这个道理,如今他打算把这一课给你们补上,太祖明言此地已然失了根本,再无存续的必要,本官自会带廖家离开,而你们日后究竟要何去何从,可全凭自己谋划,本官绝不会多事,在此本官预祝诸位日后可大展宏图。” 麦高此言一出,厅内所有人的面上肉眼可见地显出了几分仓惶,都有些不知所措,似是不愿相信,他们竟会落得个飘零无依的结局,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如今只是换来了一场空。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无所适从,半晌后,还是白知县率先开口,他哑着声音道“大人,属下等此前是鬼迷心窍,的确犯了不少错误,但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望大人能给我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麦高摇头轻笑道“白大人如此想,可旁人未必会深以为然,在本官看来,黄家主和赖家主说不得就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呢,毕竟他们没有你白家那般封侯拜相的野心,他们两家的执着不过是银钱而已,这几十年从长平镇贪墨到的银钱足够他们的子孙后代富裕地过上几辈子了,他们可没有回头是岸的心思,说不得就等着离开长平镇,与你们分道扬镳呢。” 黄家主和赖家主的面色皆因麦高所言变得青白交错,半晌讷讷无语,迎着所有人审视的目光不知该如何应对,正在此时叶家主突然道“属下之错日后大人可随意责罚,但我决不能放过这两条蛀虫,当年度日艰难之时,我叶家手下的兄弟只能靠在山里啃树皮野草过活,他们若真曾贪墨私军饷银,那便是杀人凶手,属下想现在就去抄了他们两家,还请大人准许。” 麦高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应道“叶家主既然执意如此,那便去吧,本官也想看看这两家究竟贪墨了多少银钱,才当得起太祖一句巨贪的评价。” 叶家主得令,不顾黄,赖两家人的阻拦,直接转身出了花厅,召集人手抄家去了。而留在厅中的两家人此时面色如丧考妣,一见便知过会儿抄家的结果必然会令所有人勃然大怒,他们才会如此畏缩惧怕。 第四五九章 淮宁陈家 141 麦高看着自觉大祸临头的黄家和赖家人,语带讥讽地嗤笑道“两位家主,不得不说你们也算是颇有胆识了,居于长平镇中,就在白家和叶家的眼皮子底下还敢如此肆意行事,若说你们两家毫无依仗本官是断然不信的,在叶家主回来之前,两位不妨同本官好好说说,你们暗地里究竟是听谁号令行事,他们又给了你们什么承诺,竟让你们胆敢这般肆无忌惮。” 麦高的话好似是一道惊雷,直接劈在了厅内众人的心上,白知县仿似是如梦初醒般,猛地调转视线,目光凌厉地投降坐在对面的两家人,半晌后突然开口笃定地道“你们竟还在为陈家做事。” 麦高闻言倒也并不十分意外,不管外界各方势力究竟如何看待长平镇,有着何种猜测,单凭着此地乃是太祖所设,旁人就不会随意看轻此处,毕竟谁也不知其内里到底有没有隐藏着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故而即便早年尚未有新型火器之事,陈家仍是费尽心机意欲掌控长平镇,更旁论待到他们察觉白家向平国公府投诚,且还受到了重用后,陈家就应是已猜出此地必然有他们所不知的秘密。 如此一来,此前常年和陈家打交道的黄家和赖家就必然是他们收买招揽的首选,而以这两家贪财的程度,也定然不会轻易放手送到嘴边的肥肉,自然会在不损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成为陈家在长平镇的内应,不过想来以两家油滑的做派,行事倒也未必会做的太绝,但是适当做做通风报信之举还是必不可少的。 面对着白知县的诘问,黄家和赖家的两位家主和一众族老面色都颇有些难堪,却也不愿在此时随意多言,毕竟如今局势不明,他们都不想这般轻易便被人拿住把柄。只是他们这般沉默以对的做派,让旁的人皆知他们定然是心里有鬼,辩无可辩,才会如此。白知县勉力强压住心中升腾而起的滔天怒火,知道此时同他们争辩过往实是没什么意义,还不如等到叶家主彻底将两家抄个干净,将此前损失的银钱拿到手,随后直接将他们处置了便是。 至此,众人也都再没了闲话的心思,各自都开始在心下暗暗盘算起更为有利于自家的谋划,如今只待看叶家主抄家归来究竟能带回怎样的结果,方可再图后续。 诸人就这般静默地在厅中候了差不多将近一个时辰,叶家主才浑身浴血地返回了驿馆,他后面还跟着大队人马,带着数十个大木箱子,不用看便可知定然都是从黄家和赖家些查抄出来的赃款。 黄家和赖家的一众人,眼见着着杀气腾腾归来的叶家主,还有他沾染了满身的鲜血,顿时心下都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待到见了后面那一口口大木箱被抬了进来,更是骇得面如土色,黄家主终是忍不住颤声诘问道“你,你都干了什么,你身上的血是哪来的,你,你……。”说到最后竟是因着心中惊惧,再不能言。 叶家主也不看一旁惊慌无措的两家人,丝毫不理会他们的问话,而是躬身一礼,对着端坐上首的麦高回禀道“大人所言不差,他们两家的库房和暗室里藏有大量的金银珠宝,而且家中竟还蓄养着不少好手,我等此前全然不知,看来他们怕是早已生了别的心思。”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向面色仓惶的黄家和赖家诸人,直接出言询问道“两位家主,事已至此,你们便是执意隐瞒也讨不了好,何不妨同本官说说,你们和陈家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而他们对长平镇和本官又是如何打算的,本官劝你们此时还是实话实说为好,你们绝不会想要尝试一番本官的手段的。” 黄家和赖家的两位家主此时早已方寸大失,嗫喏着不知该如何言语,麦高见状又下了一剂猛药,直接将如今的局势在他们面前摊开来,继续道“今日一早,守城的将士已是在城门处射杀了近千余的淮宁府兵,陈家对长平镇的隐秘应是势在必得,却被这般不留情面地断了一臂,如今长平镇已算是同淮宁府还有陈家直接撕破了脸皮,适逢两方势同水火,你们被夹在其中,无论日后谁人胜出,你们都必然沦为此番博弈的陪葬。” “想必你们必是已然从白知县那里知晓了此事始末,却还愿意随众来此,为的不正是想要探听清楚如今局势,以便做出最利于自家的选择吗。只是如今被本官揭露了往日的龌龊,破坏了你们的如意算盘,你们两家的处境想来不用本官多言,你们自己也应是十分清楚的,还何必继续隐瞒真相,惹恼了本官,你们不必等到日后,今日便可全家整整齐齐地上路了。” 黄家主不住地擦着额上渗出的冷汗,一叠声地道“大人明鉴,属下绝不敢有丝毫隐瞒,此前实在是被逼无奈,被逼无奈啊,大人想知道什么,属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麦高淡淡地笑道“黄家主能这般识时务也能省去本官不少麻烦,既如此,你们不妨说说,今日之事后全镇必然戒备森严,你们若是有要紧的消息,该如何送信去陈家,本官劝你们莫要在本官面前耍小聪明,本官向来是宁杀错不放过的性子,直接杀了你们灭口,总好过因着你们向陈家通风报信,惹出乱子来。” 黄家和赖家众人见麦高竟是对他们起了杀心,自是再也不敢继续推搪塞责,黄家主忙恭声道“启禀大人,长平镇中除了平国公府过往送来的那些人手,我们两家这些年也打着平国公府的幌子,暗中安插了不少陈家派来的人进到长平镇,其中有些被安排成为了府兵,一旦有要事需同陈家互通消息,便可借那些府兵之手,无论如何他们定然会有办法将信送回陈家的。” 麦高闻言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如此说来,这些年你们暗中一直在帮陈家传递消息,那么陈家是否知晓新型火器之事。” 第四六零章 淮宁陈家 142 黄家主忙连连摇头,回答道“我等从未曾将此事告知陈家,一来这火器的造物方子尚无着落,且工坊并未能生产出成品,我们若是贸然将此事宣扬开来,说不得会被陈家逼着窃取些要紧的信息,但白家颇为看重此事,防卫也十分严密,若是贸然动手,我们两家便会暴露人前,岂不是会惹火烧身。” “二来我等也知晓这新型火器乃是长平镇中诸人日后能够得以立足的根本,若是一旦此等隐秘外泄,引来各方争抢,我等便再无翻身之日了,我们两家虽是贪图银钱,但此等自断臂膀之举却是不敢做的,所以陈家一直不曾不知晓此事。” 麦高此前便也猜出了这两家未曾将此事告知陈家,毕竟若非如此,陈家今日绝不会这般大张旗鼓地派大队人马前来长平镇查探,如此冒险,想来多半还是因着自觉长平镇中之事已然超出了陈家的预料,他们这才会特意安排人手来此一探究竟。 只是麦高却是对这两家的做法有些怀疑,黄家主所说的那两点原因不能说有什么不对,但却绝不是他们隐瞒陈家的必要理由,麦高心念微动,继续试探地问道“此前白家已然代表长平镇投靠了平国公府,同陈家一样都是为其效命,份属同僚,陈家为何还要继续窥探长平镇的隐秘呢,莫非他们竟是对平国公府还存有二心不成。” 黄家主也知此时再继续加以隐瞒实属不智,于是直接便解释道“陈家之所以选择平国公府,不过是因着金宝皇帝的打压太过,迫不得已罢了。但陈家几代人一直坚信,当年太祖能成就伟业,乃是因着太祖得了天大的机缘,手中握有能震慑天下之物,而他们这些年来一直在坚持不懈地找寻,无论是当年的太宗,还是如今的平国公府,都不过是他们借以窥探皇家秘闻的踏板罢了。” “长平镇本就是太祖留下的隐秘之所,便是当年波澜不兴,陈家也觉必有隐情,这才特意收买我等想要一探究竟。此前陈家一直都是暗中行事,直到麦大人身为太祖传承继任之人出世,陈家便觉自家等待已久的机缘到了,加之大人竟是在此盘桓数日,他们自然认定了此处有异,即便是有平国公府弹压,陈家也绝不会轻易放手,此时他们多半会认为助太祖夺得天下的关窍就在长平镇中,这才会开始毫无顾忌地行事。” 麦高听罢黄家主的这番说辞,心中已然有了底,他们两家同陈家的关系绝非如他刚刚所言那般简单,既然陈家一直便在窥探太祖身上的隐秘,那么他们又怎会放弃在太祖身边安插人手,麦高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突然出言,十分笃定地道“你们两家先祖当年所谓的走投无路,应也是陈家有意安排的吧,陈家早在那时便想要窥探太祖的隐秘了,这才费尽心思将你们安插到太祖身边,不想你们竟是被太祖派来此地,不过这些年你们同陈家就从未断过联系。” 麦高此言一出满堂皆惊,黄家主和赖家主具是惊疑不定地看向麦高,麦高立时便知自己果然猜对了,继续又道“而你们之所以不同陈家提及新型火器之事,不过是因着清楚此物绝非助太祖成事的关窍,毕竟谁也不可能凭借着个虚无缥缈的物识夺得天下,你们若是贸然同陈家说起此事,不过是自找麻烦,这才会对此秘而不宣罢了,而绝非你们所谓的不愿自绝退路。” “而你们两家也知,此地最要要紧的隐秘就是那溶洞石壁上的太祖留书,你们原本就一直在等着本官的出现,想要借助白家和平国公府之势,不费吹灰之力地得以知晓那面石壁上的隐秘究竟为何,只需将此告知陈家,你们便是大功一件,完全可以避人耳目地全身而退,两位家主,不知本官说的可对。” 黄家和赖家众人此时已具都是面如土色,毕竟谁也未曾料到麦高竟会通过这三言两语便推断出当年的隐秘,黄家主更是面色仓皇无措,此时已然不知该如何应答了,麦高又继续说出自己的推断,“此前你们两家一直在贪墨过手钱财,想来一是为了自家谋求私利,二便是因着陈家的号令,借此以便削弱其余各家的实力,好让整个长平镇不得不依附于陈家求存罢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陈家和你们怕是从未曾料到,白家竟是靠着新型火器一举攀上了平国公府这棵大树,不仅有复起之势,还险些令陈家在此地的谋算功亏一篑,好在这火器之事本就尚没什么眉目,且白家看护严密,消息未曾外泄,这才令陈家不曾过多苛责于你们两家,想来本官此来应是陈家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若是此次再失败,怕是陈家也再留你们不得了。” “你们两家若是一心求死,本官也绝不会拦着,毕竟本官同陈家势同水火,你们此番的目的必是难以达成,且单就如今的局面,你们便是想要活着出这长平镇也难,不过你们若是能配合白知县里应外合将陈家一网打尽,本官倒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你们不妨想清楚了,再做计较。” 麦高话落便再不管他们两家此时心下作何想法,转向叶家主直言道“你叶家即便是此前有再多的迫不得已,但也不得不承认,太祖私军因着你叶家过失,此时早已名存实亡,更旁论如今府兵中的兵丁大都是平国公府的人手,你们叶家也不过是听人摆布的傀儡罢了。本官劝叶家主你还需想清楚日后究竟要何去何从,再做决断,切莫要一错再错才好。” 麦高看向厅内众人,意味深长地道“本官奉劝各位,如今既是已知新型火器之事不可为,就莫要继续执着于此,还是为自己找好退路才是当务之急。不过如今陈家已是图穷匕见,你们若是想要此后安稳度日,只要陈家尚存就绝无可能,单凭你们曾牵扯入太祖秘事之中,陈家就绝不会放你们逃离掌控。本官带廖家离开此地后便会返回关外,至于诸位,你们不妨考虑清楚再图后续。” 第四六一章 淮宁陈家 143 麦高转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对着众人交待道“长平镇早已被平国公府的人手渗透多年,想来便是你们自家人也已然未必可信,本官劝你们在未做好决断之前,切莫要轻易透露自己的意图为好。” 众人已然被连番惊变弄得仓皇无措,闻得麦高所言,只能忙不迭地应是,反倒是叶家主似是早有决断,面色平静地出言问道“大人,从黄家和赖家搜出来的这些东西要如何处置,还大人请示下。” 麦高随意地摆了摆手道“除了应该分给廖家的一份,旁的本官不管,你们可自行决定便可。” 厅内诸人听闻麦高竟不会插手此事,自是大喜过望,各自在心中暗暗思量,自觉无论日后长平镇结局如何,能得以有银钱傍身总是好的,于是众人也不纠缠,略一商量便留了一半的箱子在驿馆说是给廖家的,随即便都向麦高告辞,带着余下的那些离开了驿馆,各自归家去了。 麦高交待了一众武家亲卫,帮廖家主将东西都送回他们所在的院子,便也不再过多理会,反倒是带着严左吴欠武凛回了自己的房间,也好商量后续之事。 几人在麦高房中坐定,吴欠率先忍不住出言问道“高高,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啊,昨日你同我们说的都十分简略,太祖留书里竟然有这么多细节吗,可是无论如何那石壁上的符号也应该是太祖还在世时留下的,太祖离世后发生的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麦高轻笑着解释道“我刚刚所说的那些,五分是太祖留书上的内容,三分是通过廖家主所言推断出来的,至于剩下的则是我根据这些年局势的变化,以及各家的脾性做派,还有诸事的前因后果,进行合理猜测,填补进去的。于是通篇听起来,就好像太祖一直在看着他们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般,若非如此岂能轻易将他们糊弄住。” “也唯有如此,才能令他们心生忌惮,且自知复起无望,不再心存奢求,断然放弃继续研造火器之事,转而只求为他们自己谋求一条出路,才会配合我们行事。而黄家和赖家我虽从太祖留书中知晓他们贪财,却未料到他们竟是陈家在太祖身边的内应,若非他们今日因着连番巨变失了方寸,我也未必能这般容易将他们的底细掀开来。” 吴欠好奇地问道“那你是如何得知他们曾贪墨了皇家作坊的红利,以及此后经手的银钱呢。” 麦高笃定地道“他们原本便是太祖名下产业的大柜和账房,太祖也算是对他们两家颇为了解,能当得起太祖一句贪财的评价,就必不是什么手脚干净之人,而太祖离世后,随着太宗断了供给,长平镇就直接弹尽粮绝了,实是不合常理,故而我猜推测这两家贪墨的绝不是些许蝇头小利,也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两家实是害人不浅。” “不过我今日之所以将这两家的真面目揭露开来,不过是因着他们两家是这长平镇中唯二尚有退路之人,毕竟无论是长平镇,陈家,还是平国公府,任何一方事败,其实都牵扯不到他们身上,加之这两家手中握有大笔银钱,想要全身而退,安居他处实是不难,我若不斩断他们的退路,他们必不会同我们一心对付陈家,说不得会成为最大的变数,我不得不防。” 三人听了麦高的解释,方才恍然地点了点头,严左又有些忧心的问道“今日怕是暂时没法派人出城了,可是若按镇中之人所言,如今这长平镇的府兵多半都是平国公府的手下,我们出入往来必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一旦人数有异,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反倒是打草惊蛇。” 麦高却不担心此事,“即便是有人怀疑我安排了人手去别处,其实倒也无妨,他们多半只会猜测我还在镇外安排了后手,越是如此,想来他们行事便越多顾忌,对我们而言有益无害,倒是不需要太过在意。” 严左闻言便也放下心来,转而问起了后续的安排,“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为什么不在今日直接同他们安排后续之事,反倒是让他们回去细想,若是他们生出旁的心思,岂不是对我们不利。” 麦高坦言道“但凡他们若是会生出旁的心思,早些时候或是晚些时候都无甚干系,也唯有他们自己想明白其中利害,才不会在后续行事中出现纰漏,拖我们的后腿,我今日先是暗中出手破坏了长平镇和陈家之间的表面平和,接着又借太祖之言威吓了一番,还拿黄家和赖家杀鸡儆猴,最终痛陈利害又给了他们些甜头,我这般费尽心力,他们若还一心想要依附平国公府和陈家求存,那便也实在是无可救药了。” “若真如此,我们也只能见机行事,好在还有派往京中的人手作为后手,无论如何我们都是吃不了什么亏的。更旁论只要这些人不是太过蠢顿,就应该明白,一旦没了新型火器之事作为倚仗,他们在上位者眼里不过是群无用的废人罢了,若想博得一线生机,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严左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就那么相信廖家人吗,他们攀附于你,会不会另有图谋。” 麦高倒是颇为笃定地道“一来我是相信太祖看人的眼光,既然他觉得廖家人可信可用,应是不会出太大纰漏;二来凭我的眼力,廖家人身上的沧桑窘迫绝不是演出来的,他们此前为了大通民生也算是贡献良多,此番投诚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能帮上一把我都绝不会推辞,待到日后若是他们别有它想,我也不会强留,随缘即可。” 严左见他心有成算,便将此事放置一旁,转而又问道“若是这镇中之人想清楚了其中利害,打定主意同你一力对付陈家,你打算如何安排后续之事,毕竟这长平镇中可不是铁板一块,说不得从何处就会泄露消息出去,届时怕是不好应对。” 第四六二章 淮宁陈家 144 麦高对后续的安排早有成算,于是便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今日叶家主抄家的动作着实太大,必然已是被有心人看在眼里,之后若是黄家和赖家送信给陈家说自家安然无恙,断然是极为不妥的,反倒是不如让他们送信去淮宁向陈家求援,只需称他们已然掌握了长平镇的秘密,若是陈家能将他们救出去,便会坦言相告,如此一来,陈家定然不会轻易罢手,届时我们只需坐收渔利即可。” 严左却觉此事不会这么简单便可成事,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可是此前你也说了,如今这长平镇中平国公府的人手着实不少,他们又岂会坐看平国公府麾下的两大势力争斗不休,却毫不作为,又岂会帮着长平镇中诸人对付陈家,若是平国公府收到消息,下令两家握手言和,或是合作转过头来对付你,届时我们岂不是要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麦高却是不以为意,微微摇了摇头,同严左分析道“我推测平国公府轻易绝不会如此安排,须知此番能顺利将我引来长平镇,他们着实是费了不少功夫,原本打算的便是让白知县等人借着太祖旧部的身份接近于我,好引得我助他们破解溶洞中的太祖留书,且平国公府必然早有预料,作为诱我来此的鱼饵陈家,以我的脾性绝不会轻易放过,必然会生出事端。” “且平国公府必然也有着借由陈家之事,令我多加倚重长平镇各家的心思,如此一来,若是双方一直毫无动作,说不得反倒是会引得我对此地局面生疑,故而今日之事平国公府应是乐见其成,若非如此,今日一早城门处的那出也不会进展的那般顺利。只要平国公府不知此间内情,还做着让长平镇中诸人取信于我的打算,后续之事便轻易不会出手阻拦,故而平国公府绝不会是我们的阻力,关键时刻说不得他们还会出手相助也未可知。” 房内其余三人闻言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可紧接着严左又提出了另一点忧心,“即便今次陈家为了所谓的太祖隐秘,愿意倾尽全力救助黄赖两家,但若是屡次无法得手,他们察觉到不妥,转而继续龟缩于淮宁府不出,届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呢。” 麦高却是胸有成竹地笑道“若是今日黄家主所言非虚,平国公府也不过是陈家的踏脚石罢了,自是不被陈家看在眼里,此前蛰伏无非是为了能一探皇家隐秘,这般无所顾忌之辈,一旦获悉追寻多年的隐秘极有可能就在这长平镇中,以陈家的做派又岂会轻言放弃。便是察觉其中有异,多半会觉得是我为了遮掩有意为之,陈家非但不会畏缩不出,说不得会倾尽全族之力也要拿下长平镇,只怕是平国公府有明令让他们放弃都实为不易,故而倒无需担心此事。” 严左继续又道“既如此,那之后我们只需在长平镇中等着陈家来犯便是,只是淮宁府也不过只有五千府兵,我等占着守城之利自是可以来一波杀一波,自是有杀光的一日,可陈家若真如你所言那般执着,又岂会只单单凭着这几千府兵成事,加之镇中还有不少陈家的内应,我总觉得后续怕是不会那么简单。” 麦高深以为然地点头应道“严师叔所言不差,不过若是黄家和赖家还有心为自家求得一条生路,最好的投名状便是将那些陈家安插在镇中的内应指认出来,此时他们已再无旁的后路可退,若还要指望陈家,无需等到明日,他们便可全家共赴黄泉了。更旁论他们手中的银钱也已被洗劫一空,若我所料不差,此时他们定然已经在同白家和叶家谈条件了,多半会用这些内应换自家全身而退。” “而陈家自然也不会只是不断派淮宁府兵前来试探,多半还是要借由黄家和赖家之手摸清长平镇中的情况为先,其后我推测他们必会倾巢而出,以图吓退白知县等人,而后借由安插在长平镇中的人手里应外合,他们的目的是我,而不是拿下长平镇,按他们所想,必是自觉应该不难,而我们便可趁此良机将听命于陈家之人一举歼灭,再图后续。” 严左却是有些不看好地反驳道“可我总觉得诸事未必会如你所推测的那般顺利,毕竟陈家历经几代帝王不仅屹立不倒,时至今日还能搅风搅雨,左右朝局和皇权更替,岂会那般容易便只因着些许小事,就被我等一举拿下,我倒是希望此番不过是我杞人忧天,但你还需小心谨慎些为好。” 麦高对严左的忧虑也深以为意,于是解释道“我此前所言的确不过只是陈家利用淮宁府兵同我们正面相抗的可能,但若是陈家另有能人,说不得还会想出别的办法来,只是我此时尚不知陈家手中还握有何种底牌,故而若是他们另有谋算,届时我们却也只能随机应变,严师叔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一时半刻我确实也不知他们还会有何种手段,如今也就只能暂且静观其变了。” 严左见他并未轻忽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杀招,便也放心了不少,“你心有成算便好,如此我们便等着陈家出招吧,只希望一切能顺利才好。” 麦高又安抚了三人几句,继而将需送进京,呈递给皇上的书信写好,交予严左,随后便让他们先行各自散去了,而自己则是在房中静静揣度起了接下来的行事安排。 麦高自是知晓刚刚严左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陈家能屹立大通多年不倒,绝非寻常对手,但凡有些脑子的,便应知此番单单只派府兵来此正面相抗实属不智,而摆在陈家面前的无非两种选择,最简单的便是借由书信往来,先想办法从黄家和赖家人口中套取出长平镇所隐藏的真正秘密,若当真要紧,值得陈家冒险一搏,自是可另行谋划。 第四六三章 淮宁陈家 145 而在麦高看来还有一种便会麻烦许多,若陈家未必十分信任黄家和赖家,毕竟有麦高此前安排的传信布条作为前车之鉴,难保陈家不会以为这两家早已生出异心,故而陈家多半会选择派人潜入长平镇一探究竟,此法虽是有些难办却绝非不可行,毕竟如今镇中尚有他们的人手作为接应,想要弄进来几个暗探应是不难。此法虽是颇费周章,却更为稳妥,令手下暗中摸清如今长平镇中的局势,再图后续也并非不可。 只是这两种做法其实都算不得能够直中要害的上策,而且殊途同归,终了总免不得要和长平镇中诸人纠缠一番,加之又有麦高在其中掺和,想来战上一场是在所难免的。如此一来,诸事又回到了原点,即便是换做是麦高,怕是也没有胖的选择,只是这般谋划却绝非首选,麦高也觉不会如此容易,只是思来想去却总是不得其法,一时间难免有些愁眉不展。 眼见着外面天色渐暗,吴欠来寻麦高一同去用夕食,麦高便将烦乱的思绪放到了一旁,起身出了房门,与吴欠一并去厅中用饭。 行走间,两人难免闲话起今早之事,吴欠突然有感而发,“高高,你说陈家派来的人即便是再相信白知县,行事也未免太过草率了些吧,行伍之人皆知一旦进到瓮城那就是羊入虎口,但凡今日他们若是围在镇外,见事不好还能得以脱逃,你说他们究竟是怎么想的,换做是谁怕是都不会这样轻易送上门来。” 麦高闻言不禁微微一愣,诚如吴欠所言,便是白知县另有打算,加之陈家人心中迫切,双方又都想借此向自己施压,但若按常理,来人一经察觉白知县有反悔之意,但凡心存几分谨慎,便应退出瓮城再做计较,而不是在敌我不明之时,仍让几方身处险地,如此说来,要么就是陈家来人笃定白知县不敢有所异动,要么就是另有倚仗,更或许是另有隐情。 这般想着,麦高便不知不觉地慢下了脚步,开始垂头沉思起来,他此前虽是推断淮宁府来人必然会无所顾忌地进入瓮城,以求能尽快往长平镇中一探究竟,但此事细想下来,这般行事的前提须得是白知县未曾对陈家心生忌惮,两方仍心存默契,方才算稳妥。 而当时白知县推诿塞责之意已然十分明显,绝无放行之意,那陈家来人即便是心中如何急切,那般将自己置于险地都实属不智之举。更旁论一旦此事一出,近千余府兵不知所踪,淮宁府衙届时要如何同朝廷解释,也着实是个大问题,如此想来,陈家这般轻率之举究竟有何深意呢,麦高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忽略了些什么。 就在麦高这边想的出神之际,突然有武家亲卫急匆匆来报,来人行至麦高近前,压低声音道“刚刚白知县派人前来驿馆,说是有要事须得告知大人,听来人的意思,似是今早的那些淮宁府来人并非府兵,而是另有隐情,白知县已经赶去城门处了,传信望大人也能尽快过去一趟。” 麦高闻言顿觉脑袋嗡的一声巨响,转念间立时便明白今日自己怕是中计了,既然常人皆知一旦府兵无故失踪,断然是不好同朝廷解释的,陈家自是可安排些家奴甚至是寻常百姓假扮府兵,此后他们只需编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便可直指长平镇甚至是麦高滥杀无辜,届时他们自是有口难辩,多半会被问罪于朝廷。 麦高心下大叫不好,看到远处听得消息的严左急匆匆赶过来,忙迎上两步低声道“严师叔,你须得马上带人出城,一队前往淮宁府探查,一队进京,不能再等明日了,如今情况不大好,明日怕会生变,你们立刻随我出发前往城门。” 严左自知事态紧急,也不多话,面色沉肃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召集人手去了。 麦高也再没了吃饭的心思,带着吴欠等人,在驿馆门口同严左的队伍汇合,一并前往城门,寻白知县去一探此事究竟。 一行人到了城门处,便见白知县已经候在那里,行至近前,便见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下,白知县的面色颇有些阴晴不定,麦高上前两步低声问道“白大人,你们是如何察觉今早那些府兵的不妥的。”转而又看向严左道“你们尽快前往淮宁城外,探看一番他们可有何异动。” 严左等人领命称是,守门的府兵见白知县未有异议,便直接放了严左等人出了城门。 白知县倒不意外麦高派人前往淮宁府探查,也不在意,直接回答起麦高此前的问话,“是处理尸首的府兵在其中见到了旧识,而那人绝非淮宁府兵,心知有异,于是便立马告知了属下,属下未敢耽搁,这才劳大人前来定夺。” 白知县说罢,侧头看向一旁一名身着兵服的府兵,微微颔首示意,那人上前一步恭声道“启禀大人,属下此前曾被派往淮宁府当过一段时间的差,在府城那边倒也有几个熟人,刚刚清理尸首的时候,意外看到了一人乃是曾打过几次交道的陈府家奴,而且今日不少兄弟也发现了,这淮宁府来人中竟是有不少年迈之人,绝不会是府兵,我们这才察觉不妥,立马便禀告给了大人。”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默然不语心下暗暗开始思索起来,他心知这怕便是陈家的此番谋划的第一步了,他们竟是用自家的家奴充当淮宁府兵,若是诸事顺利,自是可以一探长平镇隐秘,反之一旦生出波折,无论结果如何,只要淮宁府来人有所损伤,陈家都可控告长平镇府兵滥杀陈家家奴,如此刚好便给了陈家一个光明正大上门寻仇的由头,如此想来此事倒是有些难办了。 白知县面色惶急地问道“大人,我们如今该要如何是好。” 麦高略想了想,突然计上心来,思及死的这些陈家家奴都身着淮宁府兵的兵服,麦高转眼看了看一旁的长平镇府兵,突然出言问道“你们可知,淮宁府兵的兵服和长平镇府兵的兵服可有任何区别。” 第四六四章 淮宁陈家 146 周围几人乍然听闻麦高有此一问又有些怔愣,倒是一旁的府兵统领知机地应道“回大人,外观大致上没什么区别,不过在领口袖口有所属府军的标识罢了。” 麦高微微点了点头,传言吩咐道“现在立马派人去查看一二,看看那些尸体身上穿的兵服是否有淮宁府的标识。” 府兵统领立马派人前去查看,不多时便有人回来禀告道“大人,那些兵服并无淮宁府或是其他府兵的标识。” 麦高闻言略一沉吟便对白知县等人交待道“马上派人去寻来大量的车马,我们须得连夜将这些尸首都堆到淮宁府城外去,行事尽量隐蔽些,最好不要让淮宁府守城的府兵察觉端倪,一定要派可信的人去办,本官的亲卫也可一并随你们调动。” 白知县似是有些不解麦高如此做法背后的深意,于是便直接问道“大人,即便这些人是陈府家奴,我们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总之也是陈家派来送死的,便是问罪,也是淮宁府衙的过错,与我们着实没什么干系,不知大人为何要如此安排。” 麦高倒是颇为耐心地同他解释道“白大人,你想差了,如今这些尸首落在谁的手里,日后便是谁的过错,一旦此事拿到台面上分说,最多不过是个各执一词的局面,若你今日只是将这些尸首就地掩埋,便不作理会,他日被朝廷问责,你要如何解释这近千余的陈府家奴,因何会身着兵服死在你的地界,想来白大人你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的。而你但凡说出这些人是淮宁府或是陈家派来滋事的,又有何证据,终了你左右是躲不过一个攀扯污蔑上官之罪的。” “但我们若是连夜将这些尸首送回淮宁府,一旦陈家想要借此事攀咬长平镇,届时解释不清的便是他们了,他们若胆敢指证是长平镇府兵杀了这些人,自是须得要拿出证据才行,若是用那些逃回淮宁府的漏网之鱼作为人证,陈家又要如何解释会派一群家奴冒充淮宁府兵来长平镇生事呢,若是解释不清,说不得反要落下个图谋不轨,甚至是意图谋逆的罪名。” “故而白大人若是不想日后受制于人,太过被动,就必须尽快安排人手,趁夜将全部尸首都送回淮宁府去,也唯有如此,我们接下来同陈家对峙才能不落下风,如若不然,本官所料不差的话,明日多半便会有真正的淮宁府兵前来围城了,而借口就是今日死在这里的千余陈府家奴,所以我们动作一定要快,想来陈家未必能料到我们会这么快就发现了端倪,此时是我们能翻身的唯一机会了。” 麦高还有些不放心地交待道“此事安排的务必周密些,毕竟长平镇中平国公府和陈家的探子遍布,过会儿找来车马,你们不妨告知所有人,只需说上官命令将这些尸首运去后山深处掩埋,如此一来,应是可以掩人耳目。而后派可信的人护送车队连夜赶往淮宁府,且让所有人谨记,切不可离城池太近,在近郊就须得停下队伍,再趁着夜色,人手一具尸首,扔在淮宁府城外即可。” “倒也不必将尸首都堆放在城门外,只需沿着城墙四围,随意放置即可,身手好的便潜行至城墙近些的位置自是更好,身手差的扔远些也是无妨,只是一点,决不可让淮宁府守兵察觉有异,待到明日一早,此事必是再遮掩不过,待到闹得大了,我们便也就从此事中脱身了。” 话已至此,白知县自是也已然意识到了今日之事其中的凶险,于是忙不迭地点头应承,麦高便让武凛带人配合白知县等人行事,转而又沉声同白知县道“白大人,本官劝你务必仔细些,此事成败攸关生死,你切莫大意,若是再生出什么纰漏,本官断是护你不得了。” 白知县自是一叠声地应下,而后便告辞转身离开,召集人手忙活去了,而麦高则是同吴欠返回了驿馆,二人此时也无心休息,便一并坐在花厅中,等着各处传回的消息。 直至此时,麦高方才静下心来开始细细思索起陈家此举的意图,如今看来,陈家是将自家不得用的家奴都聚集到了一处,用以冒充淮宁府兵前来长平镇送死,不过是为了后续之事寻个由头罢了。 而如今想来,陈家原本的打算多半也不是直接攻城,麦高以己度人,自觉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凭借强横的实力围困长平镇,借此逼迫白知县交出凶手,而这般说辞也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毕竟他们的目的乃是麦高以及藏于长平镇中的太祖秘密。 陈家如此布局,不仅会令麦高与长平镇中各家之间因着相互推诿,而生出龃龉,甚至闹到彼此敌对,说不得等不到破城,这长平镇中的各方势力便会开始内耗,而了陈家只需围困长平镇一段时日,便可坐收渔利,如今想来,这的确算得上是一条妙计。 且如此一来,待到此间事了,日后无论是平国公府还是朝廷诘问起来,因着师出有名,陈家想来总是有办法应付过去的,而且只要不损及麦高的性命,事后陈家应是也不会受到太多苛责,更旁论待到皇上和平国公府反应过来之前,以陈家的手段,必会有办法将他们想要知道的隐秘从长平镇这群人的口中套取出来,即便陈家拿麦高无法,应也会轻松达成目的,麦高不免暗叹,陈家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过既然已经看透了陈家的布局,麦高便也不再太过紧张此事,转而开始思量起自己究竟该如何借此事将陈家一举拿下,半晌后,麦高突然生出了个想法,自觉若是布置得当,必会一举数得,反复思量一番后,麦高愈发觉得此法可行,主意已定,麦高也已平复了烦乱的心绪,便同吴欠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立时引得吴欠连连惊呼,“高高,这样安排你会不会有危险啊,我觉得不大妥当。” 第四六五章 淮宁陈家 147 麦高对着吴欠安抚地笑道“若是不出意外应是不会,你且放心吧,此法究竟是否行得通还要待我同白知县等人商议后才能知晓,你就先按照我的安排,去同廖家主知会一声儿,后续之事还要看明日的情况,而后再做计较。” 吴欠见麦高似是颇为胸有成竹,便也不再多言,就按照麦高的嘱咐,转去廖家主所居之处,找他商量之后的安排去了。 吴欠一走,麦高便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将刚刚想出的办法所涉及的一应细节又前思后想了一番,自觉应是再无纰漏,才稍感安心,接下来便只待严左和武凛那边的消息传回了。 麦高在花厅中枯坐到直至月上中天,便先等到了严左返回了驿馆。严左进入花厅便见麦高候在厅中,心知他定然是因着急于知晓诸事进展的情况,这才未曾先行休息。于是颇不赞同地劝道“你实在不必这般急切,便是明日再说也不碍什么。” 麦高见到严左回来忙迎上前去,无谓地笑道“严师叔,我实在放心不下,事情可还顺利。” 严左宽慰道“你就放心吧,去京城的人已经顺利出发了,淮宁府城外也未见有何异动,刚刚我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武凛他们,看样子应是还要耗费些时候,不过看样子行事到目前也还算顺当,你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应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明日一早我便派人在淮宁府城外候着,若是一旦生变,届时再同你说也不耽误什么,想来陈家便是要有所反应,总也需要一两日的工夫才是。” 麦高无奈地笑着摆了摆手道“严师叔,便是让我现在去休息我也睡不安稳,还不如等武凛回来,待到确认无事,届时我也能安心些。” 严左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言,于是就陪他一同在厅内等着消息,左右无事,麦高便将自己刚刚拟定的计划又同严左说了一遍,也好听听他的意见。严左和吴欠的反应颇为一致,听过后第一反应便是觉得麦高此举太过冒险,颇不赞同。 麦高却是解释道“严师叔,溶洞中的石壁上虽是没什么要紧的内容,不过是太祖将此地的实情稍加解释一番罢了,此事我们心中有数,但是旁人未必会轻易采信,为图后续,那石壁之事少不得要显露人前,想来届时无论是皇上,还是平国公府,或是陈家,一旦占据先机,都必然会派人严加看守那处,我若是不抓住今次这个机会,日后想要再前往探查甚至是去取太祖藏匿在哪里的物件怕是不能了,所以此番是唯一合适的机会,我绝不能轻易罢手。” 严左无奈叹息一声道“你须知你的生死牵扯的非你一人而已,我还是希望你能更谨慎些。” 麦高自是知晓严左的担心,于是乖乖点头应道“严师叔放心,我自是会小心行事的,且只要白知县他们配合得当,此番应是无碍,明日晚些时候我会同他商议清楚后续安排,此事倒也不急,不妨先看看陈家打算如何动作再做计较也不迟。” 严左也只得姑且同意此法,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便见吴欠从外面进来,待到他在厅中坐定,便低声同麦高道“那廖家主嘴倒是严,只是说若你有需要,他们廖家自会派人配合你的布置,但是那方子绝不会交给我们,还言说你此前也是应承过的,所以希望你能体谅一二。” 麦高无所谓地应道“只要他们愿意出人手配合便好,其实那方子不外泄才最为稳妥,我倒是颇为赞同太祖的看法,这所谓的新型火器对大通是祸非福,连带着他们改进过的火药方子也是如此,只要廖家人的嘴足够严,如此倒也是好事,也免得大通因此陷入动荡,届时遭殃的还不是那些普通百姓,是非我所乐见之事。” 待到三人又将此前的计划推敲了一遍,便听到从驿馆大门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想来应是武凛等人办完事回来了,三人忙停住话头,向外望去。 武凛进了花厅见到几人都在,便知他们定是不放心自己,这才等到现在,看到他们望过来的暗含关切的眼神,武凛笑着道“你们还不放心我办事吗,不用担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今日死在瓮城中的所有尸首,连带着淮宁府尹和夏乾的都被仍在了淮宁府城外,待到明日天亮后,守城的府兵自然能立时发现,如今只需要看陈家那群人想要如何应对此事了。” 麦高微蹙眉头,颇有些为难地道“其实最好能制造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以便能推波助澜,只是淮宁府着实被陈家把持的太紧了,我们若想要在城中散播谣言,实在有些为难。” 吴欠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难的,高高,你还记得我们在商学堂时,发生的那次行乞供母之事吗,其实我们也可效仿当时的那群人,你若想要编排些什么,我们只需也弄些单子,明日让严师叔他们进城后,找些不起眼的地方随便扔在地上就是了,总有些能被人发现的,届时想必流言自然而然便会在淮宁府中传开了。” 麦高闻言眼前一亮“欠欠,你这个主意实在好,不错,我们连夜抄写个千八百份的单子,明日散到淮宁府城中的大街小巷,只要流言传开,后续之事便会更容易些。” 严左不解地问道“你想写些什么在上面呢,实是不易太过复杂。” 麦高颇有意味地笑着道“我猜想今日那千余人里未必都是陈家家奴,说不得还有些淮宁府兵或是普通百姓也未可知,加之淮宁府尹和夏乾已死,我们不妨就写,‘陈家家奴假扮淮宁府兵,在淮宁府尹外出公干的路上进行截杀,最后两败俱伤,导致死伤无数’即可。” “如此一来,简单直白,让人一看便知,届时便是陈家想推脱到长平镇或是咱们身上,怕是也要先解决这流言才行,只是这种事实是杜绝不了的,往往越是有人阻止,百姓们就越是信以为真,流言只会愈演愈烈,那时我倒要看看陈家要如何收场。” 第四六六章 淮宁陈家 148 严左武凛吴欠三人闻言,略一思索便忍不住点头叫好,好在此来的武家亲卫人也够多,加之又都识文断字,一人写个两份便也有千余份了,还能因着笔迹皆不相同混淆视线,待到都弄好后,麦高一并交予了严左,嘱咐他明日带人行事须得格外小心些,若是为难,倒也不必强求。终于诸事暂了,麦高便让众人散了,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麦高起得较之往日稍晚了些,待到用罢朝食,严左早前派出的人手也已赶了回来,不多时严左便来同麦高讲道“今日一早,淮宁府城可算是乱了套,此番不像上次,几个人头收拾起来也容易,昨晚千余尸首遍布城外各处,自然没那么容易掩人耳目,故而如今城里可谓是人心惶惶,都在猜测着原因。” 麦高笑着接口道“如此岂不是刚好,我们的人顺势便为所有百姓解了惑,想必此时城内流言应已是沸沸扬扬了吧,想必接下来陈家有的忙了,倒也刚好可以给我们些时间,以便准备后续之事。” 恰在这时,白知县和叶家主也寻了过来,麦高便让人将他们带到花厅,见着他二人面带着些许无措的神色,麦高心知他们这是因着看不清前路,不知日后自家该何去何从,难免心生茫然之感,正是无所依托,心性最容易动摇之时。 麦高也不愿让他们因着心存顾忌,在接下来的诸事中拖自己的后腿,于是也不卖关子,直接便道“其实你们也无需太过忧心日后该何去何从,待到此间事了,你们若是着实无处可去,本官倒也不介意带你们一并返回辽北,只是你们若是为本官做事,各自的小心思怕是要放一放了,本官虽是能保你们安稳度日,但是若说大富大贵却是不要奢求了。” “若是你们有此意愿,如今也无需多想,只要配合本官的行事,将陈家彻底铲除以绝后患,便算是你们的投名状了。但你们若是不愿去关外吃苦,本官也不强求,只要你们不坏本官的事,本官顾念着太祖的情面,自也不会动你们,此后如何度日你们可以自行决断,本官绝不强逼,你们不妨考虑清楚再答复本官。” 二人听闻麦高所言,顿觉柳暗花明,互相对视一眼,神色间明显泛出了几丝喜意,人心便是如此,只要能有一线希望,自然是不愿坐以待毙,于是二人都忙不迭地向麦高表起了忠心,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己愿意为麦高效力,绝无二心。 麦高自知这般境况下的投诚不过是审时度势之举,便也无可无不可地随意应付了几句,随即直言道“既如此,本官有些事也就不瞒你们了,不妨这就同你们说说接下来应对陈家的计划,其中自然有需要用到你们的地方,本官希望你们此次切莫要再惹出乱子才好。” 白知县和叶家主忙齐声应道“属下等但凭大人吩咐,必会尽心竭力,还请大人放心。” 麦高点了点头继续道“好,本官便信你们这一次,不知白大人可否先如实告知本官,山谷中的两处溶洞,尤其是藏有太祖留书的那处溶洞,暗处可有别的路可通往洞外。” 白知县虽是不知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却还是毫不隐瞒地答道“是有的,那两处溶洞内,厅洞岔路错综复杂,的确还有别的路可以通外外界,不过出口并不在大人去过的那处山谷,而是位于一山之隔的另一处更为隐蔽些的山谷,当时太祖还曾特意派人勘探过,将那处作为以备不时之需的后路。” 麦高闻言心下大喜,笑着道“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本官的布置就容易许多,此番本官打算诱敌深入,既然陈家的目的便是那处溶洞中的太祖留书,和所谓能威慑天下的神秘物识,我们不妨借此将他们引去溶洞,想办法在那里将他们一网打尽,届时我们可从备用的出口全身而退,不知二位对此可有何异议没有。” 白知县乍然听闻这貌似简单粗暴的计划,颇是有些不解,于是直接问道“大人,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麦高微微颔首示意,“白大人但说无妨。” 白知县试探地问道“大人即便将陈家人都引去了溶洞,但陈家来人身边想必也绝不会毫无准备,大人身边的亲卫即便是身手再好,又如何能确保将陈家人全部都留在那里呢,如此布置是不是有些太草率了些。” 麦高笑着解释道“本官自然有办法,白大人莫非忘了本官初次去山谷时所发生的事了吗,我们若是预先在溶洞中堆满火油和柴草,而后让廖家人在几处要紧的位置布置上改良过的火药,届时便是不能将溶洞炸塌,也可引火烧洞,陈家人是初来乍到,对溶洞内的布局并不十分熟悉,届时自然便可将陈家人都留在里面。” 白知县闻言不免大惊失色,叶家主也是陡然变色,麦高对之视而不见,反倒是继续安排道“所以今日要辛苦二位了,烦请白知县带本官的亲卫前往山谷探查一番地形才好,也免得到时横生枝节,另外工坊中用得上的东西也都需尽快收拾好运回城中,待到处置了陈家,那处山谷怕是再不能进了。” 两人听闻麦高如此说,心下虽是惊疑不定,畏惧于麦高行事狠辣,也不敢有所异议,只能连连点头应是,麦高便同候一旁的武凛道“带几个识路好的,同白大人往山谷走一趟,务必探看好出入路线,到时候我们还要提前安排好人手在另一处出口接应,故而务必确保万无一失,最好能画个大概的路线图回来,我也好同廖家商量放置火油柴草以及火药的位置。” 武凛慎重地点头应是,转身便出了花厅召集人手去了。麦高转而又看向白知县和叶家主二人道“本官在淮宁府还做了些布置,这两日想来陈家必会焦头烂额,这段时间你们行事还是要谨慎些,切莫要走漏了风声,一应布置须得在陈家有所察觉之前安排好,免得被人打上门来之时手忙脚乱。” 第四六七章 淮宁陈家 149 白知县和叶家主两人虽是不知麦高有何布置,竟是能让陈家陷入困境,拖延他们前来长平镇滋事的脚步,却还是忙不迭地点头应是,麦高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又问道“昨晚黄家和赖家的人是如何说的,可有同你们将陈家在此地的内应都供认出来吗,你们可都安排妥当了。” 叶家主忙应道“昨夜他们就同属下等都说清楚了,只是大人此前未对此有任何明令,故而属下等尚未敢妄动。” 麦高赞许地点了点头,心想这叶家主倒也识趣,于是便安排道“今日不妨借由这些陈家内应之手,给陈家送个消息出去,就说黄家和赖家在偷听本官和白大人商议破解太祖谜题之事时被抓了个正着,如今这两家被直接抄了家,族中所有人均被捉拿下狱。消息中务必提及这两家已然知晓了长平镇所隐藏的真正的秘密,借此要挟陈家尽快救人,如若不然便要陈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再无知晓此秘密的机会。” “这传信的过程务必严密些,切不能让陈家察觉丝毫不妥,过会儿要麻烦叶家主亲自盯着些,莫要被那两家人糊弄了,反倒是弄巧成拙便不美了,待到将消息送出去后,确认诸事无碍,便可将那些陈家安插在镇中的人手一并直接处置了,记住,一个不留,本官不希望有什么后患。” 白知县和叶家主两人闻言心下暗叹麦高手段高明,更生几分畏惧,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更为恭谨地连连应是,此时武凛那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白知县便率先告辞,带着武凛他们出城往山谷去了。 而麦高见左右无事,思及黄家和赖家依附陈家多年,想要试试看还能不能文出些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他猜想那两家应是对陈家的过往略知一二,便同叶家主说了此事,带着吴欠并着几名武家亲卫,与叶家主同往县衙,打算前去探看一番。 麦高一行人随着叶家主一同到了县衙大牢,先去见了被关押在牢中的黄家和赖家人,两位家主见到麦高竟是亲身前来,忙起身冲到牢门边,一叠声地哀求道“大人,大人,我等愿意配合大人行事,只希望大人能看在我等尽心尽力的份上,饶我等全家老小一命,大人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麦高冷冷地看向二人道“如今你们可想清楚了,本官此番法外开恩,你们若是还胆敢在其中捣鬼,届时本官可就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两人闻言忙不迭地点头应道“一定,一定,我等定然听凭大人差遣,遵大人号令行事,大人放心,我等绝不敢存有二心。” 麦高也不再听他们这般讨巧直言,转而对着一旁的叶家主道“叶家主,就请你按照本官刚刚的安排行事,然后带他二人来县衙后堂见本官吧,本官还有些话想要问问他们。” 待到叶家主躬身应是,麦高便带着吴欠等人先行前往了县衙后堂,只等着叶家主安排妥诸事后,再将人带过来。 前后也就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叶家主便已将事情安排妥当,随后就带着黄家主和赖家主径直来到了县衙后堂,麦高招呼几人落座,随后这才看向满面畏缩的两人,直言道“两位家主,本官尚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二位,还望两位能够坦言相告才好。” 黄家主和赖家主虽是不知麦高想要问些什么,却也不敢推拒,忙点头应承道“大人放心,属下等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麦高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便问道“本官想知道,当年陈家是如何找上你们的,又许了你们什么好处,才会令你们竟敢背叛太祖,转而投靠了陈家。” 那两人对视一眼,自觉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于是黄家主便说起了当年的往事,“我等当年得太祖封赏后,初时日子过得还算顺遂,只是太祖虽是赏赐了我等不少产业,却并无旁的照拂,我等说的好听是太祖旧臣,实际上却无甚倚仗,一旦面对着如陈家这般的庞然大物,自然毫无反抗之力。” “据我所知,当年陈家对如我等一般的一干太祖旧臣名下的产业,都进行针对打压,且扬言愿意听命行事的,自是可得一条活路,若是不愿的,必定难逃家破人亡的下场,我等虽是不知那些旧人的下场如何,但不愿依附的想来多半应是被陈家暗中处置了,而我等之所以背叛太祖,也实属无奈之举啊,若不如此,我们全家老小难逃一劫。” 麦高闻言颇有些诧异地问道“你们这么多人同时受到陈家的打压针对,莫非就从未有一人想到要想太祖求援吗,本官觉得想来以太祖的为人,应是不会眼见着自己的旧部受难而置之不理的。” 黄家主应道“我等自是最先想到的便是要去寻太祖做主,只是我们那时早已沦为寻常商户,而太祖却是贵为天子,即便是想要向宫中递话也没那么容易,之后我等虽说是也走了些门路,送了消息进宫,但是宫中却一直未能有消息传来,眼见事不可为,我们也是无法,才只能选择归顺了陈家。” 麦高似是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你们依附陈家后,作为陈家安插在太祖身边的眼线,不是就借势见到了太祖吗,那时又为何不对太祖道明实情呢。” 黄家主无奈地长叹一声,苦笑道“大人可知,我等求助之时无法得见太祖,而依附于陈家后却是轻易便可面圣,岂不正是证明陈家势大,即便是太祖身边也早有他们的人手,陈家如此势大,我们有岂敢轻易反抗,那般境况下,便是我们告知了太祖实情,太祖便是护得了我们一时,终究也护不了一世。” “太祖贵为皇帝,军国大事都不够忙的,又怎会因着我等这些小人物同陈家过多纠缠,想必无非是再封赏些产业,明面上敲打陈家几句罢了,可事后我们又岂能落得好去。” 第四六八章 淮宁陈家 150 麦高听了黄家主的这番诉苦,心中也颇感无奈,正如他所言,当时太祖刚刚立国,百废待兴,为了稳固朝纲尚需同各老牌世家周旋制衡,又岂会因行商时的旧部受些许打压,就直接同陈家撕破脸皮,便是知晓了前因后果,最多也就不过安抚一二,而后借此敲打一番陈家,顺势让陈家做些退让,但若说看顾周全却是力有不逮,毕竟只要这些旧部自己立不起来,早晚还是要受制于陈家。 而太祖在得知黄家和赖家的境况后,未必就不清楚陈家在其中的所作所为,以及背后的图谋,却仍还能给他们安排个无关痛痒的去处,太祖也已算是仁至义尽了,为了大局不得不牺牲些必要的人或事,这可能也算是身为帝王的无奈了。 而黄家和赖家作为地方豪强与皇家争斗下微不足道的炮灰,也着实不能说这般选择有什么大错,毕竟想在此等权力博弈的夹缝中求存,也实属不易,更旁论太祖本就难以顾全,他们迫不得已想办法自救也是人之常情,知道了早年的这番过往,麦高倒也有些能够理解两家的做法,虽仍是不敢苟同,却也不予置评。 黄家主见麦高无意细究,便继续道“彼时我等因着无法,只得投靠了陈家,待到得见太祖,也未敢多言,着实不想惹祸上身。随后太祖便将我们安置在了长平镇,其实太祖在时,陈家也未过多要求我们做何动作,只需替他们打探长平镇中的已经情况,如实向他们传递消息即可。” “此后一来二去的,没多久陈家便发现通过我等实是探听不出更多有用的消息,加之长平镇出产的都是些百姓生计所需之物,并非他们所猜测的镇国利器,慢慢的陈家便也对此地没那么在意了。更旁论太祖将造物方子丢给廖家后,对长平镇也并未过多费心思,而廖家又向来是个软硬不吃的,还有太祖私军护持,陈家实是无从下手,便逐渐将长平镇之事搁置了起来,同我们的联系也越来越少,甚至让我等产生了逃出生天的错觉。” “至于说陈家许诺了什么好处,不怕大人笑话,陈家给我等最大的好处就是留了我们全家老小一命,容我们在长平镇安稳度日罢了,而我等之所以贪墨银钱,也是为了给自家留条后路,毕竟一旦我们再无用处,陈家断然不会理会我等的死活,故而才会想要留些银钱傍身罢了。” 麦高微微点了点头,继而淡淡地又道“你们还知道些什么关于陈家的事,不妨一并说给本官听听吧。” 黄家主忙点头应是,略一沉吟,便继续讲起后续之事,“原本陈家日渐淡出后,我们在长平镇中也算是得以安稳度日,再没了什么旁的心思,不想待到太祖离世,陈家便又找上门来,他们寻来的时机远比太宗的人要早上许多,毕竟陈家早就知晓长平镇的所在,也清楚究竟作何用途,而那时他们要求我们两家在太宗发现长平镇的存在后,须得听陈家号令行事。” “彼时太祖已然离世,我等自是更无力反抗,于是只得依附于陈家求存,待到太宗的手下寻来,我们便遵照陈家之命,先是直接引导白家将廖家推到人前,道明太祖设置长平镇的意图,甚至是透露出廖家手中有太祖传下的造物方子,从而引起太宗对此地的重视。陈家的本意是想借太宗之手对廖家施加压力,也好弄清楚廖家手里究竟有没有陈家一直在找的东西。” “此前太祖在时,因着廖家受太祖庇护陈家不好出手,待到太祖离世,廖家虽是看起来失了倚仗,但是彼时尚有近万余的太祖私军护卫在侧,陈家若要动廖家也着实不易,且一旦动作太大,说不得还会引起太宗的怀疑,于是他们便想着借刀杀人,利用太宗之手逼迫廖家,然后再由我们在暗中推波助澜,迫使廖家不得不为求自保,亮出底牌,陈家总觉的廖家手中说不得会有太祖留下的要紧之物。” “所以当太宗之人寻来之时,我们先是伙同白家直接便将廖家推了出来,而后又借口未免令太宗心生忌惮的理由,诱导叶家将太祖私军之事瞒了下来,甚至是牢牢把控着皇家作坊的分红,有意削减镇中用度,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使镇中诸人心生怨怼,让廖家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以便日后由着我们和陈家拿捏。” “只是陈家也没料到,太宗对廖家和造物之事根本没多少耐心,甚至都未曾费心用什么手段,便轻易放弃了长平镇,反倒是只在乎皇家作坊那些许分红,陈家一边暗恨太宗短视,一边又不得不另寻他法,于是这才致陈家随后寻上门来,借由贪图造物方子的名头,靠着银钱供给拿捏住了长平镇,更是想要借此方便摆布廖家。” “只是那时陈家也不好明言心中所图,怕引起太宗还有廖家的警觉,便只得说若廖家能想出新的造物方子,就会对廖家甚至是长平镇有所奖赏,想要借此威逼利诱,摸清廖家的底细。但廖家一直迟迟未有动作,不过是改良些从前的方子,对陈家来说毫无用处,眼见着廖家人深陷窘境仍无异动,于是陈家也就逐渐淡了心思,自觉长平镇应是并无甚特殊之处。” “而直到白家搭上了平国公府,方才让他们意识到,原来最为要紧的东西,竟然不在廖家手里而是被太祖交予了白家,但彼时因着平国公府对长平镇的看重,若想再有动作已是有些晚了,于是陈家只能让我们两家继续密切关注长平镇中的种种,随时向他们通风报信罢了。” 黄家主所说这些,大都是麦高此前已然有所推断的过往,他并不十分在意,于是便直接出言问道“陈家在淮宁府或者说大通究竟有何倚仗,此前本官知道的不过是淮宁夏家和福州的潘家,一文一武,倾力帮扶陈家,但是这些都应是太祖离世后的事了,彼时你们出事时太祖尚在,他们又如何胆敢打压太祖旧部,甚至是能把控太祖身边之人的呢。” 第四六九章 淮宁陈家 151 黄家主见麦高问得如此直白,略有些犹豫,还是道“我所知的些许内情也未必确实,甚至许多乃是这些年来,我从一些蛛丝马迹上推测得来的,也未见得便是实情,大人不妨姑且一听,或许于您能有些用处。” 麦高平和地点头应道“黄家主但说无妨,本官也是对陈家的过往有些好奇而已,便是与真实状况有些出入倒是也无碍的。” 黄家主闻言既知麦高不欲细究,便也没了顾忌,直接便道“太祖当年和陈家都乃是大商出身,只是太祖亲身与诸雄争锋,最后夺得了天下,但陈家的做法彼时却看似更为稳妥,唐末民变之时,陈家耗费大量钱财,资助了不少起势的队伍,就如同押宝一般,想来本打算着大小通吃,未成想最后却是太祖得登大宝,他们此前的心血因此悉数付之东流。” “别说从龙之功了,太祖立国后陈家甚至还要担心太祖忌惮陈家此前所为,说不得会被打压针对,也正因此,立国之初,陈家着实是蛰伏了好一阵子。虽是如此,但陈家总是不甘沦为寻常商户,待到发现太祖暂且无意清算后,陈家便又起了别样心思。” “其实说来,早前陈家的那些投入,也并不能全都一概而论,只言皆化为了泡影。世道动荡之时,除了各方豪强,陈家还曾襄助了为数不少的世家大族,毕竟恰逢乱世,无人敢断言明日之事,陈家秉持着广结善缘的心思,但凡有所求者,陈家都或多或少地给予了些许帮助。原本陈家是打算着无论日后谁人成事,陈家都可凭此占一份从龙之功,想来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也正因如此,陈家终是得以结下了不少善缘,尤其是江淮一带的世家大族,受其恩惠者不在少数,待到时局安稳,还多少都顾念几分当年陈家的帮扶之情,虽说遇事未必会倾全族之力相助,但在不损及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多加照拂一二还是愿意的,更旁论若有利益牵扯,自也更不介意为陈家大开方便之门。于是在江淮一带,便以陈家为中心,形成了一张虽也未必十分牢固,但却千丝万缕的大网。” “更旁论太祖立国后,为了稳固朝纲,自是有不少动作都或多或少地触及到了世家大族的底线所在,于是为了共同的利益,陈家反倒是借此顺势成为了这群人的领头羊,虽说各个世家大族未必没有存着想要推他出头的心思,以免得自家直面太祖的怒火和打压,但既成的事实就是,那时只要太祖妄动陈家,便会触动一大批人的底线,于是太祖无法,也就只能不断地同世家周旋博弈,平衡各方利益,却不好直接强压,以免引起大通动荡。” “而在陈家得此天赐良机后,立马做了一件事,也恰是此事,才令陈家壮大到不可轻取的地步。彼时恰逢战乱刚刚结束,大通不仅百业待兴,且还有不少因着战事流离失所的老弱病残无人照拂,而陈家借由设立慈安院的名头,在大通各处收拢了大量无家可归的孩童,因着此乃是积德行善之举,太祖虽觉不妥,但朝廷除了鼓励也不好妄加置评,便给了陈家可趁之机。” “陈家此举自然不是因着心怀慈悲仁义,乃是为了想要借此培植大量忠心于陈家的人手,此后经年,男孩学文习武,无论是科举入仕还是行伍从军陈家都倾力培养,而女孩则是都被养成了知情识趣的可人,被送到了各个世家大族,豪门勋贵的府中,甚至是连进到王府后宫也非难事。如此一来,陈家的触角可说是遍布大通上下,初时虽是未必有什么明显的效用,但是假以时日,其深远的影响便慢慢地显现了出来。” “而陈家的地位也因此愈发的稳固起来,待到太祖察觉不妥之时,早已事成定局,无可挽回了。只是太祖行事向来着眼大局,对陈家这种鬼祟计量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他总觉只要扳倒了陈家,这些依附于陈家之流,必是会树倒猢狲散,不过是些无根的浮萍,断然成不了什么气候。怕是太祖也未能料到,不待他斗倒陈家,自己却是折在了最宠爱的儿子手里,反倒是令陈家扶持的太宗得登大宝,实也算得上是养虎为患了。” 听罢黄家主讲述的这番过往,麦高心中也已然大概有了谱,思及此前在商丘得到的那份太祖手书,麦高也的确明显能感觉到,太祖其实对陈家着实没太过放在心上,应是觉得自己的谋划必定能让陈家陷入困局。但是如今看来,太祖的那番布置实是没能损伤陈家分毫,他想借由皇家商都院引起世家之间的纷争,却不知反倒是给陈家做了嫁衣,为他培养了一股助力。 陈家经过这百十年的费心经营,加之还有渗透到大通各处的那些触角,陈家不仅培植了属于自己的不可小觑的势力,甚至还已然有了足以左右朝堂的能力。而此前商丘府尹所言,在麦高如今看来,尚不及陈家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想来商丘府尹之所以如此,应是意欲让麦高对陈家放松戒备,最好更是能看轻陈家,才会愿意尽快赶来淮宁府,却刚好可以落入他们预先布置下的圈套里。 且商丘府尹虽说已然知晓麦高意欲借陈家之事,分化平国公府阵营中的各方势力,但是商丘府尹也心知肚明陈家势大,便是麦高用尽手段怕是也难以成事,故而这才有意顺势而为,诱导麦高自觉此法大有可为,直接选择同陈家这个庞然大物正面相抗,而结果自是不言而喻。 麦高越想心下越觉沉重,陈家的情况着实超出了自己此前的想象,若按照黄家主所言,这陈家甚至都可算得上是大通的无冕之王了,只是麦高还是有些许不解之处,于是便直接出言问道“黄家主,本官尚有不明之事,还望黄家主可以为本官解惑。” 第四七零章 淮宁陈家 152 见黄家主忙不迭地点头应是,麦高有些好奇地问道“若依你所言,陈家这般势大,甚至是太祖当年都多有妥协退让,待到太祖离世后,太宗得以继位也多是陈家一手策划,世人皆知太宗着实并非什么圣明之君,那为何陈家不顺势取而代之,毕竟以陈家的势力,想要成事应是不难,左右太宗不过是被陈家拿捏在手中的傀儡而已。” 黄家主似是早料到麦高会有此一问,直言道“大人有所不知,陈家的确势大,但是有两处要害却是陈家从始至终未能插手其中的,一处是皇家柜坊,而另一处便是禁军,这两者一个掌管大通银钱,一个负责大通安稳,只要陈家无法掌控此二者,便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摇钱家在大通的统治。” 麦高闻言更是不解地道“若说无法插手皇家柜坊本官倒是能够明白,毕竟皇家柜坊此前一直把持在平王一脉手中,更旁论太宗得陈家襄助继位,直接打破了平王的费心筹谋,平王对陈家不假辞色倒也在情理之中。” “相较于此,禁军于太祖在世时虽是需凭兵符号令,但太宗继位后已然重铸了兵符,而后更是将禁军交予镇国公府,世人皆知镇国公府出自皇家商都院,应是受陈家辖制才对,即便是初时禁军中还有些太祖旧部不好贸然动作,但待到太宗晚年,禁军应是已经被镇国公府牢牢把控在了手里才对,怎会令陈家插手不得呢。” 黄家主似是也有不解之处,却还是勉力解释道“对此属下也是知之甚少,但是曾有传言,据说无论统领禁军的将领是谁,禁军都只听命于坐在皇位上的钱氏皇族号令,虽不知是否确有其事,但应是正因此,即便是镇国公府掌握了禁军,但却是也不能为自己所用。” 麦高微蹙着眉头,满面狐疑,“禁军只听命于钱氏皇族,这如何能做到,普通兵卒又怎可能得知上官的命令究竟是否出自皇家,这实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黄家主也只得无奈地说起自己所知的传言,“此事的确是有些有违常理,故而属下才说乃是传言,我虽是不知禁军内里情况究竟如何,但是据说禁军中除了有带兵的统领外,每军还有一名类似于监军的副将,此人的任命由皇帝亲自下达,而且无需资历军功,只单凭皇帝的喜好,而此人最重要的权力便是可以直接否决带兵将领的命令,若真如此,便是镇国公府统领禁军,其实也很难真正做到令行禁止。” 麦高并非对禁军一无所知,他努力回想着此前的经历,“身负监军之职的副将,本官竟是从未听说过,此前本官随同平国公世子征讨北辽时,率领的正是禁军,也未见有这么个副将啊。” 黄家主毕竟未曾涉足朝堂,所知也不过是一知半解,只得道“这些属下也只是道听途说,只是我十分肯定正是因为陈家无法掌控军权,这才一直不得不在皇室中挑选合作之人,却无法令陈家直接取而代之,改朝换代。” 麦高也知黄家主必然不知此事内情,便将之放置一旁,转而问道“陈家靠着这些年的经营和皇家商都院,可谓是富可敌国,即便是耗费些银钱,直接组建一支属于陈家的军队应是也绰绰有余,如何会只因此而受制于人。” 黄家主有些讶异地看向麦高,还是同他分析道“大人想来或是有所不知,不说位驻扎于大通各处的府兵边军,便是京畿的禁军都有百万之数,陈家若想要犯上作乱,供养一支足以与之抗衡的军队,不说百万也须得要有几十万兵丁才行,大通各州府县镇未必处处吏制清明,但也没有官员胆敢为了一己之私,助陈家行此等株连九族之举,几十万的军队陈家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放置在大通辖下,实是难于登天。” 麦高忽然意识到自己着相了,蓄养私军绝非中那般简单容易,驻扎之地,练兵之所,都是极为现实的问题。至此,麦高终于明白了,此前为何皇家商都院会那般执着于北辽和河真州的归属了,甚至包括皇家商都院提出的所谓以北辽属民为奴的提议,想来都不过是为了要给陈家培养一支私军罢了。 而彼时平国公世子丝毫未曾阻拦,还似是极为乐见麦高将皇家商都院的计划破坏,想来应是也多少察觉出了陈家私下里的意图,因着不欲令陈家继续做大,便顺势而为,反倒是让麦高当了阻挡陈家谋划的拦路石,而平国公世子却是坐享其成,果然是好算计。 麦高虽是知道那所谓的监军副将,或许能起到监督禁军将领忠诚与否的作用,甚至能否决将领的命令,但是这般安排究竟要如何才能彻底隔绝将领对普通士卒的影响,怕是其中另有内情,日后若有机会还是要摸清楚才好。 麦高也知从黄家主口中怕是不能了解更多,如今自己想知道的都问的差不多了,麦高最后提及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黄家主可知陈家在淮宁府究竟有多少可用的人手,且陈家的主事人是否都身在淮宁,还是分别居于大通各处。” 此事简单,黄家主想也没想直接便答道“淮宁府除了五千府兵随陈家调动,陈家自己也养有私兵,不过据我所知倒也不是算太多,至多不会超过一万之数,而陈家家主和族老都居于淮宁府,但各房的主事人却多在别处,以便打理产业。” 麦高了然地点了点头,思量一番,自觉再无旁的可问,便道“如此,还需委屈两位暂时继续在大牢里呆上些时日了,以便掩人耳目,待到本官此间事了,届时再同诸位商量日后之事,本官定然信守承诺,只要你们没有异心,本官必会既往不咎,还请诸位放心。” 黄家主和赖家主忙连声道谢,麦高随意地摆了摆手,便让二人先行离开了,而他自己则是陷入了沉思,自觉怕是要重新审视一番同今次陈家的对决了。 第四七一章 淮宁陈家 153 麦高此前虽是多少也有些猜测,总觉陈家背后除了商丘府尹提及的夏家和潘家,应是还有些旁的倚仗,但若真如今日黄家主所言一般,陈家之势倒是有些超出了麦高的预料,他原本以为与陈家有所牵扯的各方势力,多不过是陈家借由银钱开路,收买利诱罢了,此等靠着利益牵绊的关系在面临危局之时,往往十分脆弱,才能给麦高些许可趁之机。 如今看来实则不然,陈家并非简简单单地靠着银钱笼络人心,也不只是通过掌控皇家商都院,借此操控商道用以掣肘皇上和朝廷而已。反倒是靠着不菲的家资,真正地培植了一批只听命于陈家的文武官员和内院女眷,这几十年下来,如今的陈家可说是大势已成,不过是只差手掌军权,便可轻易颠覆大通江山,这实是麦高从未料想过的。 若真是如此,但凡只要陈家还有一丝血脉流落在外,便可继续操控那些隐在暗处的势力为自己所用,若想彻底铲除陈家怕是有些难了。即便是此次麦高能够顺利地将淮宁陈家祖地中诸人一网打尽,后续应对怕是更需费心筹谋,周全安排,才能不致功亏一篑,麦高甚至不禁开始有些踌躇,此番是否要这般轻率地对陈家下手,一着不慎说不得便要满盘皆输,心下难免生出了几分焦躁之感。 而另一边的叶家主待到派人将黄赖两位家主送回大牢后,又重新回到了县衙后堂,看着麦高眉头紧蹙似是颇有些为难之态,忍不住出言问道“大人可是在担心今次若无法将陈家一举拿下,反倒是会后患无穷。” 麦高也不奇怪叶家主为何会有此一问,毕竟相较于自己,长平镇中诸人应是更为担心此番之事的结果,以及后续究竟该何去何从,于是便应道“不错,陈家内里的情形远比本官预想的要更为复杂些,即便是今次本官之法能够得以顺利将来此寻事的陈氏族人尽数除去,但仍有局与别处的漏网之鱼难以一时间清除干净,难免会留下祸患。” 叶家主略一沉吟,竟是出言建议道“大人可曾想过,陈家的根基究竟为何,其实未必需要将陈氏族人一网打尽,若是能毁其根基,大人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麦高先是一愣,稍稍想了想便回道“陈家的根基看似是同朝中官员世家大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实则不然,反倒是陈家经营多年的那些产业,才是陈家得以立足的根本,若一旦断了源源不断的银钱供给各处,其实陈家的费心布局顷刻便会如同一盘散沙一般崩塌。” 叶家主颇感赞同地道“大人所言甚是有理,属下虽是没有大人那般的心智谋略,但也知,将陈氏族人一个个尽数除去,还不如釜底抽薪,直接将陈家的根基连根拔起,如此方算是一劳永逸之法。” 麦高闻言不禁微微地点了点头,心下暗想叶家主所言的确不错,若是不能将陈家的资金来源彻底毁去,便是今日足以令陈家伤筋动骨,但只要还有陈家人流落在外,便早晚可重新崛起,如同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待到那时,陈家若做好了万全准备,怕是再不会给麦高丝毫可趁之机了。 而若说想要毁去陈家数代积累下的庞大产业,太祖当年谋划多时也未能成功,如今此事反倒是落在了麦高头上,虽说势在必行,但陈家早已非当年那般的寻常商户,手中所掌控的势力也已然不可同日而语,若想将陈家的产业弄垮,绝非易事,麦高怕是要费些手段才行。 麦高也知此时也不是思虑这些的好时机,于是就打算回去再慢慢思量,便同叶家主交待道“叶家主提醒的很是,本官自会好好思量斟酌一番的,既然此间诸事已经安排妥当了,陈家的那些暗线还需叶家主多多费心才行,切莫要走漏了风声,也免得今次之事有所闪失,功亏一篑,届时悔之晚矣。” 叶家主忙恭声应道“大人还请放心,属下定然会小心行事,绝不会有所疏漏的。” 麦高又嘱咐了两句,便也不继续在县衙多留,带着吴欠等人直接返回了驿馆,此时严左和武凛都还尚未归来,麦高同吴欠就安坐候在花厅,一边等着他们送消息回来,麦高一边开始思虑起后续的安排,筹谋着究竟要如何进行布局,才能顺利将陈家铲除干净。 吴欠见麦高从县衙离开后便一直愁眉不展,似是颇为忧心忡忡,于是忍不住出言问道“高高,你可是在担心不能如此前计划一般,今次将陈家在长平镇彻底铲除吗。” 麦高左右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办法,便同吴欠说起了此事,无奈地叹道“不错,陈家根深叶茂,若想要撼动绝非易事,所以我才想着能有什么办法一劳永逸,毕竟陈家之事此番若不能一击即中,待到他们倾全族之力反扑之时,我们想要应对怕是就难上加难了。” 吴欠似是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无论陈家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庞大的势力,但明面上他们也不过是个商户而已,即便是真如黄家主所言那般,大通各处都有他们预先暗中布置下的人手,但是那些人既不是令行禁止的军队,也不是各世家大族能做主的掌权人,不过是些普通官员,和埋伏在上位者身边的暗线罢了。” “若是有朝一日这些人得知陈家出事,想要驰援,他们便是愿意出手相帮,多半也要量力而行,或是诱导所在的主家出面,绝无能够立竿见影之效,待到几经筹备,各方合力反扑之时,怕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你如今又在担心些什么。” 麦高在遇事毫无头绪之时,总是愿意同吴欠闲聊分析一二,概是因着吴欠虽是有些单纯不知事,但是天生有一股小动物般的敏锐直觉,两人聊天时,麦高往往总能出其不意地被吴欠的无心之语提醒一二,故而吴欠的每一句话,麦高听得都颇为用心。 第四七二章 淮宁陈家 154 麦高就着吴欠提出的质疑耐心地解释道“或许真如你所言一般,那些陈家暗中培植的人手如今未必能有凭一己之力左右局势之能,但须知陈家之于这些人不仅有养育之恩,还是他们前行的倚仗,一旦陈家出事,他们无论能力大小,必会倾力相助,三五个或许不成气候,但若是几十人连同与他们有所牵连的势力一同发难,届时便会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实是轻忽不得。” “我如今虽说是皇上亲封的钦差,打着的也是巡视大通商道的名头行事,但发作陈家若无确凿的罪证,难免不会引人诟病,甚至是因着朝中攻讦,惹火烧身,更旁论还有不少世家大族同陈家多有牵扯,若是一同出面力保陈家,怕是连皇上都要忌惮三分,更何况我一个手无多少实权的小小官员,故而今次我等须得三思而后行,方能保全自身。” 吴欠继续问道“可是你说的这些人愿意出面帮陈家,无非是因为陈家能给他们带来不少好处,可若是没了那些好处,能同陈家狼狈为奸之人又怎会有什么舍己为人的高洁品性,怕是躲都来不及,又岂会轻易出头,惹祸上身,所以我倒是觉得,还是要让他们知道便是保下了陈家,他们也再无利可图,届时陈家自然便会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麦高点头附和道“你说的不错,所以刚刚我同叶家主才说,要除去陈家立足的根基才能永绝后患,但想要做到这点却并不容易,故而我才觉有些为难,毕竟想要断绝陈家的财路绝非一朝一夕便可成事,而那些同陈家勾连之人,多为逐利之辈,但凡自觉能有一线希望,应是不会轻易放弃,除非我们能直击要害,让他们知晓陈家再无复起的可能,方才能令这些人独善其身,只是一时间我也实在想不到什么太好的主意,这才有些头痛此事。” 吴欠面带疑惑地问道“可你如今是朝廷官员,陈家明面上不过是寻常商户,便是再有势力,那也都是隐在暗处的,常言道民不与官斗,你想要除去他们应是不难才对。” 麦高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不禁敛眉沉思起来,正如吴欠所言,陈家明面上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地方豪富罢了,若按常理,商户之流想要同麦高这般手握生杀大权的官员正面相抗,无论如何也是讨不得好的。 而麦高此前反倒是因着诸多顾虑,想的有些复杂了,若单论行商手段,想要迅速地将一个寻常商户弄到破产,麦高自是有无数办法,此前他太过在意陈家背后所代表的的那些势力,以及他们手中藏于暗处的后手,反倒是忽略了此事的实质,如今换个角度一想,若想成事貌似倒也不难。 麦高忍不住笑着对吴欠道“欠欠,你说的太对了,的确正是如此,实在是我想的太过复杂了,此事正该快刀斩乱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让尘埃落定便是。” 吴欠虽是不大明白麦高究竟想通了什么,但还是颇为他得以抓住头绪开心,于是便也不再出言打扰麦高的思绪,安静地陪坐在一旁,只等着麦高能想出个尽善尽美的主意来。 麦高则是指尖轻击身旁小几的桌面,开始在脑海中斟酌起究竟何种方式能够快速有效地将陈家的产业一举击垮,而且寻常的法子必然是不顶用的,陈家能人不少,若被察觉反倒会弄巧成拙,最好须得是现下无人能轻易堪破的手段才能出其不意,立竿见影,不过在此之前,麦高还是需要先行摸清陈家产业的情况才好,此事怕还是要着落在黄家和赖家两位家主的身上。 麦高陡然抬头对着吴欠道“欠欠,你还得跑一趟县衙大牢,去问问黄家主和赖家主,他们知不知道陈家名下所有产业的具体情况,若是知晓,便带人来驿馆走一趟,我须得摸清其中关窍,才好再做计较。” 吴欠点头应是,转身便快步离了驿馆,麦高则将自己两辈子积累起来的行商经验都细细地思索了一遍,如今将此事重新考量一番,陈家可视为是一个跨行业的大型集团,而麦高作为一个手握监察惩戒之权的官员,而麦高如今所为便是在明知这个企业有严重违法乱纪的情形下,该如何避过其背后的保护伞,将陈家一举成擒,这般想来,麦高自然便有了不同于以往的思路,立时便觉眼前豁然开朗,开始暗暗盘算起来。 麦高又思及如今乃是皇权至上,与现代的法治社会还有不同,更是有不少非常手段可用,越想便越觉若是谋划得当,倒也不是事不可为,麦高细细思量了半晌,心里也终是大概有了成算,如今只需待到确定了陈家名下产业的情况,便可依此安排后续之事了。 不多时,吴欠便带着黄家主返回了驿馆,甚至为了能掩人耳目,还特意用了枷锁绑缚,直到二人进了花厅,这才帮黄家主卸下,麦高态度温和地让黄家主落座,这才问起了陈家之事,“黄家主,不知你对陈家名下的产业究竟了解多少,不知可否同本官详细说说。” 黄家主为了避免自己会错了意,直言问道“大人,其实陈家原本便是靠着织造起家,但是经年经营下来,陈家的产业早已在各行各业都有涉足,毕竟陈家暗中掌管皇家商都院,但凡有利可图的营生他们都会掺上一脚,皇家商都院司部所辖的行业陈家都有买卖在经营,所以属下实是不知大人究竟想要了解些什么。” 麦高对此也早有预料,略一沉思便直接问道“照常理而言,陈家传承数代,祖上靠织造起家,想来于江淮织造业内,必是以陈家为马首是瞻,同理,旁的行业定然也有别的世家为首,陈家即便是涉足其中,也必然不能越过那些老牌世家,无非是从中分一杯羹罢了。故而本官想要知晓大通商道各行业中以哪些世家为首,他们同陈家关系如何,而陈家在这些世家之下如何运作生意,这些你知道多少便同本官说多少,不拘是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 第四七三章 淮宁陈家 155 黄家主闻言面色颇有些为难,勉力开口回道“大人,你问的这些着实是有些为难属下了。” 麦高有些不解地问道“哦,不知黄家主此话怎讲。” 黄家主于是同麦高解释道“当年太祖在世时,陈家虽是同一众世家大族交好,且关系匪浅,却多是因着太祖的不少政令触动了这些老牌世家的利益,为了能掣肘朝廷,他们才勾连在一处,相互依存。彼时陈家自是不敢大肆扩张,毕竟若是贸然插手旁的行业,必会得罪为首的世家,故而陈家虽是富贵,初时却也不过是颇富野心的寻常大商罢了,不说泯然众人,却也无甚特异之处。” “直至太宗继位,陈家顺势而起,不仅早年培植的那些孤儿已然成长起来,更是得以顺利接掌皇家商都院,甚至是借由皇家商都院监管大通商道之名,直接将手伸向了大通商道的各行各业。而彼时各世家大族虽是有所不满,却因陈家有所倚仗不敢妄动,毕竟陈家背后站着的乃是太宗甚至是朝廷官员。” “经年下来,其实各家或多或少都早已对陈家心生不满,但是却因着陈家并非一力压迫,总还是带来了不少好处,故而不敢有所非议,却也不过是面和心不和罢了。也正是因着只要大通商道诸事还需受皇家商都院监管,这些人轻易便不敢同陈家撕破脸皮,大人若是存了想要借势的心思,怕是多少有些难办。” “至于说陈家在各行中的经营,其实不过是开些铺子占了个名头,借此占些便宜罢了,陈家的根基从始至终还在织造业,而旁的无非是其余各世家大族为了让皇家商都院能为其行个方便,分给陈家的买路钱。” “便说江淮一带,除了织造业尤其繁盛之外,最负盛名的便可说是制瓷了,不说官窑,单就南北八大窑系都各有各的世家传承,而陈家所为并非是要创立属于自家的窑口,毕竟老窑口是各制瓷世家的根基所在,陈家自是轻易动不得,但是他却在各处窑口都开了一家买卖瓷器的商行,要求各世家每年的成品至少要有三成甚至是五成,须得通过陈家商行进行买卖,如此一来,便可轻而易举地赚取大笔利润,根本无需耗费丁点心力,而如此做法正是制瓷行业各个世家送给陈家的好处了。” 麦高闻言方才了然地点了点头,如此说来,陈家除了在织造业中是有确实的产业在经营外,旁的行业不过是左手倒右手,挣一笔买卖差价,如水蛭一般,吸附于各个世家的身上,借以牟取大量利润罢了。不过如此情形却是让麦高轻松了不少,毕竟若是陈家在各行各业中都稳扎稳打,麦高倒是不好下手,但这般靠着个空壳攫取利益,麦高只需运作得当,应是可以顺利成事。 麦高为了不致有所疏漏,又同黄家主确认道“你可知,除了织造业外的所有行业,陈家都是如此经营吗。” 黄家主颇为笃定地点了点头应道“据属下所知皆是如此。” 麦高闻言再无疑虑,笑着对黄家主道“如此,本官便先行谢过黄家主此番愿为本官解惑了,如此倒也方便了本官后续的一应安排。” 黄家主心思通透,见麦高未曾言明,便也不多加追问,他自是清楚,如非必要,知道的太多对他自己着实也没什么好处,只是忙道不敢,麦高便也不多留,让吴欠送黄家主返回县衙大牢,而麦高自己则是在驿馆中慢慢盘算起后续之事了。 待到武凛和白知县还有严左都陆续返回了驿馆,麦高重新拟定的计划也已算是基本成形,又使人叫来了叶家主,待到众人在厅中坐定,麦高便让他们先说说各自那边的情况。 武凛先是将自己绘制好的简易路线图递给麦高一观,而后便道“我刚刚同白知县在溶洞内将反复探看了几遍,那条出路的入口距离太祖留书的那面石壁不远,且并不显眼,倒也算隐蔽,想来太祖他老人家当年多半是为了避免后来人在其中迷失方向,还特意做了些布置,日后想要借此脱身应是不难。” 麦高一边细细查看着那份路线图,一边随口问道“那条退路的出口处是否足够隐蔽,若是届时我们从另一侧山谷离开,可会被溶洞入口处守着的人轻易察觉。” 武凛颇为笃定地回道“倒是不会,从另一侧山谷出来后,若想返回长平镇,走的却是另外一条官道,虽是有路途些绕,要多耗费些时间,但是也刚好可以避人耳目,倒是颇为便利。” 麦高赞许地点了点头,交待道“如此便好,等下就找廖家主过来,看下要在何处布置火药更为稳妥,待到议定,也好尽快安排下去,免得延误时机。” 话落,麦高转而又看向严左道“严师叔,如今淮宁府的情况如何了。” 严左无奈地回道“今日过了午时,淮宁府便直接封了城,想来应是我们一早散出去的那些单子起了不小效果,只是不知如今城中情况究竟如何,不过想来陈家若要平息风波,怕是还须得耗费些工夫才行,我明日会继续派人在城外守着,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麦高见他安排妥当便也再未费心嘱咐,而一旁的叶家主则是说起了关于陈家暗线之事,“今日一早黄家主递出去的消息已然在巳时末被送出了城,而待到送信之人返回镇中后,属下便已安排好人手,将各处的所有陈家暗线都押入了大牢,不过虽说陈家的探子暂时都被我们控制了,但是平国公府的人手仍是遍布长平镇,属下轻易却是动不得的,此后他们究竟会不会给陈家递消息,属下等确实不知了。” 麦高看向厅内众人,直言道“此事倒也无妨,即日起长平镇直接封城便是,除了我们的人出去做事外,旁的人都须得留在镇中以防生变,城门处须得都换上自己人,如果人手不足,本官的亲卫也可随你们调配,务必确保消息不能走漏分毫。” 第四七四章 淮宁陈家 156 麦高见众人并无异议,转而审慎地看向厅内众人,面色沉肃地道“如今这长平镇和陈家的一番争斗也算是初露峥嵘,若无意外,陈家用不上多少时日便会有所动作,今日本官便同诸位一并说说此后的谋划,还望白知县和叶家主莫要再让本官失望才好,此番务必要将陈家一举成擒,否则贻害无穷。” 众人听闻麦高如此说态度也都不免慎重了几分,尤其是刚刚曾同着麦高一并听过黄家主讲述陈家过往之事的叶家主,心下实是也有些好奇,麦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究竟能筹谋出怎样的计划,厅内诸人都把耳朵竖了起来,免得错漏一星半点麦高所说的细节。 麦高看向白知县和叶家主,沉声敲打道“如今同陈家之事迫在眉睫,容不得我等有丝毫退缩畏怯之意,本官希望你们二位都能够明白,若是此番因着谁生出异心而令本官的布置毁于一旦,本官必不轻饶,便是本官败落在陈家手里讨不得好,也总能拉上几个人陪葬,还望你们莫要同本官耍小心思,能想明白其中利害才好。” 此话一出,白知县和叶家主两人忙不迭地点头应是,麦高也不欲在此时太过苛责他二人,于是便说起了刚刚揣摩出的计划,“既如此,本官便同你们详细说说今次的一应安排,想来陈家这两日必会被淮宁府城中的流言牵制心神,但应是也不会太久,本官推测最多不过三五日工夫,待到陈家反应过来便会有所动作。” “更旁论黄家主的消息已经送出去给了陈家,他们更是会对长平镇中的隐秘势在必得,但陈家人心里应是也清楚,若想强取怕是不易,本官料想他们多半会先想办法联系白叶两家,以利诱之,也好试探一二,故而即日起你们务必约束好族中之人,切莫出了任何纰漏才是。” “陈家只需收到黄家主的传信,便应猜出此前长平镇中的隐秘多半握在你们两家手中,不曾外传,更是借此攀上了平国公府,所以必是会想要从你们这里先行打探些消息出来,再图后续,而当仁不让的人选便是白知县。不过陈家多半能猜出长平镇中的秘密你们或许是知晓一二的,所以应是会先从你们这里打探些消息出来,” 麦高看向白知县郑重地叮嘱道“白大人,你若是收到任何陈家传来的消息,须得先行推诿塞责一二,不妨将诸事都推到平国公府身上,直言你乃是听命于他们,自然要保守秘密不敢轻易外泄,还可酌情透露,此番配合本官在长平镇行事,甚至是昨日之事,届时出自平国公府的授意,你们白家自是轻易不敢违背。” “而陈家自然还会继续威逼利诱,你便可顺势隐晦地敲打陈家,若是他们还要如此逼迫于你,你白家为求自保说不得便要一状告到平国公府那里去了。陈家自是不会轻言放弃,之后定然只能许以重利以求得到确实的消息,你可假意周旋一二,随后便作势应承下来,不过切记,务必提出一个要求,那便是陈家必须先行将许诺的银钱押送来长平镇,且你只要现银,如此才愿意告诉他们你所知晓的内情,而陈家必然会应承下来。” 白知县忍不住试探地问道“大人以为属下开价多少合适。” 麦高笑着反问道“白大人可知此前皇家作坊一年分给长平镇的红利几何。” 白知县虽是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如实答道“此前太祖还在时,每年差不多都有近二十余万两之数,便是太宗之时也有几万两。” 麦高点头应道“不错,此前长平镇中的工坊所出之物,不过是些百姓生计所需便有如此收益,此番揭露出来的埋藏多年的隐秘,可是足以动摇国本之利器,白大人和陈家之间又只是一锤子买卖,白大人你开价几十万两也属寻常,记得让他们送黄金过来,日后运送也方便些,如此一来,你们日后别居他处的本钱便有了着落,白大人须得上心些才好。” 白知县和叶家主面上忍不住显出了几分惊疑不定,诧异地看向麦高,似是有些难以置信,他竟敢如此狮子大张口,需知几十万两现银可不是闹着玩的,便是折算成黄金也要几万两,陈家如何能轻易应承下来。 麦高似是看明白了他们心中所想,胸有成竹地笑着安抚道“你们放心,几十万两在陈家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应是还不至于被放在心上,须知如今大通各行的收益他们陈家都是要分一杯羹的,几十万两至多不过一年的收益,相较于此处的隐秘,实是算不得什么,陈家必会应承你的,届时白大人只需要按照本官的安排行事便是。” 白知县见麦高如此笃定便也不再多言,麦高又继续说起后续安排,“而后待到陈家当真运来大批金银送至长平镇,白大人便可将你祖辈流传下来的手札誊抄一份交予陈家,但须得谨记,务必将长平镇中各家摘出来,尤其是廖家,只需说当年太祖离世太过突然,你白家先祖虽是从细枝末节处窥得一二,但火药和火器的方子从始至终未曾传出,而长平镇中各家更是对此一无所知,还是当年的白家主离世,子孙收拾遗物之时方才寻得这本手札,发现些许端倪。” “而此番平国公府费心布置,特意把本官引来此地,也是想着借本官之手破解此处的太祖谜题,以期打开传承,求得新型火器的方子,这才会如此大费周章。故而新型火器之说只有太祖知晓,或许待到本官破解太祖谜题后能了解更多也未可知。” “切记不得明言太祖在此地只有留书,须得说长平镇内藏有太祖设下的密室,且规模颇为宏大,但谁也不知里面究竟有些什么,而本官在此地停留,乃是为了等太祖入梦以授解题之法,暂且不要透露溶洞的所在,白大人,你可听明白了吗。” 第四七五章 淮宁陈家 157 白知县忙不迭地点头应是,虽心下仍有不解之处,却也不敢多问,麦高便又继续吩咐道“一旦得知长平镇中藏有太祖密室,且极有可能事涉太祖最为隐秘的底牌,陈家必然不会轻易放手,但他们也知晓长平镇中不仅有叶家统领的太祖私军护卫,且还有平国公府安插其中的人手,加之本官如今又留在此地,他们若是贸然大动干戈,必会落入有心人眼里,难免不会打草惊蛇,故而陈家行事必会更加谨慎。” “之后陈家必然会想要得知太祖密室的确切位置所在,甚至怕是还会意欲派自家人亲身前往一探究竟,届时白大人你无需透露溶洞的所在,只需道明叶家负责守卫之事,你便是说了陈家也无法到得近前,以此为由一口回绝他们便可,直接将此事推到叶家主的身上便是。” 麦高转而看向一旁聚精会神聆听的叶家主,交待道“叶家主,而后陈家自是会想尽办法向你递信,想要借你之手大开方便之门,接近那处太祖密室的所在。想来陈家初时应只是会派个把人手来此,以确认白大人所言是否属实,届时你只需漫天要价即可,不拘是十万二十万两,陈家必会一口应承下来。” “随后你可亲自带人到山洞中一探究竟,切记,去时须得将来人蒙上双眼,到得洞中再行解开,本官自会同你配合一二,拿捏好时机,领着来人快进快出,届时你只需让他们看到那石壁一眼,本官便会带人出现,迫使他们无法在溶洞中久留,而那之后,陈家必然便会开始想尽办法明里暗里地派人去探查那处洞穴的所在。” “而那处山谷被发现了不过是早晚之事,届时叶家主须得带领手下将士做好完全准备,不仅要将陈家派出的前来探看之人悉数斩杀,与此同时,还要给平国公府送信,就说有人发现了藏于山谷中的隐秘所在,不时有人前来探查,以你们的判断,看似好像是陈家来人即可。” 白知县和叶家主此时也唯有不住地点头应是,但心下都似是有些明白了,麦高此番所为究竟是想要做些什么了。 麦高目光略过屏息凝神的厅内诸人,继续又道“一旦平国公府得以知晓陈家有意探查长平镇中的隐秘,多半不会放任不管,若说平国公府此前有多信任陈家,不过是面和心不和罢了,届时平国公府应是会派人前来以求护住长平镇暗藏的秘密不被外泄,想必在本官没能破解太祖留书之前,平国公府都定会护持长平镇不令其有失的。” “而与之相反,陈家若是察觉平国公府有所动作,必会想要抢在平国公府之前将藏于此地的太祖传承得道手,故而陈家定是还会再找上你们二人,届时你们两家各自开价百万,只需言明若要你们背叛平国公府,自是须得给自家留条后路,毕竟一旦得罪了平国公府,你们在长平镇甚至是大通辖下都难有活路,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银钱才行。” “白大人,叶家主,你们二位须得谨记,陈家所许诺的好处都务必要先运来长平镇,且还必须要现银方可,想必再加上这两百万两现银,应是会让陈家为难上一段时日,如果陈家还是能轻易拿得出来,本官届时会再想办法。” 白知县实在忍不住心中疑问,试探地开口道“大人要陈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现银,其中可是有什么深意在吗。”其余人闻言也都纷纷附和,有些想要知道麦高所图究竟为何。 麦高也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意有所指地笑道“你们莫非忘了平国公府名下最为要紧的产业是什么,陈家即便是再怎样豪富,也总不可能存几百万两现银放在家中,以他们和平国公府的关系,家财必然是要存在皇家柜坊之中的,一旦他们需要动用这么大一笔现银,只能前往皇家柜坊提取,届时平国公府怎可能不有所察觉,若是问起,陈家又怎可能如实相告,必会设法搪塞,却不知如此反倒是弄巧成拙,更会引起平国公府的怀疑警惕。” “如此一来,陈家不仅妄图窥探太祖隐秘,还无因由地提取大量现银,两件事加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要抛开平国公府,另外自立门户的意思。而待到那时,平国公府若想止损,或是防患于未然,定然会以各种理由拒绝从皇家柜坊中提取现银给陈家,以期拖延陈家异动的脚步。” “而一旦平国公府这般动作,陈家便会发现,只要没有平国公府的首肯,他们拿在手里的钱引也好柜坊信物凭贴也罢,不过都是废纸一张,你们说以陈家的脾性做派,若是看清自家数代累积的财富竟是被旁人拿捏在手里不得擅动,又要作何想法。” “更旁论此事还是发生在攸关陈家日后崛起与否的关键时机,恰逢他们寻找多年的谜底就在眼前,陈家届时会如何应对,想来多半是要直接和平国公府对上的,而长平镇之事又不急在一时,他们应是不会介意待到腾出手来之后再理会我等的,如此一来,我们不仅可以坐山观虎斗,更是有了大量筹备后续应对的时间。” “而一旦陈家和平国公府正面对上,他们各自身后隐在暗处的那些势力便会逐一浮出水面,若是平国公府得知自家还未成事之时陈家便已有了如此不容小觑的实力,又怎可能放任陈家再从自己这里分一杯羹,继续做大,届时鹬蚌相争,我等自是可以坐收渔利。” “到时陈家和平国公府必是会因着两方都极为看重长平镇而愈发放不开手,而面临着攸关全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分散在大通各处的陈家各房的主事人多半会选择尽快返回淮宁祖地,以求同舟共济,届时想来甚至不需要我们出手,平国公府便会想要趁此良机将陈家一举铲除,但求以绝后患。” 第四七六章 淮宁陈家 158 麦高看着听得聚精会神地众人,缓缓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终的结论,“而陈家自是绝不会坐以待毙,届时他们背后的朝中官员也好,世家大族也罢,甚至是皇家商都院,都必然会被卷入这场纷争,不同平国公府决出个高下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而藏有太祖留书的那处溶洞,终究会成为两方人马抢夺的必争之地,而据长平镇所在最为近便的陈家,定然会因着已同平国公府撕破脸皮,再无顾忌,倾尽全力率先抢占此地。而叶家所要做的便是凭着地利,且借着平国公府提供的助力,尽可能地消灭掉陈家派来此地的人马,还可顺势将平国公府的人手都推到最前面,想必有平国公府的命令,那些人绝不会阳奉阴违,必会倾尽全力。” “而待到双方都消耗得几近油尽灯枯之时,叶家主便可顺势投诚陈家,将此前诸事推到平国公府头上,陈家必不会为难于你,而如此费尽心力,倾其所有,艰难得来的胜利果实,你们说陈家的所有主事人会不会齐聚溶洞,想要亲眼一探究竟,届时便是我们下手的好时机了。” “只要能将陈家的主事人都活埋在溶洞中,陈家的百年基业顷刻便会倾覆,而经过这一番争斗,那些隐于暗处的各方势力也早已显露人前,届时皇上和朝廷想要如何处置,也都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举,故而此番长平镇之事可一举数得,而在座诸位不仅可同本官全身而退,有功于社稷,还有大笔钱财傍身,又何乐为不为。” 麦高这一番周密的布局听得厅内众人不禁都是目瞪口呆,具都惊诧于麦高的胆略智谋,半晌无人能发出一言,都在心下细细思量着其中的精妙之处。 白知县终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大人,单单只因着要从皇家柜坊提取现银,就能令陈家和平国公府反目吗,这,这是不是有些太过武断了。” 麦高摇头失笑,他们自然不明白挤兑对于金融机构所能带来的连锁影响,即便是陈家初时并无异心,但平国公府便是为了稳定皇家柜坊的生意,也绝不可能放任他们这般行事,更旁论陈家本就有不臣之心,平国公府为求自保,更是不可能纵容陈家的所作所为。 而反观陈家,自是也想不到平国公府不愿提取现银给他们的原因究竟为何,反倒是会认为存在皇家柜坊中的银钱本就是陈家的,如今存进了皇家柜坊竟然是想提都提不出来,首当其冲的念头绝不会是以为平国公府或许有什么苦衷,反倒是会认定平国公府之所以把持着陈家的银钱不放手,要么是察觉到了陈家别有用心不愿再继续姑息,要么就是平国公府挪用了陈家的财富已作他用,这才会如此。 且陈家此番若是中计,即刻便需要大笔现银,首选自然是要在京畿江淮一带的皇家柜坊提钱,待到察觉此路不通后,便会化整为零,传信分散在大通各处的陈家主事人,让自家名下的商行在别处的皇家柜坊分号加以试探,一旦发现所有的陈家商行在任何一家皇家柜坊分号都提不出钱来,所能想到的必然是平国公府乃是有意针对陈家,而一场争斗便在所难免,这却正是麦高想要看到的结果。 而正因着陈家也好,平国公府也罢,他们对金融机构的一些特性所带来的的连锁反应不甚熟悉,才刚好给了麦高可趁之机。 麦高也不欲同厅内诸人多做解释,毕竟白知县和叶家主此时仍算不得可信之人,于是便只道“诸事遵从本官的吩咐便是,你们且放心,只要有本官在,即便是此事生变,陈家和平国公府想要清算也轮不到你们头上,且你们手里还有银钱傍身,待到此间事了,无论是随本官出关,还是另选别处而居都是无碍,你们又何必心存顾虑,此事不说万无一失,也应与本官料想相去不远,你等拭目以待便是。” 厅内众人,尤其是白知县和叶家主,见到麦高这般笃定,便也不再多言,心下也清楚,既然其中关窍想不明白,实也不必细究,正如麦高刚刚所言,他们只需听命行事即可,即便是事后麦高事败,无论是平国公府还是陈家得势,他们都必不会在清算之列,又何惧之有,于是便都纷纷应是,眼见诸人再无异议,麦高便遣众人散去,而自己则和吴欠三人返回了房中。 待到几人于房中坐定,此间再无外人,严左率先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刚刚白知县所问的也正是我不放心之处,陈家和平国公府牵连甚深,又岂会因着这些许银钱反目成仇,你是不是想得太过轻率了,再说那些钱本就是陈家的,平国公府又怎会轻易枉做小人,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 吴欠和武凛闻言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麦高也不在意,笑着看向吴欠问道“欠欠,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在学堂大比中选的是什么营生。” 吴欠不知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却还是应道“当时你选的是柜坊。” 麦高又笑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会在学堂大比中选择经营柜坊。” 吴欠则是实诚地摇头答道“这倒是不知。” 麦高笑着同三人坦言道“因为我敢说这世间除了太祖他老人家外,再不会有人能如我一般了解柜坊的运作,和隐藏于其背后的种种利弊了。” 看向有些不明所以的三人,麦高便又拿太祖托梦之说解释道“当年我在商学堂进学之时,太祖除了在梦中传授我那些谜题的答案之外,还有一项最为重要的传承便是柜坊的经营,太祖在梦中将他当年设立皇家柜坊的初衷,打理经营的经验,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利弊,甚至还有日后想要发展的方向,都一一传授给了我,故而我才敢说,便是平王一脉也未必有我这般了解柜坊的内里情况。” 第四七七章 淮宁陈家 159 麦高看向面前显出恍然大悟之色的三人,直接道明了对于柜坊而言最为要紧的之事,“旁的我们先不细说,其实柜坊的经营有一个最为至关重要的弱点,那便是柜坊出具的钱引或是信物与现银的不对等,而这个弱点却是足以动摇皇家柜坊根基的关键,甚至是一旦处理不好,说不得极有可能会直接令柜坊倒闭,这才是我此番谋划能得以实现的根本。” 严左闻言在一旁似是若有所思,但吴欠是个急脾气,也不多想,直接便问道“高高,什么叫钱引和信物与现银不对等,我听不明白。” 麦高耐心地解释道“这么说吧,在大通会将银钱存入皇家柜坊的大都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之人,毕竟若只是寻常百姓家,十几或是几十两银往往已是毕生的积蓄,便是在家中寻个稳妥点的地方藏起来,他们也不会选择存去柜坊,而会经常和皇家柜坊打交道的多是些行商之人或是高门大户,手中的银钱至少也要数以千计,才会去柜坊换成信物或是钱引,毕竟总不好将大量金银存在家中,如此也是为了方便存放和出门行商之用。” “而这些将银钱存入皇家柜坊的高门大户,他们的收益自是源源不绝,但大通金银铜矿的产量却是固定的,且所产出的金银远远不及大商们创造财富的速度,而又因着大宗买卖交易所用的皆是钱引或是柜坊信物,故而即便市面上流通的钱引和信物,其所代表的的真金白银并不真实存在,也暂时不会引起任何动荡。” “加之还有不少从皇家柜坊借款的皇亲国戚取走的也是钱引或是信物,如此一来,其实如今皇家柜坊手中的真金白银远远少于流通中的钱引和信物,这实是极大的隐患,只是无人知晓其中利害而已。毕竟往日里几乎没有人需要几十万甚至是上百万两的现银,故而此事从未被人察觉罢了,但是此番我们让陈家必须提供现银,便算是将皇家柜坊的隐患破开了一个口子,必会引起平国公府的警醒。” “倒也不是说皇家柜坊或是平国公府手中没有陈家所需的现银,但是若要让他们一下子拿出来却必是有些为难,而且他们也不可能为了陈家自毁根基,总要在各个分号留些现银应急,如此一来,陈家若想要在短时间内一次性地拿到这些现银,就必会让平国公府陷入窘境,而陈家却未必会想明白其中缘由,反倒是会因着提不出现银而觉得是平国公府有意为难,如此一来两方岂不是立时便会反目成仇,且几乎无缓和的可能。” 吴欠满面狐疑地道“高高,我还是有些不大明白,去皇家柜坊存钱的人不应是都拿着现银来存吗,柜坊又怎么会没有那么多金银呢。” 麦高自是明白一时间让他们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实属不易,便细细地同三人剖析道“这么说吧,其实如今大通治下还在用真金白银进行买卖的多不过是普通百姓,和那些寻常人家为了养家糊口而经营的小铺子而已,而但凡有些资本的大商多是用钱引交易,所以现银只会在大通底层的小范围内流通,至于高门大户如非必要,多是不会花用现银的。” “也就是说,太祖当年设立皇家柜坊,便顺势将原本散落在大通各处的,绝大部分的真金白银,经过这些年的积累,早已都收拢集中在了皇家手中,而高门大户手里握有的只是钱引和信物。我虽是不知太祖当年有没有将其中利害告知平王,但以我对大通皇家柜坊的了解,以及过往同平国公世子对柜坊经营的讨论,多少能看出平国公府似乎还并未意识到此事,至于说柜坊发放钱引应严格比照金银铜的产量,皇家柜坊也从未太过关注,故而我才敢如此设计。” “其实这种情况的产生,不仅仅是因着矿藏产量受限,更是有着存钱和借钱之间存在差额的原因在。我不妨举个例子,你们可能会更容易明白些,虽说多少与实际情形会有些出入,但大体情况应是相去不远。” “我们不妨设想一个如同学堂大比那般完全封闭的交易环境,这其中只存在四种角色,便是柜坊,普通百姓,大商,和勋贵。而初始之时,大商往柜坊中存入了一万两白银,柜坊自然要出具相对应的钱引,此等情况下,大商随时想要将现银取出断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因为钱引携带方便,故而大商并不会轻易去柜坊提取现银。” “现银往往只有普通百姓才需要,故而在大商要向普通百姓收购货物或是给付工钱的时候,才需要提取些散碎银钱。而百姓在后续购买日常所需时,又会将现银付给大商,待到金额足够大后,大商便会在此将这些现银再次存入柜坊,乍看下来似乎钱引和现银之间并无太大差额,但是行商之人经营生意断不会平进平出,而买卖的差价,便是大商创造的利润,一两日看起来似乎毫不起眼,但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可观的财富,而随着这个数额越来越大,若无后续产出的金银补入,钱引和现银的金额便会出现巨大差异。” “而勋贵之家为了维持奢靡的生活,名下又无多少产业,自是只能向柜坊借款,若是直接借走一万两,柜坊断然是不会给付现银的,届时便会再次出具一万两的钱引,毕竟钱引的多寡都是由柜坊决定的,并无甚为难,如此一来,市面上流通的便有两万两的钱引,但实则柜坊手中却只有一万两的现银,而因着大商同勋贵之家买卖时是通过钱引进行交易,故而只要勋贵一日不曾还钱给柜坊,那么这部分差异就会一直存在。” “而待到日积月累,勋贵手中的一万两钱引也到了大商手中,若是一旦有朝一日大商面临如今陈家之需,想要将两万两现银一次性提取出来,柜坊又怎可能拿得出来,届时随之而来的便是柜坊的倒闭了。” 第四七八章 淮宁陈家 160 麦高对着面前因着自己那般分析而若有所思的三人,继续道“现实情况虽是多少会有所出入,但其中大体的规则是没什么差别的,我曾同平国公世子聊过,如今在皇家柜坊借款的多是些老牌的豪门勋贵以及皇亲国戚,便是碍于面子,他们也不好上门催收,如此一来,即便不论那些由大商盈利所带来的的财富,单凭着那些皇家柜坊收不回来的欠款,便也已是极大的缺口了。” 吴欠仍旧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即便如此,几百万两而已,皇家柜坊也应是能够拿得出来的呀。” 麦高摇头笑着解释道“我之所以料定皇家柜坊必然难以给付陈家所需,还有一个原因,你们可知还有一个地方是不接受钱引只接受真金白银的所在。” 严左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接口道“你是说历年的税银。” 麦高点头应道“严师叔说的不错,正是税银,之所以说皇家柜坊手里其实也没有许多现银,便是因着大部分的真金白银都被这些年的朝廷税收,通过日积月累流进了大通的国库,所以除非皇上准许皇家柜坊从国库中调拨现银救急,否则一旦皇家柜坊遭遇有人提取大量现银,必然会出现问题。” “而以如今朝中局势,皇上自然是不会倾国之力相助平国公府的,说不得还会想着趁此天赐良机,顺势将皇家柜坊收归已用,故而平国公府绝不可能允许陈家这般大量提取现银之举,毕竟若不加以拦阻,无异于是自掘坟墓。” 吴欠难掩惊诧地道“皇家柜坊竟是连几百万两现银都没有,这想想就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啊。” 麦高笑着同他分析道“别说几百万两,便是几千万两现银他们此时也还是有的,但是你们须知,皇家柜坊在大通各处有多少分号,一两百家总是要的,这几千万两现银分到这一两百家手中,你们只需大概算算便可知,想来大些的分号或许存有百万之数,但是一些小地方,至多应是也就不过万余,陈家此番一次要提出将近三百万两,平国公府和皇家柜坊如何能够承受的住,我想或许在陈家最初提几十万两的时候,平国公府应是便会有所动作了。” 至此,三人方才具都了然地点了点头,吴欠又追问道“可是平国公府最多不过是需要些时间,便可从别处调拨现银,又何至于同陈家直接反目成仇呢,这岂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吗。” 麦高胸有成竹地笑道“这便是人心了,陈家世代累积的财富虽说定然多是在土地商铺上,但是太祖离世后,他们借由皇家商都院之手,更是从别的行业攫取了大量收益,早已非寻常大商豪富可比,而想来他们存在皇家柜坊的银钱,至少千万之数必然还是有的,便是换做是你们,若是有上千万两银子存在皇家柜坊,一时急需,想要提出个三两百万两都不能的时候,你们会作何想法。” “即便届时皇家柜坊告知陈家需要去别处调拨现银,但须知京畿江淮一带乃是大通最为富庶的所在,更是平国公府和皇家柜坊的发迹之地,若说连这里都没有足够多的现银,陈家绝不会体谅平国公府或许另有苦衷,反倒是会联想到自家的上千万两银钱怕是早已被平国公府侵吞,不知去向。” “更旁论陈家私下里可是早有着改朝换代的心思,若得骤然知此事,随即便会想到,若是有朝一日他们推翻了钱家的统治,那些存在皇家柜坊的银钱,岂不是便也没了着落,他们又岂会善罢甘休,能不找平国公府要个说法吗。” “而平国公府即便原本不知一旦有人提取大量现银所带来的危害,此番也定然会因着陈家此举引发的后果而有所察觉,届时以平国公府的做派,绝不会想着将现银给付陈家借以粉饰太平,反倒是会以为陈家此举乃是为了试探,多半应是已从蛛丝马迹中窥得其中利害,这才会如此,而平国公府又岂会授人以柄,必然是要竭尽全力掩盖真相,毕竟此间内情必是要越少的人知道,皇家柜坊才会越为安稳。” “至于说要如何才能让陈家彻底闭嘴,自然是直接灭其全族才更为稳妥,不然一旦被陈家抓住实证,便会引发一连串的反应,毕竟若是大商们得知皇家柜坊的钱引不过是废纸一张,即便他们想要凭此提取现银绝无可能之时,定然都会跑去找平国公府讨个说法,届时不说大通会不会因此陷入混乱,但平国公府定然是讨不了好的,故而陈家若想借此拿捏平国公府,只会令平国公府受制于人。” “此事攸关平国公府的生死存亡,更是现成的把柄,平国公府又岂能让陈家彻底摸清其中内情,反倒是借由陈家心存不轨的名头,直接发难更为稳妥些,如此一来,还能保住平国公府和皇家柜坊的名声和信誉,故而平国公府此番必然是不会轻易妥协,只要平国公世子能想清楚其中关窍,他们和陈家之间只能是不死不休。” 话说到这里三人已然是再明白不过了,武凛突然出声感叹道“看来我还是要把我的私房换成银子拿在手里才更稳妥,若是一旦皇家柜坊出了事,届时我岂不是要一无所有。” 麦高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此事自是不可轻易外泄,毕竟皇家柜坊关系到大通的稳定,此番我也是为了削弱陈家才会如此设计,不过想来只要平国公府不蠢,绝不会放任事态的发展,而平日里寻常小额的提取现银,还不足以触动皇家柜坊的根基,只要大通钱家不倒,倒也不必太过在意此事。” 三人闻言这才都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麦高继续又道“所以此番布置中最为关键的便是白知县和叶家主,我只怕他们仍心存侥幸,想要左右逢源从中得利,所以还是要派些人手关注下这两家的动静为好。” 严左闻言慎重地点头应道“你放心,我等下就去安排。” 第四七九章 淮宁陈家 161 麦高想了想又同严左交待道“我这就给皇上再写一封信,会将此番的计划大概说上一说,这封信无需等到此地生异,可先行送入宫中,也好让皇上心里先有个谱,免得事到临头,出了纰漏。” 说罢,麦高略微沉吟,随即便捡着能说的写了一封密函交予严左,嘱咐他让明日进京之人将这封信件带上,尽快呈递御前,也免得皇上对他在此地所为一无所知,事发反倒是令彼此之间生出嫌隙,难免会给有心人可趁之机。 诸事议定,众人便只等着陈家接下来的动作,麦高心知若无意外,白家至多三两日便会收到陈家的消息,而麦高此前之所以不与白知县和叶家主二人将话说得太透,自然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个后手,以防那两人存有异心,***生出纰漏,正是因着他二人不明就里,即便是他们日后同陈家勾连交了实底,麦高也可凭皇家柜坊之事将陈家拉入局中。 一夜无话,转日长平镇中看似风平浪静,可内里却实则是暗流涌动,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淮宁府城,只待着陈家率先有所动作,麦高等人才好逐一应对,彻底解决这存续多年的大通毒瘤。 而麦高眼见着左右无事,便带着廖家主在一众武家亲卫的护持下,由白知县引着又再一次到了那处存有太祖留书的溶洞。洞中那处退路麦高也亲身仔细查看了一番,入口的位置的确颇为隐蔽,麦高又不着痕迹地勘察了一番那处可能藏有太祖遗物的石壁,离那入口竟也十分近便,实不知是巧合还是太祖有意安排,倒是方便了麦高行事。 麦高斟酌了一番,略想了下届时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自觉应是可以应付,又同廖家主商量了下放置火药和火油的位置,反复思量后应是再无错漏,麦高便命武家亲卫配合廖家主行事,也好在所需的原料工坊中原本就颇为齐全,倒也不用再费心采买,图惹人生疑。 随着长平镇中诸人按部就班地遵照着麦高此前的安排行事,接连又过了两日,便有守在淮宁府城外的武家亲卫传来了消息,说是这两日陆陆续续有几支陈家的商队抵达淮宁府,虽是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为何而来,是否因着此番之事特意赶回,但是前前后后抵达淮宁府的人数加起来着实不少,已经有近千余人了,武家亲卫察觉有异,这才回禀麦高知晓,以免误了正事。 而与此同时,白知县和叶家主也因着一直未收到任何陈家递过来的消息,都有些坐立不安,便特意前来驿馆寻麦高讨个主意,二人于待客的花厅中坐定,白知县率先忐忑地试探道“大人,这陈家一直未有任何动作,此前的计划会不会有所差池啊。” 麦高淡定地应道“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白大人无需忧心。” 叶家主也在一旁颇为担忧地问道“可是此前属下等将所有陈家安插在长平镇的暗线都清除了个干净,陈家即便是想要探听消息,或是联络属下等人也是无法可施,属下担心,陈家会不会因着无处着手,改用他法,反倒是放弃从白家和叶家获取消息。” 麦高笑着安抚道“往往这越是得来不易的东西才越会被珍惜,只有陈家发现自己在此长平镇中的暗线悉数无法动用了,他们才会得以知晓长平镇中诸人已然察觉了陈家图谋不轨,且还会以为,正因着此地有极为要紧的隐秘,本官同你等才会将长平镇把控的这般严密。” “只要陈家对长平镇中隐藏的秘密愈发好奇,才越不会质疑此前黄家主的传信是为求自保编造的虚言,更是会升起势在必得之心,本官的计划才会顺利。若是长平镇中一切如常,说不得陈家反倒是会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圈套,所以你们实在不必担心此事,以陈家的能力,若是想要送信给你们,即便是没有那些暗线也必是无甚大碍的,你们只需安心等着便是。” 白知县和叶家主二人见麦高这般笃定,也不好再多加质疑,转而倒是说起了如今淮宁府的异动,想来除了麦高在淮宁府城外安排的人手,白知县他们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白知县语带探寻地问道“大人,如今大量的陈家商队涌入淮宁府,属下猜着他们是不是另有谋划啊。” 麦高笑着反问道“往年这个时候莫非没有这种情况吗。” 白知县十分肯定地答道“陈家各处的商队即便是给本家送礼,也绝不会是在这个时候,大批商队前往淮宁府多应是在适逢年节之时,此时这般状况实是非同寻常,属下猜测多半是因着此番之事,陈家本家特意召回来的人手。” 麦高无谓地点了点头应道“如此说来岂不正好,原本本官也是希望能借此番之事,将别居于大通各处的陈家人都吸引回来,如今局面正合我意,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知县却是忧心忡忡地道“可是这来人未免也太快了些,距当日城门处射杀陈家家奴至今,也不过三日工夫,怎的这么快便有人赶回来,故而属下才想着陈家是不是早有别的计划,我等谋算之事怕是有失啊。” 麦高闻言倒是颇为淡定,看着面前草木皆兵的二人,劝慰道“一来此番来人究竟为何尚未可知,即便是因着长平镇之事也属寻常,说不得本官刚一抵达长平镇后,陈家便已经向大通各处传信了,如今想来不过是离得近些的率先应召到了本家罢了。” “毕竟若是陈家不是太过蠢顿,便应知平国公府这般大费周章地将本官引来此处,绝不可能只是因着寻常之事,想来陈家多半早已对长平镇中的隐秘有所猜测,只是此前未能从黄家和赖家嘴里得到过确切消息,这才一直蛰伏,而此番本官来此,定然会让他们笃定了几分,所以才会早有安排,即便如此,你们也无需太过忧心,只需静观其变便是。” 第四八零章 淮宁陈家 162 白知县和叶家主听闻麦高如此说,静下心细细想来也觉颇为有理,便也暂且放下心来,麦高转而又道“两位着实不必太过急切,须知黄家主指认的那些陈家暗线虽是已然被关入大牢,但也未必就清除的干净,毕竟平国公府安插过来的人手说不得难免也有几个左右逢源的,所以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本官劝二位行事淡定些,无论此番之事结果如何,你们二位都有退路,又何必如此,反倒容易弄巧成拙,拭目以待陈家行事便是。” 麦高如今已经将话说得这般清楚明白,二人也都不是蠢笨的,便就不再多言,麦高见他们再无旁的事,就遣退了二人,待到厅中再无外人,吴欠难掩忧心地道“高高,这两人行事似乎有些不大稳妥啊,若是他们遇事倒戈相向,我们岂不是要落得个满盘皆输。” 麦高不在意地笑着安抚道“我此前虽是和你们说了那些经营柜坊内里的关窍,但寻常人却是不解其中究竟,他们便是生了异心转而投靠了陈家,最多不过是将我的计划和盘托出,届时想来陈家多半反倒是会怀疑,我所设之局,为何只要他们去柜坊提取现银,便会引得平国公府同陈家反目,唯一的可能解释便是,他们存在柜坊的银子应是出了问题。” “故而无论如何陈家必然都会想要试探一二的,只要他们有所动作,便又会重新进入我最初的布局,所以无论这两人配不配合,是否忠心,都无关紧要,陈家但凡有所怀疑,此后与平国公府之间的矛盾都是难以调和的,最多不过是溶洞内的那些布置白费了而已。” “但若真如此,自然所有人都会以为那处所在已是无关紧要,不过是我的圈套罢了,届时我反倒是更容易将太祖留下的东西拿到手里,所以无论局势如何变化,我的计划都算是进可攻退可守,你们实在无需太过担心。” 麦高如此一番解释下来,厅内几人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打算,于是也都放心了不少,不再纠结于白家和叶家的态度了,都安心静待陈家的动作。 果然不出麦高所料,转日,白知县便满面欣喜地来到了驿馆,刚一进入花厅,见到坐于上首的麦高便立马道“大人果然是料事如神,今日一早属下便在书房中发现了这封书信,大人不妨一观。”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已经拆开了的信件递给麦高。 麦高接过白知县递过来的书信,展开一看,信中内容不过就是陈家道明来意,同麦高推测的倒也相差无几,正是想要通过白知县知晓长平镇中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麦高神色淡定地道“本官所料不差,陈家果然是要先行试探一二,既如此,白大人不妨就按照此前的计划回复陈家便是,只是措辞切记谨慎些,莫要表现得太过急切,我们须得给皇上谋划布局争取些时间,也好让皇上做的准备充分些,免得出现纰漏。” 白知县闻言微微一愣,试探地问道“大人,皇上竟是也知晓了此处之事不成。”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向白知县应道“白大人怎地忘了,本官此前就同你说过,本官甫一抵达长平镇,便已给京中送去了消息,且这段时日,随着长平镇中局势突变,本官每日都有信件呈递御前,本官早已将自己的种种谋划禀告了皇上知晓,还奏请皇上暂缓派兵前来,免得打草惊蛇,引起陈家的怀疑,届时反倒是会弄巧成拙。本官自会根据此间的进展同皇上的计划配合,故而白大人无需忧心,除非陈家能调来几十万大军,不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动我等分毫。” 白知县不禁回想起此前自己同麦高对峙之时,他的确是曾提及过此事,实是这些时日局势陡然生变,让他反倒是忽略了这位麦大人背后还有坐镇京中的皇上作为倚仗,如今看来,陈家反倒是难免会落入下风,心下顿觉安稳,于是忙不迭地应道“是,属下定然谨遵大人吩咐。” 麦高如此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二,毕竟白知县和叶家主惯是趋炎附势之辈,若不扯着皇上这面大旗,这两人难免不会因势利导倾向于陈家,对于白知县言辞恳切地表忠心也不过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便将他应付过去了。 而接下来的几日,在白知县同陈家一番你来我往,互通有无的过程中,溶洞中的一切也都布置妥当了,而白知县因着有了麦高及其背后的皇上作为倚仗,也平添了些许底气,同陈家的应对往来也颇为得当,而他最终所开出的五十万两现银的价码,很快便被陈家欣然接受了,更是言说不日便会派人送来长平镇,而这也终是为这场暗潮汹涌的对决拉开了序幕。 麦高此前那般设计,便是推断平国公府不会因着陈家所为立时便有所动作,毕竟提取几十万两现银,以陈家的豪富而言,此举倒也属寻常,而真正的重头戏则是在最后的那两百万两上,而麦高之所以让白知县和叶家主依照陈家所求,分几次开价,便是想要循序渐进地引起平国公府的关注,也唯有如此,才能令平国公府有所准备,也好在陈家最后要提取两百万两现银的时候骤然发难。 随后,押送第一批现银的队伍很快便出现在了长平镇外,白知县依照此前麦高交待过的,只是让来人将运送金银的车马停在了瓮城之中,未曾迎来人进城,同时言说待到清点完毕,自会回复陈家,而来人也不多废话,放下了那十几车的现银,便干脆利落地离开了长平镇。 而稍作了一番乔装打扮充作府兵的麦高等人,则是在城墙上细细观察了一番今次的来人,麦高突然对着一旁的严左等人道“恐怕前几日抵达淮宁府的队伍并非是陈家商队,而是潘家来人了。” 吴欠闻言好奇地问道“高高,你怎知是潘家人。” 第四八一章 淮宁陈家 163 麦高颇为笃定地笑着解释道“潘家的手下皆是水军出身,因着常年在水上操练,无论是走路的姿势还是旁的一些习惯,和寻常陆上的普通士卒天差地别,而最为明显的特点便是他们站立时多是两脚岔得很开,这是在船上为了保持身形平稳而养成的习惯,同陆路上的兵卒站立时并拢双腿截然不同,看来陈家此番对长平镇势在必得之心倒很是坚决,竟是早早地便将潘家人调了过来。” 身边众人闻言面色都不禁慎重了几分,麦高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而看向严左问道“严师叔,前些日子抵达淮宁府的商队,是不是押送着的都是辎车,守在城外的人手应是看不出其中装载的究竟是人还是货物。” 严左先是微微一愣,而后点头应道“你说的不错,的确无法分辨车中的情况,你的意思是……” 麦高闻言心下便已有了猜测,应道“若那些由潘家人假扮的商队运送的是兵卒和武器,那么此番来到淮宁府的就未必只有千余人,说不得会有两三千之数,看来此前陈家便早已生出了接掌长平镇的心思了,这些潘家水兵再加上淮宁府兵,说不得还有陈府蓄养的私兵,想来总是能凑个万把人的,如此说来,陈家对长平镇中的兵力倒是十分清楚。” 严左面色沉肃地点头应道“若真是如此,那陈家的确可以凭借这万余人拿下长平镇,毕竟镇中此前还有黄家和赖家是为陈家的内应,更旁论那些安插在各处的暗线,想来通过这些人里应外合,陈家攻入长平镇实是不难。” 麦高眼见着白知县已带人下去清点现银了,便也不在城门处久留,带着众人返回了驿馆,路上吴欠难免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若是陈家因着长平镇易守难攻,会不会继续调更多的潘家人过来,若是一旦大军围城,届时我们该如何应对才好。” 麦高却是笑着安抚道“欠欠,你莫非忘了,我们正是想要陈家在此番争斗中获胜,如此才能引得他们族中主事之人放心前往溶洞探看,故而他们搞得阵仗越大,胜的越艰难,反而才对我们越有利,所以无需忧心这些,我如今反倒是只担心一件事,那便是平国公府,若是他们足够警醒,早做安排,说不得会有机会挽回颓势,到时我们反倒是有些难办了。” 在路上有许多话并不好多说,于是众人不禁陷入了沉默,待回到驿馆,众人于花厅中坐定,吴欠才忍不住继续追问道“高高,你刚刚所言是什么意思,既然你想要陈家得偿所愿,平国公府自是便失了先机,他们又如何还能挽回败局。” 麦高看着面带疑惑的众人解释道“我之所以设计初时只让白知县和叶家主分别开价,且都不过是几十万两之数,便是想着既要引起平国公府的注意,但还不至于让他们因此大动干戈,毕竟只是区区的几十万两现银,他们虽是难免会在意,却多半只会选择观望,而唯有如此,我的计划才有机会得以实施。” “但是若平国公府在最一开始就察觉到了此事的不妥之处,不想生出纰漏而直接出手,却反倒是很容易便能化解皇家柜坊因着陈家提取现银所带来的危局,如此一来,若陈家见事不可为,为求自保反倒是临阵退缩,我们便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严左有些不解地问道“可若按你此前所说那般,只要陈家察觉无法提取大笔现银,便会因此发作于平国公府,届时平国公府又如何能消减陈家的怒火,化解此番危局呢。” 麦高无奈地叹道“其实只要平国公府察觉陈家意在长平镇,随即派人来此表明立场,甚至是以势迫人弹压陈家,只要平国公府的态度足够强硬,甚至是不惜展露底牌,借以威慑陈家,说不得陈家便会迫于形势无奈妥协。” “如此一来,自然也不会再想着去提取那上百万两的现银了,若是这般,连斗都不曾斗上一场,陈家又岂会发现无法提取现银之事,更不会因此察觉皇家柜坊的不妥之处,最多不过以为平国公府因着长平镇中有人通风报信,发现了陈家意图,这才会特意派人来此加以压制罢了,故而此番成败几乎可算是完全取决于平国公府对长平镇的态度了。” 众人闻言面色都难免生出了几分惴惴,吴欠忍不住开口追问道“若是如此,你的布局岂不是要功亏一篑了,那时又要如何是好。” 麦高无奈地笑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虽说此番是对付陈家的最好时机,但却绝不是唯一一次良机,其实只要平国公府还未得登大宝,陈家的银钱还存在皇家柜坊,我们便永远都有机会,无论何时,只需要透露消息给陈家,说平国公府早已挪用了他们存在柜坊的银钱,便可引发他们两家反目。” “只是他们之间争斗却是未必会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得最终会为了利益,互相妥协,所以我才想着在此次将陈家彻底解决了,但是若事不可为,我们便是先行退回北辽,蛰伏段时日,再图后续也是无碍大局的。” 厅内众人听闻麦高如此说这才稍稍放下心中的担忧,接着转而便说起了后续之事,毕竟一旦陈家来犯,总要先谋划清楚届时要如何应对才好。 严左惯是谨慎的,率先道“此番若是陈家手中当真掌有万余的队伍,不说旁的,单单只要是围困长平镇,让我们无从补给,便已是难以应付,你虽计划着让陈家获胜,但是只怕这番异动,难免不被传入京中,你究竟打算何时诈降,又要在何时引陈家进入溶洞,都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一旦京畿的禁军来此驰援,陈家退避,岂不是反倒让陈家逃过一劫。” 麦高却是摇头回道“溶洞中的布置实是为了没有人前来驰援做的准备,毕竟以皇上惯常的做派,若我和陈家不分出个胜负,他多半应是不会轻易出面的,所以我才那般费心安排,皇上那里,即便是我将此间情况说得再过要紧,想来皇上也未必会愿意出手相助,更何况此次还裹挟着平国公府,皇上在京中看着我们三方争斗,坐享渔利,于他而言岂不是更为稳妥。” 第四八二章 淮宁陈家 164 众人骤然听闻麦高将话说得如此直白,心下都不免沉了沉,麦高见诸人也都有了心理准备,便又笑着安抚道“你们也无需太过忧心,毕竟若想要皇上出手,新型火器也是个不错的由头,只是如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以此事裹挟朝廷,所以京中的助力只是我们万不得已时的选择,故而绝不能因此便心存懈怠。” 厅内的几人闻言都纷纷点头应是,麦高又道“其实陈家若要围城反倒是于我们有利,毕竟一旦如此,长平镇毗邻京畿,逢此异动,朝中若是毫无动静难免惹人非议,便是为了安抚朝局,也不会放任不理,故而我推测陈家多半不会如此,反倒是会想着必要速战速决才行,毕竟待到无论是朝廷还是平国公府反应过来,局势都将对陈家都颇为不利。” “而若是是陈家来此强攻,我们刚好可以顺势而为,我想着待到差不多的时候,便可将咱们的人还有廖家全族都安置去那处隐秘的山谷,明日起严师叔不妨就先带人去布置一番,另外最好往西华或是建雄镇一带走一趟,采买些补给,囤放在那处山谷中,也好以备不时之需,如今还不知此番之事要闹上多久,我们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才更为稳妥。” 吴欠有些不解地追问道“可若想要躲藏,城中那些太祖特意布置的隐秘之所岂不是更合适些吗,我们又何必舍近求远,非要去那处山谷,更何况我们在城中也好就近保护你,若是在别处一旦有个闪失,届时怕是鞭长莫及。” 麦高却是不赞同地摇头解释道“若是在那些地方躲藏有着不少弊端,而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毫无退路,一旦陈家破城,必然会安排人手接管长平镇,届时我自然是要亲身因着陈家众人前往那处溶洞的,而你们躲在那处若是再想出城接应与我怕是就有些难了,所以并不合适。” “且必须是在一旦陈家有所异动之时,你们就须得立刻前往那处山谷,免得被困在城中无法动作,届时即便我能得以顺利脱身也无人接应,而且我身边也不能留太多人,不然会说不得会成为陈家威胁我的把柄,所以你们和廖家人都要提前去山谷处等我,而引燃火药和后续之事,只能交给白知县和叶家主他们操办。” 吴欠闻言蹦了起来,大声叫道“此事怎能交给他们,那两人心志不坚,若是到时反戈一击,你岂不是深陷险境,反倒是无法脱身,我不同意,这种事不能交予外人手里,你不用劝我,此事须得由我们自己人做,谁都不行。” 严左也颇为赞同吴欠的意见,对着麦高严肃地道“吴欠说的不错,你这么安排不妥当,岂能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予外人手中,这般做太过轻率了些,我也不赞同,我们大队人马在山谷中等着接应你自是可以,但是关键之事还是要我们的人手来办,决不能交予他人手中,一旦有所差池,太过得不偿失。” 麦高见他们两人这般坚持,也是无法,只得应道“便是用自己人也不能是你们三个,平日里我们总呆在一处,届时未必不会被人发觉端倪,所以要用自己人就挑两个脚上工夫好些的,届时想要脱身也容易些。” 见麦高并未坚持己见,做出如此安排他们才算是满意,这才应承下来。而后几人又将后续撤离,接应和引火等一应事宜细细地讨论了一番,自觉再无错漏,便只就等着陈家发难了。 而随着白知县将自家的手札抄本交予陈家,长平镇中又短暂地安静了下来,但众人心中的焦灼之感却是随着日复一日的等待愈发浓重,终于在白知县几乎要以为陈家那边怕是已对自己生疑之时,又收到了陈家的传信,虽和麦高所料略有不同,但也相去不远,这陈家也不知是太过心急还是因着旁的什么缘故,竟直接要求白知县告知他们密室的所在,甚至是同白知县谈起了让陈家接管长平镇,还有出卖麦高的价钱。 白知县甫一收到传信,便立马来寻麦高讨主意,“大人,这陈家竟是没有丝毫想要先行探查一番的意思,直接便相信了属下此前所言,这是不是未免有些太过容易了些,属下总觉有些不安。” 麦高却是随意地笑道“如此岂不是正好,想来也是因着陈家苦心追寻多年的谜底终于就要揭开,他们心情太过急迫所致,你们不妨将价钱开的高些,白家两百万两,叶家要四百万两,如此也好趁机探探陈家的底线。” 白知县闻言却是有些踌躇,“大人,这,这是不是有些太多了,陈家会不会因此恼了我们,再不愿继续谈下去了,直接转为强攻长平镇啊。” 麦高自是知晓白知县的小心思,局势不明,一来他不愿同陈家撕破脸皮,二来则是担忧自家拿不到足够多的钱财,麦高似笑非笑地看向白知县,意味深长地道“白大人,本官此前便说了,莫要同本官耍那些小聪明,你可别忘了,便是开口要一百万两,你们终究也是拿不到手的,平国公府绝不会放任陈家这般作为的,你们如今手里拿到的已经不少了,做人还是要知足才好。” 白知县闻言身形微僵,反应过来后立马辩解道“大人误会了,属下实在是担心因此耽误了大人的正事,才会有此一言,绝没有旁的意思。” 麦高冷声道“没有最好,白大人只需按照本官所言去办就是,陈家这般急切,刚好正中我等下怀,你也无需担心,你们漫天要价,陈家自是也可坐地还钱,但你和叶家主须得谨记,无论过程如何,最终白家开价不得低于一百五十万两,叶家不得低于三百万两,毕竟叶家还有太祖私军要养,若是要得少了根本不合常理,所以你们莫要自作聪明,反倒是坏了本官的好事。” 白知县闻言忙唯唯诺诺地点头应是,再不敢多言其他。 第四八三章 淮宁陈家 165 麦高这边暂且弹压住了动了小心思的白知县后,那边的严左也按照麦高的吩咐,开始让人紧盯着白家和叶家的动静,麦高虽是不大在意这两家究竟会不会生出投敌之心,但是如非必要谁也不想要给自己凭白增添麻烦。 随后的时间里,也不知是这两家终于下定了决心,还是打算再继续观望一阵子,竟是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待到白家开价的信件送了出去,随之而来的便是叶家也继白家之后收到了陈家的来信,当叶家的价码也送至给了陈家后,长平镇中诸人便都开始翘首以盼陈家的回复。 接连两日陈家那边都毫无动静,白知县和叶家主虽是都不免因此又渐渐生出了些许焦灼之感,但麦高却仍是丝毫不为之所动,整日里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态,反倒是让旁人看着方才略感安心。 这边长平镇中诸人无论心下究竟作何想法,明面上却都是一副静候佳音的闲适淡然,相较于此,另一边的陈家祖宅中则是又一番浮躁的景象。一群年过半百的老者连同几名年富力强的中年人齐聚一堂,而坐在主位的老者面前的书案上,并列摆放着的则是两封分别来自于叶家和白家的书信,老者看着下面窃窃私语的众人沉声道“今日把你们都叫来是想要商量商量长平镇之事,你们不妨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吧,这银子究竟是给还是不给。” 堂下本来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瞬间一静,稍倾,便有一位须发皆白的灰衣老者出言道“家主,几百万两银子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这白家手札上记录的东西谁也未曾见过,便是当年太祖打天下的时候都未曾有所耳闻,若是此番是那白家随意捏造出来糊弄我们的,几百万两银子随意给出去了,损失是小,却是有损我陈家颜面,岂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另一位老者却是颇有些不赞同地反驳道“莫说那白家有没有胆子骗我们,单看这些年平国公府对长平镇的看重,若说这其中没有因由老夫却是不信的,不过区区几百万两,又何妨一试,便是其中有异,那白家也断无可能在骗了我陈家之后还能安然逃出生天,我们这群老家伙又不是死人,想要收拾他们一个小小的白家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一旁的一名中年人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三叔说的倒也不错,只是我总觉得那麦高岂能眼睁睁看着白家和叶家在他眼皮子底下捣鬼,这其中说不得有什么圈套,还是慎重些为好。” 听他如此说,一名老者斥道“一个不及弱冠的黄口小儿,便是有金宝皇帝为他撑腰也奈何不得我陈家,他身边也就不过几百个武家人,想要弄死他简直是易如反掌,有什么可担心的。” 随着堂内诸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此番之事,主位上的陈家家主面色也愈发沉肃,眼见着众人各抒己见,也都说得差不多了,终于他轻咳两声,待到众人安静下来,将视线都转向了他,这才开口道“你们说的这些老夫自是也都一一考虑过了,只是这其中却仍有些不解之处,不如我们一同参详参详。” 见众人并无异议,陈家家主方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老夫这两日最想不明白的一事便是,为何长平镇中的白家和叶家一定要向我们索要现银,虽说他们同我陈家暗通款曲,倒也算得上是背叛了平国公府,但皇家柜坊的钱引却是不记名的,即便是事后平国公府想要追究,也奈何不了他们,反倒是大笔现银却实在极为招眼,他们这般化简为繁究竟是意欲何为呢。” 陈家家主此言一出,坐在下面的众人纷纷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半晌后才有人试探地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待到此间事了,想要直接逃离大通,一旦去了境外诸国,皇家柜坊的钱引自然就用不上了,所以才想着都要现银。” 又有人说出了另一种可能,“我们皆知长平镇中有万余的太祖私军和旧部,他们索要现银会不会是为了方便分发给所有人,才会如此。” 众人猜来猜去,想到的左右也不过觉得定然是因着白家和叶家另有所需才会如此要求,半晌倒是有一位沉默良久的老者突然开口道“白家这些年同平国公府走的也算是颇为近密,老夫倒是有个猜测,会不会是他们无意间听到了什么风声,乃是因着皇家柜坊出了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问题,这才不愿要钱引。” 老者此言一出,堂内诸人的神色不免都慎重了起来,而坐在主位上的陈家家主也在此时点头附和道“老五说的不错,这也是老夫此前有些怀疑之处,毕竟旁的那些理由都总是有些牵强,他们这般坚持不要钱引,究根结底不过是因着不相信皇家柜坊才会如此,所以老夫也是有些猜测,说不得皇家柜坊那边怕是有些不妥。” 众人闻言面色不免都显出了几分震惊之色,毕竟陈家除了名下的产业,手中所有的现银可都是在皇家柜坊中存放,若是皇家柜坊一旦真的出事,届时陈家的损失岂不就大了。 主位上的陈家家主又道“若真如此,我们此番行事便不得不慎重些了,如今虽是已然知晓了长平镇中的大概情形,但只要那麦高一日没能打开太祖密室,我等就一日就不知其中内情,加之此前从孔家取回来的那张图,各方几经思量也是不解其意,这些太祖传承下来的种种,都需要那小子一一破解,所以来硬的定然是不妥的,白家和叶家这边我们不能轻易放弃。” “但是若皇家柜坊果然出现了问题,我们这般贸然地提取大量现银,必会引起平国公府的注意,如今还不到我陈家和平国公府直接撕破脸皮的时机,所以老夫一时间倒是有些为难,究竟要如何应对才更为妥帖。” 第四八四章 淮宁陈家 166 陈家家主看着堂内具都面显几许为难之色的众人继续又道“须知如今局势不明,长平镇中的隐秘是否能助我陈家成就大事尚未可知,但若是皇家柜坊和平国公府当真出了状况,我们这些年的经营说不得就要功亏一篑,且贸然草率行事,一旦引发恶果,银钱方面的损失是小,若是引得钱氏皇族联手打压,先祖们的苦心经营怕是便会毁在我们手里,届时我等岂不是就成了陈家的罪人。” 一旁有人出言颇不赞同地提出了质疑,“家主,若是皇家柜坊当真经营不善,生出了什么麻烦,我们岂不是正应该尽快想办法斟酌损益吗,如今还未真的闹出事来,正是我们及时止损的好时机,若是还要诸多顾虑,甚至是替平国公府遮掩,一旦事发后再藏不住了,那时平国公府也未必顾忌我们的损失,实是有些得不偿失。” 陈家家主却是摇头叹道“老夫乃是担心,若是皇家柜坊当真早已在经营上遇到了困难,平国公府定然早有准备,我陈家此番贸然要求提取这几百万两现银,一旦平国公府直接推诿塞责,有意拖延,届时我们岂不是会两头落空,不仅长平镇插不进手,还会让平国公府察觉我等生出了异心,所以老夫才说要谨慎些为好。” 另一位中年人突然建议道“我们以家族的名义一次提那么多现银的确太过招眼,但若是让家中各房的人分别去提呢,若按常理,我陈家子弟随便提取个几万两也应属寻常,这样一来平国公府应是一时间察觉不出我陈家的异动,倒也不至于生出龃龉。” “我倒是觉得既然如今已经知晓了皇家柜坊迟早可能生变,我们就不能只提这几百万两,反倒是应该化整为零,陆陆续续地将存在皇家柜坊中的银子都提出来,如此直至平国公府有所察觉,或是皇家柜坊暗藏的危机爆发,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我陈家的损失,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中年男子此言一出,堂内众人忍不住纷纷附和起来,他们竟是已经不知不觉地将关注的焦点偏移开来,从是不是要给白家和叶家那么多银钱借以打通长平镇内应这件事上,转移到了皇家柜坊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若是麦高人在这里,说不得要暗叹一声自己失算,毕竟陈家人自是不知,但是麦高却是能清楚地看到,此番怕是要以陈家为初始,在大通掀起一股挤兑的狂潮,而若是平国公府不能及时应对,这将是大通即将面临的第一场人为的金融灾难。 只是陈家人自是不明就里,也没有麦高那般的眼界,更是不知此事会带来的严重后果,还在无知无觉地沾沾自喜,自家窥得先机。以陈家家主为首的一众人,都觉那中年男子所言十分在理,而各自私下里也都在暗暗盘算着,无论是自己那房的私库还是家中女眷的嫁妆,怕是都要趁此机会,尽快从皇家柜坊中提出现银来才更为稳妥。 眼见众人对此事并无太多异议,陈家家主便拍板做了决定,“既然如此,各房都回去安排下人手,且最好不要都是由陈家人亲自出面,如此反倒是会引人怀疑,更是不要集中在淮宁府的分号,不妨派家中的小子们,前往江淮别的府城还有京畿一带分散些提取,晚些时候,老夫会给白家和叶家回信应承他们的条件,但言明筹措现银需要些时间,你们定要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多的把现银从皇家柜坊中提出来,也免得日后生变。” 坐在下面的众人闻言纷纷应是,陈家家主又道“不说此事,老夫还有一事着实有些想不通,那麦高如今人在长平镇,想来原本平国公府的打算也是让白家那些人借由太祖旧部的名头取信于麦高,好哄得他打开太祖密室,让长平镇中之人可以顺势一探其中究竟。” “但是此番与白家和叶家书信往来,他们虽是也有几分踟躇,但是答应的还是太痛快了,而那麦高断不是个蠢顿之辈,那两家这般吃里扒外,加之前几日送去的几十万两现银,动静必然不小,他岂会毫无所觉,可即便如此,他却也未曾离开长平镇,或是另外有所动作,实是有些让老夫看不大明白。” 堂内诸人闻言便又讨论起麦高这个人,如今陈家虽是初次和麦高对上,但是此前皇家商都院同麦高数次交手都未能讨得了好,陈家众人自是多少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陈家家主如此一提,在座诸人难免不会多想,细细分析下来,也觉得以白家和叶家之能,若是想要在麦高眼皮子底下动作实是绝非易事,加之前几日送现银过去的动静着实不小,若说麦高毫无所觉应是不大可能,如此一来,白家和叶家竟还敢应承陈家之后帮忙对付麦高,难免不令人深思其中内情。 突然有一人出声说道“我倒是有个猜测,会不会那麦高本就知道我们和白家还有叶家早已有所联系,而那两家也顺势借此向麦高表了忠心,而那两家惯是有些小聪明的,平国公府交给他们的任务不过是哄得麦高打开密室,而我们陈家想要的却是麦高和长平镇,那两家人会不会是因着察觉了平国公府的不妥,心生退意,才会想要左右逢源,趁此捞些好处。” “若是那两家能哄得麦高相信他们是趁机糊弄陈家,诈取钱财,以那麦高的脾性也未必不会相信,白家和叶家也不过只需要遮掩短短数日便可,待到日后他们将麦高交予我陈家,有我们挡在前面,他们两家自是可以全身而退,还能得到大笔银钱傍身,又何乐而不为呢。” 陈家家主却是摇头,颇不赞同地道“可是我等如今又怎知不是他们伙同那麦高给我们陈家下套呢,须知麦高此来本就是为了对付我陈家,无论是前段时日死伤在长平镇的那千余人,还是淮宁府尹和夏乾,他们可是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今次若是他们两家帮着麦高设局,届时我们岂不是会受制于人,还是谨慎些为好。” 第四八五章 淮宁陈家 167 堂内众人闻陈家家主所言也自觉也颇为在理,另一位老者却是出言劝慰道“家主,其实那两家究竟是不是设局蒙骗于我等倒也并不算十分重要,我陈家的目的乃是为了谋求太祖密室和那麦高脑中的破题之法,他们即便是想要设局对付我陈家,可那长平镇中也不过就万把人,我们的人手只多不少,又何惧之有。” “况且京中那位又惯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届时便是不好强攻,派人围着长平镇,也能将他们困得死死的,届时那麦高坐困愁城,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我们此番买通白家和叶家,实是不必顾虑他们究竟有何图谋,只需借此机会,顺势摸清长平镇的情况,以及太祖密室的所在便可,待到那之后,料想我陈家势大断不会在那麦高手中吃什么亏,老夫倒是觉得无需太过忧心。” 陈家主闻言先是微微放松了一瞬,接着又敛眉沉思半晌,自觉自家的确不必太过在意此事,毕竟陈家势大,想来无论如何都应是能够将长平镇中诸人拿捏在手里,于是便点了点头应道“如此说倒也无甚错处,那便暂且这样办吧,尽快筹措现银,然后我们便去长平镇一探究竟。” 不说陈家那边如何费心筹谋,想要掩人耳目,在平国公府无知无觉的情况下筹措现银,以求先一步将长平镇掌控在手中。单说转日白知县和叶家主便收到了陈家的回信,信中甚至都未曾与他们讨价还价,一口便应承下来了他们两家那看似离谱的条件,实是令白知县和叶家主喜忧参半。 虽说陈家言明筹措现银需要些时日,令他们务必留住麦高在长平镇,至多半个月的时间便可凑齐,让他们静心等候,但白知县和叶家主还是有些忧心,毕竟此事可算是并未在麦高的预料之中。 二人也不多加耽搁,立马便将陈家的回信送来驿馆,也好给麦高一览,麦高看了眼那上面的内容,不免心下微沉,但他不愿在此时显出异状,让白知县和叶家主心生猜忌,便只是淡定地道“如此甚好,那我们便静候佳音吧,只是淮宁府那边还需得派人盯紧些才成,毕竟半个月,这时间还是有些长了。”二人见麦高这般从容,便也再未有所怀疑,只是连声应是,便各自安排人手去了。 待到二人离开,麦高的面色便陡然沉了下来,吴欠立时便发现了不妥,忙问道“高高,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麦高略一沉吟,面色颇有些为难地道“此事有变,如今怕是有些不妥了,陈家看样子应是猜出了些许皇家柜坊的疏漏,如今我只希望平国公府能早做准备,不然怕是要生出波澜了。” 吴欠不解地追问道“高高,你是如何看出来的,那信上并未多说什么啊,你如何得知陈家竟是察觉了皇家柜坊的漏洞的。” 麦高解释道“无论陈家是因着白知县他们只要现银产生了什么猜测,还是在之前提取现银时便被皇家柜坊为难了,他们定然是察觉出了些许不妥之处,不然也不会提出筹措现银需要这么久的时间,毕竟若按常理,寻常提取现银,即便是淮宁府的分号没有那么多存银,此地距离京畿也就不过一日的路程,他们又何必道明需得半个月,想来陈家应是打算化整为零,分散着去各处提取,如此自然要多耗费些时日,若真如我所料,这倒是有些麻烦了。” 严左也忍不住开口询问道“难道就不会是陈家想要多争取些时间做做准备吗,为何你这般笃定此番是因着皇家柜坊。” 麦高摇头沉声道“以陈家觊觎太祖密室的急切之心,若是旁的事实是不值得他们耽搁这么久,而且他们手里有一万的将士,长平镇中又有白家叶家可同他们里应外合,反观我身边不过几百人,他们自是不会看在眼里,所以除了皇家柜坊,定然没有旁的事值得他们浪费这么多时间,看来陈家之中聪明人不少,只是如此一来,我此前那般计划反倒怕是要惹出些祸端了。” 吴欠见他这般忧心,探寻地问道“能出什么事,反正那平国公府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两家越是对上,与我们而言岂不是越有利,你又在担心什么。” 麦高无奈地叹道“此事实是我轻忽了,小看了陈家,想来他们应是猜出了皇家柜坊的经营多半出了些问题,虽是也未必知晓皆是基于无法提取现银,不过行商之人,一旦得知有风险马上就要临门,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陈家此番怕是除了白家和叶家索要的那几百万两,说不得会陆陆续续将自己存在皇家柜坊的所有存银都取出来,如此一来大通怕是就要乱了。” 严左也察觉了些许不妥,忍不住追问道“何至于此,你为何会如此说。” 麦高摇头苦笑道“此事之中,裹挟的可并非只有陈家这一个家族,他们身后还有不计其数的姻亲故旧,陈家一旦察觉皇家柜坊有异,自是会先将自家的银钱都提出来,待到差不多的时候,便会根据远近亲疏逐一通知与陈家休戚相关的这些人,而和陈家有些关系的多半都是些大商和高门大户,若是这些人都开始一股脑地找皇家柜坊提取现银,届时皇家柜坊自是无力给付,大通自然就难免要乱起来了。” 听麦高如此说,厅内几人也都显出了几分郑重之色,毕竟这段时日麦高同他们讲了不少关于柜坊和钱引的一些理念,他们自是也明白,一旦皇家柜坊出事,不仅是平国公府和钱氏皇族会被千夫所指,随着基于皇家柜坊的金融体系崩坏,大通的商道必也会随之陷入混乱,更旁论寻常百姓,若真最终累得大通落入如此境地,他们岂不是会成了千古罪人。 麦高沉思半晌,突然道“此事还是要通知皇上一声,另外平国公府那边也要送信过去,陈家之举若是不能在初时被彻底遏制住,其后果不堪设想。” 第四八六章 淮宁陈家 168 严左骤然听闻麦高竟是要将消息送至御前和平国公府中,自觉应是有些为难,便出言劝解道“我也知你不愿祸及百姓,但你信中要如何同他们说明此间事由呢,我怕你若是实话实说,一旦日后真的惹出了什么事端,这两方必是会拿你当替罪羊,借以摆脱责任,即便是此事顺利地以解决,你怕是也讨不了好,你若一定要送这两封信,其中内容还是要谨慎些才好。” 麦高无奈地长叹一声道“我也知这信怕是不大好送,信中内容我还需得斟酌一番,但这信无论如何都是必须要送出去的,毕竟即便是日后我因此获罪,也断不能让大通百姓因着我的谋划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诸事总是还是要以社稷安稳为重。” 严左也知事关大通安稳,自己不好多劝,只得道“信上要如何言说你须得谨慎些,毕竟今次之事牵扯甚广,加之如今朝中平国公府和皇上之间针锋相对,此番之事在他们两方眼里,说不得都会被看做是能搞垮对方的天赐良机,至于黎民百姓过得如何,实是未必会被他们放在心上,反倒是你一旦贸然出头,他们更是可借此拿捏于你,届时待到此间事了,你怕是想要全身而退也是难了。” 麦高自是也明白其中利害,点头应道“我也知道,此番之事不仅是能挑起陈家,平国公府,皇上三方之间的一番争斗,还关系到日后大通商道的存亡,甚至是大通国祚的延续,断然是轻忽不得。皇家柜坊之事实是把双刃剑,端看能被谁人拿在手中,如何利用,手段的高低,一旦出现差池,说不得会累及这用剑之人,害人害己。” “陈家虽是察觉了些许端倪,但如今明显是选错了路,将此事引向了最坏的方向,一旦陈家将此事扩大,在高门大户中掀起一股提取现银的浪潮,若无人遏制此势头,陈家便会作茧自缚,毁了大通商道,也毁了自家根基的所在。而如今虽说平国公府和皇上尚不知情,故而后续的态度不明,但我着实不怕他们拿我当替罪羊,我只担心他们为了压制住对方,而视大通危局如无物,对可能引发的祸端视而不见,若真如此,遭殃的便会是那些无辜的普通百姓了。” 三人闻言自是都已明白了此事其中的为难之处,吴欠突然出言问道“高高,你既然说此番之事是双刃剑,那你就不能想个办法,让他们各方都抢着解决此事吗,而不是保持观望,或是坐视不理。” 麦高闻言忍不住开始敛眉沉思,半晌似有所感,突觉眼前一亮,抚掌道“欠欠,你说的不错,就应该让他们争着抢着把此事解决干净,不留祸患,我想到主意了。” 几人闻言也是不禁大喜,吴欠催促道“高高你快说说,究竟要怎么解决才好。” 麦高神色轻松了不少,笑着道“其实此事说来也简单,此前我们的顾虑都是基于皇上和平国公府认为一旦皇家柜坊倒闭,会给对方带来麻烦,故而才持观望的态度,但若是能让他们认定谁率先解决了皇家柜坊的困境,谁便可占据上风,他们两方自然就会争着抢着,倾尽全力解决此事了。” 严左闻言先是微微点了点头,却还是蹙着眉追问道“可是此事之中的利弊可谓是一目了然,若是皇家柜坊倒闭,平国公府自然难以为继,你又要如何才能让皇上认为解决了皇家柜坊的麻烦之后,平国公府反倒是会因此吃亏呢,你若想扭转皇上的看法怕是不易啊。” 麦高笑着解释道“不说原本的陈家和皇家商都院,便是皇上怕是也早已对皇家柜坊觊觎已久了,若是皇上一旦得知或许可凭此机会令皇家柜坊易主,甚至还能打击得平国公府继此之后一蹶不振,皇上又岂会甘愿错失良机,定是要倾力而为的。” 吴欠实在想不通麦高这般似是而非的说辞,于是急急地追问道“高高,我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你就直接同我们仔细说说吧,别再打哑谜了。” 麦高便也就不再卖关子,随即同三人详细解释道“在我们看来,皇家柜坊一旦经营不善便会引发大通朝局动荡,乃是因为我们知晓皇家柜坊一旦遭遇有人大量提取现银,就必会出现问题,但其实此事平国公府和皇上却是未必了解的清楚,正因着他们不明就里,我们只需稍加诱导一番,便应是可以达成目的。” “如今此等局势下,我们实是无需让他们两方弄清楚其中关窍,也不必同他们道明此事可能会引发的后果,之于平国公府,只需说我们偶然得知到陈家最近的所作所为,他们不声不响地派陈家子弟分散着于各处的皇家柜坊分号提取大量现银,这般行事并非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自家行事引起旁人注意,而是因着陈家早已收买了皇家柜坊中人,打听到了皇家柜坊在京畿和江淮一带的分号中并没有足够的存银,一旦有人提取大笔现银,轻易便会各家分号陷入窘境。” “若是皇家柜坊分号沦落到库中无银的境地,不消几日,消息便会传开,届时平国公府再想挽回皇家柜坊的声誉怕是就要难如登天了。而陈家正是想要借着此种手段,逼迫平国公府要么允许陈家参与到皇家柜坊的经营中,要么便放弃江淮一带的皇家柜坊交予陈家接管,无论哪种,陈家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决意要插手到柜坊这门营生中来。” “一旦平国公府知晓了这个消息,绝不会听之任之,定然是要釜底抽薪,在陈家发难之前将其除去,才能化解皇家柜坊的危局。而只消陈家再掀不起波澜,此番困局自可迎刃而解,至于日后之事,平国公府应是会更小心谨慎,便也再无需我等担心。” “而皇上那里,因着我此前呈递御前的消息,自是可以明言,只消说长平镇中所藏太祖留书,陈家意欲占为己有,陈家也知平国公府在长平镇中经营多年,为了能够拖住平国公府,陈家计划在皇家柜坊上闹出些事来。趁着京畿江淮一带分号存银不足,假借提取现银之名,以图让平国公府误会陈家此番意在皇家柜坊,而后趁着平国公府疏忽,以便趁虚而入,顺势得以直接掌控长平镇。” 第四八七章 淮宁陈家 169 麦高看向面前若有所思的几人,继续道“但陈家此举对皇上来说却无异于是天赐良机,陈家原本是打算借此牵制平国公府,但若皇上能在其中掺上一脚,趁着皇家柜坊再无足够的存银给付陈家之时,直接拿出大笔银钱出面救急,继而接掌皇家柜坊自也是顺理成章之事。此后甚至还可以借由清查皇家柜坊账目之由,找出亏空,让平国公府补齐短缺之数,再大肆宣扬一番,如此一来,平国公府再难有翻身之日,皇上也算是轻而易举地铲除了一个劲敌。” “左右不过只要让他们双方了解清楚一件事,那便是,此番之事皆是出自陈家的手笔,而一旦皇家柜坊遭遇有心人大量提取现银,若是柜坊分号内存银不足,便定然要受制于人,为了维护皇家柜坊的声誉,那率先拿出银钱破解危局之人便可顺势接管皇家柜坊,如此一来,想必无人愿意放弃这难得可以皇家柜坊易主的机会的。” 严左仍是面带不解地道“我还是不大明白,如此说法还是难免会让人想到,皇家柜坊一旦没有足够的存银,便会倒闭,那皇上又何必急于解决此事呢,等着平国公府声名狼藉后再出手岂不是更为稳妥。” 麦高笑着解释道“我们虽是知晓整个皇家柜坊的存银情况,但旁人却是不明就里,故而我们一定要反复强调的一件事便是,陈家这般谋算乃是因着京畿江淮一带的分号没有足够的存银,故而未尽之意便是一旦给平国公府足够的时间,他们自是可以从别处调来银子,若待到那时,诸事便可迎刃而解了,所以皇上动作若是不够快,便很有可能会错失良机,想来皇上是不会轻易放过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的。” 严左这才明白麦高刚刚一直强调之事究竟是何用意,了然地点了点头,又继续追问道“可是即便平国公府动作再快,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掉陈家,但若是一旦此事消息外泄,继而越来越多的人去皇家柜坊提取现银,岂不是还是难以挽回败局。” 麦高却是颇为笃定地笑着道“此前陈家的回信中便可看出,此番陈家计划着要用上将近半个月筹措现银,此乃是他们预留给自家挽回可能的损失的时间,而以陈家的做派,即便是关系再好的姻亲故旧,在他们自家存在皇家柜坊的银钱未全部顺利取出之前,他们绝不会让这个消息扩散开来的。” “想来多半只有他们自家的银钱取回来大半后,陈家才有可能同关系近便些的人家提及此事,所以一旦平国公府动手的及时,陈家即便是为了还在平国公府手中的那些银子,也不会轻易直接撕破脸皮正面相抗,反倒应是会想着迂回周旋尽力拖延时间,故而只要平国公府发难,皇家柜坊之事便会陷入僵局,平国公府虽是一时半刻解决不了陈家,但也不会令事态进一步扩大,更是给了皇上得以谋划的时间,故而短时间内自是不会出现消息外传的情况。” 严左眉头紧锁地道“可是我却还是有些不大放心,毕竟你这办法太过于依赖于皇上和平国公府的态度了,一旦他们未能如你所愿,反倒是存了别的心思,届时你再多谋划也是枉然,如此是不是有些不大稳妥。” 麦高点头笑着应道“严师叔担心的很是,所以今次除了要给皇上和平国公府送信外,我们怕是还要在民间放出些风声才行,也唯有如此,不仅能推动他们两方尽快解决皇家柜坊的麻烦,还可稳定民心,不致出现大量提取现银的情况出现。” 严左颇为不解地问道“什么样的流言能这般好用,不仅让他们双方会尽快解决问题,还会稳定民心,你不妨先说来听听。” 麦高胸有成竹地笑道“其实此番最大的危机便是,一旦有人因着陈家所为,甚至是从陈家听了不实消息,继而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前往皇家柜坊提钱,因此令皇家柜坊的信誉崩塌,造成大通动荡。但我们若是能先于此散播另一种传言,譬如说有消息声称,陈家之所以大量提取现银,乃是为了要加价收购皇家柜坊的钱引,为陈家设立柜坊做准备。” “我们甚至可以言说,陈家此举便是要借以让皇家柜坊的钱引消失在江淮一带,待到陈家柜坊正式开门迎客,便可一举将江淮一带的柜坊生意直接拿下,而皇家柜坊除了陈家之外再无旁的客人,无形中便会沦为陈家柜坊的银库,再无盈利可言。一旦此等流言传开,想来寻常百姓甚至是寻常商户不仅不会去皇家柜坊提取现银,说不得反倒是会多换回些钱引,等着陈家高价收购,如此一来,危局可解。” 严左忍不住抚掌笑道道“妙啊,如此流言一出,寻常人便不会轻易舍弃手中的钱引,而平国公府则是可趁此机会想尽办法遏制陈家,皇上却是可以伺机而动,甚至是坐收渔利,顺势将皇家柜坊拿到手里,如此行事,的确更为稳妥。” 麦高又交待道“不过这流言要如何传还需慎重些,绝不能让百姓们觉得皇家柜坊说不得会关门大吉,如此难免不会引起恐慌,而是要让他们觉得无论谁人胜出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不然反倒是会容易引发事端。” 严左直接便道“你就说说需要我们怎么做吧,此事还是要你拿出个章程来才行,免得生出纰漏。” 麦高略一沉吟,随即交待道“想来如今陈家提取现银的范围应是就在京畿和江淮一带,毕竟若按常理,这两处的存银应是最为充裕的,若是连这两处都无法提出足够多的现银来,换了别处更是无法,故而我们不妨暂且就将流言控制在京畿和江淮一带,让家里在这两处的镖行,派人找些坊间消息灵通的人向外扩散消息,行事须得隐蔽些,莫让人察觉出端倪。” 第四八八章 淮宁陈家 170 麦高在心下略斟酌了一番说辞,方才道“这流言不易说的太过细致,只消说陈家有意高价收购皇家柜坊的钱引,而后便会顺势开始自家的柜坊生意,一旦开张,届时不拘是现银还是皇家柜坊的钱引,陈家柜坊都是来者不拒,以期可以借此打压皇家柜坊的生意,故而他们甚至是会加一成的价格收购皇家柜坊的钱引,虽说不会很快开始动作,但是陈家这段时间内会先将自家存在皇家柜坊的现银提出来好做准备,待到银钱全部到位,便会开门迎客。” 麦高此言一出,几人都忍不住在心下揣度,细细思索起其中关窍,严左似是有些明悟,问道“你是想让百姓们尽量将现银存入皇家柜坊换成钱引,而手里有钱引的,也暂时不要轻易出手对吗。” 麦高点头应道“不错,我如此安排就是这个意图。” 严左仍是有些不解地道“可是即便是普通百姓不去柜坊提钱,但是还有不少高门大户呢,他们才是真正占据皇家柜坊大半存银之人,此等传言他们只需和陈家确认一二,便可不攻自破,而若他们一旦有所动作,岂不是还是会引发动荡。” 麦高却是摇头解释道“这些高门大户的存银的确是皇家柜坊存银中的大头,但是他们和寻常百姓又有不同,这些世家大族无论是和陈家,还是和平国公府,甚至是皇室,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想要弹压住他们并非难事,但换做数以千万计的百姓,若是朝廷强压,必会引发大乱,所以我们首要安抚的还是普通百姓,而那些高门大户自有平国公府和皇上操心,我们倒是无需太过在意。” 严左这才点头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左右你说的那些,估计也就什么都不懂的寻常百姓能够轻易相信,但凡有些见识的世家大族都不会轻信此事,所以他们即便觉得其中或许另有内情,但是在没摸清楚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只要他们不动,百姓不动,大通暂时就乱不起来,而陈家和平国公府还有皇上刚好可趁此机会决出个高下,无论结果如何,应是都不会掀起太大波澜。” 麦高笑着附和道“不错,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此等流言一出,旁的人或许未必轻信,但是平国公府多半会觉得空穴来风非是无因,更旁论陈家提取现银之举必然会露出痕迹,若平国公府信了陈家真有此心,更是容不得他们。毕竟早在当年皇家商都院有意侵吞皇家柜坊之时,两方早已心生龃龉,如今旧事重提,如同火上浇油,必会让平国公府再不愿姑息陈家所为,如此也可算是一举两得了。” 严左闻此再无任何异议,如今计议已定,麦高便开始斟酌起给金宝皇帝和平国公府的书信要如何措辞,严左见麦高端坐案前,提笔欲书,突然打断了麦高道“给平国公府的书信是不是由着白家传递更为稳妥,毕竟平国公府应是已然知晓你清楚了他们这些年的谋划,你贸然出面提醒他们如此要紧之事,他们又如何会轻易相信,说不得还会以为你是另有图谋,若是因此耽误了正事岂不是弄巧成拙,反观白家应是更为平国公府所信重,他们说的话平国公府应是也会多加重视几分,你不妨考虑一二。” 麦高略一沉吟,却是反驳道“我原本也想着让白知县传信出去,但细思却是有些不妥,毕竟若是设身处地地站在白知县的立场上,想要提醒如此要紧之事,总是要同平国公府解释清楚前因后果的,那么他是从何得知陈家所为,又是如何弄清的其中因由,要想说得清楚,难免不会牵扯出白知县收了陈家好处这时,以白知县的做派,他是断然不会为了我的威逼惹祸上身的。” “哪怕是拿我作为由头,直言因着我号令白知县假借索取贿银之名,意欲设套对付陈家,想来白知县也是不敢坦言的,毕竟无论此番之事结果如何,他定然都会因此被平国公府清算,罪名无非是知情不报,更旁论我这计划中明显有针对平国公府的意味,而此等要紧之事,白知县直至遮掩不过了才同平国公府禀明,日后白家又岂能在平国公府手里讨得了好。” “白知县虽是不十分聪明,但也不是个蠢笨的,我一旦和他提及此事,他必能猜出其间出了纰漏,他若是能配合我们行事还好,若反倒是开始一门心思想给自己找寻退路,说不得要坏了我们的大事的,所以此事决计不能交予长平镇中之人去办,只能是由我们自己动手才行。” 严左还是略有些不放心地道“可是你这般贸然送信过去,不说平国公府相不相信,单是一旦他们来信询问白家内情,白知县说不得会露出些马脚,届时我们又要如何应对为好。” 麦高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同严左分析道“我若是信里说的不十分明白,届时平国公府即便给白家来信,最多也就是询问一番他们是否知晓陈家的动作,按照我们此前商议好的,白家自是可以反戈一击,让平国公府对陈家的所作所为更加重视几分。” “白家自是可推说陈家此前有意打探长平镇中的隐秘,白家顾忌着平国公府,实在也是不好一口回绝,伤了情分,便想着索要高额贿赂,也好借此吓退陈家即可。待到日后,便是平国公府追究起来,白知县也可推说这些年陈家经常如此蛮横跋扈,所以白家实是不好得罪太过,更是不知陈家因何竟会这般大动干戈,想来应是能推拖过去。如此一来,白家自然是不会想要惹祸上身,应是会配合我们行事。” 严左这才点头应道“如此倒也的确更稳妥些,只是你这信一旦送出去就没有回头路了,若是让皇上得知你同时还给平国公府送信,说不得日后会怀疑你的忠心,你可要想清楚才好。” 第四八九章 淮宁陈家 171 麦高也知严左这般顾虑皆是为他考量,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没打算瞒着皇上行事,打算直接和皇上说我也给平国公府送了信,只需告诉他我此举乃是意欲引着平国公府和陈家反目成仇,破坏他们之间的结盟,如此也算是个较为合理的由头,即便是日后皇上有所察觉,猜测此番乃是我利用了各方之势达成自己的目的,也断抓不到确实的证据,便是想要发作于我,轻易也动作不得,如此一来,日后我应是可以全身而退。” 严左闻言便知他早已将各方面的可能都想得还算是周全,便也不再多言,于是麦高开始提笔给皇上和平国公府写起信来,而严左则是去安排人手,启程离开长平镇好给各处的武家镖行传信,以便能够尽快将消息散播出去。待到麦高将两封信写好封存,交予严左,只余前往东京的人还候在外面,拿到这两封至关重要的信件后,便立马出发前往东京送信去了。 而后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以长平镇为中心,今次由麦高所带来的这一番波澜,逐渐开始向外扩散开去,江淮和京畿一带看似风过无痕同往常无异,但暗地里各方势力却是都因着得到的消息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各自谋划着准备粉墨登场,一场大戏也即将拉开序幕。 陈家这段时日的境遇颇为诡异,初时他们还在自得于能够慧眼窥得皇家柜坊即将出现的纰漏,并将这难得的消息紧紧捂住,仅限于自家人之间流传,且不单单是传信于位于大通各处的陈家产业,让人尽量掩人耳目,循序渐进地前往皇家柜坊提取现银,更是将居于祖地的家中子弟都派遣了出去,开始在京畿江淮一带大肆地于各个皇家柜坊分号中提取现银。 起初或许是因着数额着实不大,也可能这化整为零的方式的确不易引人注意,竟是进行的颇为顺利,并未在各处的皇家柜坊分号中遇到任何为难。但前后也就不过三两日工夫,局势却是急转直下,不仅前去提前的人会被多番盘问,甚至是平国公府都特意来信询问了一番。而坊间也渐渐有了流言传出,还是各种各样的版本,说法不一而足。 初时有传言说是陈家名下的产业经营怕是出了问题,家中子弟各有打算,偷偷提取现银乃是为了另谋出路;也有说是陈家早年作恶太多,如今被仇人寻上门来,不得已想要全家死遁,避居域外,这才开始提取大量现银,也好日后有钱财傍身;还有说是陈家打算同孙家抢夺海上生意,这才需要大量现银,以备随船队出海购买别国商品,日后回大通售卖。 而混杂在这些谣传之中,却最为世家大族所采信的则是,陈家此举乃是因着自家打算开始做柜坊生意,因着大通有皇家柜坊在,他们轻易撼动不得,这才想了个迂回的办法,提取大量现银,加价收购市面上皇家柜坊的钱引,借以阻断皇家柜坊的生意,进而让百姓,大商,甚至是豪门勋贵,都将银钱存入陈家柜坊,从而达成取代皇家柜坊的目的。 这些谣言越传越是煞有介事,这两日甚至有些关系不错的世家都找上门来意欲一探究竟。只是陈家却着实不好说明自家如今所为的真正原因,毕竟家中存在皇家柜坊的银钱还未能提出太多,若是此时将消息泄露出去必会引起动荡,届时自家的损失怕是难以挽回,于是也就只能在面对旁人试探之时,要么闭口不言,要么推说家中有旁的事急用,只是陈家这般回避的态度,却反倒是让旁人更是对流言笃信了几分,着实让陈家一时间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而在东京,无论是平国公府还是宫中的金宝皇帝,也都收到了麦高派人送去的书信,不说两方见到信中的内容究竟作何感想,但是有一点却是确认无疑的,那便是不能放任陈家继续肆意胡为,且无论陈家有何图谋都不能让其得逞,于是一时间京中的氛围也是陡然生变,朝中甚至开始出现了问责陈家的声音,陈家仿似瞬时成了众矢之的。 不说麦高等人在长平镇中坐看局势的变化,陈家却是迎来了自家最为艰难的时刻,随着流言的愈演愈烈,江淮甚至是京畿一带有些门路的高门大户,都或多或少对于陈家的所为有了些猜测,虽知陈家未必如流言一般是想要插手皇家柜坊的生意,但却定然是另有图谋,若非如此,陈家着实不必这般大张旗鼓地提取大笔现银,只是局势未明,所有人都持着观望的态度。 而平国公府却是与旁人不同,不说皇家柜坊的生意乃是平国公府的命脉所在,单说陈家本也同自家牵连甚多,眼见朝中声讨陈家的言论日益扩大,而陈家对平国公府此前的书信问询,甚至是派去的亲信都是一概推诿塞责,平国公府终还是坐不住了,就在事情发酵了近十来日的时候,陈家迎来了平国公世子亲身莅临淮宁府城。 而得到这个消息的陈家家主心情颇为沉郁,毕竟自家的现银这段时日根本还未能提出多少,也不知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竟是引得了平国公府的注意,且陈家对平国公府此前的垂询也未太过在意,而后待到察觉自家人再要提取现银已是不能之时,局势已然是有些难以挽回了。 彼时平国公府竟是传令给各处的皇家柜坊分号,因着陈家未对提取现银的因由给出合理的说辞,故而若是陈家人或是陈家的手下之人,如今都已无法再从皇家柜坊中提取出一两银子,陈家虽说也可找些生面孔,或是委托旁人代为提取,不说进度不免慢了下来,只说各处分号的掌柜似乎因着平国公府的授意,也精明了许多,若遇面生之人重要盘问一二,更是令陈家行事束手束脚起来。 第四九零章 淮宁陈家 172 如今这般进度,明显在半月之期来临前是凑不出足够给白家和叶家的现银的,更是引来了平国公府的诘问,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听信了坊间流言,今次平国公世子竟会亲自来此,实是令陈家如今颇有些骑虎难下,面对平国公世子,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继续推脱,今日若想过关怕是要拿出套合适的说辞才行了。 而另一边被一众陈家人迎进淮宁府城的平国公世子,如今的心情也颇为不耐,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实是一桩接着一桩颇让他有些内外交困之感。从陈家此前一次性提取了几十万两现银开始,就好似一个信号,京畿和江淮一带的皇家柜坊分号便开始每日都被人提走大量的现银,而来人多是陈家的小辈和其家中的管事,往日里这些人随意提取个万把两现银也属寻常,但就只在三两日的工夫内,便已经有差不多将近两百万两被陆续提走,这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而且坊间的流言已是传的沸沸扬扬,前几日又收到了麦高的来信,平国公世子虽是未必就相信麦高所言,但是陈家的行事也的确有些异常,又迟迟给不出什么合适的缘由,所以无论如今的那些流言是真是假,麦高信中所说又有几分实情,平国公府都不能坐视不理,故而今次平国公世子这才亲自来了这一趟淮宁府城,实是想要看看陈家究竟意欲何为。 平国公世子被一众陈家人恭敬地迎入陈家祖宅的正厅,而陈家家主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先行将平国公世子让至上首安坐,随后陈家诸人依次落座,一番寒暄过后,陈家家主虽是早已猜出了平国公世子此番来意为何,但却还是试探地问道“世子此番远道而来,不知是有何要事,但凡用得上我陈家的,世子只管吩咐便是,又何必亲自跑这一趟,凭白受这奔波之苦。” 平国公世子面色淡淡地出言道“本世子自是也不想劳师动众地来这一趟的,但是此前派来的人着实是个不中用的,竟是没能带回令平国公府满意的答复,本世子也是无法,这才不得已自己亲自来一趟,还望陈家主能卖本世子几分薄面,莫让本世子也再空手而归为好,若陈家主还是有所顾虑,待到父亲再派人前来淮宁府,怕是就要伤了我们两家的情分了。” 平国公世子这话说得已算是十分直白了,陈家家主心下虽是隐隐有些不快,但面上却是不显分毫,谦恭地道“世子玩笑了,属下等定然是谨遵世子号令的,绝不敢有二心,世子直接吩咐便是。” 平国公世子也不十分将陈家家主这番虚与委蛇之言放在心上,直接便出言问道“既如此,那陈家主不妨同本世子说说,你们陈家提取那么多现银究竟意欲何为,如今坊间的传言本世子相信陈家主定然也已有所耳闻,若是陈家并非如传言那般乃是存了异心,那你们便同本世子好好解释一番吧,本世子自不是那偏听偏信之辈。” 陈家家主自知事已至此,若还妄想用对付之前来人的那般借口糊弄过去定然是行不通的,平国公世子自然不是蠢顿之人,若是不能说出个令他信服的理由,难保不会因此直接同平国公府撕破脸皮,而自家的诸多谋划还未能得手,现下的时机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陈家家主略一沉吟,思及这段时日的种种流言,忽地便计上心来,随即面色略带沉痛地道“世子容禀,属下也是迫于无奈才会如此啊,绝非传言那般心存不轨,实是为了自保才出此下策,还望世子明鉴。” 平国公世子却并未因着陈家家主这般作态有所动容,只是淡淡地道“既如此,陈家主不妨说说,究竟是因何才会迫不得已做出此等有违常理之举,只是陈家主可要想清楚了,本世子自是不会因着旁人的一面之词便给陈家定罪,若你所言非虚,本世子必会还陈家一个公道,但若是陈家主还妄想用些推托之词糊弄本世子,我平国公府也绝不会姑息陈家所为。” 陈家主闻言心下微沉,面上却还是故作感激涕零地道“世子容禀,自从那麦高到了淮宁府地界,便无一日消停,我等虽是做了完全的准备,此人却着实是难以对付,先是斩杀了十数名淮宁府兵和衙役,而后更是害了淮宁府尹和夏家一子侄的性命,前几日甚至还胆大妄为地射杀了我陈家千余家奴,他这般做派,实是要同我们陈家不死不休啊。” “如今那麦高颇得金宝皇帝看重,身负钦差之责,又手握生杀大权,又因着他身怀太祖传承之谜,我等擅动不得,属下也着实是有些怕了,若是他能说服皇上调集禁军前来围剿,我陈家不过是寻常商户,便是有些人脉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又岂能能与之正面相抗,这才不得已去求了潘家,一旦大事不妙,我陈家便打算举家迁往福州外海的岛上避居,故而想要取些银子傍身,实是被那麦高逼得走投无路了,这才不得已而为之啊,还望世子明鉴。” 平国公世子似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陈家竟是给出了这么个理由,心下虽是并不十分相信,但是此时两家尚还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虽是不好太过苛责,却也不想轻松放过,于是便故作无奈地叹道“陈家主,不是本世子有意为难你陈家,不管那麦高如何要紧,平国公府总是不会看着他将陈家逼入绝境的,你们又何必如此自作聪明,反倒是弄巧成拙。” “原本你们只需同平国公府言语一声,我们自会设法牵制于他,但你们非但未曾同平国公府透露分毫,还私下里擅自行事,反倒是引人误会,你们难道从未曾想过,若是此番之事被有心人利用,令你我两家生出龃龉,你陈家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们便是心存顾虑,想要些现银以备未雨绸缪,只需直接与本世子明言便是,皇家柜坊自会帮你们准备一番,可你们这般不声不响地擅自动作,不仅令平国公府和皇家柜坊措手不及,还更是被朝中不少人拿来说嘴,如今本世子便是想要帮你们怕也是有些难了。” 第四九一章 淮宁陈家 173 陈家家主骤然听闻平国公世子此言,心下不免微惊,忙试探地问道“不知世子此言何意。” 平国公世子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声道“此前坊间种种流言传的太过厉害,几乎可算得上是人尽皆知,加之又是在京畿一带,如今不少豪门勋贵都已有所耳闻,甚至是连皇上也已听说了此事,此前本世子派人前来问询情况,便是因着朝中已是传出了攻讦之声,谁想你陈家非但没有任何解释,还那般推诿塞责,现下朝堂上下越来越多的人对陈家所为深感不满,本世子这才不得已亲自跑这一趟。” “好叫陈家主知晓,本世子离京前,朝中甚至已是有人,开始拿早年陈家的一些陈年往事出来说嘴,更是明言,皇家柜坊乃是太祖一力所创,且当年太祖留有遗命,寻常商户不得经营柜坊,此等情况下陈家竟还有意插手柜坊生意,不仅是不将太祖遗命看在眼里,更是不敬皇室,不遵政令,显见是心存谋逆,这才胆敢如此作为。” “此番本世子特意亲自来此,不单是想知道你陈家究竟意欲何为,也是要让你们陈家有所准备,怕是不日朝廷派来的人便要抵达淮宁府了,你们陈家究竟要如何应对还是要拿出个章程来为好,免得届时信口胡言,错漏百出,反倒是令人拿住把柄,待到那时,本世子便是想要帮衬一二怕也是难了。” 陈家家主乍然听闻这个消息不免心下大骇,忙辩解道“世子,属下不过是提取些自家存在皇家柜坊的存银,何至于就能被牵扯到谋逆此等大罪上,实在是冤枉啊,朝中这般轻率便定了我陈家的罪,实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世子万万要助我陈家逃过此劫,若是陈家一旦出事,必会影响世子的大计,届时岂不是得不偿失,世子三思啊。” 平国公世子自是听出了陈家家主的言下之意,只是今次他心中也实是并不愿意出手相帮于陈家的,毕竟通过这几十年的经营,如今陈家在大通颇为势大,自家若非是存了争一争那位子的心思,也断不会同陈家搅合在一处,即便是日后能够成就大事,陈家也定是个绊脚石,早晚也要除之而后快。平国公世子只是如此一想,就更是淡了几分帮扶陈家的心思,于是便只敛眉沉思,并不出言应承什么。 陈家家主也未曾料到,不过是提取些许现银,怎的就一步步沦落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而且还是因着些捕风捉影的坊间传言,和一堆莫须有的罪名,便要因此受到朝廷责罚,甚至让平国公府生出了忌惮之心,此等境况竟是让陈家家主不由地生出了几分荒诞之感。 看着上首沉默不语的平国公世子,陈家家主自觉定是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再次出言时,话里已是少了几分谦恭,多了几分暗含的威胁,沉声道“世子应知,属下等这些年为了平国公府的大计,也着实算得上是尽心竭力,鞠躬尽瘁了,况且此番变故,实是因着世子的谋划,我陈家不得已忍让那麦高颇多,这才被逼入此等境地。” “若非如此,他一个不过尔尔的空头钦差,又无甚根基,我陈家若想要弄死他,实是如同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又何必退让到如此地步。若是世子觉得事不可为,我陈家也绝无可能束手就擒,少不得要拿那位麦大人开刀了,他逼迫我陈家至此,我陈家便是死也定要拉他垫背,至于那些太祖传承也好,太祖密室也罢,甚至是太祖宝藏要如何破解,世子怕是就只能等下一个继任之人出现了。” 平国公世子听闻陈家家主这般直白的威胁之语却也不恼,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家家主道“陈家主,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陈家自诩能轻易便可取那麦高的性命,又如何会被逼迫到如此地步,本世子倒是以为,陈家之所以需要大量现银,绝非如你此前所言那般是为了避居海外,定然是另有图谋。” “你陈家既然不能待平国公府以诚,却还要本世子出手相帮,陈家主,你们不愧是行商出身,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些,本世子劝你们还是如实告知,今次你陈家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本世子说不得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出手相助,若是你们还坚持己见,不肯坦言相告,那你陈家也就只能自求多福了,本世子绝不是危言耸听,陈家主还是要想清楚其中利害才好。” 陈家家主闻言神色微僵,他也知自己此前给出的那颇为牵强的理由,平国公世子未必会信,但是也没能料到他竟是如此不顾及颜面便直接点了出来,如此看来,平国公府怕已是相信了坊间的传言,若是不能给出个合适的理由,平国公世子多半会坐看陈家被朝廷问责。 只是陈家家主实是绝无可能将实情和盘托出,于是一时半刻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更为稳妥,竟是半晌呐呐无语,而一旁的平国公世子也不出言催促,坐等着看陈家家主能说出些什么来,他此番定然要先弄明白陈家究竟意欲何为才行,若是无伤大雅,他自是不会坐看陈家被朝廷清算,但若是陈家当真存了异心,他倒也不妨顺势而为,将陈家这个绊脚石先行除去,也免得日后生出变故,更不愿自家几经筹谋,反倒为旁人做了嫁衣。 如今看到陈家这般作态,平国公世子心下倒是对麦高所言信了几分,毕竟若不是陈家存了异心,无论陈家所为是因着何种缘由,即便是再难以启齿,事已至此,也实是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如今唯一的理由便是,一旦陈家向平国公府道明真正的原因,非但不会令平国公府出手相帮,说不得还会反目成仇,陈家才会这般犹豫。 平国公世子心下已然有了些了悟,怕是陈家早有不臣之心,而此番之事定然也是因此而起,不过是因着陈家自己行事出了纰漏,这才被有心人察觉,走漏了风声,令陈家陷入如今的窘境。 第四九二章 淮宁陈家 174 陈家家主实是无法如端坐于上首的平国公世子一般老神在在,因着平国公世子的敲打之语,一时间心下思绪不住翻腾,暗暗想着应对之法,实是探听长平镇隐秘之事断然是不能让平国公世子知晓的,毕竟陈家此举无异于虎口夺食,一旦为人所知,平国公府莫要说出手相帮,不直接落井下石便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届时多半应是会待到稳定了皇家柜坊的局势,腾出手来再将陈家直接置于死地,以图掩盖皇家柜坊经营不善的真相。 但现下一时半刻,除了事实真相,实是找不出什么太好的理由,既能安抚平国公府的怀疑,且还不至于惹恼对方,陈家家主思来想去,一时间颇有些一筹莫展。而就在此时,居于末位的一名中年男子突然起身,上前两步跪伏于堂下,出言打破了堂中的沉默,“家主切莫再为侄儿遮掩,也无需这般为难,反倒是令世子猜疑,此番诸事皆是草民所为,一人做事一人当,世子便是要问罪,小的也绝无二话,还望世子明鉴。” 陈家家主将探寻的视线转向堂下那人,虽是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却也看懂了他投递过来的颇为笃定的目光,只得故作恼怒地配合道“胡闹,还不速速退下。” 那中年男子无畏地向着平国公世子叩头,直言道“世子容禀,此前皇家商都院从孔家拿到的那份太祖遗物,小的趁人不备偷偷拓印了一份,想着若是能将其破解,自是大功一件,日后不仅在族中能得家主重用,说不得还能入了世子的眼,更是可借此博一份前程,这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只是草民愚钝,耗尽心力仍是不解其意,便想着或可趁麦高停留长平镇之机,威逼利诱一番,或能得偿所愿。几经周折,也不知是那麦高有心谋些钱财,还是他身边之人起了旁的心思,总之是串行让草民用银钱从他手中买下太祖谜题的破解之法,此等好事草民原以为是天赐良机,自是无不应承,为了避人耳目这才让族中亲近之人帮忙提取现银,不想竟是引出了这许多麻烦。” “家主从始至终并不知此事,还是因着坊间传言愈演愈烈,令族中之人彻查才得知草民所为,但事已至此,已是无可挽回,草民方才察觉,此番应是中了那麦高的奸计,而家主此前多有推搪塞责也不过是为了保住草民一条贱命,绝非对平国公府存了二心,草民不愿家主为难,正所谓成王败寇,小的中计实是怨不得旁人,世子但有责罚,小的自是会一力承担,只望世子莫要牵连无辜,中了那麦高的离间之计才好。” 陈家家主闻言眼神微闪,他也知那中年男子此举乃是想要弃车保帅,以他一己之力抗下所有罪责,甚至还能顺势倒打一耙,毕竟如今坊间的那些流言究竟是如何传出的仍未可知,若能将此事栽到麦高头上,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即便日后两相对峙,麦高便是想要将自己从中摘个干净怕也并非易事。 且这般说辞,最多陈家不过是存了觊觎太祖遗物的心思,但早在平国公府与陈家结盟之初,他们便早已知晓陈家这许多年的谋划,实也算不得出乎意料之举。更旁论此番陈家还未能成事,又有落入了麦高圈套之嫌,无论如何总比道明陈家乃是垂涎于平国公府手中的长平镇要好上许多。 陈家家主心念电闪间,便想通了其中利害,于是便顺着那人所言连连告罪,“世子明鉴,属下也知此举有失妥当,但事已至此,还望世子能看在属下的面子上从轻发落,切莫让那麦高的离间之计冷了两家的情分,实是得不偿失啊。” 平国公世子若有所思地看向堂下不住告罪的二人,心念微转,其实他是不大相信陈家之人所言的,不说麦高的为人做派绝非贪财之辈,便是他身边之人,乃皆出自武家,也断无出卖麦高的可能。若按常理,虽是不排除麦高为了铲除陈家,有意设计陷害,但离京前府中收到的麦高的传信,却是明显担忧陈家此番所为会影响皇家柜坊的经营,甚至是动摇大通社稷,若陈家这般行事乃是因着麦高有意诱导,他又何必费心提醒平国公府,如此岂不是反倒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毕竟若麦高真是有心借此番之事,令平国公府和陈家反目,他只需坐等着陈家中计大肆提取现银,而平国公府无知无觉,待到皇家柜坊麻烦缠身,追根溯源,平国公府是断然不会轻易放过陈家这个祸头的,甚至无需麦高再多做什么,便可达成目的。故而陈家的这套说辞里面定然是掺了不少水分,且陈家提取大笔现银总要有个去处,避居海外这种鬼话平国公世子自是不信的,而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银钱的确是贿银,但却不是用以贿赂麦高身边之人的,怕应是另有其人。 平国公世子此时并不急于开口做下定论,而是敛眉沉思,暗中细细端详着堂下二人神色间的变化,心下揣测着究竟是何事竟能让陈家不惜暴露觊觎太祖传承之举,也不愿如实相告。如此想来,只怕是陈家心知一旦真相暴露,定然令平国公府难以平息怒火,才会如此。而平国公府的命脉正是皇家柜坊,相较之,反倒是麦高信中所言,陈家对皇家柜坊存有恶念应是更为贴近事实几分。 忽地,平国公世子思及了另一件事,那便是长平镇,他心下陡然一沉,若是陈家想要大笔银钱借以收买长平镇中诸人,此事倒也是并非绝无可能。平国公世子越想变越绝自己触碰到了真相,且不论陈家是意在皇家柜坊,还是图谋长平镇中的隐秘,此两者都是平国公府决不能被触碰的逆鳞。 平国公世子心下暗忖,无论此番之事究竟是不是麦高设计,但陈家不臣之心都昭然若揭,虽说此前便知平国公府和陈家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如今自家还未能成就大事,陈家就已有了改弦易张之心,实是毫无信义的小人,无论今次之事结果如何,陈家怕是都留不得了。 第四九三章 淮宁陈家 175 事已至此,平国公世子心下主意已定,便也不再继续追究陈家的过错,转而收敛神色,同陈家众人虚与委蛇起来。 平国公世子故作对陈家家主所言若有所思,神色随之逐渐缓和下来,语气也温和了几分,长叹一声道“陈家主,本世子不得不说你陈家未免也太过急功近利了些,孔家那张图究竟为何尚未可知,你们陈家不过是寻常商户,竟敢想要逼迫身负皇命的钦差大臣,此举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便是麦高借此设计于你陈家,也与他人无由,此番遭难皆是你陈家自作自受。” 陈家主忙不迭地连声告罪,平国公世子又道“如今既然知晓此番乃是麦高有意设计,为的正是让你我两家反目成仇,陈家主之后务必要约束好族中之人,切莫再肆意行事让人抓住把柄了,至于朝中问责,本世子回京后自会尽力帮衬一二,但若是金宝皇帝执意严查,你们陈家还需得想出个令人信服的理由应付过去才成,不然,即便朝中有人想要出言襄助一二,也没个合适的由头,陈家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家家主面上虽是连连应是,心下却是暗暗叫苦,毕竟此前应承给白家和叶家的现银还未能凑齐,又要面临一连串的麻烦,实是让他颇感棘手。事到如今,陈家家主似乎也有些明白了白家和叶家的顾虑,为何一定要陈家给付现银才肯出力。 毕竟即便是陈家家大业大,不过就只是想要提个几百万两,便都会被朝廷和平国公府找上门来,若是换做白家和叶家,一旦背叛了平国公府,还想要提取银钱无异于是难逾登天,直至此时陈家家主方觉白家和叶家并非有意为难,且更是笃信了几分他们应无旁的心思,此番是真的想要得些银钱傍身,为自家留个后路。 只是如今陈家却是有些左右为难,若不应承平国公府,便唯有公开决裂这一条路,但是一旦同平国公府撕破脸皮,他们陈家一样是无法顺利从皇家柜坊提取现银。但若是承诺自家不再大量提取现银,那么便要失信于白家和叶家,图谋长平镇之事怕是便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陈家自是不甘就这般放弃。 陈家家主一时半刻也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应对之法,但又实是不能同平国公府正面硬抗,于是只得心口不一地暂且应承下来,必会管束好族中子弟,绝不会再提取大量现银,给平国公府找惹麻烦。 平国公世子自是看出了陈家家主的勉强,却也不想过多言语,想着要再试探一番陈家的意图,于是便道“既然此间事了,本世子也就不多留了,今次既然已经到了淮宁府,本世子打算去一趟长平镇,也好见见麦高,看看能不能从他那边探听出什么消息来,也免得陈家再受他蒙蔽,吃了暗亏。” 陈家家主乍然一听平国公世子竟是打算要前往长平镇,心下愈发难掩焦躁,须知一旦平国公世子亲身前往,白家和叶家未必不会因着惧于平国公府的威势进而反悔,如此一来,岂不是要让陈家的谋划功亏一篑。 陈家家主虽也知此时说多错多,却还是勉力开口试探地道“世子,何不在淮宁府暂歇两日,须知那麦高此前已然知晓了平国公府和我陈家的关系,世子若是贸然前往,一旦那麦高起了什么歹心,我等救援不及,岂不是令世子身处险境,实是有些不大稳妥,若是想要探听消息,不妨另外安排人手,何必世子亲自前往,还望世子能三思而后行。” 平国公世子听他出言拦阻自己前往长平镇,更是对此前心中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愈发笃定陈家怕是已然知晓了不少长平镇的内幕,这才如此重视。 陈家越是如此,平国公世子心下便越是谨慎,毕竟他此来淮宁府,虽是也带了不少人手,但陈家既然是已存了异心,他身在此地,安危也未必稳妥,于是便态度温和地道“陈家主无需担心,无论那麦高如今是否记恨于本世子,我们总还是有几分共患难的情分在的,且从孔家取来的那份图究竟是为何意,总还是要试探一二才更为稳妥,故而无论如何本世子总是要见他一面才能安心,若是派旁人去,他未必买账,本世子亲往才更显诚心,所以陈家主也无需多劝,过会儿本世子便会启程前往长平镇。” 陈家家主也不免担心自己太过阻拦未必不会引起平国公世子的怀疑,况且此前自家所言他心下也未必尽信,于是只得放弃劝阻平国公世子的打算,想着怕是还得另想法子,必要尽力打消平国公世子前往长平镇的念头才行。 两方各存心思,貌合神离地又闲话了几句,平国公世子既然已经存了除去陈家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太过在意如今陈家的言行做派,故而无论说及什么都是态度温和地随声附和,一时间厅内倒是显得其乐融融起来。 眼见着时辰不早,平国公世子也不愿在此继续耽搁时间,于是终于出言道“此间既已无事,本世子京中事多,也就不在此多留了,去长平镇一探后便要连夜赶回京中,今日便如此吧,本世子就此别过,陈家主我们来日方长。” 陈家家主见平国公世子执意前往,眼珠转了转,立马便道“属下自是不好耽搁世子的正事,但是世子亲临淮宁府城,无论如何也要给属下一尽地主之谊的机会,不妨在此用过午膳再前往长平镇,实是花费不了多少时间,若是世子执意不允,属下心中实在难安,还请世子给属下几分薄面。” 平国公世子见陈家家主言辞恳切,也知他不过是意欲拖延些时间以便想出对策罢了,此时还不是清算的好时机,他若是太过坚决,难免不会被陈家察觉出端倪,想想不过是用顿饭的工夫,便也不再继续推拒,点头应道“陈家主费心了,既如此,本世子不妨用过午膳再行启程。” 第四九四章 淮宁陈家 176 陈家家主闻言面色大喜,忙吩咐人去准备午膳,而自己则是继续陪着平国公世子闲话,心下则是开始暗暗思忖起究竟要如何应对才更为稳妥。 而一旁的平国公世子也是面上故作认真地与陈家家主交谈,心下则在揣度着长平镇的情况,暗自猜测究竟是谁竟胆敢同陈家勾连,进而泄露了长平镇中的隐秘,若非此番陈家大动干戈,岂不是要让陈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触动平国公府最为重视的隐秘,一时间也是暗恼不已。 两人各怀鬼胎地应酬了半晌,待到宴席准备妥当,陈家家主谦恭地将平国公世子让到席间,继续一番觥筹交错地你来我往,言谈机锋间频频相互试探,陈家家主也逐渐察觉出了平国公世子温和面具下的不耐,不禁生出了几分危机之感。 直至宴饮接近尾声,眼见再无可拖延,又思及那还不及半数的现银,陈家家主看向去意坚决的平国公世子,突然计上心来,目带诚挚地望向平国公世子试探地问道“世子,属下此番约束族人不利,实是给世子惹了不小的麻烦,如今那些现银左右已是无用,属下打算重新存回皇家柜坊,不知世子以为送去哪家分号更为适合,还请世子示下。” 平国公世子似是对他对陈家家主突然有此一问颇为不解,但实是不想在此继续同他纠缠,便也未曾深究,只是略一沉吟,思及如今朝中动荡,不少人对陈家此举虎视眈眈,虽是不少人都料定陈家必是有所图谋,但也未必就没有人不会联想到是因着皇家柜坊出了纰漏,而陈家想要及时止损才会如此。 思及此处,平国公世子以为陈家乃是有意卖好,想就此揭过此事,既如此,也不妨借此机会让京中诸人知晓平国公府自是可以一力弹压住陈家,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于是便也未及细思陈家家主其中深意,随口应道“陈家主有心了,既如此,便派人将那些银子全部押送至东京吧。” 陈家家主闻言目光却是微微沉了沉,平国公世子此时的这番做派让他清楚地认识到,平国公府已然对陈家起了清算之心,若非如此,平国公世子绝不应如此随意处置这笔现银。须知朝堂上下对陈家所为虽是有所猜测,但此前陈家行事还算隐蔽,若是平国公府待陈家如常,便应会想法子将此事替陈家遮掩一二,才好令朝中那些为陈家说话的官员有周旋的余地,而非这般大张旗鼓地向世人表明陈家的确如传言一般,在皇家柜坊之事上有所图谋。 虽说陈家家主对此已多少有所预料,却不免还是有些心有戚戚,面上却是不显,只是略带了几分为难之色地坦言道“按说属下自是不好麻烦世子,只是此前麦高射杀了我陈家千余家奴,如今淮宁府实是没有能押运如此大量现银入京的合适人手,不若世子返京时直接带上这些银子,如此也能免去许多麻烦不是。” 平国公世子直到此时方才有些反应过来,陈家家主这是不惜借用好不容易提取出的现银牵制自己,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地不愿让自己前往长平镇,虽是不知此时长平镇究竟情况如何,但陈家家主这般做派,想来陈家怕是多半已经在长平镇中铺好了路才会如此,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现身,从而破坏了陈家得来不易的布局罢了。 平国公世子本是想着大不了自己带着现银前往长平镇,转念却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来淮宁府,满朝上下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此地,自己从陈家拿走了两百万两现银,却不急于返京,反倒是一心前往长平镇,此种做法无异于昭告天下,长平镇中有他十分在意的隐秘,想来陈家家主便是意欲借此迫得自己先行返京,也好给陈家留下重新布局的余地。 想明白其中关窍,平国公世子的心情也不免沉郁起来,虽说他也可以直接告知陈家家主,他返京后会再派人来取走那些现银,但是容他执意这般,陈家定然是不会轻言放弃,彼时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实在令人烦不胜烦,想必陈家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他前往长平镇破坏陈家的布局的,更旁论陈家在淮宁一带势大,一旦逼得陈家狗急跳墙,便是平国公世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平国公世子转念一想,其实只要离了淮宁府,长平镇乃是进京的必经之路,他便是顺路抽出一两个时辰同麦高见上一面也是无碍,他实是不必在此时同陈家家主过多纠缠此事,反倒是引起陈家的警觉,还不如先将陈家人应付过去,在押送现银入京的路上再做打算,于是便应道“如此也好,陈家主不妨安排人带着本世子的属下去清点一番,而后本世子带着这些现银即刻返京。” 陈家主闻言忙不迭地应下,随即便告罪一声,先行离席,直言须得去交待一番,让手下人尽快安排后续之事。 待到陈家家主出了宴客的正厅,面色便立时阴沉下来,随后赶来的几名族中主事之人也跟了过来,待到行至无人处,这才有人开口问道“家主,那些银子我们能得以提出来,也着实是大费周章,这般轻易便交还回去,那承诺给白家和叶家的银子要如何才能凑齐呢。” 陈家家主却是沉声道“你们还没看明白吗,平国公世子多半已经猜出了我们所为乃是另有所图,此前说的那些理由他根本就一个都不曾采信,之所以未多做计较,说不得是因着已然对我陈家起了杀心,这才面上应付了事,不继续追究下去。” 围在陈家家主身旁的众人闻言面色具是陡然一变,连声追问道“若真如此,我等该如何是好。” 陈家家主声音泛着森森寒意,“他平国公府不仁,就莫要怪我陈家不义,他以为老夫交出银子是为了阻拦他前往长平镇,但那不过是送他入黄泉路的买命钱罢了。” 第四九五章 淮宁陈家 177 陈家家主身旁有人不解地出声问道“不知家主此言何意。” 陈家家主眸色幽深冷冷地压低声音道“世人皆知平国公世子此来淮宁府意欲何为,他既然敢从我陈家带走大笔现银,便是引得宵小觊觎,也着实怪不得我陈家,况且清点那么一大笔现银总是要花费些时间,估计想要点算清楚怕是便要到太阳落山,只是平国公世子归心似箭,不顾安危竟是意欲连夜返京,这大队人马此去,便是抵达长平镇怎么也要三两个时辰,这路上若是一旦有个万一,也不是我陈家能有所预料的不是。” 一众陈家人闻言立时便心领神会,于是纷纷出言应道“我等这就去安排,还请家主放心。”说罢便各自离去,暗中布置人手去了,而陈家家主则是整了整面上的神色,复又挂上温和的笑意,返回了宴客的正厅。 平国公世子虽是有些顾忌陈家在淮宁府势大,但无论如何也未曾料想到,此前不过只是一番你来我往的应酬,竟是就让陈家人窥探出了自己已然对陈家起了杀心的端倪。 厅内,平国公世子仍是面色如常地同陈家家主随意闲谈着,心下却已开始思虑起过会儿到了长平镇,得以见到麦高后,究竟要如何应对,才能让他放下心中已存的芥蒂,却不知,他马上便要步入陈家为他设计好的杀机重重的陷阱里了。 随着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这一番清点现银的活计从下午进行到了直至日头偏西,平国公世子更是顺势在陈府留用了晚膳,他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不同陈家过多纠缠究竟是否前往长平镇一事,故而耗费了这许多时间他也并未十分在意,自觉只需待到离开淮宁府后,何去何从自是听凭自己安排,故而对于结束时已是入夜也未及多想,只是吩咐属下尽快启程。 虽是有手下建议平国公世子,带着这么大笔现银着实不易连夜赶路,但平国公世子实是宁可前往长平镇住上一夜,也不愿在淮宁府多留,而他这般去意坚决,反倒更是让陈家人看出了他意欲疏远陈家之心,于是前来送行的陈家众人面上都是愈发恭谨谦和,毫无异状地将平国公世子送离了淮宁府城。 随着平国公世子率领的队伍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送行众人的视线中,陈家家主面色这才随之阴沉下来,冷冷地问道“后续之事可都安排好了吗。” 随在他身旁的陈家人忙应道“家主,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您就放心吧,定让他有去无回。” 一旁又有人有些不放心地探究地问道“家主,即便是平国公世子之事此番能顺利解决,可我们承诺给白家和叶家的现银现在还是没有着落,那边后续又该如何同那两家交代是好呢。” 陈家家主不在意地冷冷笑道“此前也是老夫太过心慈手软了,其实此前对白家和叶家多有忍让不过是因着他们背靠的是平国公府,如今靠山都倒了,他们也不过是任我们拿捏的蝼蚁罢了,老夫何须一定要凑齐他们所求的那么多,只要待到平国公世子的事情传开,他们自是要为自家找个后路,不怕他们不主动求到老夫面前。” 仍是有人心存顾虑地问道“可是那麦高此时还在长平镇中,若是一旦他们得知平国公世子出了事,那两家未必不会直接转投了麦高,届时我们岂不是更麻烦,其实反倒不如趁乱尽量快刀斩乱麻,莫要给他们反应的机会,还是要尽快将长平镇收入囊中方为上策。” 陈家家主闻言略一沉吟也觉颇为有理,于是便道“既如此,不妨待到晚些时候拿到那两百万两,直接派人送去长平镇,顺势还可借由平国公世子之事威逼一番,想来应是可以让那白家和叶家松口,如此还有两百万两,也不算让他们白忙一场。” 一旁又有人出言说起了此番事后,陈家即将面对的平国公府可能的追究,“家主,却还有一事,那平国公世子从我们这里离开后就立马出了事,虽是可推说乃是被贼人迫害,但老平国公未必肯信,他一旦若是计较起来,我们又要如何应对才好。” 陈家家主语带嘲讽地笑道“平国公世子乃是平国公府的唯一嫡系子孙,若是他一朝殒命,平国公府那些被压得抬不起头的庶子难成气候,而且即便是朝廷顾念平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同意庶子承袭爵位,也必会降等,日后不过是个侯府罢了,又有何惧。” “待到那时,说不得平国公府甚至都未必保得住手中的皇家柜坊,一个半截身子都已入土的老家伙,和一众不成气候的儿孙,又能奈我陈家如何,更何况我们手中还握有皇家柜坊的短处,平国公若是想要为子报仇,与我陈家拼个鱼死网破,届时我们少不得要拿皇家柜坊之事出来同世人说道说道了。” 身旁众人闻言立时便心照不宣地笑了出来,随即又一人追问道“那家中存在皇家柜坊的现银,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派人去各处提取,若是如我等所料,皇家柜坊的经营真有问题,一旦日后事发,届时我陈家难免会蒙受不小的损失。” 陈家家主沉吟半晌,他如今还不知皇家柜坊其中内情究竟为何,但也知按照如今情形,这银子怕还是拿在自己手中更为稳妥,于是便道“自然还是要提的,而且还要光明正大的去提,平国公府若是不想让我们将皇家柜坊的内情揭露开来,便只能任我等行事,将手中的存银全都交还给我们,而且从即日起,陈家名下的产业不接受钱引和信物,只允许现银交易,传令各处,让族中所有人都有个准备,一旦长平镇中的东西拿到了手,这天也就该变一变了。” 围在周围的陈家族人闻言齐声应是,面上具都是满满的跃跃欲试之色,而陈家家主更是颇为志得意满地望向远处,似乎已看到了陈家的崛起盛景。 第四九六章 淮宁陈家 178 不说这边陈家众人的野心勃勃,却说率着大队人马前行的平国公世子,出了淮宁府城后便向着长平镇急赶,只是越走心下越是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回想今日所发生的种种,他对陈家家主主动将大笔现银交予自己之事,愈发感觉得有些不妥,总觉似乎他此举背后另有深意,未必如自己所想那般,乃是为了拖延自己前往长平镇的时机。 毕竟陈家诸人也并非蠢顿之辈,自是应知晓只要平国公世子有心,便可在进京途中,顺便前往长平镇,根本无需知会陈家。而这几十车的银子自是改变不了平国公世子的决定,那么陈家如此做法究竟又是意欲何为,若说借此讨好,让平国公世子在京中帮陈家斡旋,如今细细想来着实有些牵强,绝非这般简单。 看着黑沉沉的前路,平国公世子心下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出城至今,众人已行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即便是觉得有些不妥,但平国公世子也知返回淮宁府实是绝非一个好选择,若是陈家已然生出杀心,此去说不得反倒是羊入虎口,而此时平国公世子也只能祈祷在抵达长平镇之前莫要横生枝节才好。 因着心下已然有了不好的猜测,平国公世子更是令一干亲卫小心谨慎些戒备四周,而队伍前进的脚步也逐渐放慢了下来,可即便如此,一刻钟后,平国公世子不祥的预感还是成真了。 队伍虽是燃着火把前行,但是火光能够触及的范围极为有限,且这打着火把的队伍在暗夜中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裸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也为隐在暗处的潜行者指明了目标。 就在平国公世子一行人紧绷着神经,静默前行之时,官道两侧的草丛树后陡地一群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紧接着便是一阵箭雨袭来,而因着为了照看长长的运银车队,而十分分散的平国公府亲卫,顷刻间便有近乎过半殒命当场,一时间惨呼声和马匹的嘶鸣声打破了暗夜的静谧。 几息之后,余下的人便只剩还随侍在平国公世子身侧,以便护卫他安全的亲卫,却也不过几十人而已,而随着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放出了第二波箭雨,密密扎扎闪着寒光的箭矢如雨一般疾射向平国公世子的所在,而围在平国公世子周围的亲卫好似方才从惊变中回过神来,忙奋力格挡,在又损失了十来人后,才算是暂且保住了平国公世子未有任何闪失。 平国公世子在此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此番应是中了陈家的设计,陈家之所以舍出银钱,也不过是给自己遭遇不测寻个由头,此番也实是自己疏忽大意,太过小看了陈家自保的决心,这才让自己如今身处险境,只是此时后悔也已是为时已晚,看着身侧拼命抵抗箭雨的一众亲卫,平国公世子咬了咬牙沉声喝道“不要恋战,往长平镇撤,快,快走。” 一众亲卫得令不敢有丝毫怠慢,便留了十几人断后,余下众人则护着平国公世子打马向包围圈外长平镇的方向冲去,但是还没跑出多远,平国公世子和一众亲卫便觉胯下马匹身形不稳,急急向下坠去,而他们自己的身子则随着惯性向前跌落,所有人脑中立时浮现了一个可能‘绊马索’。 平国公世子虽是在跌落马匹之时尽量护住了周身要害,却还是翻滚在地受了不轻的伤,心下恨的目眦欲裂,心知自己此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而身后不远处的黑衣人也在火光中显出了身形,突破了断后的十几名亲卫,直奔着平国公世子的方向袭来,先行起身的亲卫一把拉起平国公世子,护着他靠着双脚继续极力向前奔逃,却还是不多时便被黑衣人围了个密密实实。 平国公世子自知事已至此,已然在劫难逃,于是反倒冷静下来,整了整仪容,朗声出言问道“你们陈家竟敢如此肆意妄为,谋害皇室宗亲,就不怕本世子今日出了事后朝廷问责吗。” 一众黑衣人手提长刀杀气凛凛,却并无一人出言辩解,场面立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平国公世子实是心有不甘,自己竟是会这般轻易栽在陈家手中,又声色俱厉地道“你们陈家真当本世子离京之时没做丝毫准备便只身前来吗,你陈家此番扰乱皇家柜坊之举,无论是平国公府还是朝廷都不愿姑息,若非本世子一力拦阻,给你陈家留以喘息之机,你陈家怕是早已倾颓,若是本世子今日死在淮宁府地界,反倒是给了朝廷发作你们的借口,你们陈家可要想清楚才好。” 平国公世子虽是不知自己此番言辞是否能触动那领头之人,却还在竭力游说道“本世子才是你陈家能博得一线生机的唯一倚仗,你们难道还以为夏家和潘家能为了你陈家做到何等地步,不过是看在如今还有利可图的情分上,才会站在陈家一边,若是朝廷决意一力打压,你陈家必是再无力回天,你们莫非还指望那两家能够为了你们同朝廷正面相抗不成。” “此番若非是本世子顾念两家相交多年的情分,且平国公府和陈家这些年也算合作得十分默契,这才愿意出手相帮,但你们陈家竟是非但不知感恩,还想要将本世子除去,你们若还不能迷途知返,等着陈家的怕是只有灭顶之灾了。” 平国公世子这一大通说下来,发现目光所及的这群黑衣人根本不为所动,半晌后,才从人群后方传来一道声音,“世子,我们只是有一事不明,为何皇家柜坊不愿让人提取现银,莫非皇家柜坊这些年的经营早已入不敷出,无存银可提了不成。” 平国公世子闻言心下一凛,又思及此前麦高书信中所提及之事,不免对于陈家的意图又有了更进一步的猜测,此番之事怕是不仅仅是因着长平镇中暗藏的隐秘所引发的那般简单,陈家多半应是不知从何处探听到了皇家柜坊内部的一些情况,这才自觉有了一争之心,敢于贸然出手,甚至是不惜同平国公府撕破脸皮,如此看来,自己今次亲身前往淮宁府实是有些草率了。 第四九七章 淮宁陈家 179 只是平国公世子此时身处险境,也不及细究此事,直觉麦高所言怕是已然成真,但面上仍是不显,直接答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胡话,皇家柜坊原本就从未曾阻止过任何人提取现银,只是你们陈家今次所为实乃图谋不轨,因着朝廷诘问,我平国公府这才会不得已出手弹压一二,若是换做寻常旁人,你们何时曾见过无法提取现银出来之事。” “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彼此之间也不妨直接将话讲明,想必你陈家提取现银不过是为了摸清长平镇中的情况,若不是本世子此番有所察觉,说不得就还真被你们得逞了去,你们自己行为不端,却揪着皇家柜坊莫须有的错处不放,实在是可笑至极。” 藏于暗处那人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半晌后才又道“既然世子说长平镇中藏有隐秘,那不妨说说究竟为何,若是世子能坦言相告,我等还能让你死个痛快,为你留个全尸,也免得老国公伤心不是。” 平国公世子闻言怒极反笑,“你陈家果然是无耻之尤,妄图谋害本世子性命,还想要从本世子口中探听消息,你们也无需白费力气了,好叫你们知晓,陈家名下的诸多产业,乃至于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本世子早已都留了后手,既然你陈家不仁,也就莫怪我平国公府不义,既然本世子活不了,你陈家满门老少便都须得给本世子陪葬才行。” 平国公世子自知今日自己怕是难逃此劫,但想到自己布置下的那些后手,却也不免觉得庆幸,若非为了防着陈家早做了安排,一旦自己出事,家中再无人可独当一面,届时怕是皇家柜坊也要被陈家拿捏在手中了,好在即便今日逃脱不得,日后陈家也讨不了好,总算是不会白白吃亏。 暗处那人也不知对平国公世子所言作何感想,想来也觉得他此番未必是危言耸听,若是真有此事,这般直接将人除去,对那些隐于暗处的未知敌人一无所觉,对陈家而言着实有些不利,于是沉默了半晌,似是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般棘手的情况,颇感为难,正在此时,却突然闻得远处马蹄声大作,虽是夜色昏暗,无法窥见仔细,但听来应是有一支人数颇多的队伍,如雷霆般向此处极速袭来。 平国公世子心下立时大喜,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高声提醒道“小心绊马索。” 而平国公世子身旁的一众亲卫也立马反应了过来,开始齐齐高喊道“小心绊马索,平国公世子在此,速来救援。” 几十人的声音合在一处也颇为响亮,远处的来人自是听了个清楚明白,随即便影影绰绰地依稀可见,为首有不少人从马上腾空而起,腾挪起落间向平国公世子一行人的所在疾奔而来。 而陈家派来的一众黑衣人,一时间竟也被这突然出现的一队人马弄了个措手不及,随着来人越来越近,而平国公世子的亲卫又早已将平国公世子团团护在正中,黑衣人此时便是想要痛下杀手,却也是一时半刻难以得手。且刚刚一来二去的那番对话,更是令陈家的图谋毫无遮掩地暴露人前,此番陈家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无法在将那几十车的银子带回去,还彻底惹恼了平国公世子,与平国公府已然是陷入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平国公世子眼见着自己竟是能绝处逢生,自然大喜,对着守在身侧的一众亲卫道“且莫要冲杀,严守待来人驰援便可。” 横刀列阵的平国公府亲卫自是知晓平国公世子的打算,于是齐声应是,而远处的来人功夫着实不弱,几个起落间便已快到近前,那隐在暗处之人眼见事不可为,便对着一众黑衣人沉声道了一声“撤。” 顷刻间围在平国公世子四周的黑衣人便迅速遁入了夜色之中,再难寻踪迹,而那群后来之人行至平国公世子等人近前,火光掩映下终是露出了本来面目,却正是平国公世子早就识得的严左等人。 平国公世子见状不免大松了一口气,忙遣开亲卫,迎上前去温声道“你们怎会来此,此番救了本世子一命,本世子实是感激不尽。” 严左却只是淡淡地道“世子不妨随我们一并返回长平镇吧,届时麦大人自会解释清楚其中因由的。” 平国公世子也未将严左等人的冷淡太过放在心上,他自知此前武家愿意出手相帮,乃是看在麦高的情面上,如今自己暗中谋划的诸事已悉数暴露,想来他们必然也已是对自己心存芥蒂,于是便也不再多言,待严左吩咐人将绊马索撤去,又收拢了运送银子的车队,随即便带着平国公世子一行人,启程往着长平镇而去了。 直到一行人顺利抵达长平镇,平国公世子被迎进了驿馆,在花厅中见到等候多时的麦高,这才方如梦初醒,确定了自己竟是真的已然在那等凶险的境地下得以逃出生天,待到平国公世子于花厅中坐定,一杯热茶下肚,这才缓解了紧绷已久的神经,转而向麦高问起了今夜之事的原委。 麦高虽是对平国公世子心存芥蒂,却也因着此前就对他皇族的身份早有戒备,并未交付多少信任,故而并无多少被友人背叛的怒意,听他问起今夜之事,也无意隐瞒,便捡着要紧的,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原来今日一早,平国公世子刚刚抵达淮宁府城,麦高便已收到了守在淮宁府城外的武家亲卫传回的消息,他自是知晓平国公世子因何而来,故而便一直让人盯着淮宁府的动静,更是命人一旦城中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但直到入夜才又消息传回,说是平国公世子的人马带着大量装载有大木箱子的车马出了淮宁府,麦高便是由此猜测,车上装的应是此前陈家从皇家柜坊中提取出的那些银子,而陈家如此作为绝非出于好意,麦高虽是不知陈家会不会在半路设伏,但是总觉此事不妥,这才会让严左带人前往接应,也幸得如此,才救了平国公世子一命。 第四九八章 淮宁陈家 180 平国公世子听了麦高这般简单的讲述,反应了半晌,这才哑着嗓子道“你能不能告诉本世子,此番之事究竟因何而起,事已至此,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你知我平国公府的图谋,我也知你多半不愿择我为主,只是金宝皇帝究竟是否值得你倾力辅佐也未可知,我们不妨坦诚相对,我知你相较之谁得登大宝,定然是更在乎大通社稷和天下百姓的,所以还望你能坦言相告。” 麦高略一沉吟,他也知即便是因着今次之事,能令平国公府和陈家对上,但自己若不插手,想来一时半刻也难将陈家彻底铲除,因此从某种角度而言,此时的麦高和平国公府倒也算得上是有个共同的敌人,且无论日后这场皇权争斗中究竟谁胜谁负,但皇家柜坊面临的危局却是不可置之不理,不然定会动摇大通国本。 更旁论陈家应是因着此番异动,怕是已对皇家柜坊所剩存银无几的现状有所猜测,若是麦高不出手相帮,想要等到金宝皇帝出面稳定局势怕绝非一时半刻便能成事的,而一旦陈家借此联合大商骤然发难,皇家柜坊若不做好万全准备,大通商道陷入混乱也不过瞬息之事,定然会惹出大乱子来的。 思及此处,麦高心下主意已定,转而看向平国公世子道“世子刚刚所言的确不错,我一个小小的平民子弟,自是不想掺和到皇权争斗之中,而无论日后你们谁人得登大宝,也确是与我无甚干系,我所求不过不负太祖所托,肃清大通商道而已,世子能明白我心中所想自是再好不过,既如此,我倒也不妨便同你说说皇家柜坊经营之事。” “世子想来早已察觉我对柜坊的经营还算是颇多了解,其实也全赖太祖授业才会如此,世子也不必过多追究究竟我从何得知这许多内情,我只是想要告诉世子,如今陈家的做法,你若是不加以制止,准备周全应对,想必皇家柜坊不出一月便可关门大吉了。” 平国公世子听闻麦高如此断言,不免神色一凛,忙追问道“此话怎讲,你同我仔细说说。” 麦高却是神色淡淡地道“我不妨先问世子几个问题,你可知皇家柜坊如今手中实际有存银几何,而大通市面上流通的钱引和柜坊信物又有多少,而这两者之间的差距你可知是何种情况吗。” 平国公世子闻言不禁微微一愣,随即低头略一沉吟道“这,此番陈家之事闹出来后,待我察觉不妥,也曾让手下人清查旧账,如今皇家柜坊在大通各处的存银全部加起来也才不过七八千万两,分到各个分号便已是只有百万之数,故而陈家今次这般动辄提取百万两现银,才会引起皇家柜坊和平国公府的注意,但市面上的钱引数量确实一时间无法计算清楚,不过单就信物的金额便已和存银之数相差无几了。” 麦高实是未曾想到皇家柜坊的境况已是如此难看,忍不住语带讥嘲的嗤笑道“事已至此,莫非世子还未发现,如今皇家柜坊所面临的生死攸关之事为何吗,一旦以陈家为首的那些大商世家,还有一众豪门勋贵都察觉了不妥,届时蜂拥至皇家柜坊要求提取存在里面的银钱,你该要如何应对,你自是拿不出足够的存银的,待到那时,想必所有人皆会认为是你平国公府挪用了各家的银钱。” “待到你四面楚歌之时,皇家柜坊又如何能经营得下去,我虽是不知此前北辽柜坊分号之事的后果你们是否早有预料,但那场景想必世子应是还未曾忘记才对,而一旦皇家柜坊手中并无存银的风声在大通传开,直接便会令皇家柜坊的钱引和信物都沦为废物,你能够想象届时大通各处会是何等景象吗,当年的北辽内乱便是前车之鉴,世子,届时平国公府便是千夫所指,说不得还会遗臭万年。” “而反观金宝皇帝,虽说会面临一时的内忧外患,但却大可将所有事情都推到平国公府的身上,想来顺势削爵贬斥都在情理之中,而你们平国公府届时又该如何自处呢,不知世子此时是否还以为陈家所为不过是些小麻烦,无需被放在心上。” 此时的平国公世子已是被麦高所描述的场景惊得冷汗涔涔,身形都已有些不稳了,麦高继续添油加醋地道“届时想来平国公府也不用再谋划什么争权夺利之计,便是此事就可让你平国公府万劫不复,其实我一直想不大明白,陈家那般的品性做派,莫非这几十年来你平国公府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从他们当年捧太宗上位,而后暗害世宗,到如今提取现银挤兑皇家柜坊,甚至是公然谋害于你,我不得不说你们平国公府选盟友的眼光未免也太差了些,便是想要成事,也着实不必如这般自毁长城,经此一事,甚至都无需金宝皇帝亲自出手,便只是你们与陈家一番内斗,便应是可将手中可用的势力消耗一空,真不知你们究竟有何倚仗,竟还敢肖想皇位,未免也太过自视甚高了些。” 平国公世子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如今一心都在皇家柜坊可能面临的大祸之上,忙同麦高分辨道“我已是知错了,你就莫要挤兑我了,当年我平国公府也知选陈家为助力无异于与虎谋皮,可若非如此,单凭我平国公府又如何能得以成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麦高嗤笑着打断了平国公世子的辩解之词,直白地道“你刚刚几乎就要殒命于郊外的时候可曾后悔过,想来当年你绝不会预料到与陈家结盟会害了自己的性命吧,你识人不清本就是事实,何必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劝你如今还是好好想想后续究竟该如何应对吧,一旦处理的不好,你平国公府的尊荣怕是就再难延续了。” 第四九九章 淮宁陈家 181 平国公世子自是也知麦高此言绝非危言耸听,于是不禁敛眉沉思起来,麦高也不催促,心知他定然是想不出个子午卯酉的,过会儿多半还是得要让麦高帮他拿主意,便也不急,只待平国公世子自己想明白其中关窍,如此麦高也好借此事拿捏他问出些有用的消息来,毕竟关于平国公府此前的种种谋划,甚至是当年太祖离世之事麦高都还心存疑虑,如今刚好可趁着平国公世子有求于人,将诸事问个清楚明白。 眼见着平国公世子眉头紧蹙,神色愈发沉重,终于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抬头看向麦高道“我知你能帮我,若你能助我平国公府躲过此劫,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可应承于你,绝无二话。” 麦高虽是不大相信平国公世子的信誓旦旦,但也不急于驳斥,而是顺势反问道“世子既然有所求,不妨先同我说说,当年太祖离世的内情究竟如何,而你们平国公府此前又为何要同陈家结盟,还有今次在商丘设计于我的原委,我须得弄清楚这些,才好为世子出谋划策。” 平国公世子闻言咬了咬牙,暗忖若是自己当真坦言相告,说不得反倒是会惹恼麦高,但思及平国公府即将面临的危局,只得勉力劝慰道“那些陈年旧事无论其中谁对谁错终不可追,而此前我布局谋划算计于你实属我的不是,可也的确未曾伤你分毫,你又何必非要追究此事,徒增烦恼,如今……” 还不待平国公世子将推脱之语讲完,麦高便直接打断了他道“世子,我这人有个毛病,若不将事情原委弄个一清二楚,心中就怎样也松快不下来,若是因着我不痛快,总想着那些陈年旧事,说不得反倒是要忽略了眼下的一些关窍,万一出了纰漏,也实是怪不得我。” “虽说我因着太祖顾念大通社稷,但是平国公府事败也着实碍不着什么,而金宝皇帝只需坐看你平国公府倾颓,随后我自可助他重整皇家柜坊的生意,届时大通便是动荡一时,也动摇不了国本。莫非直至此时世子还不明白吗,我是顾念着往日情分想要给平国公府谋一条生路,可你若是不愿,我也绝非一定要强求,所以还望世子能想清楚其中利害,再同我细说往事。” 平国公世子面色微僵,半晌后才长叹一声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只是也不妨将始末告知于你,可你即便知道了其中前因后果,如今大通的局势也已是无可更改,不过徒增奈何罢了,你又何必强求。” 麦高淡淡地笑道“世子无需在意我听了那些事后会作何想,我自是也没有改天换日的心思,不过是习惯使然,不愿稀里糊涂地度日,事关己身,总要弄清楚才好,更旁论太祖于我有授业之恩,若不弄清楚当年隐情,我总是难以安眠,故而世子实是无需多劝。” 平国公世子见他态度这般坚决,便也不再费力周旋,直接便道“当年太祖他老人家突发急症,秦王有领命在外,太祖便将朝堂内外诸事交予我祖父手中,且太祖早年对祖父一直颇为宠爱,不仅将皇家柜坊交托于祖父,甚至即便属意的是由秦王继位,却还是愿意在那般危急的境况下,将手中所掌京中各处的势力托付给祖父,也正因如此,加之彼时太祖重病,秦王远在他乡,且陈家和太宗又对皇位虎视眈眈,大通内忧外患下,祖父才生出了他可暂且替代秦王稳定朝局的想法。” 麦高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竟能将自己的野心说得这般义正言辞也实属是难得一见,只是他也不想打断平国公世子的讲述,实是怕自己一旦言辞不当,引得他恼羞成怒反倒不愿多说,于是只静待看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平国公世子毫不脸红地还在继续道“只是祖父怕是也没能想到,当年太祖的病重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太祖原意不过是想借此钓出藏在暗处,对皇位心存觊觎的如陈家一般的一群大鱼,却不想因着太祖未向祖父交托实情,反倒是令祖父迫于情势,不得已做下了错事,他……” 平国公世子看着麦高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终是咬了咬牙,极力辩解道“当时京中局势不稳,最为要紧的便是禁军兵符和传位诏书,只是祖父曾多次向太祖进言,却迟迟未能得到任何明示,而那时太宗和陈家动作频频,祖父因着不想让他们占据上风,这才想着既然太祖的身体已然到了那般油尽灯枯的境地,若是他能在太祖离世之时,得以及时把控封锁宫闱,自是便可夺得先机,届时陈家和太宗即便是想要有所动作也是鞭长莫及,终不至于令大位旁落,而这个时机等是等不来的,无法,祖父也只得自己设法创造机会,于是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麦高见平国公世子杂七杂八地说了这许多,无非是想给当年的平王弑父盖上一块遮羞布罢了,麦高实是有些不大耐烦听他这般欲盖弥彰,便接口道“于是平王为了能夺得皇位,仗着太祖信重,直接将太祖鸩杀于寝殿,这事我早已知晓,世子实是不必因着愧对太祖有所遮掩,事实如此,你直接说便是,何须顾左右而言他。” 平国公世子被麦高噎得面色微僵,半晌后便直接跳过了此等颇为羞耻之事,继续道“当年事出突然,祖父原想着太祖握在手中的兵符和诏书定然是都藏在宫中的隐秘之处,故而特意选了个自己单独进宫的日子动了手,却未成想,事后搜遍了太祖寝殿和御书房,甚至是内廷各处有可能匿藏物件之处也未能寻得,而当日不知谁人给太宗递送了消息,祖父还不及彻底封锁宫闱,太宗便带人闯进了宫中,直指祖父弑父,要将祖父捉拿下狱,治他杀父弑君之罪。” “当时祖父虽是手中握有太祖交付的那些势力,但是一旦他弑父之举被传了出去,那些太祖的旧部,多半便不会再继续听命于他,于是不得已,祖父只得同太宗和陈家达成了共识,那便是祖父助太宗登基,并愿意在秦王返京后,劝服秦王认可太宗继位乃是正统,而太宗则会帮祖父遮掩弑父之举,且保证让平王一脉留在京中,继续经营皇家柜坊,日后也不会为难平王府一脉。” 第五百章 淮宁陈家 182 听平国公世子讲到这里,麦高终是忍不住嗤笑出声,“世子莫不是当我是个傻的,不说鸩杀太祖之举绝不可能是随性而为,必要预先筹划准备良久,更旁论平王当年竟是能躲过太祖手下的一众耳目,得以成功弑父,此事绝非一两日之功,且还需得打通其中各个环节,此等周密安排又岂会轻易被太宗和陈家钻了空子,世子就莫要玩笑了。” “世子若是连这些如今看来已算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都要同我信口开河,胡诌一通,未免着实不够坦诚,实是让我颇为担忧,若一旦平国公府渡过劫难,恢复生机,我怕是多半难逃一劫,如此又让我何必敢助平国公府破解危局,说不得平国公府败落我反倒是更安全些,世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平国公世子闻言面色终是彻底阴沉下来,他之所以不愿明言,不过是因为自家祖父当年所为实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若是为旁人所知,他平国公府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于一旦,甚至是那些因着支持秦王,而聚拢在平国公府麾下的势力,说不得顷刻便会土崩瓦解,他自是不愿让麦高此等日后多半是敌非友之人知道太多其中内情。 只是平国公世子也知,若想要糊弄麦高实属不易,这才半真半假地说了一些,却还是被麦高捉住了错漏,如今看来,若是不说实话,将自家的把柄奉送到麦高手上,一旦没有这层保障,想来麦高多半是不会襄助平国公府的。 心下反复踌躇了半晌,平国公世子才沉声道“你我之间何至于此,当年的旧事就当真对你那般重要不成,你即便知晓了真相又能如何,况且……” 麦高却是摆了摆手打断了平国公世子的一番絮絮叨叨,也不再遮掩,直接道明了自己所图,“世子,平王一脉如今胆敢明目张胆地同金宝皇帝争夺帝位,不也是仗着那些所谓的陈年旧事,若是这些事当真不重要,你平国公府所为便是师出无名,想来早就遭世人唾骂了。” “事已至此,我也不妨同你直说,其实无论是你还是金宝皇帝我都不十分看好,太祖的胸襟眼界,谋略手段你们都没能继承分毫,所以无论这场争斗最后你们谁人做大通的皇帝,与我而言都无关紧要,只要我还有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身份,而太祖留给我的保命符还在我脑袋里,你们之间的任何一方就动我不得,除非你们甘愿放弃太祖留下的那些传承和宝藏。” “所以我今日这般有恃无恐,不是仗着和你们任何一方的情分,也并非因着手中或许握有你们的把柄,反倒是若你们还不想让大通国祚败在你们手里,就需要我将太祖未完成的许多事布置安排周全,而这其中自然便有皇家柜坊之事。” “故而世子你实是无须担心,我问起当年的旧事是想要拿捏你平国公府的短处,作为日后求存的倚仗,我此举不过是因为我想要知道,究竟谁会是我肃清大通商道的敌人,我自是知晓陈家和皇家商都院必然都留不得,但我总觉得应是还有藏在暗处之人,这才要探究当年之事。” “毕竟以太祖之能,平王的确可以仗着自己太祖亲子的身份,还有太祖的信重暗害与他,但是此事也绝非他能凭借一己之力而成事的,而帮他之人说不得便是我找寻的敌人。若是暗中一直有潜藏的敌人,我是绝不会姑息放纵的,即便是大通商道肃清之日便是我麦高殒命之时,我也无所畏惧,但是我却怕留下遗患有负太祖所托,所以才会这般刨根究底,不知我如此说,世子你可否能明白我的苦心。” 麦高的这一通大道理着实给平国公世子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他目光探究地看向麦高,麦高也坦然地任他打量,半晌后,平国公世子方才道“我实是不知你竟是这般想的,可是当年之事,我们这些子孙后辈也不过是一知半解,你又如何能从中窥得那藏于暗处多年的敌人呢。” 麦高见他不再固执己见,便也颇为耐心地解释道“便比如说当年太祖的近侍,说是为了有知遇之恩的义父报仇,但他在太祖身边那么多年,都未曾有所动作,却选在最后关头,同陈家和太宗勾连,若说这背后别无隐情我断然是不信的。” “再说那近侍在太宗得势后便直接遁去,虽看似是因着大仇得报了无牵挂,但想他一个无亲无故的阉人,在几乎已要触碰到大通巅峰权利的时刻,又怎可能毫无留恋地离去,更旁论此等熟知宫廷内闱辛秘之人,又是前朝遗臣,宫外又有谁人能接纳于他,而他若无倚仗,又要如何生存,这些谜团之中必然隐藏着不为外人所知的因由,甚至多半会牵扯出藏于暗处对大通虎视眈眈的敌人。” 麦高定定地看向平国公世子,一字一句地道“所以我并非要知晓所有细节,我只需知道你了解的过往,也好从蛛丝马迹中摸索出真相,这才是我的目的。” 话已至此,平国公世子多少信了麦高几分,自觉也着实没什么好继续隐瞒的了,略一沉吟便回忆道“你猜的不错,当年祖父能够在太祖的汤药中做手脚,甚至是动手之日的一应安排,的确是有人相帮,我其实也不知此事真假,不过是听父亲提及过一二。” “而那人却并不是朝中大员,也非内廷宫人,而不过是秦王府的一个小小谋士而已。当年秦王领命在外办差,太祖坐镇东京,而后为了替秦王铺路,太祖假作重病,引得朝中局势动荡,又因着太祖将不少权柄交予祖父,且祖父又和秦王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故而那时,秦王府的幕僚为了能等到秦王归京不至大位旁落,也均是听祖父号令的。” “而当时因着太祖布置实在周密,未曾有丝毫风声外泄,而随着以陈家为首的世家抬举太宗皇帝,不免令秦王府和平王府都生出了些刻不容缓之感。而后又有陈家借陈美人之手掌控了内廷的风声传出,因着太祖又一直未有指明继位人选的明旨,以致于甚至开始有了太祖意欲改立太宗为帝的流言,如此更是令两府诸人心思浮动,都不甘坐以待毙,这才有了后续之事。” 第五零一章 淮宁陈家 183 随即平国公世子似是像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良久才又继续道“彼时太祖缠绵病榻,且许多时候都是假作昏迷,不省人事,而祖父却不知实情,又实是不好出面同太祖直接谈及后续继位人选之事,加之每每祖父进宫侍疾之时,太宗皇帝又惯常是紧随其后,故而祖父久寻不到同太祖合适的谈话时机,一时间也是颇有些一筹莫展。” “而眼见着祖父日益忧虑,那些太祖的旧部对祖父多是安抚之言,从未曾透过丝毫口风,如今想来多半应是因着他们对太祖的计划早已心中有数,但那时祖父却觉得,他们乃是因着局势陡变,生出了观望之心才会那般淡定如斯,暗地里还曾对他们的做派颇为不齿。” “彼时祖父自是不能说全无夺嫡之心,不过是因着秦王已成气候,继位也是顺理成章,祖父自然安于做一个辅佐兄长的贤王。但恰逢朝中局势风云莫测,任谁也难免会生出些旁的心思,故而待到有一秦王府的谋士提出,让祖父伺机先行夺得皇位,待到秦王归京后再行禅让之举,如此也算是能保得皇位不至旁落,祖父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于是便开始顺着他们的安排行事,一步步被推到了那般窘迫的境地。” “不说是你如今觉得此事背后另有诸多推手,便是事后,我祖父回想起来也觉是中了旁人的算计,但彼时实是被那即将到手的至高权力蒙蔽了双眼,才未能及时有所察觉,导致一步错步步错,直至再无挽回的余地。” “原本祖父自是不敢生出弑父的念头的,但无论是身边的幕僚还是宫中的御医,都不断暗示祖父,太祖已然命不久矣,且回天乏术,更有幕僚旁敲侧击地劝解祖父,言说人之生老病死绝无可能因着旁人的意愿有所变化,一旦太祖离世之时平王若因缘际会未侍奉左右,反倒是难免不会让太宗占得先机,届时秦王和平王这一派,怕是便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也正因此,这才有一秦王谋士,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提出了主动出手鸩杀太祖,借以占据天时地利,也好顺理成章地谋夺皇位,初时众人虽觉耸人听闻,但那谋士几经游说,祖父细想下却不免开始觉得倒也有些道理,随着太宗背后以陈家为首的各方势力一一浮出水面,局势愈发不利,祖父终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 麦高听到这里忍不住蹙起眉头,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按说此种建言实是有些不合常理,若单是平王作为秦王的兄弟,帮他在京中稳定局势,甚至是同太宗相争都属寻常,但若说占着皇位等秦王归京后禅让,却是太过匪夷所思之举,即便是寻常百姓都应知晓,这吃到嘴里的肉又怎可能再吐出来,且区区秦王府的谋士又如何能轻易左右朝中局势,清楚宫中情况,这其中必然并非如平国公世子所言那般简单,必然另有内情。 只是麦高此时也不好在此时打断平国公世子,便静默地听着他继续讲述,“而后,无论是宫中的布置,还是太医院那边的打点,甚至是动手的时机,其实都是秦王一脉的人手进行安排的,我祖父不过是略略知道些许进度,但是内里的究竟,那些人是如何打通各处关窍的,他却是一无所知。” “祖父一直认为助他行事都乃是秦王藏于暗处的人手,也因此不免更是壮了几分胆气,自觉此番是帮着秦王成事,而这弑父的罪名也合该由秦王来担,便也就对诸事不再过多关注,只是听之任之,静待那最后一搏。” “秦王府幕僚的一番谋划,前后也就不过十来日的工夫,便有消息传来说是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甚至是连太宗和陈家那边都布置好了人手加以牵制,只待平王将动了手脚的汤药喂入太祖口中,便大事可成。而我祖父自认为相较于太宗,无论如何他同秦王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秦王府的人绝不会有暗害他的心思,便毫无戒备之心地顺着他们的计划进了宫闱。” “据祖父后来回忆,其实那一日的不妥之处也颇多,但祖父已然被即将到手的皇位冲昏了头脑,这才未将种种疑点放在心上,终至酿成大祸。当日作为太祖心腹的内廷禁卫军首领刚好轮休;而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太医局主事的大夫对太祖之事心中有数,故而往日里届时走个过场,而那日竟只派了个区区翰林良医进行例行诊脉,后又用着太医局现成的方子配药煎药,竟也无人质疑;至于太祖身边伺候的内侍们,更是对诸事不置一词,没有丝毫异议。” “用祖父后来的话说,那日的一切都进行得太过顺利了,甚至直到祖父将毒药送入太祖的口中,心下都总还有些难以置信。而待到太祖毒发,祖父说太祖看他的眼神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每每午夜梦回都好似仍在眼前。” “祖父曾同我说,那时太祖的目光里不仅仅是有着被亲子背叛的不可置信,还隐隐含有些许果然如此的了悟,甚至是几分自嘲,但从始至终,太祖却是至死也未同祖父说哪怕一个字,便离世了。而后还不待祖父在太祖寝殿有所斩获,太宗皇帝便带着陈家人出现在了祖父面前,他们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祖父甚至都未听到殿外有任何阻拦的响动,他们便直接闯入,也是直至那时祖父方才意识到,自己多半是被人算计了。” “而待到太宗皇帝义正言辞地痛斥祖父杀父弑君,不忠不孝,口口声声要让人捉拿祖父,治他大逆不道之罪,祖父那时便已知自己是落入了旁人布置好的圈套之中,局势已然是无可挽回。思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祖父只得同太宗周旋,想要先保得一命,在图其他。而太宗应是也早有准备,直言只需祖父能安抚住秦王一脉,便可放他一马,那时形势比人强,祖父也只能无奈地应承下来。” 第五零二章 淮宁陈家 184 平国公世子说完那段最为难以启齿的往事,整个人仿佛都稍稍放松了些,继而说起了后续的发展,“而待到祖父得以脱身,从宫中返回到平王府,却陡然发现,秦王府的那些幕僚早已悉数不知所踪,而之后的那段时日,早前听命于祖父的那些太祖旧部,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些风声,也各自私下都有所猜测,自是都不再与祖父往来,一时间平王府可说是四面楚歌。” “但那般局面下祖父总还抱有一线希望,他本以为自己可暂且同太宗虚与委蛇,只需待到秦王归京,总还有翻盘的机会。只是祖父后来回忆当年,言说他也不知其中究竟曾发生了些什么,只清晰记得秦王归京后,对祖父一直是闭门不见,而没几日便已是对太宗俯首称臣了。而待到诸事尘埃落定,秦王自请离京,终是在启程之日才最后见了祖父一面。” “祖父言说,那一日甚至还不及祖父将此前诸事的前因后果悉数告知秦王,秦王便阻止了他的辩解,只是怒斥祖父,无论是否有人引诱误导,或是故意设计陷害,但终究将毒药喂入太祖口中之人乃是祖父自己,且无人强逼,故而落得如今下场,实是不必怨天尤人,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而后更是对祖父道明,秦王尽力保下了平王一脉已算是仁至义尽,他们兄弟二人自此恩断义绝,一刀两断,日后永不相见,随后便带着家眷永远地离开了东京。” “我祖父一直不知秦王究竟收到了什么样的消息,而那些突然消失的秦王府的幕僚又是怎么回事,但是太宗的确如早前承诺过的一般,对平王府并无太多苛责,且皇家柜坊也一直由平王府经营运作,而后许多年过去,直至祖父离世,他也未能想通,那些秦王府的幕僚究竟为何要伙同旁人一并陷害于他,而秦王又为何愿意束手就擒,未做任何挣扎抵抗,便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 “而虽说那番谋划的背后之人,看起来多半应是太宗皇帝和其背后的陈家,但为何单凭他们竟会有那般大的势力,甚至能左右太祖身边的各处关窍。这种种疑点一直困扰着我祖父多年,直至他离世也未能堪透。而如今平国公府之所以要同金宝皇帝一争,也是想要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实是不愿这般稀里糊涂地为他人做嫁衣。” 麦高对平国公世子为自家谋夺皇位之举的解释开脱并不感兴趣,而是暗暗在心中细细思索起他所讲述的那段过往,若是他当真未有丝毫隐瞒,麦高倒也颇为赞同平王的看法,如此周密的布局绝非一个不受宠的太宗,和一个只是行商世家的陈家所能完成的,想来必然还有人插手其中,暗中相助才能令他们成事。 而且在麦高看来,能令秦王退让的,必然不单单只是平王被旁人拿捏在手里的弑父罪名,应是更因着那幕后之人手中握有足以震慑秦王,令他望而却步的势力。但若真如此,这般势大之人又何必推太宗上位,自己改朝换代岂不是更好。 这般思来想去,一时间麦高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后他看向平国公世子问道“你可知那段时日,大通除了皇室,开国武勋,大商世家,以及前朝遗留的大姓士族之外,还有什么手握重权之人吗。” 平国公世子闻言不免微微一愣,随即沉吟半晌,方才道“按说除了这些应是再无旁的高门了,你这突然一问,我也颇有些抓不住头绪,一时半刻也想不出来。” 麦高无法,只得开始一点点细致地捋顺着种种蛛丝马迹,不放过可能出现的一丝一毫线索,良久才不得不颓然放弃,转而看向平国公世子颇有些迁怒地道“当年太祖旧部和秦王一脉按说都应颇为敌视平王府,如今却竟又转投平国公府门下,你们怎知不是旧事重演,竟会这般信任他们,而陈家不说与你们家有生死大仇,也相去不远,你们又如何敢同他们走到一处,我实在有些难以理解。” 平国公世子面色稍显尴尬,须臾才道“其实初时乃是陈家主动找上平国公府的,彼时祖父离世,父亲降等袭爵早已心有不快,而平国公府虽还在继续经营皇家柜坊,但是周遭群狼环伺,难免处处掣肘。而恰逢皇家柜坊出了些纰漏,也不知是因缘际会,还是陈家早已伺机而动,正因着陈家及时施以援手,这才保得皇家柜坊安然无事,而后陈家更是同平国公府频频示好,实是因着迫于生计,平国公府这才同陈家牵扯得越来越深。”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着平国公世子道“世子直至此时还要有所遮掩吗,我虽是不知当年皇家柜坊究竟出了什么乱子,但想来多半应是陈家有意设计的吧,如今你平国公府和陈家还有何情义可言,你又何须诸多顾忌,还不如同我直说,这般欲盖弥彰,难免不让我误会,其实当年你平国公府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怕是早有了同陈家结盟的心思。” 平国公世子被麦高一席话说得颇有些难堪,同麦高略带嘲讽的视线僵持了几息,终是败下阵来,叹息道“你说的不错,当时的确是我们两方心中早已各自有所盘算,都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于皇家柜坊而言的确算不得是真正的困局,为的正是给彼此双方一个缓和关系的契机,你又何必深究,于如今局势而言已是多说无益。” 麦高忍不住嗤笑一声道“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种又当又立的做派罢了,你若是不愿多说,我也不强求,既是不论那些陈年旧事,那你不妨同我说说此番商丘之事的前因后果,还有被你们盗走的,太祖藏于孔家的那物件究竟是什么,想来你今次来长平镇,原本也是因此要找上我的,这些事你总是可以如实相告了吧。” 第五零三章 淮宁陈家 185 平国公世子本来执意前往长平镇也是因着此事,如今听麦高问起,自是并无隐瞒之意,于是便直接道“当日我们一同从幽州返京,我便知你定然是要去商丘一趟的,我之所以在返程的路上阻拦,也是因着尚无完全的准备,不好贸然让你前往,好在回京后你耽搁了些时日,给了我安排的时间,而后你又得以说服了皇上,便更是让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无论是商丘府尹还是陈家或是孙家之人,都是我特意安排用来设法引诱你前来淮宁府的诱饵罢了。” 麦高闻言不禁微微蹙眉,实是有些不解,便直接打断了平国公世子的讲述,出言地问“陈开是为了引起我对淮宁陈家的关注,这我倒是可以理解;而商丘府尹作为说客和引导整件事走向之人,我也能明白;可是孙家从始至终和商丘之事都没什么干系,实在出现的十分突兀,且此举除了让那孙家少主在商丘枉送了性命外毫无意义,所以我一直颇有些想不通,你们为何要安排孙家少主去商丘走上一趟,总觉颇有些得不偿失之感。” 平国公世子虽是有些踌躇,却也知事已至此着实不易再多做隐瞒,便颇为窘迫地解释道“其实安排孙家少主前往商丘,甚至是插手你同孔家之事,乃是料定了你无论是因着什么理由,都不会轻易放过孙家少主,多半会直接痛下杀手,在商丘便处置了他,如此便可引得孙家和潘家同你不死不休。” “那孙家少主的确只是孙家还未掌权的少东家,且你自是也不惧孙家,但孙家少主的母亲却是潘家嫡支他们那一辈唯一的姑娘,如今潘家家主的嫡亲妹妹。她未出嫁前就是潘家上下的掌上明珠,也正是为了让她能留在福州,加之孙家乃是依附于潘家求存,断不敢薄待于潘家千金,这才让其低嫁到了孙家。而孙家少主便是这位潘家姑奶奶唯一的儿子,你弄死了他便是同潘家结下了生死大仇,故而潘家绝不会看着陈家在你手里吃瘪,定然会倾力相助的。” 麦高仍是不大明白平国公世子此举,“若我所知不差,这潘家原本不就是陈家的嫡系吗,又何必用孙家少主之死逼迫,这般做法是不是有些过为已甚了。” 平国公世子却是摇了摇头,同麦高解释道“早些年,潘家原本的确是靠着陈家接济度日,但这些年随着海上的生意日益繁盛,潘家同孙家的利益捆绑也是越来越紧密,相对而言,对陈家的依赖也就逐渐弱了下来,时至今日,再想要潘家为陈家出力,若没个足够的理由已是不能。” “故而陈家同平国公府几经商议,这才不得不想尽办法,将孙家少主引去了商丘,为的就是借孙家少主殒命,让潘家愿意出面倾力相助,毕竟你身后站着武家,若无强援,陈家与你正面相抗多半讨不了好,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麦高至此方才了然地点了点头,终于算是弄明白了其中因由,只是回想起当日在刑房之时,孙家少主的种种表现,麦高又不禁好奇地问道“孙家少主莫非早已知晓自己此来是送死的不成,毕竟我同他虽是接触不多,但是看他在大牢中的表现,不得不说颇有些英勇赴死的意味,我实在无法想象皇家商都院中的家族还能调教出这等子侄,实是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平国公世子闻言不禁有些哑然,半晌后才道“孙家少主一直受潘家教诲颇多,若非潘家需要他继承孙家家业,以便扶持潘家水师,说不得他早就进了潘家军,故而自是和行商世家教导出的后辈格外不同,能让你另眼相看也属寻常。” 麦高这才恍然大悟,继而又出言问道“可若说那孙家少主不知自己究竟因何要前往商丘,又为何会依照你们的安排偷盗孔毅的棺椁,甚至是在大牢中配合商丘府尹套我的话呢,所以你们究竟是以何种理由将他引去商丘的。” 平国公世子轻咳了两声,这才到处了其中因由,“平国公府和陈家自是志在藏于孔家的太祖遗物,而我私心还要将你的目光引向陈家,好将你引来长平镇,而同孙家和潘家则说的是,孔家藏有太祖宝藏的线索,且太祖宝藏极有可能在海外孤岛,海图自是潘家和孙家最为熟悉,故而需要他们安排人来商丘帮忙鉴别一二,因此他们两家这才将孙家少主派了来。” “至于偷盗孔毅棺椁不过是顺手而为,而后在大牢里配合商丘府尹则是预先同他商量好的,毕竟总要给你个杀他的由头,而孙家少主自以为不过是假意被捉拿下狱,配合商丘府尹行事后,自会有皇家商都院的人手将他们救出,断不会料到他自己会殒命于商丘城。” 麦高闻言一时也颇感无奈,果然是财帛动人心,这般无稽之谈竟也会有人愿意相信,平国公府和陈家根本就是无凭无据,毫无根由的信口开河,却是令潘家和孙家甘愿将族中地位极为特殊的孙家少主给派了来,终落得个殒命商丘的下场,他们的确是不能轻易放过麦高,换句话说,平国公府和陈家的目的的确是顺利达成了。 麦高也并未太过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同这些人为敌乃是势在必行,如今局势不过是意料之中罢了,转而又道“你不妨继续说说,你们从孔家拿走的究竟是什么,其实你们此举也着实是白费力气,从我接触太祖传承至今,还没有一样东西是旁人轻易看得懂的,你们这般作为,也不过是给了我个拿捏你们的机会而已,如此大费周章,现今不还是要求到我的面前。” 平国公世子颇为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总还是要先拿到手里看看才能放心,而后总有办法让你愿意出手相帮的。” 麦高嗤笑一声道“给我看看吧,我倒是好奇,此番究竟是何物。” 平国公世子随即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绢帛,递给了麦高,“你看看吧,我看着像是一份舆图。” 第五零四章 淮宁陈家 186 麦高伸手接过那绢帛展开细看,忍不住手指微微一颤,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中掩藏不住的震惊之色,此前在商丘之时,麦高为了掩人耳目,以及便于日后借以误导皇家商都院之流,特意伪造了一份‘藏宝图’,替换了原本的太祖留书,藏于孔家的太祖密室之中。 麦高原本打算着以此为引,借以搅得平国公府的阵营内乱,甚至还可令隐于暗处的各方势力浮出水面,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如今麦高手中拿着的这份舆图,却不是当初他伪造的那份,看着虽是极为相似,但其中有不少地方被人有意篡改了,换做别人或许难以察觉,但麦高一眼便可看出其中的不同,这舆图明显是被人暗中掉了包,思及此,麦高忍不住出言问道“这是原本藏于孔家的那份吗,还是你重新拓印的。” 平国公世子也不知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只是如实答道“这的确是我手下之人拓印的,不过我仔细比照过,和原本的那份分毫不差,可是有何不妥吗。” 麦高不答反问道“当时盗取此图的是谁的人手,而后这图中间都曾经过谁的手。” 平国公世子闻言微微一愣,似有所觉,忙答道“自然是皇家商都院的人手,此图先后经由孙家,陈家,然后才到了平国公府手中,但我自知,若无你相助定然是无法破解此图的,故而想着即便他们两家留下拓本也是无碍,所以也未曾十分在意,你可是发现了什么吗。” 麦高随意抖了抖手中的绢帛,讥嘲地看向平国公世子道“我虽是不知这其中究竟是谁动了手脚,但我倒是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这图必是被人调换过了,这份舆图定然不是真的,其中不少符号虽是模仿着太祖留下的那些,想来是知晓你必会寻我破解此图,为了误导你我二人,应是篡改了不少地方,但因着他们不解那些符号之意,故而虽是徒有其型,但不少书写和排列都是错误的,我也就不与你细说了,等你找到真的那份再来寻我仔细研看吧。” 平国公世子乍然听闻麦高此等惊人之语,立时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忙追问道“你可能确定,这份舆图当真是假的不成。” 麦高笃定地点头应道“太祖留下的那些符号我虽也一知半解,但是见得多了,且此前得到的玉简我也经常翻看揣摩,自然是能够肯定的,这图上的符号,其书写和排列都有问题,我敢肯定这必然不是出自太祖之手,如此也就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转手的过程中,有人将这图换了,你若是不信不妨回去派人再好好查探一番,或是也可等日后旁人寻到我的面前,倒也可以以逸待劳,省去许多麻烦,不过怕是要等些时日罢了。” 平国公世子见麦高毫无犹豫之态,心下再无怀疑,面色忍不住阴沉下来,半晌才怒道“他们果然好大的胆子。” 麦高见他这般作态,忍不住嗤笑道“陈家早在太祖立国之时便已心存悖逆,无论是捧太宗上位,还是和你平国公府结盟,都不过是为了能借机将太祖传承尽收归入自己囊中,以图凭此开创陈家江山,可笑你们非但不忌惮陈家,还因着与自家人争权夺利甘愿与虎谋皮,真不知太祖那般惊才艳绝之辈为何会有你等这般蠢顿的子孙,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透。” “按说钱家子孙应是皆知当年陈家的所作所为,不说太宗,后辈子孙一旦手握实权,便皆应以铲除陈家为首当要务,但除了早年的世宗还能步步紧逼,以至于迫得陈家暗下杀手外,如今我只看到了陈家日益壮大,怕是若无雷霆手段,不出两三代这江山便要易主了。世子,你平国公府可曾想过,为了争权夺利,会成为钱氏皇族的罪人。” 平国公世子面色难堪地道“陈家借由皇家商都院把持大通商道多年,又岂是说除去就能随意除去的,你如此说法不过是纸上谈兵,须知知易行难,我平国公府未尝没有肃清大通毒瘤的意愿,但此事绝非一日之功,更不是靠着嘴上说说便能成事的。” 麦高却是颇不赞同地摇头反驳道“你错了,若说这大通谁最有可能将陈家彻底打压下去,便只能是平国公府,正因为你们手握皇家柜坊,若想要对付陈家简直是易如反掌。” 平国公世子不禁被麦高此言引起了兴趣,忙不迭地追问道“如何能做得到,你可是已有成算,不妨同我详细说说。” 麦高却是先提出了自己的条件,郑重地道“我自是可以同你细说其中关窍,但你须得应承我,此番归京后必须立马依照我所言行事,不得再给陈家留有喘息之机,须知今夜他们截杀于你未能成事,多半便立时就要向皇家柜坊动手了,你平国公府若是再无应对之法,想来不消半月,怕是皇家柜坊便要关张大吉了,你要想清楚其中利害才好。” 平国公世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道“此事你尽可放心,陈家如此对我,我又岂能姑息养奸,自然是要倾尽全力将陈家一举拿下,绝不会耽误半分。” 麦高见他的确并无敷衍之意,这才道“如此,我便同你说说要如何借皇家柜坊,将陈家压得抬不起头来。这其中做法的因由你实是不必细究,让我说也说不十分清楚,太祖想来也是想要让我们逐步摸索前行,故而才会只授其法未授其理,你只需要知道照此法行事可保皇家柜坊无碍,且陈家必然反受其害即可。” 平国公世子此时也不欲细究其中内情,便慎重地点头应承,而麦高便继续道“若我估算不错,陈家打定主意对你出手之时,便已传令大通各处的陈家产业,让他们都开始前往所在之地的皇家柜坊分号提取现银,甚至是从此刻起,陈家名下的生意多半只会接受现银交易,借此来撼动皇家柜坊的经营,而恰好你手中又的确没有足够多的存银,如此一来,只要陈家开始动作,皇家柜坊关门便是早晚之事。” 第五零五章 淮宁陈家 187 随后麦高便将自己早已谙熟于心的计划微微道来,“若想要挽回皇家柜坊此等受制于人的局面,其实也颇为简单,你须得用最快的速度告知大通各处的皇家柜坊分号,从即日起,所有现银存入皇家柜坊不仅无需任何费用,且每存够一百两还可以获得皇家柜坊给予的一百文利钱。但若是用钱引来皇家柜坊提取现银,则需要支付欲提取数额的两成作为取银的费用,之举只针对钱引,若用皇家柜坊的信物提取现银则不在此列。” 平国公世子忍不住出言打断了麦高,略带迟疑地道“可是如此必会引发世人对皇家柜坊的质疑,届时我们又要如何应对呢。” 麦高胸有成竹地道“你可以让皇家柜坊的所有分号直接于大门处张贴告示,甚至是寻当地官府配合,将此举广而告之,只需言明,皇家柜坊此等举措乃是因着陈家起了不轨之心,意欲借提取现银之举扰乱皇家柜坊的经营,为了有效地遏制陈家所为,皇家柜坊这才特意出此应对之策,且陈家名下在皇家柜坊的所有信物从即日起都暂时不可动用,但除了陈家及其同党,于寻常旁人却是无甚妨碍的。” “至于那些和陈家有所勾连的世家大族,只要你知道的,不妨整理出一份名单,直接明示在柜坊的告示上,道明在这个名单里的各个家族,待遇皆比照陈家一般无二。另外再派人只会各家,若想不受牵连,除非他们愿意彻底脱离陈家,你也无需说明究竟需要如何证明此事,想来初时各家为了避免自家受陈家连累,牵扯不深的那些,行事必然决绝,以期能让平国公府看到他们的诚意,所以你只需要静观其变即可。” “你此番正是要把针对陈家的态度摆明,让世人皆知,况且如今陈家图谋皇家柜坊的流言早已于坊间传遍,故而即便平国公府的动作过激些也属情理之中,并不会引来太多诟病。而各大高门绝不会在局势未明之时轻易动作,故而他们只需知晓你们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针对陈家,其实皇家柜坊的经营仍旧照常,他们便不会是你的阻碍。” “如此一来,短短时日内,散落民间的现银便必会大量涌入皇家柜坊,而陈家若还想要提取现银,便要承受两成的损失,而因着陈家名下的信物凭贴无法使用,他们便会有所顾忌,轻易不敢行鱼死网破之举。你还可追加一条,便是陈家未倒前,不可将钱引存入信物凭贴,就直接又绝了他们另寻帮手的可能,这般情况下,陈家便被死死地钉到了平国公府的敌对一方上,但凡不想惹火烧身的世家大族,都只会对陈家敬而远之。” “待到那时,陈家除了继续使用皇家柜坊的钱引外别无他法,不然自家的生意就无以为继,至于他们想要靠着名下的产业用现银结算以期可以挤兑皇家柜坊,除非陈家愿意让出两成利润用以承担提取现银的费用,否则不会有人愿意同他们如此做交易的。待到时日久了,行商之人自然便能够看明白,同陈家搅合在一处再无半点好处不说,少不得还有些麻烦,届时陈家的倾颓就近在咫尺了。” 直到麦高停下话头,平国公世子反应了半晌,方才哑着嗓子道“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会让世人皆知,一旦平国公府看谁不顺眼,都可以借此打压,届时怕是大商们多少都会有些顾虑,难保不会因此影响皇家柜坊的生意。” 麦高不在意地笑道“你以为为何太祖设立皇家柜坊初时便有明令,除了皇家不可有旁的人经营柜坊,其实不过是为了稳固钱家的统治而特意留的后手,只是想必太祖也未能料到竟会殒命于亲子之手,甚至他还不及将其中要害告知平王,以至于如今此等利器在你们手中犹如废物一般。” “从太祖立国之初便同大商世家几经博弈,而太祖之所以一力推动皇家柜坊在大通的经营,正是因着为了借此举掣肘那些大商世家,甚至是豪门勋贵,而平王为了些许权利贪欲,便头脑发昏,哪还会顾忌这些,时至今日,你平国公府更是一知半解,这才落得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下场,真真是可悲可叹。” 平国公世子虽是被麦高说得万分羞恼,却还是只得压着脾气耐心地请教道“所以是不是只要日后有人危及皇家柜坊,我们便可如法炮制,此举是否可算是万无一失。” 麦高被平国公世子这般异想天开噎得无言以对,须臾才无奈地叹道“经营柜坊其实最重法度,必然要有一套如律法一般严谨的规则才能令世人信服,并非是你想要的针对谁就可肆意而为的,若当真这般妄为最终只会作茧自缚。今次对付陈家乃是你们首次发难,自是无法可依,但因着事出有因,倒也无可厚非。只是日后还需将所有规则明示世人,一来可以起警示之用,二来则是在遇事发难时也好有个由头。” 平国公世子仍是有些懵懂,便又出言问道“可是即便如今这般动作,陈家之事一时半刻也无法轻易了结,一旦他们拼着鱼死网破,直接传出皇家柜坊并无足够存银的风声,届时那些高门大户即便是冒着损失两成银钱的风险,怕也是要提取现银的,待到那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是好。” 麦高倒是不以为意,同平国公世子解释道“我之所以要让你将平国公府针对陈家之事公示出来,便是要让世人皆知你们两家如今已是死敌,甚至你此次遇袭之事,回京后也须得尽快上报朝廷,请皇上派人前来淮宁府彻查,如此正是要让朝堂内外皆知晓,陈家为了谋夺皇家柜坊已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此一来,他们散播出去的不利于皇家柜坊的消息,世人即便是听了,多半也会先考量一番,怀疑是否确有其事,更是会猜测传言不过是陈家为了打击报复皇家柜坊,而信口开河罢了。” 第五零六章 淮宁陈家 188 麦高看向若有所思的平国公世子继续道“如此一来,若非陈家的嫡系,或是甘愿同陈家同生共死之辈,寻常世家绝不会在此等风口浪尖上同陈家一道,意欲靠着挤兑皇家柜坊谋利的,届时陈家独木难支,自是不成气候,更不会有高门大户跟风提取现银,故而你担心之事着实不大可能。” 平国公世子还是觉得有些不大稳妥,“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家柜坊的状况实是经不起任何丁点意外。” 麦高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其实倒是有个办法,但凡在皇家柜坊存有大量银钱的,不是大商世家便是豪门勋贵,而这些人从来不会是形单影只的,只要有亲朋故旧,便可牵制一二,倒是不难。” “这事还要着落在皇家柜坊借出去的那些银子上,我知那些银子都是借给了皇室宗亲和豪门勋贵,他们既不愿还钱,你们碍于情面也不好上门讨要,但是当年借款的契约总还是在的,只要契约在手,此事倒也好办。” “大通虽说人口众多,但是名流士族的圈子却是不大,而高门大户各家之间必然都有所关联,尤其是行商世家,总要供奉一两家位高权重的豪门作为靠山,以求平日里行事便宜,而就如陈家作为靶子,和他有直接关联的家族具都会被你们针对是一个道理,若是一旦有人非要同平国公府作对,想要在此时提取现银,你们便可找出与之有所关联的高门用以应对。” “想来未曾占过皇家柜坊便宜的豪门勋贵着实不多,只要曾同皇家柜坊借过银钱,便可将那契约转让给来提取现银之人,之后管他们是直接上门要账,还是吃这个哑巴亏都与平国公府和皇家柜坊无碍了。如此一来,既可以减少皇家柜坊的损失,还可以让胆敢闹事之人讨不了好,而且被追讨欠款的家族还无法怪罪于平国公府,届时你又何惧之有,此等一箭双雕之举何乐而不为呢。” 平国公世子闻言不禁大喜过望,从皇家柜坊成立至今,难以计数的借款一直无法收回,概是因着借款之人的地位权势,平国公府这才因着不愿意得罪人不好妄动,此次倒是个天赐良机,如此做法的确是可以解燃眉之急。 麦高说到这里,不免提醒平国公世子道“但此法只能解一时之困,我劝你不妨趁此机会,将积压了几十年的那些借款一并都料理干净了最好。” 平国公世子随口应道“我自是想将此事彻底解决,但是一直苦无良策,这些年下来,便只能这么继续拖了下来。” 麦高似是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着道“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解决此事的办法,你可以听听看,若觉可行,自是可一了百了地清除那些陈年旧账。” 平国公世子忙不迭地催促道“你快说来我听听。” 麦高略斟酌了下方才道“其实那些从皇家柜坊借款的宗亲勋贵并非没有钱还你,无非是因着想要占皇家柜坊的便宜罢了,而你们平国公府又碍于脸面,且此前一直未曾遇到过今次这般的危机,才会也不甚在意,一般一来二去的,才会累积了那许多欠账。” “而我想的办法颇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胜在有效,其实这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多有政见不合之时,而为官之人难免没有三五个对头,便是你平国公府也难以免俗。而对付政敌最直接有效的办法便是拿捏住对方的短处,而你手里的那些借款契约便是最好的把柄,于你平国公府或许无用,但是放到别人手里不说是制敌利器,恶心恶心对手还是可以的。” “你平国公府若是将所有的契约都拿出来,公开竞价拍卖,价高者得,你说那些从皇家柜坊借钱之人的死对头,会不会倾尽全力也想要拿到那份契约。毕竟若是借款的契约在手,哪怕派两个家奴日日上门要账,也能恶心对方一番,且但凡对方在乎些脸面,这钱总是能要回来的,如此一来,既能打击政敌的气焰,又不会损失什么,想必你一旦放出风声,必会引得盛况空前。” “而一旦有了一两个先例,想来都不用你再去催账,各家多半会想尽办法将欠款还清,以求尽快将契约赎回,届时皇家柜坊中存银和钱引的不对等便可顺势解决。” 看着有些喜形于色的平国公世子,麦高却是又道“只是我劝你一句,若想皇家柜坊日后安稳,存银和钱引的差额最好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甚至是没有差异才最为稳妥,不然今日之事不过只是个开始,聪明人总是不少,早晚会有人看出其中端倪,而经营柜坊本就是把双刃剑,今日你对付他人的手段,日后说不得便成为攻向你自己的一把利刃,你须得格外小心谨慎些才成。” 平国公世子刚刚还眉飞色舞的神色也因麦高此言逐渐慎重起来,点头应道“我知你苦心,当年太祖尚未及宣之于口的这些关窍,今次你能不计前嫌地告知与我,这份情谊我不敢或忘。” 麦高却是并不十分在意平国公世子的许诺,而是十分郑重地道“话已至此,我不妨同你明言,我自是不会过多干预你平国公府与皇上之间的争斗,但我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得不奉劝一句,你平国公府的胜算着实不大,不说旁的,单就平国公府麾下的牛鬼蛇神,就多是心怀鬼胎各有私心之人,且你们实是师出无名,更是会因此令大通陷入动荡,有失民心。” “即便我知你未必肯听,但我还是想要劝你谨慎行事,待到此间事了我便会返回辽北,至于太祖当年未尽之事,不妨等你们分出个高下我再行周全,不过若是你能悬崖勒马也是极好的,若如此你想清楚了再来寻我,我自会帮你规划皇家柜坊经营之事。” 平国公世子面带急切地道“你为何现在不能帮我查缺补漏,何必还要等到日后。” 第五零七章 淮宁陈家 189 麦高目光沉沉地看向平国公世子,一字一句地道“世子,我不妨同你直说,正是因着现如今的你根本无心社稷安稳,百姓安乐,而一心都放在争权夺利之上,我绝不会让皇家柜坊成为你排除异己的工具,我此刻只是要保大通商道不会因皇家柜坊而产生动荡即可,至于你平国公府如何实是与我无甚干系,若有朝一日你能放下心中执念,想清楚太祖为何会将此等重任交予你等,自是可再来寻我,不然此事我绝不会出手相帮。” 平国公世子因着麦高的犀利言辞心中怒火不住地升腾,但见麦高态度如此坚决,如今着实无拿捏住他的把握,自也不好再多做强求,只得强自冷静下来,转而说起了陈家此番过度关注长平镇的因由。 麦高自是知晓他意在打探新型火器的究竟,故作不解其意地道“长平镇乃是我特意给陈家布置的圈套,此前陈家便一直在打探长平镇中匿藏的隐秘,我知他们所图不小,便故布疑阵,让他们愈发好奇,更是只稍稍透露了些许此地藏有太祖密室的消息,就让陈家甘愿倾尽全族之力也要掌控长平镇,也唯有如此,我才有彻底铲除陈家的机会,此番你不妨告知你手下之人,须得听我号令行事,切莫别拖我后腿才好,不然你就不要怪我对待他们下手无情了。” 平国公世子对麦高的威胁之语故作不甚在意,反倒是试探地问道“那你可知此处太祖留书的那面石壁,其上的内容与白家手里的先祖手札,究竟孰真孰假。” 麦高并不想同他解释更多,便知似是而非地嗤笑道“此地不过是太祖留下用以考验后辈人心之所在,我不得不说你们果然如太祖所料,不仅不成器,还贪心不足,我不妨同你明说,你不用期待能在此有所斩获了,这里本就什么所谓的隐秘都没有,所以我劝你也无需白费力气了,此处反倒是可作为我给陈家选择的埋骨之所,今次若是我能成事,你也可省去不少麻烦,归京后便按照我所说的行事,莫要误了我的布局。” 平国公世子目光幽暗地盯着麦高,沉声问道“那此番我平国公府之所以会和陈家对上,是不是也在你的谋算之中。” 麦高讥讽地笑道“你平国公府和陈家之间哪里还用我费心设计,本来就是各怀鬼胎,即便是没有我,难道你平国公府就能坐看着陈家从皇家柜坊大量提取现银不成,更旁论他们还意欲掌控长平镇。而陈家又岂会因着你一个区区平国公府,便放弃唾手可得的长平镇和太祖传承。” “你莫要忘了,不说今夜之事,便是你手中那费力得来的舆图都是假的,你平国公府和陈家本就无法共存,又何须我从中挑拨,你们两方决裂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如今不过是因缘际会提前了些,你又何必怨天尤人,还不如将心思放在之后要如何应对陈家的动作为好。” 平国公世子心下也知麦高所言不虚,正如他点破的那般,既然陈家此前早就存了改朝换代的心思,自然是不会同平国公府一条心的,如今决裂总比日后被人在背后捅刀要好,虽仍是对麦高拒不承认设计之举心存疑虑,却也不便再继续于此时纠结其中内情,于是转而又问道“不知此番你打算如何对付陈家,想来不仅仅只是等我平国公府出手吧,你应是另有准备才对。” 麦高淡定地笑着应道“我自是另有准备,如今我就等着陈氏族人全部回到淮宁府,才好将其一网打尽。” 平国公世子颇有些不解地问道“陈家人为何会都回到淮宁府,你可是做了什么安排。” 麦高意有所指地看向平国公世子道“你莫非以为待到你安排皇家柜坊那般动作后,陈家会坐以待毙不成,如今那被调换了的舆图和长平镇的隐秘,在陈家眼中便是能一举翻身的根本,自然是要倾全族之力也要设法收入囊中,而我这个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也是他们的目标之一,加之今日派人截杀你之事已然败露,随后只要皇家柜坊的告示一出,陈家岂会毫无应对,多半会将所有族人召回祖地,以图共商大计,而这便是我以身为饵,久候的良机了。” 平国公世子面色忍不住直接阴沉了下来,“你如此便是承认了,此前种种,我不过是任你布局的棋子而已。” 麦高假笑着安抚道“你也无需太过介怀,我若只是想要利用平国公府,何须同你费心分析应对之法,只需坐山观虎斗即可,待到皇家柜坊出事,其实无论是平国公府还是陈家都讨不了好,我自是见不得百姓因着你们一己私欲遭受鱼池之殃的,且无论如何你平国公府总是要和陈家对上的,你若觉的是被我利用心中不快,我同你致歉便是,你实是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平国公世子满心郁气无处发泄,但自是也知此时自己再追究这些已是于事无补,反倒是对付陈家却是迫在眉睫,便只得强压怒火,出言询问道“你究竟打算如何行事,可需要我派人配合一二。” 麦高点头应道“我此番打算让陈家所有人都殒命于此,自然需要你在长平镇的人手全力配合我行事,我打算以太祖密室为饵,把他们都困死在溶洞之中,想来以陈家对太祖传承的贪欲,应是不难。” 平国公世子听闻麦高再次提及太祖留在长平镇的隐秘,总是对他此前所言有所质疑,终是按捺不住探究的**,再次出言问道“所以太祖留在长平镇中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你刚刚只说太祖的布置乃是为了考验人心,可此前那许多年,廖家人的确研造出了不少物件,如今皇家作坊仍在售卖,更旁论你我皆知那些造物的方子都是出自太祖之手,怎的轮到新型火器却成了痴心妄想,你可莫要因着心存芥蒂有意糊弄于我,若新型火器确有此事,早晚会露出端倪的。” 第五零八章 淮宁陈家 190 麦高自是知晓单单只凭着三言两语,便要打消平国公世子这些年在长平镇寄予的厚望,定然绝非易事,但如今他也不在乎平国公世子究竟信与不信,只是解释道“你说廖家研造出的那些东西皆是出自太祖之手自是不错,可若说白家先祖手札中提及的新型火器,确是不过是太祖为了安抚旧部虚构出的愿景罢了。” “而太祖在溶洞内那面石壁上的留书,也不过是为了告知后来人,他究竟因何会做如此安排,而那你们心心念念觊觎的新型火器,单就以如今的造物手段,别说百八十年,就是千八百年也是难以成事的,所以你着实不必太过执着此事,而当年太祖之所以留廖家在此,甚至还安排了这许多人手看护,虽说的确是看重廖家造物之术,但也不过是想要给大通造物之术的发展留下些许可能罢了。” “日后究竟会如何太祖也无法预料,但若说廖家能造出新型火器却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你就莫要心存妄想了,其实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于我都无甚妨碍,我只是要借此将陈家主事之人都引去那处溶洞,然后放火将他们困于洞中,以求将之一网打尽,你若是愿意出手相帮自是最好,若是不愿也可静观其变,我断不会强求。” “即便是皇家柜坊之事也全由得你做主,也免得你又要以为我意欲借你平国公府之手干些什么,但我还须得奉劝你一句,你若是心存顾忌,不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一旦贻误了时机,日后若皇家柜坊出了什么纰漏,切莫再来寻我,经营柜坊不比寻常营生,一旦显出颓势,除非破而后立,断再无挽回败局的可能。” 麦高自觉自己今日对平国公世子已算是仁至义尽,且话已至此,实是没什么可再提点的了,至于此后究竟该如何应对,全在平国公世子一念之间,于是也不欲再多言此事,便直接告罪了一声,言说自己要先行回房休息去了,便带人离开了花厅。 严左等人静默无语地随着麦高回到了他的房间,待到让亲卫在外看好门户,麦高这才压低了声音同他们道“这两日我们须得小心谨慎些,今夜陈家未能将平国公世子除去,绝不会再徐徐图之,想来明日待到平国公世子离去,便会有所动作,我猜他们此番手里既然没有了足够的现银,多半是要重新尝试和白家叶家谈其他条件的,且也不排除他们会靠着潘家之势,直接硬来,接下来我们必要仔细应对才行。” 严左忍不住忧心忡忡地道“你今日将这许多内情直接同平国公世子挑明,难道就不担心他私下里万一起了别的心思,另有谋算,届时说不得反倒是会碍了你的事。” 麦高笑着安抚道“若是没有今晚这一出杀人越货的大戏,我说不得还要考虑一二,但是陈家今次着实是踩在了平国公世子的痛脚上,皇族之人虽爱权势,但是总要留有命在才能坐享江山不是,此番若不是我们出手相救,平国公世子多半是要阴沟里翻船,他又如何能轻易放过陈家。” “平国公世子虽是可能会为了保存自家实力,行事间有所保留,但若说妥协退让却是绝无可能,生死大仇已然结下,再说化干戈为玉帛未免可笑,所以即便今次平国公世子猜出此事因我而起,也绝不会反复无常,更旁论陈家竟然胆敢将那份舆图掉了包,实是火上浇油之举,平国公府此番与他们定然是不死不休之势了。” 一旁的吴欠却是想到另一件事,不免有些担忧地问道“高高,平国公世子此来必然会召白家和叶家前去问话,你说他们会不会同平国公世子说些什么不利于你的言辞,反倒是会影响后续之事。” 麦高倒是十分笃定地道“他们应是不会如此,其实此番之事他们若是如实相告平国公世子,于他们两家并无益处,且说不得还会让平国公世子认定他们存了背主之心,局势未明之前,他们绝不会轻易泄底,不然便会令自家再无退路,故而他们最有可能的,还是按照我此前教他们的说辞应付过去,待到局势明朗再做选择才更为稳妥。” 吴欠闻言松了口气,“那如今我们只需应对陈家那边的动作即可,倒是无需担心平国公府这边背后会再有什么纰漏,想来应是对你的计划无碍。” 麦高点头应道“不错,我猜平国公世子明日一早便会启程返京,而且说不得还要调走些安插在私军中的人手,用以护送他们顺利归京,回去后不说旁的,皇家柜坊针对陈家之事他们必然不会拖延,只是买卖契约之事,或是直接出手打压陈家之举,却少不得要观望些时日才会有所动作。” “我今次也真是因着知晓平国公府难免有所顾虑,才会同平国公世子讲了那许多可行之法,若单单就只是一件事,他们说不得还要考量一二,但是这应对之策一多,他们必会先选一个最紧要的不多他想直接实行,故而绝不会耽误了我们的事,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武凛闻言也接口道“如此就好,不过你刚刚说陈家会借助潘家强来,可我们此番占着守城之利,他们应是不会这般毫无准备地以卵击石吧。” 麦高却是分析道“原本陈家若是有足够的现银,自是不会大张旗鼓地动作,反倒引人注意,但如今他们手里仅存的两百万两,已是为了达成目的,交到了平国公世子的手中,且待到皇家柜坊的告示一出,他们便再无能获得现银的渠道,半月之期将至,他们若不强攻,除非能说服白家和叶家,或是放弃长平镇,不然已是别无他法。” “而如今因着截杀平国公世子失败,陈家未必有闲情逸致试图以旁的方式打动白家和叶家,所以我推测他们多半会态度强硬地寻上门来,以潘家之势压人,以期能尽快掌控长平镇。” 第五零九章 淮宁陈家 191 麦高看向若有所思的三人继续道“而且陈家还需考虑一事,今夜平国公世子得以脱险,顺利抵达长平镇,便多半会和白家以及叶家道明陈家此番所为,而一旦白家和叶家看清平国公府打压陈家的决心,他们两家未必敢再次轻举妄动,故而极有可能不愿同陈家交易,待到那时,陈家也只有强取豪夺这一条路可走了,所以陈家多半不会浪费时间试探,接下来我们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严左也颇为赞同麦高的看法,出言附和道“如此看来,我们还需尽快筹备些补给才行,不然以长平镇对上淮宁府城实是不占什么优势。” 麦高点头应道“我们虽是想要最终引得陈家得胜,继而前往溶洞探查,但是此番平国公世子之事,必会令他们更加急切,说不得给不了我们多少应对的时间,便会大军压境,所以动作还需得快些。且我们还需得把握好尺度,既不能让他们赢得太过轻松反倒引人怀疑,却也不能损及自身未免得不偿失,所以无论是山谷那边的布置,还是镇中的应对,都要小心谨慎些,也免得功亏一篑。” 说及此,严左颇有些担忧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总觉得你此番以身为饵实在太过冒险,按照平国公世子今日所言,潘家此来乃是为了找你寻仇,你又如何能确保可在群狼环伺下全身而退,便是他们一时为了探寻太祖隐秘不轻易害你性命,但若是动手伤了你,届时我们又如何能及时营救,一旦有所闪失,若只为了铲除陈家未免得不偿失,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吴欠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呀,那潘家若是为了报复,虽会因着太祖密室留你一命,但若对你用刑或是折磨你,那,那怎么行,我也不同意你如此以身犯险。”一旁的武凛也是不住点头应和,满面都是不赞同的神色。 麦高也知他们几人是因着刚刚听了平国公世子所言,知他们此前的布局后才会这般担心,麦高也知他们的顾虑的确并非无的放矢,但是若他不以身犯险绝难成事,麦高略一沉吟,思虑半晌后方才道“其实倒也还有个迂回些的办法,那便是待到破城后,你们可护着我大张旗鼓地逃往溶洞躲避追兵,顺势让白家和叶家留在长平镇,假意投诚陈家。” “随后他们可伺机将溶洞的情况告知陈家,隐瞒下另有退路之事,想来只要陈家以为我们在那处是瓮中之鳖,再无退路,应是也可成事,如此即便是有什么危险,我们倒也不至于毫无周旋的余地,只是此法稍有些冒险,毕竟若是白家和叶家一旦生了异心,我们怕是皆要困于敌手,你们以为此法如何。” 听麦高说出如此一番安排,三人这才微微放松了神色,开始思虑起此法是否可行,半晌后严左率先道“我倒是觉得此法至少比你孤身犯险要好上许多,便是潘家来的人手不在少数,我们也可在守城之时尽力消耗,如此一来,即便是白家和叶家背叛,也有一搏之力,总比受制于人来得稳妥。”一旁的吴欠和武凛也纷纷点头应是。 麦高也觉严左言之有理,便也就暂定依此法行事,随即几人就着此计又讨论起撤离的路线和进入溶洞后的一应安排,直至月上中天才算告一段落。 待到诸事议定,几人便各自休息去了,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麦高刚刚起身,便有亲卫过来传话,说是平国公世子寻他前往花厅叙话,言说即将启程返京,还有些事要同他商议一番。 麦高自是须得前去应付一二,于是收拾停当后,便随着亲卫前往了花厅,一进门,便见上首坐着平国公世子,而厅内垂手肃立着白知县和叶家主,三人的面色都不十分好看,白知县和叶家主见到麦高过来,方才似是解脱了一般偷偷长松了一口气,见礼后忙退至一边,木头桩子一般静立着默不作声。 麦高上前同平国公世子一番见礼后,于下首坐定,抬眼看向平国公世子,因着有旁人在,说话也用上了敬语,恭声道“世子这就要启程归京了,可是还有事要交代下官一二,想来待世子抵达京中便要忙于皇家柜坊之事,下官在此谨祝世子得偿所愿,马到功成。” 平国公世子并未因麦高的恭敬放缓神色,面色阴沉地看向麦高怒斥道“你倒是好算计,将我等皆玩弄于股掌之间,今次虽是遂了你的意,你也莫要得意,日后你若再敢拿平国公府做筏子,本世子是断断不会轻饶的。” 麦高自知平国公世子怒从何来,只是不卑不亢淡淡地笑道“世子言重了,此前世子着意将陈家送到下官面前,本也应知晓下官自是不会轻易放过陈家,落到如今地步,不过皆是阴差阳错罢了,实是不至于谈及什么算计之说,原本陈家之于平国公府也是极大的妨碍,下官帮世子除去如此隐患,世子莫非还要记恨下官不成。” 平国公世子也不同麦高费嘴皮子工夫,转而提及了他还留在此处最主要的目的,沉声道“白家和叶家本世子留给你作为此番对付陈家的助力,此后他们自会听凭你调遣,只是待此间事了,长平镇中五家本世子却是不能让他们随你去辽北的,毕竟他们于平国公府还有大用。” 麦高见平国公世子这般,也不再故作恭谨,毫不掩饰地嗤笑道“不说别家如何,廖家能在世子眼皮子底下被祸害到那等境地,世子莫非还以为廖家会愿意为你平国公府卖命不成。旁人我自是不予理会,但廖家既然是太祖托我照看一二的,我断然不会置之不理,世子若是想要强夺,我们各凭本事便是。” “世子也莫要以为新型火器之事是我信口开河,你若非要执着此事,也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我绝不阻拦,但廖家我是定然要带在身边的,所谓火器研造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你想要白日做梦与我无关,但我却不会放任廖家毁在你的手里。” 第五一零章 淮宁陈家 192 平国公世子闻言怒极拍案斥道“大胆,麦高,看来本世子实是对你太过纵容了,竟让你敢如此同本世子说话,你莫要以为仗着太祖传承本世子就动你不得,你还懂不懂什么是上下尊卑。” 麦高丝毫不在意平国公世子的言辞威胁,只是神色淡淡地道“世子想要出手对付下官自是易如反掌,只是下官也说了,想要掌控廖家你我各凭本事便是,既然世子听不惯下官进言,下官也无话可说,不过世子若有意处置下官,为求自保,下官少不得要费些工夫了。” 平国公世子从昨晚被麦高一番讥讽贬损开始便憋着一股火气,加之一早又从白知县和叶家主口中得知了麦高的诸多算计,更是火上浇油,如今见了麦高毫无软化之意,甚至颇有些针锋相对,愈发怒火中烧,虽知同麦高交恶弊大于利,却不愿示弱,仍是强硬地道“既如此,我们不妨就走着瞧,本世子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带着廖家顺利返回辽北。” 麦高却也只是随意地拱拱手道“既如此,下官就不替世子践行了,此间还有不少事急需下官去一一安排,下官谨在此恭祝世子得偿所愿,此去一路平安。”说罢便起身拂袖离去,气得还在花厅的平国公世子不住地跳脚,而白知县和叶家主暗暗相互对视一眼,而后便各自默默在心里重新盘算起自家的前途来。 麦高也没去过多理会平国公世子那边之后究竟如何安排,而是带着严左等人回到了房间,又让人送来了朝食,饭桌上,吴欠忍不住不解地问道“昨晚还好好的,这平国公世子今日一大早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就这般作态,看来还是白知县和叶家主同他说了什么,这才引得他大发雷霆。” 麦高摇头嗤笑道“也未必就是因着白知县他们,其实平国公世子的心思也很好猜,昨晚他虽是有所察觉,或许是我谋划了此番之事,但因着我拒不承认,故而虽是心有不满,但因着还有求于我,想要讨些主意,以解皇家柜坊的危局,自是不好在彼时多加责怪,而今日一早不管白家和叶家说了什么,总归是印证了他此前的猜测,且如今他也知从我这里得不到更多的好处了,自是便也没了顾忌,总之是一时半刻求不到我面前,故而想要借此机会敲打我一番,这才会如此做派。” 吴欠实是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颇感奇怪地道“可他如此做,除了破坏你们之间的关系外,别无他用啊。” 麦高笑着同他解释道“自是有用的,平国公世子自知我与平国公府的决裂已是在所难免,也明白我对柜坊的经营知之甚祥,甚至是我此番的谋算虽说明面上是为了铲除陈家,但于平国公府而言也的确是被我算计了,我这样一个人他们既然招揽不了,又因着诸事颇有些投鼠忌器,若是往来间太过弱势反倒是容易被我拿捏,故而今日他这一出无非是要摆明个态度。” “平国公世子正是想让我看清,即便我身负太祖传承,还知晓如何经营柜坊,他平国公府也不会因此轻易妥协退让,若是我敢在之后对平国公府出手,他即便拼着不要太祖传承,也定会先行收拾了我,他希望借此让我行事能有所顾忌,也好能给平国公府争取个喘息之机,不然我若联合皇上趁此良机对平国公府动手,恰逢多事之秋,难保平国公府不会栽在我的手里。” 吴欠三人闻言这才都了然地点了点头,严左出言道“若真只是如此,其实倒也于我们的计划无甚妨碍,只要待到此间事了,我们一旦返回了辽北,平国公府便是想要动手,自也是鞭长莫及,的确无需太过担心。” 麦高随声应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平国公世子不想让我趁乱动手,其实我也不想让他们拖我的后腿,我们彼此间虽是相互戒备提防,却也都不会轻易贸然出手,如此相互制衡的状态反倒更利于我们之后行事,倒是无碍。” 说话的工夫见,便有亲卫前来通报,言说平国公世子已然带领大队人马押送着车队启程,白知县和叶家主将人送走后,便又返回了驿馆,想要求见麦高,麦高让人将他二人先带去花厅,而自己则是和严左几人用过了朝食,这才施施然地返回了待客的花厅,打算去探探如今那二人的态度变得如何。 麦高甫一进入花厅,便见白知县和叶家主竟都未敢先行落座,而是站在厅中等着麦高的到来,麦高也无意为难他二人,进来后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二位也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白知县与叶家主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现下实是有些摸不清麦高的态度,便依言落座,却只是小心地坐了半边椅子,就只等着麦高出言发问。 麦高其实并不十分关心今早他们二人究竟和平国公世子都说了些什么,毕竟此前平国公世子骤然发难也绝非单单只是因着他二人所言才会如此,故而麦高反倒直接说起了陈家之事,“想来世子也应是和你们说了昨日陈家所为,我不知他有没有交待你们些什么,但是本官奉劝你们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为好,若本官所料不差,想来陈家今日应是便会派人联络你们,若是今日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们怕是就要备战了,你们还须得做好一应准备才成。” 白知县忙出言探究地问道“世子只是吩咐属下等此番须得倾力配合大人行事,此间诸事但凭大人做主便是,只是大人缘何会认为长平镇需要备战呢,不知可否同属下等详细说说,也好让我等有个准备。” 麦高淡淡地解释道“经昨日之事,陈家如今手中再无丁点现银,而半月之期将至,陈家又对长平镇势在必得,如此一来,既然无法收买你等,他们唯一的选择便也就只能是借助潘家之势强攻长平镇了,所以本官才说要提前做好备战的准备。” 第五一一章 淮宁陈家 193 麦高略一沉吟又对着白知县和叶家主嘱咐道“若是陈家今日未曾给你们送来任何消息,便可证明他们已然放弃了收买你们两家的打算,即便日后再有信来试探,多半也只是缓兵之计,或是为了故布疑阵,你们也无需再理,免得中了陈家的算计,如今你们只需谨记,尽力备战更为要紧。” 麦高转而看向叶家主,一一吩咐道“本官虽是不知长平镇的军备情况,但想来应是并不十分充裕,故而这几日叶家主最好还是抓紧准备好一应所需,免得届时面对陈家来犯却没有一战之力,我们虽是终究要假意战败,但陈家若是得手的太过容易,难免不会起疑,你们若还想要全身而退,切莫在此时生出纰漏,还望两位切记。” 叶家主闻言忙起身恭声应是,而后问道“大人既然计划着此战终了要假意败退,可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吗,不知大人可否同属下说上一说,也免得属下对此一无所知,就怕届时耽误了大人的正事。” 麦高本也没打算遮掩,听叶家主有此一问,便直接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此番陈家若想强攻长平镇,手中可用的兵力不过是淮宁府军,远道而来的潘家水师,以及陈家蓄养的私兵,想来加起来应是有逾万之数,反观长平镇虽是人数并不占优,但好在有着守城之利,故而两方倒也算是旗鼓相当。” “若想要保长平镇短时间不失并非难事。而陈家与我等不同,他们定然会希望能尽快拿下长平镇,故而为此他们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本官推测他们极有可能以陈家私兵为先锋,淮宁府兵作为主力,而潘家水师则是作为破城后接管长平镇的威慑之用,而本官的目的则是要尽可能地消耗潘家来人,故而守城之战我们必须坚持到底,直至潘家水师加入战局。” 叶家主颇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何大人会认为陈家可能这般排兵布阵,想来陈家的私兵即便是经过些许训练,但相较于正规的府兵和水师,其战力必然是相去甚远的,让他们作为先锋,岂不是让他们送死,此举未免有些不合常理。” 麦高颇为笃定地解释道“须知这三者中,若按常理,淮宁府兵绝非陈家能随意调动的,他们派府兵前来攻打长平镇,总要寻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才行,如若不然,此番陈家若是能得偿所愿倒也还好,毕竟因着陈家的打算,早晚要同大通朝廷撕破脸,届时便是受朝廷诘问也无甚紧要,但是陈家绝不可能在如今此等局势未明的境况下不给自家留条后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长平镇的情况并非如他们所料一般,那么届时陈家岂不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未免得不偿失。” “故而但凡陈家不想腹背受敌,他们必会用自家私兵打头阵,无非是为了攻打长平镇寻个由头,一旦事后有人问及此事,陈家自是可将罪责尽数推脱到长平镇头上,只需说长平镇守军滥杀百姓,淮宁府兵这才会前来平乱,如此也算是顺理成章,师出有名。” “至于潘家水师,虽说此番是被潘家派来助陈家行事,但若说会完全听凭陈家号令却也未必,潘家作为武勋世家,未必不会对长平镇也存了窥探的心思,故而陈家自是不会让如此一队不受控制的人马作为攻城的中坚力量,且一旦潘家率先破城,局势的走向说不得会脱离陈家的掌控,届时此番之事的结果究竟会如何实未可知,故而陈家虽是有潘家水师襄助,但多不过是为了壮其声势,却无法作为倚仗,且说不得还是互为掣肘。” “故而陈家若非逼不得已,多半应是不会让潘家人率先入得长平镇,最多不过是待到掌控了长平镇后,可借由潘家之势胁迫我等,故而本官才会猜测,若是陈家派人前来攻城,多半便是这般布阵,而我们必须要有充分的准备,才能战至最后,以期有机会消耗潘家的兵力,毕竟他们是陈家作为以备不时之需的兵力,若是不能将前两波攻势彻底打退,怕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潘家出手。” 叶家主这才恍然地应道“属下明白了,那么有要等到什么时机,我们才要假意败退呢。” 麦高继续道“本官推测陈家除了潘家应是还有后手,只是如今还不知晓陈家能调来的援军是出自哪里,故而我们要等潘家的军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榨干陈家的所有底牌,才能让他们得以进入长平镇,所以我们有一场硬仗要打。叶家主须得做好完全的准备才行,无论是城外布置铁蒺藜,拒马,还是筹备箭矢一类的军需,甚至是粮草,都要尽快在这一两日内安排好,切莫因着我们此番乃是必败之局就有所懈怠,还望叶家主莫要辜负本官的期望才好。” 叶家主郑重地点头应是,而一旁的白知县却是突然出声问道“大人,待到陈家破城后,不知大人届时又打算如何应对呢,想要引陈家人前往溶洞怕是绝非易事。” 麦高思及昨晚刚刚议定的计划,想着刚好也可借此试探一二,若是白知县和叶家主另有盘算,麦高也好早做准备,免得届时生出波澜,于是便道“本官计划着待到陈家破城,便先行带着本官的亲卫逃往溶洞,而你们则继续留在长平镇中,陈家必会派人对你们加以询问,你们也无需遮掩,直接与陈家道明,本官在城破之前便逃往了太祖密室的所在,也可隐晦地提及本官似是在攻城的几日间得知了谜题的破解之法,应是想要先陈家一步,开启密室,一探究竟。” “而陈家之人定然会问及溶洞的详细情况,你们须得隐瞒那退路之事,告知陈家溶洞只有一处洞口可供出入,届时陈家必会立马派人追捕本官,而你们也不必多做旁的,之后只需在长平镇中等候本官的消息便是。若是被问及廖家和本官身边的亲卫情况,你们可说本官身边亲卫的大队人马早已护着廖家离开了长平镇,身边不过还余十几人罢了,如此一来,陈家究竟会派谁前往溶洞,就看运气了。” 第五一二章 淮宁陈家 194 白知县闻言目光闪烁,出言追问道“大人,可若是陈家只派私兵前往,大人此前的布置岂不是便要功亏一篑了,此法似是有些不妥。” 麦高目光灼灼地射向白知县,一字一句地道“如今局势与此前不同,即便是本官此番未能将陈家一网打尽,平国公府也不会同他们善罢甘休,所以如今我们已是不必强求,顺其自然便好,即便陈家无人前往溶洞一探究竟,本官也可直接炸塌溶洞,此后只需对外言明太祖密室已毁,不仅可以让你们几家全身而退,还会令陈家因着失了翻盘的希望有所顾忌,如此也算是两全其美。” 白知县却是忙出言反驳道“可是大人,若是那面石壁被毁,其上的太祖留书岂不是再无法参透,届时……” 麦高直接打断了白知县的话,目光沉沉地看向他道“白大人莫非还以为那面石壁上的太祖留书有什么隐秘不成,本官此前便已说明了,那上面不过是太祖对你们几家的训诫之言罢了,新型火器之事纯属子虚乌有,白大人若是非要不信本官自也无法,但你若是动了旁的心思,别说是本官,便是平国公府想来也饶你不得。” “白大人可要想清楚了,拿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一件未知之事究竟值不值得,你若是为了些许私利便信口胡言,本官不管你是想要左右逢源也好,贪图平国公府和陈家许给你的富贵也罢,但你若是坏了本官的正事,本官保证你无法活着享受到这些。” 白知县忙不迭地解释道“大人误会了,误会了,属下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只是担心而已,大人之命属下定当遵从,还请大人放心。” 麦高冷冷地看了白知县一眼,便也不再继续纠缠此事,而是沉声道“话已至此,两位若再无旁的疑问不妨尽快备战,也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应对不及。” 白知县和叶家主二人自是也不便继续多言,忙起身口中称是,随即便向麦高告辞,离开了驿馆,安排后续之事去了。 待到他们二人身影消失在院中,严左悠悠地开口道“你是不是也看出来了,那白知县不同于前几日了,他定是生出了别的心思,怕是平国公世子和他说了些什么,想来也是平国公世子根本不相信你此前所言,新型火器之事他乃是心存觊觎,应是还坚信太祖在此地留有关于新型火器的隐秘,多半认定是你不愿如实相告罢了,我们怕是要格外小心这个白知县了。” 麦高面色沉沉地点头应道“严师叔说的不错,平国公世子定然是有旁的事交待给了这白知县,让他伺机而动,不过好在我也从未曾彻底信任他们,既然他们投机在先,我怕是要重新谋划一二了。” 吴欠颇有些担心地问道“可是高高,若是那白知县将溶洞退路之事告知旁人,届时我们有该如何应对,他一旦曝露了出口所在的那处山谷,我们岂不是会被一网打尽,看来此前的安排怕是行不通了。” 麦高却是摇头安抚道“这倒是你多虑了,我推测他应是不会透露那条退路和山谷的所在,毕竟我们会先行将廖家转移至那里,但凡平国公世子还对研造新型火器抱有一线希望,就绝不会轻言放弃廖家,而若是因着白知县致使廖家有所差池,届时他自是讨不到好,想来白知县他还没那么糊涂,我猜他多半是会让陈家对我心生顾忌,令我的谋算落空,以期保住那处溶洞,或者说有太祖留书的那面石壁。” “而且如今局势,陈家和平国公府虽说已是不死不休,但我若是将陈家一举铲除,说不得转头便会剑指平国公府,现下平国公府不说是毫无准备,也多少有些举步维艰。而若是能保陈家一时无虞,不仅我无论如何也会继续牵制陈家一二,且因着有共同的敌人,反倒是暂时不会触动平国公府的利益,如此一来,平国公府不仅有了应对的时间,也能轻松不少。” “皇家柜坊之事千头万绪,平国公府断然难以放开手脚,平国公世子是想要维持三足鼎立之势,以期让平国公府有时间布置周全,也免得被我和皇上联手直接将其覆灭。所以白知县即便有什么小动作,最多也不过是想要让陈家逃过今次一劫,保住那处溶洞无损罢了,却还不至于累得我们深陷险境,我们只需假作不知便是,我会重新想想,究竟要如何才能将陈家引去那处溶洞。” 严左见他心中已有成算,便也不再多言,不愿打扰麦高思量应对之法,便带着人布置后续的一应安排之事去了。 不说麦高这边冥思苦想要如何将陈家诸人引君入瓮,另一边的陈家祖宅中却是气氛沉郁,阴云密布,概是因着昨夜派去截杀平国公世子的人竟是空手而归,让陈家家主大发雷霆,毕竟此事未成,不仅仅是损失了几百万两银子而已,更是让平国公府对陈家有所警觉,如今还不知后续会有何等报复手段,陈家的一众主事人和族老此刻都聚在正堂,具是愁眉不展。 终是有人耐不住出声问道“家主,如今我们要如何应对才好,不说平国公府会如何报复,便是长平镇那边,半月之期将至,我们要如何安抚白家和叶家,他们见不到银子,又岂会助我们成事。” 陈家家主冷冷嗤道“你们以为昨日为何老夫竭力阻拦平国公世子前往长平镇,甚至是不惜撕破脸皮,截杀于他,还不是因着不想平国公世子同白家和叶家道明如今局势,只是天不遂人愿,既然平国公世子已然见过了他们两家,必然也会将平国公府和陈家之事同他们讲明,若是那两家人不是蠢蛋,自是不会再帮我们了。” “所以如今无论有没有足够的银子,都再已打动不了那两家了,我们为今之计只有强攻长平镇,不给他们丝毫反应的时机,才有可能成事。” 第五一三章 淮宁陈家 195 陈家家主视线四下扫视了一圈心思各异的众人,继续道“如若不然,待到平国公世子在京中布置妥当,且不说他定然会派人前来镇守长平镇,届时便是我们再想要动手怕是也难以成事了,且平国公世子回京后必不会为我陈家昨日所为遮掩,一个谋害皇室宗亲的罪名定然会引得朝廷派人来此问罪于陈家,而待到那时我们再要行事只会束手束脚,故而我们须得要在各方有所反应之前,尽快掌控长平镇,也免得夜长梦多。” 堂内诸人闻言不住地频频点头,只消稍加思索便知陈家家主所言不虚,具都深觉有理,于是一时间堂内质疑之声稍减,不少人开始纷纷出言附和起来。 但难免还是有人不看好陈家家主主张的强攻之举,“家主,便是想要强攻长平镇,我们如今能调动的人手,除了淮宁府兵和潘家此番来人,再来就是所剩无几的那些家奴,全部加起来最多也就不过七八千人,不说长平镇中还有早年太祖留下的私军护持,即便只是几千的常备府兵,只需占着守城之利,我们也断然无法轻易破城,强攻之举是不是有些太过轻率了。” 陈家家主老神在在地道“单凭这几千人自是无法轻易成事,故而老夫才特意召你们前来商议此事,此番我们怕是要动用些此前一直藏于暗处的人手了,养兵千日用于一时,我陈家供养他们那么多年,如今乃是攸关陈家生死的背水一战,他们总要出些力才成。” “所以老夫决定今日便即刻送信出去,通传各处,不管他们是派遣自家亲卫也好,或是蓄养的私兵也罢,便是看门护院的家奴也无甚关系,将人手都就近送去位于各处的陈家人手中,然后由陈家人打着祭祖的名头悉数带回淮宁府城,这些便可作为我们此番之事的助力。” 一旁有人不解地出言问道“家主,可是若如此,即便立时快马加鞭送信出去,待到大队人马得以返回淮宁府城,全部聚齐最快怕是也要月余,这么长一段时日,岂不是反倒是给了长平镇以筹备应对之机,况且一个月也足够平国公府完成对付我陈家的一应部署了,届时我们岂不是反倒错失良机。” 陈家家主闻言便说出了自己打的主意,“我们自是不能等到所有人马悉数抵达长平镇再行动作,淮宁府兵加上潘家人总能支应段时日,攻城本就不易,老夫想的便是要不断地消耗长平镇的补给,如此一来,只要有援军源源不绝地加入这场战事,一个小小的长平镇自是支持不了多少时日。” “待到他们山穷水尽之时,以白家和叶家贪生怕死的人品做派,甚至不用我们多费口舌,他们便应知晓该如何做才对自家更为有利,所以到时我们只需等他们两家主动投诚便是,倒是不必担心拿不下长平镇。” 随即又有人出言质疑此举是否可行,“可是我们在此距京畿咫尺之遥的所在大张旗鼓的攻城略地,京中不可能收不到任何消息,一旦金宝皇帝察觉不妥,派禁军前来驰援,我们岂不是要腹背受敌,时间拖得越长,怕是于我们愈发不利啊。” 厅内不少人也纷纷出言附和,陈家家主却是胸有成竹地道“故而老夫才说今次需要动用那些一直隐于暗处的助力,不仅仅是派人手来此驰援,更是要在朝中引导风向。朝廷若是一旦收到此处传回京中的消息,我们的人自然要负责出面说服皇上和朝臣,暂且按兵不动,观望局势发展,以求为我们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有人颇无法理解陈家家主的打算,质疑道“可是那麦高乃是天子近臣,他必会将长平镇的情况如实禀到御前,皇上又岂会只因着朝臣的三言两语就对长平镇的局势置之不理,如此安排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了些。” 陈家家主冷冷地嗤笑道“可若是金宝皇帝一旦得知昨夜麦高派人救了平国公世子呢,届时他又会作何想法,毕竟平国公府和皇上之间的纷争已可算是人尽皆知,且我们若是成功截杀了平国公世子,其实也算是为皇上除了一大隐患,但是麦高却是贸然出手相帮,反倒是会令金宝皇帝质疑其效忠之心。” “金宝皇帝本就是个戒心颇重的帝王,再加上我们派人稍加引导,他说不得便会相信此番乃是麦高和平国公府设局,甚至是已在长平镇布置了陷阱,只待引皇上入局,如果一旦皇上有这方面的考量,就必然不会轻易出手,反倒是会想要观望一二,以待局势逐渐明朗,再做计较,所以只要我们的人能够在恰当的时机于朝中煽风点火,自然就可成事。” 又有人提出了另一层顾虑,“老夫以为其实攻下长平镇倒是其次,最为要紧的还是须得将那麦高生擒活捉,一旦破城,长平镇中必然大乱,若是那麦高趁乱逃跑,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陈家家主却并不十分担心此事,“我们虽是要尽快攻打长平镇,但与此同时还需要继续同白家和叶家保持联络,且须得让他们知晓我陈家对麦高乃是势在必得,如此一旦城破,他们为了保全自身,自是会助我们成事,将麦高双手奉上,所以只要还有那两家在长平镇中,麦高定然就走脱不得。” 长平镇之事算是告一段落,却又有人提及了和平国公府之间的应对,“家主,事已至此,皇家柜坊那边我等要如何行事才更为稳妥,是否应仍按照此前的计划,通知各处的产业只接受现银交易,且继续另外派人前往皇家柜坊分号提取现银吗。” 陈家家主冷冷笑道“如今我陈家已然和平国公府是不死不休之势,还何须顾忌那许多,就依照此法传令各处,且若要有旁的家族之人问起也无需再继续遮掩,毕竟平国公府想要拿捏我们易如反掌,只需通传各处分号,不再允许陈家提取现银,我们便就会寸步难行,所以不妨将各个世家大族都鼓动一番,让世人皆知皇家柜坊出了问题,想要提取现银已是再也不能,老夫倒要看看平国公府届时又要如何收场。” 第五一四章 淮宁陈家 196 诸事已然议定,堂内的各房主事之人和族老们再无旁的异议,便各自依照陈家家主的指示行动起来,一时间整个陈家就如同旋涡的中心一般,开始隐隐搅动着大通未来的风云。 而接下来的几日里,无论是京中动作频频的平国公府,还是淮宁府内开始调兵遣将的陈家,或是一众若有所感隔岸观火的世家大族,以及宫中因着局势突变有些莫名的金宝皇帝,连同在长平镇将一切都部署妥当,静待事态发展的麦高等人,都已然成为了这场能决定日后大陆之主的争斗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只待大戏开场。 随着平国公世子归京,平国公府片刻未曾耽误地号令各处的皇家柜坊分号张贴出告示,于是陈家和平国公府的矛盾已然被摊开在了世人面前,不说有多少人暗暗惊叹于陈家的胆大妄为,更是不乏嗅觉敏感的通透之人,通过此事隐隐察觉到了皇家柜坊之能,看轻了平国公府手中竟是掌控着的能左右大通商道的强大权力。 而原本还打算在宫中静观其变的金宝皇帝便是其中之一,他看着手下人呈上来的誊抄着皇家柜坊告示的密折,目光沉沉,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一旁近身服侍的内侍,缓缓地道“这主意怕是麦高帮忙出的吧,他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 殿内一片静谧,候在殿中的内侍皆不敢轻易做声,各个都只是束手而立,静默不语,半晌后,金宝皇帝方才道“召恭亲王入宫觐见。” 随着传召的命令向外传去,金宝皇帝手指轻轻叩击桌案,盯着面前的告示陷入了沉思,又思及麦高此前派人送来的书信,他此前也笃信麦高此举乃是想要让平国公府和陈家鹬蚌相争,可是如今看这告示上的内容,明显麦高有意偏帮,应是希望平国公府能得以压陈家一头,金宝皇帝实是不知麦高究竟有没有想过,若是平国公府一旦弄清楚了要如何利用皇家柜坊操控大通商道,于朝廷和坐在龙椅上的自己而言是多大的威胁。 金宝皇帝此时忧心或许麦高十分清楚其中利害,但他仍如此作为,极有可能是谋划着两边下注,想要大小通吃,从而令他自己可立于不败之地。其实金宝皇帝对麦高的了解着实不多,而此前麦高在边关之时,金宝皇帝安插过去的人手回禀的也不过是说麦高心机颇深,手段狠辣,行事无所顾忌罢了,但若说能据此推断出他对皇权争斗中各方的态度却是不够的,故而金宝皇帝一时间也颇有些拿不定主意。 金宝皇帝因着堪不透麦高的真实意图,便对在此番之事上该如何应对颇有些举棋不定,一面担心若是踌躇不前,说不得便会错过打压平国公府最好的时机;可另一面,他又顾忌今次未必不会是麦高和平国公府联手设局,若他一着不慎极有可能就要落入下风,受制于人,正在左右为难间,殿外有侍人前来通传,说是恭亲王已经应召入宫,候在殿外了。 金宝皇帝忙命人请恭亲王入内,待到恭亲王一番见礼后,金宝皇帝这才随手将那皇家柜坊的告示交给候在一旁的内侍,示意他将其送至恭亲王的手中,而后才道“恭王叔不妨看看,这是皇家柜坊今日张贴出来的告示,他们竟是毫不顾忌颜面,直接同陈家撕破了脸,王叔以为此事如何。” 恭亲王并未急于应答,而是恭敬地接过那份告示,略略看了一番,这才道“臣以为此番平国公世子前往淮宁府责问于陈家,但返京后便态度大变,想来此前他言说陈家派人截杀于他之事应是并非虚言,如此一来,他们两家公然敌对倒也属寻常,且于皇上极为有利,只是这皇家柜坊的手段未免太过随心而为,一旦日后公器私用,难免不会引起恐慌,我等不得不防啊。” 金宝皇帝也是颇为赞同地点头应道“朕也是这个意思,若是放任皇家柜坊这般肆意妄为,难免不会令大通商道陷入动荡,总要想个办法遏制一二才好,不知王叔对此可有什么想法吗。” 恭亲王略一沉吟方才道“皇上可知这皇家柜坊此番这般动作的主意,究竟是谁人想出来的吗,毕竟若是平国公府早知可如此打压敌手,想来也不会等到今日方才发作,怕是早就会借此动摇大通国本以图不轨了。” 金宝皇帝稍稍犹豫还是道“朕猜多半应是麦高想出的主意。” 恭亲王乍一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略略皱了皱眉头,方才道“皇上,臣不知这麦高究竟是否知晓平国公府同皇上争锋多年,且早有不臣之心,此前在幽州之时他便同平国公世子走的颇近,若是他站在平国公府那边,于皇上而言恐怕是祸非福。” 金宝皇帝又将麦高此前送来的书信让内侍交给恭亲王,随即道“王叔不妨再看看麦高此前派人呈递至御前的密信,也好同朕一并分析分析,猜猜他究竟想要如何。” 恭亲王忙接过那书信细细看了一遍,沉吟半晌才斟酌着说道“从这信上看来,似乎那麦高即便不是一心为皇上办事,却多半也并非站在平国公府那边的,如此倒是有些奇怪了,他莫非还想要左右逢源不成。” 金宝皇帝也是无奈摇头叹道“这也正是朕一直想不明白之处,他看似是一心为朕为大通社稷着想,但观他所为却是帮着平国公府掌控大局,这般言行不一,难免不会让朕多想,说不得他和平国公府早已有所勾连,此前种种皆是为了糊弄朕罢了。” 恭亲王思索了一瞬,却是并不十分赞同金宝皇帝的看法,“臣却不这么认为,这麦高其实无论如何应是不会同平国公府一路,毕竟中间还隔着个皇家商都院,此前平国公世子的种种行径也算是摆了麦高一道,他即便是不曾记恨,也必会心存芥蒂,若说因着平国公府许以什么好处便倾力相帮,实在不像麦高往日的做派,臣倒是觉得这其中怕是另有隐情,若是皇上有所怀疑,何不直接送信到长平镇问询一番,也省得生了误会,反倒是给了小人可趁之机。” 第五一五章 淮宁陈家 197 金宝皇帝闻言也恭亲王此言觉为在理,但又反复斟酌了一番,这才道“王叔,朕倒是想要劳烦您亲自去一趟长平镇,还是眼见为实,由你亲往朕才能放心些,不然凭着那麦高巧舌如簧,即便他未必全心襄助平国公府,却也不见得对朕尽心,若是他想要左右逢源,朕宁可弃之不用,也不会给他背后捅刀的机会,不知王叔可愿替朕辛苦这一趟。” 恭亲王忙口称不敢,随即道“皇上既然已有成算,臣自是愿意前往,只是若那麦高果然存了两面讨好的机巧心思,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呢。” 金宝皇帝也不犹豫,直接便道“若他果然存有异心,王叔可伺机将其除去,朕并不十分在意那些所谓的太祖传承,真乃大通天子,便是没有先祖遗泽,也能保大通安泰。” 闻此,恭亲王便也在不多言,即刻领命,点齐人马便启程前往了长平镇。 麦高尚不知京中的金宝皇帝会因着皇家柜坊的异动派人前来探查,如今镇中诸事已准备妥当,唯一还没着落的便是究竟要如何才能将陈家人悉数引去那处溶洞。麦高几经思量,自觉不仅要让陈家人觉得麦高和那处溶洞已然毫无威胁,且还得激起陈家人不欲隐秘外泄的顾虑,更是要找一个非陈家人不可的因由,而最为重要的便是如何才能让尽可能多的陈氏族人自发前往,这些细节环环相扣缺一不可,一时间倒是难为住了麦高。 麦高左思右想,一时半刻也是不得其法,而严左吴欠武凛他们几人各自忙活的事都已告一段落,前来寻麦高汇报进程,三人甫一踏进房中,便见麦高于桌案前愁眉不展,吴欠忍不住出言问道“高高,莫非你还没想出该如何让陈家人前往溶洞吗。” 麦高无奈地点头应道“不错,毕竟我们和陈家之间的敌对关系,只会令他们不敢轻易放松警惕,况且若只是探查藏于密室中的隐秘,陈家手下自有无数信得过的可用之人,实是无需他们亲自前往,以身犯险。若是按此前之计,我在长平镇假意被俘,自是有办法引得他们前往。” “但是现下我们计划着先行逃离长平镇,而白知县又未必会尽心办事,说不得还会阻挠一二,我们便也就不能完全信任倚仗白家和叶家,所以必须有个万全的办法才行,以确保能让陈家族人尽可能多地前往溶洞一探究竟。” 说到此处,吴欠三人也是跟着颇有些一筹莫展,吴欠挠了挠头,叹息着抱怨道“总不可能给他们下一道圣旨,而且就算是圣旨,想来陈家如今也未必遵从,如何能让他们甘愿悉数前往,这未免有些太难了。” 武凛也是随声附和,“是呀,即便是诱之以利,他们自也有无数愿意为陈家卖命的可信之人,这又不是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必须得要亲身前往,届时我们又是落败的一方,连以势压人都不能,有如何能让他们愿意以身犯险呢。” 麦高听着他二人的抱怨之语,突觉眼前一亮,喃喃道“洞房花烛,金榜题名,对呀,我想到了,若想要让他们亲身前往,除了要有足够的利益诱惑,还需得让他们知晓,若是不亲自前往一探,说不得这即将到手的好处便会旁落他人,届时陈家自然不会甘愿为旁人做嫁衣,如此必可成事。” 几人看着麦高略显激动的神色,虽是不知他话中究竟何意,却也知他定然是想到了办法,于是便也不出言打断,只待他揭开谜底。 麦高又反复斟酌了一番,这才道“如今陈家之所以对长平镇志在必得,皆是因着那份白家先祖的手札,和我们放出的此处藏有太祖密室的风声,他们应是因此认定了太祖在长平镇留下了事涉新型火器的诸多隐秘,这才会如此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将其野心袒露人前,引得平国公府和朝廷的忌惮。” “此处虽是没有太祖密室,但溶洞中的那处留书却相较于以往的太祖传承之所格外不同,既然那其中内容除了我无人能够参透,我随意编造个噱头想来也是能够取信于人的。不妨就说太祖借着那处秘境,意欲寻找研造火器的传承之人,倒也还算是合理,而只消对外说择选的办法便是通过血脉,但凡有心于此之人都要往哪面石壁上涂抹鲜血,而有缘人便会得太祖传承,如此一来,陈家人闻讯必会先于旁的家族蜂拥而至,届时自是可以将之一网打尽。” 吴欠闻言抚掌大赞道“高高,这招果然高明,如此陈家但凡只要不想让太祖传承旁落,就必会让族中之人悉数前往一试,且多半得等全部试过无果后,才会让旁人沾染,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 严左却是想得更为谨慎,“可你要如何让陈家知晓此事呢,白知县未必会愿意配合,而如今想要在淮宁府散播流言实属不易,你可有应对之法。” 麦高坏笑道“此事倒也容易,从明日开始,这长平镇中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前往那处溶洞往石壁上涂抹鲜血,还得安排我们自家人在那里守着,每个前去溶洞之人都须得在涂抹过鲜血后,盯着石壁看上半刻钟,然后再问询他们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或是可曾在石壁上看到什么影像,文字没有,若是毫无异常就换下一个人,如此一来,都无需我等费心宣传,用血脉验证太祖传承之说必会传的沸沸扬扬。” “这两日你们也可在闲聊时似有若无地透露一二,便说我刚刚得太祖托梦,说是要我帮太祖选择一个造物的传承之人,而有缘人究竟是谁,只需将血涂抹到石壁上,太祖自会有所警示,而那人得了传承后,便可随我一并归京,届时朝廷自有封赏,高官厚禄不过是信手拈来。” 严左闻言精神大振,“这个主意极妙,如此一来,届时我们若是退至溶洞,陈家人在城中打探过后必会尾随而至,自是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五一六章 淮宁陈家 198 眼见着这最为至关重要的一环终于有了着落,麦高几人立时便觉轻松了不少,转而开始说起了明日起溶洞中的一应安排,麦高嘱咐道“此番也无需和白家以及叶家说太多内情,只需让他们明日起全力配合此事即可,他们若是问起,便只说是我的吩咐,若是有任何疑问皆可来寻我。” “不过也不必太过戒备,此事即便是让他们知道内情也是无碍,若是白知县届时自作聪明出口阻拦陈家,极有可能会要弄巧成拙,且陈家来人也未必肯信他,说不得还会以为他是因着平国公府有意阻拦,故而倒也无需太过在意。” 众人计议已定,严左几人便出门寻白知县和叶家主去了,好在此前已将长平镇中诸事安排得妥当,明日起即便要忙于溶洞那边验测血脉之事,也不碍什么。 待到三人离去,麦高则在斟酌着另一件事,他总觉无论是此前宣扬开来的太祖入梦也好,或是告知白知县等人的所谓血脉传承也罢,毕竟只是出自麦高自己之口,无人可引为旁证,故而才会一直让那些对太祖传承心存觊觎之人无法采信,若是能够借助今次这般大张旗鼓的动作做些布置,伪造个神迹出来,想来日后麦高的处境也能好上许多。 既然麦高打算进行如此大规模的血脉验证,一番动作下来若万余人都毫无异常,只会让人以为麦高是故布疑阵,反倒是未必能引得陈家彻底相信。麦高不禁开始沉思,究竟可以借助什么手段达成自己装神弄鬼的目的,思量半晌后,他突然心生一计,且越想越觉颇为可行,反复斟酌了一番,便已是打定主意,又找来纸笔细细设计验证了一遍,自觉应是再无纰漏,便只待吴欠他们回来便可安排下去了。 不多时吴欠率先返回了驿馆,麦高便拿出那张设计好图样的纸张,仔细同他交待起来,半晌后吴欠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高高,你这么费心安排,可是有什么特殊的意图在其中吗。” 麦高笑着解释道“我如此便是想要让世人都见识下所谓的太祖神迹,也免得后续总有人因此质疑于我,这般安排,想来即便仍有人心存疑虑,也不敢再明面上非议此事,如此我们若想要再做些什么也会容易上许多。” 吴欠眼神颇为怪异地看向麦高道“高高,就,就凭这,能有什么神迹。” 麦高故作神秘地笑着道“你就放心吧,待到按照我所说的布置好后,你可亲自体会一番。” 吴欠见他这般笃定便也不再多问,点头应承下来,转而看是细细研究起麦高画在纸上的示意图,而待到严左和武凛也相继回来,麦高又细细同他们嘱咐了一番,他们虽是不解其意,却仍是听凭麦高安排,随即连夜便带人前往溶洞处布置去了。 一夜无话,转日严左等人带着武家亲卫,各司其职,开始忙得热火朝天起来,而白知县则是和叶家主一早寻上门来,特意想要问问此番太祖选择造物传承之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人同麦高一番见礼,待到坐定后,白知县这才略带急切地问道“大人,如今镇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太祖造物传承之人的流言,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乃是大人为了能引陈家前往溶洞的设计吗,若只是因此又何必这般劳师动众,大人只需交待给属下等届时透露给陈家来人便是。” 麦高不甚在意地笑笑道“白大人若是如此以为也未尝不可,不过二位还是须得配合好本官的亲卫才行,这长平镇中的所有人,无论是青少壮年还是老弱妇孺都须得前往溶洞一试,旁的白大人也无需过多理会。” 白知县尤不愿放弃地追问道“大人,事涉太祖传承,属下自觉该格外慎重些才好,不知大人可否给属下透个底,也免得属下有所错漏,说不得反倒是会误了大人的正事。” 麦高故作犹豫,略一沉吟方才道“既然白大人执意探究,本官虽觉白大人必不在太祖所选之列,不过也无妨,待明日本官和亲卫打声招呼,白大人亲自前往一探便知。” 白知县见麦高如此做派,一时间也摸不清今次他所作所为究竟是何种用意,于是只得道“如此也好,那属下就先行谢过大人了。” 麦高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转而看向叶家主道“叶家主,如今镇中的一应军需粮草筹备得如何了,可还有什么未妥之处,叶家主切勿有所避忌,如需本官出手相帮直言便是。” 叶家主忙恭声应道“大人,一应所需均已准备妥当,只是所需大量箭矢却着实并非一时半刻能筹集到的,便是前往别处采买,想要应付陈家攻城,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此事属下也实是无能为力。” 麦高也知采买大量箭矢绝非一两日能成的,略略思索了一番,忽地道“叶家主不妨同廖家主商量一番,看看利用此前运回镇中的那些工坊设备能不能造出箭矢来,若是可行,倒是不妨昼夜赶工,且囤积些木材铁器,届时能做出多少便算多少,也好过毫无供给不是。” 叶家主闻言眼前也顿觉一亮,忙点头应是,麦高便吩咐随侍的亲卫带着叶家主前去寻廖家人商议此事,而白知县眼见也着实从麦高口中问不出什么,便告罪一声先行告辞离开了驿馆。 而从昨夜起就前往溶洞中布置的吴欠,却突然兴冲冲地从外面回到了驿馆,一进花厅便见麦高安坐于上首饮茶,忙快步行至近前,凑到麦高的耳边兴奋地低声道“高高,你知道吗,有人看到那些符号动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当真是太祖显灵了不成。” 麦高轻笑道“这其中的原理解释起来也颇为麻烦,你们也不必太过在意,只需知晓这些皆是出自我的安排便好,待到明日布置得差不多了,你们便可带白知县亲自前往一试,也省得他总是心思浮动,不愿老老实实做事。” 第五一七章 淮宁陈家 199 吴欠满面激动地连连点头应是,接下来又难掩兴奋地开始同麦高说起当时溶洞中的混乱场面,那些发现符号变化的府兵是如何的激动和震惊,甚至于最后在场诸人悉数纷纷跪拜的场景,而麦高听闻也只是淡笑不语,静静地看着吴欠手舞足蹈地讲述。 而恰在此时,厅外的亲卫前来通传,刚刚才离开的白知县去而复返,说是有急事要面见麦高。麦高颇为不解,却也还是让人将白知县带了进来,甫一进到花厅,白知县便满面仓皇无措地看向麦高,结结巴巴地道“大人,大人,京中来人了,竟,竟是恭亲王亲临长平镇,我们该怎么办才好,这,这是不是京中生了什么变故。” 麦高虽是诧异于乍然听闻恭亲王竟会亲自来此,但也知定然是金宝皇帝特意派来探查此间之事的,于是便只淡定地道“白大人慌什么,京中重视长平镇此乃是好事一桩,也免得一旦之后同陈家开战,我们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如今皇上派恭亲王前来,我们刚好可以将此地之事详述一番,借恭亲王之口上达天听,白大人还不快随本官前往城门处迎接恭亲王。” 说罢便起身带着众人出了驿馆,打马前往城门处接人,远远便见着大队人马,和恭亲王的车架刚刚入了内城门,麦高催马上前,待到离得近了,赫然发现此番恭亲王竟是带了千余将士,也不知是为了护卫其安全,还是另有所图,麦高不待细想,见马车上的侍人撩起了车帘,忙下马上前两步,立于恭亲王的车架前,躬身一礼,“下官麦高,恭迎恭亲王驾临长平镇。” 恭亲王施施然地从车架中显出身形,居高临下地看向麦高,颇为意味深长地道“自从与麦大人东京一别,便总能听闻大人诸多事迹,麦大人这般尽心竭力为朝廷办事,着实辛苦了。” 麦高实是没什么虚与委蛇的心思,目光坦荡地回视恭亲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下官所为皆属本分,当不得恭亲王的赞誉,此前不知恭亲王驾临长平镇,若有怠慢之处还望恭亲王见谅,想必恭亲王旅途劳顿,不若先行前往驿馆稍事休整,再召下官前去叙话可好。” 恭亲王自是也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便就顺势应道“如此甚好,本王的确还有些话想要找麦大人单独聊聊。” 麦高口中应是,也不废话,翻身上马在前引路,一行人便向着驿馆而去。而这一路上长平镇中诸人一副枕戈待旦之势,具都被恭亲王一行人看在眼里,心下立时不免生出了几分戒备,而麦高此时也意识到,多半是因着金宝皇帝猜出了皇家柜坊的动作皆出自麦高的手笔,与他此前在送至御前的信中所言多少有些出入,于是便有些摸不清麦高在平国公府和皇上之间的立场,这才派恭亲王前来一探究竟。 麦高心下暗忖,想来自己出手救了平国公世子的消息应是还未传入皇上的耳中,如若不然,皇上必不会派恭亲王前来试探于他,多半会直接将自己看做是平国公府的同党加以处置。麦高此时颇为庆幸金宝皇帝还愿意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甚至是派出了最为信任的恭亲王来此,想来只需同恭亲王摆明其中利害,应是可以消除金宝皇帝的疑心。 只是麦高转念一想又生出了几许顾虑,恭亲王今次亲临长平镇,必会落入陈家的眼里,若是令陈家不敢轻举妄动倒也还好,一旦引得陈家因此狗急跳墙,连带着将恭亲王也困于此处,反倒是会有些麻烦,不过麦高也知此时想这些还为时尚早,于是转而斟酌起一会儿应对恭亲王的说辞。 麦高便将恭亲王一行人引至了驿馆,依照恭亲王的意思屏退了一并跟来的白知县和叶家主,直到花厅中只余麦高和恭亲王的近侍亲卫,恭亲王也没有耽搁的意思,直接便同麦高开诚布公地提及了此间之事。 麦高也不想在此要紧之时还要同恭亲王进行迂回试探,费心周旋,于是开门见山地道“恭亲王此来可是因着皇上有上谕示下,下官洗耳恭听,还望恭亲王不吝赐教。” 恭亲王见麦高这般直来直去,自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便也直接道“此番乃是因着皇上想知道皇家柜坊和长平镇闹出的这些风波,究竟是因何而起,还望麦大人能如实回禀才好。” 麦高闻言轻笑出声,直接点破了恭亲王此来的真实意图,“恭亲王何必遮掩,想来皇上定是以为下官此番出手相帮平国公府乃是生了异心,其实也不怪皇上会多思多想,不过此间之事极为复杂,不妨容下官详禀。” 恭亲王见麦高面上丝毫没有任何畏惧惊惶之意,便知自己此前所料应是不差,这麦高多半并未曾同平国公府有所勾连,不过思及他今次这般助平国公府破解困局,恭亲王也的确生出了更多的好奇,便态度温和地道“如此本王自是愿意洗耳恭听。” 麦高态度诚恳地道“此事说来话长,下官不妨先捡着要紧的同恭亲王简单说说,您若但凡有任何疑问,可再细究,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麦高见恭亲王点头同意,便就不疾不徐地同恭亲王讲述起了长平镇的过往,“这长平镇乃是太祖当年设立的造物之所,不过倒也没什么说不得的隐秘,如今各种传言甚嚣尘上,也不过是因着此前太祖故作神秘所致,太祖本意一来是为了安抚早年旧部,给他们寻个稳妥的去处;二来则是为了延续造物世家廖家的传承,只是时至今日,当年太祖的布置皆早已毁于一旦。” “如今的长平镇早就被平国公府和陈家一分为二,拿捏在各自手中,但好在此地有一处太祖留下的秘境,其中隐秘还须得下官破解,这才让下官有了同他们两方周旋的余地。下官虽知此地不甚要紧,但旁人却是知之不详,尤其是对太祖传承心存觊觎已久的平国公府和陈家,故而下官才能借此得以挑拨他们两家之间的关系,打算着想要让他们鹬蚌相争,下官才好坐收渔利。” 第五一八章 淮宁陈家 200 恭亲王对麦高所言倒是并未有什么怀疑,只是略略颔首示意他继续。 麦高便避轻就重地说起了皇家柜坊之事,“只是下官思虑不周,连番设计不想却波及到了皇家柜坊,皇家柜坊不比旁的皇室产业,无论掌控在谁人手里,却也轻易舍弃不得,毕竟一旦皇家柜坊生出乱子,整个大通都将陷入动荡,故而当下官知晓陈家想要撼动皇家柜坊,甚至是派人截杀平国公世子,意欲令皇家柜坊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才会出手相帮,此举并非是为了帮平国公府得势,而是为了保大通商道安稳,不知恭亲王可能明白下官的一片苦心。” 恭亲王闻言略一沉吟,他其实对麦高所言已经相信了大半,但却还有颇多不解之处,于是便直接问道“平国公府也好陈家也罢,他们究竟以为长平镇总藏有怎样的太祖传承,不知麦大人可否告知本王。” 麦高笑着点头应道“自是可以,当年太祖早已察觉,早年的那些旧部因着自身际遇生出了怨怼之心,但又顾念往日情谊,加之不想被世人诟病兔死狗烹,便有意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诱导那些人以为太祖手中握有一种新型火器,有开山裂石之能,乃是制敌利器,而这制造火器的方子便被太祖镌刻在此地的一处秘境之中。” “不过下官曾前去探查了一番,那些留书不过是太祖对这些不识趣的旧部的一些抱怨之语,同时也是嘱咐后来此地的传承之人,莫要再顾念太祖声名,若是留在长平镇中的各家后人仍冥顽不灵,直接将其处置了即可。” “不过因着长平镇中几家的先祖太过笃信于太祖早年所言,坚信不疑地认为那石壁上的乃是研造火器的隐秘方子,而只要下官能够将此破解,得此物者便可得天下,此种想法实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正因如此,也连带着让平国公府和陈家十分深信,此地的确藏有新型火器的造物方子,如此反倒是方便了下官谋划布置。” 恭亲王闻言不禁有些怔愣出神,恍惚了半晌才道“原来如此,竟是太祖他老人家留下的一步暗棋。那不知麦大人刚刚所说,皇家柜坊关系大通安稳之言又是何意,若当真如此,皇上同朝庭岂不是只能受制于平国公府,如此以致小人得势,实也未必能保大通无恙。” 麦高却是颇为淡定地解释道“此番下官虽是为了保皇家柜坊无碍,出了主意给平国公府以解眼下的危局,却未同平国公世子提及更多,且下官此前早已同他明言,若他能悬崖勒马愿为大通社稷效力,或是待到皇家柜坊收归朝廷掌管,下官才会帮忙周全太祖未尽之事,若是平国公府仍存有一争之心,或是想要公器私用,排除异己,下官非但不会出手相帮,且必会助朝廷惩治于他们。” “所以恭亲王倒是不必担心,会因着皇家柜坊,而令皇上和朝廷会受制于平国公府。至于说皇家柜坊关系大通国运之事,其实全赖太祖当年的精细设计,皇家柜坊乃是护国利器,不过是因着太祖识人不清,交到了平王一脉的手里,才致沦落到如今境地,其中内里细节绝非三言两语便可道明,下官便不一一同恭亲王详述了。” “不妨简单地说说最为直观的影响,若是皇家柜坊一旦陷入窘境,最先引发的便是皇家柜坊发出去的钱引立时就形同废纸一张,而往常惯用钱引信物的多是些高门大户,几辈人传承积攒下来的家业顷刻化为乌有,恭亲王以为他们会如何应对此事,自然是绝不会愿意吃这个哑巴亏的,而一旦他们对皇室和朝廷生出了怨怼之心,自然便是乱世之始,这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 “至于旁的诸多细节,也无需在此时多加赘述,待到日后皇上收回皇家柜坊的掌控之权后,下官自会详细谋划安排,将其中关窍交待清楚,必会令皇家柜坊成为护国利器,只是此时倒也不必细究。” 恭亲王闻言不禁显出了几分若有所思之色,看着面前胸有定见的麦高,已然明了此人虽是不及弱冠,但于国于民已是不可或缺,半晌后才又道“你所言本王已然明了,既然你一心为皇上和朝廷办事,皇上必不会薄待了你。本王也知陈家盘踞大通多年,乃是为祸一方的毒瘤,你既是有意将之除去,不妨同本王说说如今这长平镇中的情况,和你后续的计划究竟为何。” 麦高意味深长地笑着道“恭亲王此来应是也发现了,这长平镇中氛围格外不同,其实皆是因着如今下官等人正在备战。” 恭亲王闻此不免神色一凛,忙追问道“备战,你们要和谁开战。” 麦高毫不遮掩地道明了如今长平镇即将面临的战事,“自然是和陈家,还有其身后的淮宁府兵,潘家水师,甚至是那些被他们供养多年,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势力,想来不日陈家便会派军前来强攻长平镇了,所以下官才会不想浪费一星半点时间,将诸事与恭亲王坦言,毕竟此地局势瞬息万变,下官实在无法预料待到陈家得知恭亲王亲自前来,究竟是会观望一二,还是狗急跳墙,下官虽是已有完全的准备,却也不想恭亲王遭受到任何威胁。” 恭亲王实是未曾料到,此番自己代表皇上来此一探究竟,本是为了试探麦高的态度,却竟是会给卷入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事,麦高所言当真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不过恭亲王倒也不慌,想来皇上因着他前来长平镇,必会格外关注此地的动静,若是陈家当真胆敢有所异动,京畿禁军前来长平镇也就不过一两日的路程,自是不用担心自身的安危。 恭亲王看着面前镇定自若的麦高,颇有些好奇地问道“陈家势大,麦大人既是想着要铲除陈家,单靠着这场战事想来是不够的,不知你究竟是如何计划的,可否同本王说来听听。” 第五一九章 决战长平 1 麦高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坦荡地道“下官不知恭亲王可有耳闻,其实长平镇留有太祖当年的私军,如今虽是已然不复往日风采,但也尚可一用,下官打算借着守城之利,尽可能地消耗陈家和潘家的兵力,而为了能掌控长平镇,陈家必会倾其所有,待到下官摸清他们所有的底牌后,便会假意战败,退至那处太祖秘境,借以将陈氏族人都引过去,才好一网打尽。” 麦高说得极为简单,但在恭亲王听来却是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是要惊诧于麦高的胆大妄为,异想天开,还是该赞叹于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识,恭亲王总觉麦高此法未免太过想当然了,于是便出言追问道“麦大人,你要如何将陈氏族人悉数引去那处秘境,本王以为他们大可派兵追捕于你,断然没有以身犯险的必要,你这般谋划在本王看来着实未必可行。” 麦高颇为意味深长地笑道“自然是要有足够引得陈氏族人必须前往不可的理由,单就太祖甄选造物传承之人的这个由头,便足够将陈家所有人都吸引过去。” 恭亲王面带狐疑地问道“麦大人刚刚不是还说,那处秘境不过是太祖的故布疑阵吗,留书也不过是些抱怨之言,怎的如今又宣称有传承留下,麦大人此举究竟何意。” 麦高笑着解释道“既然那处秘境中的太祖留书只有下官能够参透,那究竟有没有传承,自是下官说有,便也就有了,而且陈家本也更愿意相信此间流传的隐秘乃是确有其事,故而绝不会质疑此等传言。恭亲王若是对此颇感兴趣,下官不妨陪您走上一趟,身临其境,您便可明白下官的用意了。” 恭亲王见麦高这般胸有成竹,便知他定然已早有万全的布置,既然已知此地如今局势凶险,他本也不欲多留,便直接应道“如此甚好,那不如便请麦大人即刻带本王前去一探究竟吧,弄清其中原委,本王也好尽快回京向皇上复命。” 麦高也看出了恭亲王因着自己所言不愿多留,免得身陷险境,于是便也爽快地点头应是,随即就带着恭亲王以及他的一众亲卫,浩浩荡荡地赶往了镇外山谷的所在。 恭亲王带人随着麦高甫一踏入那处胜似人间仙境的山谷,入目所及繁花似锦,便忍不住出言赞叹了一声,“实乃好一处琪花瑶草的所在。” 麦高笑着点头附和道“此地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间盛景,不过日后怕是再无缘得见了,若想要顺利铲除陈家,诸番风景怕是皆要毁于下官之手,也实是罪过。” 恭亲王反倒是因着麦高不惧直接毁了此太祖秘境的所在,更对他此前所言又信了几分,便出言劝慰道“麦大人此举也是为了大通盛世和黎民百姓,世间安乐自然要重于这山野奇景。” 一行人谈笑间打马来到了溶洞的所在,入目便可见蜿蜒的队伍从溶洞入口延伸至山谷中,排队等候的大都是府兵打扮的士卒,都依照着维持秩序的武家亲卫的指引,规规矩矩地排队等候,但人人面上具都是难掩的期待兴奋之色,恭亲王见状颇感差异,便出言向麦高问道“麦大人,这些人在此排队是意欲何为。” 麦高故作神秘地解释道“恭亲王,此番下官盘桓于长平镇的这段时日,幸得太祖托梦,委以重任,命下官为太祖早年流传下来的造物之法遴选继任之人,只是太祖未有明言,却只说此人身在淮宁府辖下地界,如今此处局势诡谲,下官无法,便只能先让长平镇中诸人进行筛选,太祖传承的继任资格须得靠血脉验证,故而这些人才会在此等候查验。” 恭亲王闻言面上略显出了几分惊诧之色,他自是记得麦高此前曾说过的,所谓的太祖造物之法以及那新型火器都不过是以讹传讹,子虚乌有罢了,如此想来,着麦高如今所为,应皆是为了能在之后将陈氏族人悉数引来此地,在这般大费周章,于是更添了几分兴趣,再无二话,下马随着麦高直奔溶洞的所在而去。 甫一进入溶洞便可闻到淡淡的香火气,待行至洞内深处,烟气更重,而整个溶洞内的气氛也颇为肃穆,静静等候的诸人具都是屏息凝神,无人敢随意言语打破这般庄重的氛围。麦高带着恭亲王一行人深入溶洞,行至那面石壁之前,入眼可见石壁前的地面上摆放着一个硕大的长方形青石香炉,里面插满了祭拜用的香火,烟气袅袅,倒是让此处显出了几分神秘莫测之意。 而一个刚刚上过香的府兵,正立在一处用白灰圈出来的位置上,紧紧盯着那面刻有大量符号的石壁,半晌后才颓然地放弃,摇了摇头,不发一言转身向外行去。而排在其后的又一府兵快步上前,点燃三支香恭敬地冲着石壁拜了三拜,随后将香插入香炉,退至刚刚那人所站的位置,也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石壁看,片刻后,忽地惊喜大叫道“动了,真的动了,太祖显灵了,是我,太祖选的是我。”继而满怀期待地向一旁的武家亲卫看去。 而一旁的亲卫却是见怪不怪地道“符号动了不过只是个开始,你须得集中注意力,看看有没有出现任何太祖向你传授技艺,或是演练造物方子的景象,亦或是用文字书写的方子也可,你应是也知晓,能够看到石壁上符号异动的人多了,我们要选的继任之人,会得太祖授业,并非只是简单的异状。” 那人闻言立马便强自镇定下来,继续转头盯着那石壁半晌,复才又丧气地摇了摇头,“那些奇怪的符号好像是从石壁上浮了起来,飞到了我的眼前,却是没有旁的了。” 亲卫闻言便随意地道“那就是你并没被选中,别耽搁时间了,下一个。” 那人无法,便也只得垂头丧气地转身离开了,而就在此时,麦高打断了众人,示意后面的人稍等片刻,转而对着恭亲王道“恭亲王,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可要祭拜一番太祖。” 第五二零章 决战长平 2 恭亲王虽是有些觉得麦高在此搞的这所谓祭拜颇有些不得章法,看着不伦不类,丝毫不合规制,但是身处太祖留书之所,作为后辈子孙拜上一拜倒也并无不可,于是便欣然点头同意,麦高想一旁的亲卫示意,为恭亲王奉上香火,恭亲王拜了三拜后,便信手将香插入香炉,麦高随即笑着道“恭亲王不妨也试试,说不得太祖会给您什么警示呢。” 恭亲王转头看向麦高目中略显诧异,他原本以为刚刚那府兵的作态,多半乃是麦高此前有意安排好的,想来不过是场欲盖弥彰的做戏罢了,可如今看着麦高这般笃定的表现,恭亲王立时便察觉到了其中怕是另有内情。于是便依照麦高所言,站到了那处被标记好的位置上,抬眼看向那面石壁,他自是知晓那上面镌刻着的是宗室之中人人皆知的,太祖早年留下来的隐秘符号,但是他实是不知如此盯着又有何意义。 香炉中烟气袅袅,恭亲王视线也逐渐有些模糊,不禁思绪一时也开始飘忽,总觉得麦高此举无非乃是为了故作神秘,左右不过是为了能迷惑陈家罢了,只是他也不好在此多言,万一破坏了麦高的布置反倒是不妥,便打定主意过会儿随便做做样子,应付一二就好。恭亲王正这般想着,眼神便也不自觉地涣散起来,随即,他视线中的景象也随之产生了变化。 此等异变令恭亲王心下顿时一凛,眼中的景象果然如刚刚那府兵所言,视线所及的一些符号好似活过来了一般,从石壁上或凸显,或深陷,不再似刚刚那般只是刻于石壁上的死物。这般变化让恭亲王颇有些措手不及,几息后,待他发现那些符号也无非只是变得好像近在眼前,却也再无旁的异状,他便忙调转视线看向麦高,求证般地问道“应不是本王的错觉,这些符号,有的似乎有些变化。” 麦高笑着点头应道“看来恭亲王对太祖留书亦有所感悟,但却并未成为太祖选定之人,不过也是无妨,下官花些时日总是能找出来真正的继任之人的,恭亲王无需太过在意此事。”说罢便伸手一引,微微向恭亲王示意,随即便在头前带路,率着一行人向溶洞外而去。 恭亲王心中存着颇多不解之处,却也只不好在此时此地多言,便也只是默不作声地随着麦高出了溶洞,随即众人上马离开了山谷,向着长平镇而去,待到路上再无旁的外人,恭亲王终是忍不住出言询问道“麦大人,那字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麦高虽是知晓恭亲王乃是被金宝皇帝派来此处探查之人,但他究竟是否当真效忠皇上仍未可知,故而麦高也不欲直接便交了实底,只是笑着解释道“此乃是太祖当年预先留下的小小手段,下官得知后便觉刚好借此一用,太祖当年如此布置也是为了能警示那些心思鬼祟之人,所以恭亲王实是不必太过介怀,下官虽是不知太祖究竟用了何种神仙手段,但想来必无害人之心,不过是为了起震慑之用罢了。” 恭亲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随后叹服地道“如此说来,太祖早在当年就布置了这许多后手,实是为了大通国祚殚精竭虑,乃吾等后辈须得崇敬效仿之楷模。” 麦高也随声附和道“太祖当年立国不易,自是不愿费尽心力打下的大好江山,被毁在后辈子孙手里,其实无论是太祖传承还是暗藏于大通各处的密室,以及此地这般的秘境,甚至是皇家柜坊,都乃是太祖为了后人留下的转机和退路,只是不知这份苦心能不能得偿所愿了,不过下官也不好多做置评,只望今次大通能够安稳渡过此番这场劫难吧。” 恭亲王似是有些不解地问道“麦大人此言何意,如今虽说平国公府和陈家难免一番争斗,但应是还不足以动摇大通国本才对,又有何至于用上劫难一说,如此评断,麦大人是不是有些太过危言耸听了。” 麦高也不在意恭亲王的出言质疑,只是同他解释道“陈家在大通经营多年,不说他们究竟能否颠覆社稷,但想来若要撼动大通商道倒也不算为难,如今陈家已然知晓皇家柜坊的经营生出了纰漏,虽是未必知晓其中内情,但也应已猜出只需大量提取现银,就必会动摇皇家柜坊根基。” “即便是此前下官为平国公世子想出了应对之法,以致明面上那些和陈家有所勾连的高门未必会出手相帮,但是陈家还有许多隐于暗处的势力着实不容小觑,他们若是能让这些人一并动作,意欲借由耗干皇家柜坊的存银,已达到压制平国公府的目的也并非难事。但如此一来,一旦皇家柜坊的存银告罄,钱引的信誉随之便会饱受世人诟病,届时若是连寻常百姓都开始挤兑现银,皇家柜坊顷刻间便会崩溃。” “恭亲王,您以为那般情况下,可还会有人在乎平国公府和皇上究竟是不是一心吗,想来在那些豪门勋贵,世家大族,甚至是普通百姓,贩夫走卒的眼里,平国公府也好,皇上也罢,皆属钱氏皇族,乃是骗取了他们手中银钱的罪魁祸首。下官以为,届时为了逼迫是皇上拿出国库甚至皇室私库中的现银稳定局势,想来钱氏皇族借由皇家柜坊掏空百姓银钱的流言便会不胫而走,如此危局,恭亲王难道还以为算不得是大通国祚的劫难吗。” “若是日后局势发展到此等境况,一旦皇上和朝廷处理得不好,说不得大通江山便会因此颠覆,重陷唐末乱世之境,所以下官此番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消除隐患,避免大通社稷陷入危局,而皇上此后究竟打算如何应对此次危机下官却是不好多言,但还望恭亲王返京后,能将下官所言悉数禀于皇上知晓,也免得有朝一日大势已去,悔之晚矣,此番诸事还须得慎之又慎才行。” 第五二一章 决战长平 3 恭亲王因着麦高这番话不禁陷入了沉思,诚如麦高刚刚所言,此前无论是金宝皇帝还是恭亲王自己,一朝见到皇家柜坊生出了乱子,不免都有些窃喜,总觉此乃是对平国公府落井下石的天赐良机,自是对平国公府的疲于应对乐见其成,但却从未想过,平国公府也属钱氏皇族,这其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而麦高这番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地道明了其中利害,让恭亲王不得不想得更为长远一些,毕竟虽说平国公府和金宝皇帝之间的争斗由来已久,但无论日后结果如何,这大通都还是钱家的天下,但若真如麦高所言一般,钱家人因着内斗自毁江山,届时反倒是可能被旁人趁虚而入,他们这些后辈子孙又如何能对得起列祖列宗。 沉吟半晌后恭亲王才颇为慎重地道“麦大人所言甚是有理,本王已然了解了今次之事的其中利害,回京后自会同皇上一一分析利弊,还请麦大人放心,至于此地之事,本王就预祝麦大人心想事成了。” 麦高也笑着拱了拱手,“下官便借恭亲王吉言了,下官本也是想着借此次机会,将陈家连同其党羽一网打尽,也免得日后再因其生出波澜,如此方能保大通安稳。”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便见长平镇的城门近在眼前,想来也是意识到了局势的危急,恭亲王直接拒绝了麦高让他休息一晚的挽留,直接便整顿人马,打算即可启程返京,恭亲王也是急于将此间之事禀明皇上,也好让皇上和朝廷早做准备,免得真如麦高所言一般,悔之晚矣。 临行前麦高又对恭亲王出言嘱咐道“恭亲王,下官知您急于返京,但尽量还是不要行夜路,且一路上还需得小心谨慎些才好,陈家既然敢动手截杀平国公世子,未必没有不愿此地消息外泄的心思,切莫轻信他人,诸事以己身安危为重,也唯有如此,恭亲王方能有机会将长平镇的情况及时告知皇上,才更为稳妥。” 恭亲王闻言也慎重地应道“麦大人放心,本王自会谨慎行事,一旦皇上有了章程,本王也会尽快派人送信过来长平镇,好让麦大人心中有数。” 麦高口中称谢,便不再耽搁时辰,恭送恭亲王启程,遥遥看着恭亲王的队伍消失在视线之中,一旁的吴欠忍不住问道“高高,你说这恭亲王可信吗,连番经历了这几个月下来,我总觉得似乎人人都各怀心思,放眼望去,除了自家同门竟再无人可信,这恭亲王若是两面三刀,并不曾如实告知皇上此地的实情,或是私通陈家,届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才好。” 麦高却是淡定地笑着安抚道“无论这恭亲王究竟是人是鬼,其实与我们的计划都无甚妨碍,即便是他存有异心,直接派人告知陈家我在此地的谋算,其实陈家也未必肯信,陈家如今就如同是个已经输的退无可退的赌徒,便是有旁人劝说他此局必输无疑,以陈家的图谋,想来多半还是要亲自入场眼看一番才肯甘心的。” “陈家自是绝不会因着旁人的告诫之语,便有所动摇,况且如今陈家已是再无退路,只有背水一战,方有可能谋得一线生机,所以我们倒也无需担心陈家会因此有所异动。至于金宝皇帝,其实无论恭亲王如何回禀此地之事,却有一件事是确认无疑的,那便是金宝皇帝若还想稳定朝局,便需要我周全皇家柜坊的经营,故而即便金宝皇帝想要卸磨杀驴,也断然不会是在此时,所以自然不会影响我们今次的一番布置,你实是不用担心这些。” 随即麦高便带着吴欠等人返回了驿馆,溶洞那边有武家亲卫盯着,倒也无需严左几人耗在那里浪费时间,他们甫一踏入花厅,便见白知县早已候在那里,见到麦高等人回来,白知县忙迎上前几步,恭声试探道“大人,您回来了,属下一直未敢有所打扰,总忧心恭亲王此来乃是为了寻大人的麻烦,如今见大人无恙,属下便也放心了,只是不知这恭亲王此来这般兴师动众,却又未多做停留,来去如风,可是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着白知县道“不错,恭亲王正是来寻本官麻烦的,皇上以为本官出手相帮平国公世子乃是因着选择了平国公府的阵营,故而特派恭亲王前来问罪于本官,也是因此,本官实是无法,只得将此处的种种情况如实告知了恭亲王。” “毕竟若不如此,说不得本官即刻便会被锁拿进京,而此地的布置便都要白费了,于是本官便将实情具都坦言相告,恭亲王这才决定先行独自返京,待到禀明了皇上,再看皇上后续打算如何处置,如此也算是给我们争取了些对付陈家的时间。” 白知县闻言面上颇显出了几分仓惶之色,忙忐忑地追问道“大人,恭亲王此来竟会是为了平国公府之事,属下实是未曾料想,不过属下等如今乃是为大人办事,想来也算是为皇上效力,与平国公府着实算不得有什么关系,刚刚大人所言的实情,其中应是不包括属下等早年的那些糊涂账吧。” 麦高意有所指地看向白知县,语带讥讽地道“白大人如今看起来是在为本官效力,但是究竟有几分真心本官也无从得知,但有一事本官却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待到此间事了,若是本官未败,无论谁人得势,本官要想保下个把人应是还颇为容易,但若是长平镇之事一旦有任何闪失,不说本官能不能处置了背叛之人,便是平国公府想要从皇上手中保下本官已然禀明的叛徒,却定然绝非易事。” “如此就只能看白大人有没有那个本事,让平国公府甘愿为了你白家倾其所有了,白大人,本官虽是不知平国公府同你许诺了什么,也不知你究竟是如何与平国公世子说的,但本官奉劝你一句,就凭你想要参与到皇权争斗之中未免有些太过不自量力,行事之前还是先想清楚其中利害为好,也免得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第五二二章 决战长平 4 白知县被麦高这一席话讥讽得面色忽青忽白,讷讷不知该如何应对,半晌后才磕磕绊绊地辩解道“大人,大人您着实是误会属下的用意了,虽,虽说世子离开前同属下说了些日后优待白家的许诺,但,但属下实是一心帮大人做事,绝无二心,平国公府那边也不过是为了不令其生疑,假意虚与委蛇罢了,还望大人明鉴啊。” 麦高此时也无意同白知县纠缠其中的孰是孰非,只是神色淡淡地道“白大人能想清楚这其中的利害自是最好,本官也不过是想要劝白大人切莫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赌一个未知的结果,毕竟世事难料,一旦出了纰漏,未免得不偿失。” 白知县见麦高已然对自己心生芥蒂,也不敢再继续对恭亲王此来的意图多加追问,只得喏喏应是,看麦高也没有应付自己的心思,白知县只得自找台阶,言道要帮忙叶家主筹备城防事宜,便起身打算告辞离开了。 麦高无可无不可地摆摆手让白知县先行退下,转头便看到留在厅中的严左几人,具都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麦高,而尤以吴欠和武凛两人为甚,麦高见状不禁哑然失笑,“你们这是怎么了。” 吴欠语带急切地道“高高,你就同我们说说吧,那些符号为什么会动,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你虽说不用我们过多理会,但我实在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实情,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 麦高闻言颇为无奈,此前着实不是他不愿如实相告,其实这若是放在现代,人人都明白其中原理,便是想要解释也极为容易,但是面对吴欠几个丝毫对人眼视觉成像和光学原理一无所知的古人,麦高实是不知如何能说明此事,在现代人看来不过是三维立体图像究竟是如何利用人眼立体视觉现象成像的原理,但想要让吴欠几人听明白却实属不易。 麦高略一斟酌,只得用较为简单易懂的说辞同三人解释道“我这么说吧,我此前给欠欠的那张图上,是拓印的太祖在石壁上的留书,而我特意让欠欠用白灰涂过的那些符号,乃是都在同一行且间隔距离一致的相同的符号,一旦有人站在石壁前长时间注视那些符号,便会觉得那些符号浮起好似脱离了石壁,不过是人眼会产生的一种错觉所造成的结果,其实看同一事物,人的两只眼睛看到的景象是会有一些偏差,而那些出现异常的符号,也正是因此种错觉而产生出活灵活现的效果。” 麦高虽是极力说得直白些,但吴欠几人仍是听得不明所以,麦高无法,只好拿来一张纸,用笔在上面画了三行间距不等每行五个的圆圈,然后让他们挨个盯着纸张实验了一番,待三人看到视线中出现了三个远近距离不等颇为立体的圆之后,他们这才明白麦高刚刚所言究竟是何含意。 麦高笑着继续解释道“所以我让欠欠用白灰着重涂抹的那些符号,都是特意选出来的,而因着同旁的符号有显着不同,便会让人下意识地只注意那几个符号,而那些符号会出现异常的原理和这张纸上的圆圈是一样的。” 吴欠几人这才恍然大悟地应道“原来如此,我们还以为当真是太祖留下的什么神迹呢。” 麦高忍不住摇头失笑道“哪有什么神迹,不过都是些小手段罢了,你们心中有数就好,想来随着流言愈演愈烈,相信陈家绝不会放过此等难得的机会,那处溶洞应是足够吸引他们亲身前去一探究竟了。” 吴欠不住地连连点头,“足够了,足够了,便是寻常人因此等异闻,都会受好奇心驱使前往探究,更何况陈家还对太祖的隐秘早已心存觊觎,必然是会前往亲自探查真伪的。” 诸事已然告一段落,于麦高而言也算是颇为顺遂,不仅长平镇的布置按部就班地进行,便是皇上那边也有恭亲王回去应付,如今诸事已定,只待陈家那边有所应对了。 而另一边的淮宁府陈家却是阴云密布,自打各处皇家柜坊分号纷纷张贴了告示出来,陈家立时便成为了世人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忌讳,因着皇家柜坊或者说平国公府这般明目张胆的针对,让一直关注两家动作的那些高门都有了风雨欲来之感,至于同陈家有些渊源的世家大族,对究竟是否要襄助于陈家,也都颇有些举棋不定,于是一时间各家虽是没彻底同陈家断了联系,但大都秉持着观望态度,以待后续。 单单就只是如此,却也足以让陈家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此前他们预想中的,借由鼓动各大世家一并挤兑皇家柜坊的局面尚未能成形,便被这一份告示悉数破坏殆尽,而所有曾听信他们所言,认为皇家柜坊经营不善的世家,多数如今已不再轻信陈家的一面之词,反倒是升起了戒备之心,不想让自家成为被陈家利用的棋子,愈发不愿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陈家即便有那些隐于暗处的势力愿意倾力相助,但此等局势下,寻常人家都在观望,乍然出现一拨人反其道而行之,难免不会让世人多有猜忌,届时陈家经营多年的势力顷刻便会显露人前,必然会引来平国公府甚至是朝廷的关注,更旁论那些早年受陈家恩惠,如今已经功成名就之人未必甘愿担负着损及自身的风险助陈家成事,故而现下的局面可说是对陈家极为不利。 如今陈家已是因着局势的急转直下颇有些捉襟见肘,即便不想太早露出底牌,但若只凭陈家已然是独木难支,故而就算是会被有心人察觉到那些隐于暗处之人,陈家也未曾有退却之心,反倒是更只能孤独一掷,他们自知如今陈家已是再无退路。 此刻,因着皇家柜坊的告示又聚集一堂的陈家众人,已经不复前几日的野心勃勃,都颇有些一筹莫展,陈家家主更是面色沉郁地坐在上首,此时也没了什么顾忌,直接出言问道“直至今日,各处产业可有用现银交易的生意做成,如今的情况究竟如何,也无需瞒着,实话实说便是。” 第五二三章 决战长平 5 陈家家主话音刚落,下面便立马有人应声,想来也是因着如今情况危急,坦言道“家主,自从皇家柜坊的告示出来后,所有与我陈家有生意往来的商家都已明言,若是我们陈家一定要用现银交易,便须得承担皇家柜坊提取现银加收的那两成费用,不然他们断然无法继续同陈家做生意,毕竟损失太大,他们承受不起。” “甚至还有不少挂账的老主顾也借此机会拖延付账,言说因着我陈家非要现银结算,他们实是毫无办法,若我们不急也可等一等,待到皇家柜坊不再收取提取现银的费用,他们再行付账,这明显是不想被牵扯到我们与平国公府争斗中的托词,毕竟那随告示而出的名单,已然将我们的路都堵死了,只是如此一来各地产业的处境也愈发艰难,所有的生意如今几乎都已陷入了停滞的状态。” 此言一出,便有人从旁随声附和道“的确如此,而且那些大商世家原本应该同我们进行的交易也都因此搁置了,甚至是有些被皇家柜坊列在名单之中的家族,还因此对我陈家颇有微词,言说是被我们连累了。而关系寻常的那些家族,也对皇家柜坊此举颇多忌讳,言说若是要继续生意,除非我陈家愿意承担那两成的费用,他们倒是不介意帮我陈家提取些现银维持日常开销,着实令人恼火。” “皇家柜坊这份告示一出,所有与陈家有生意往来之人都借此拿捏于我等,即便是我们想要有所动作,可是损失两成对我们而言未免也太多了些,如今下面各处商行的大柜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如今的局面,都已纷纷送信回来,想要请族中示下。” 陈家家主闻言狠狠地猛拍手边的几案,震得上面的茶盏都随之颤动,厉声怒喝道“平国公府此举实在是欺人太甚,竟敢这般断我陈家生路,此前我陈家也算是待平国公府不薄,他们竟这般翻脸无情,实是可恨至极。”言辞间竟似全然忘记了此前陈家对平国公世子痛下杀手之事,厅内自是不会有人不识趣地提及此事,只是纷纷同仇敌忾地连声附和,声讨起平国公府的无情无义。 半晌后,待到众人好似将心中的怨气都发泄的差不多了,陈家家主这才主动提起了此番的应对之策,“此前传信各处后可有收到回复,想来便是不靠那些外人,单凭我陈家经营了这几十年的人脉,联手一同动作,应是也足够让平国公府焦头烂额了。” 听陈家家主问及此事,堂内安静了一瞬,须臾底下方才有人出声禀告道“家主,离得近些的地方已有人回了信,只是……” 陈家家主斥道“只是什么,事已至此还有何事是不能说的。” 那人硬着头皮,飞速地说出了更坏的消息,“各处之人虽是大都是愿意派人前来支应长平之争,甚至言说会连同卖身契都一并送来,只是提及提取现银之事时,虽说并没有一口回绝,但是都或明或暗地问及了需要多少现银,是否需要送来淮宁府,还有就是,就是陈家会还的钱引是不是会包含那两成的费用。” “虽说远些的地界还没收到回信,单就眼下的这些,看意思皆无倾力相助我陈家之意,且具是想要我陈家给出个金额,想来应是不愿意毫无限度地帮我们从皇家柜坊提取现银,如此一来,貌似我们说出的数额便可买断彼此间的关系,这般多少似乎都不十分合适,家主以为我等该如何回复才更为稳妥呢。” 陈家家主直至此时方才生出了真怒,他此前虽也知这些人中不少已是功成名就成家立业,必然会或多或少地为自家多做考量,却也未料到,只是刚刚遇事,还未分出胜负,这些人便已没了尽心竭力襄助陈家的心思,如此一来,反倒是令陈家被动了许多,毕竟当年为了掩人耳目,这些人同陈家的关系都颇为隐秘,如今看来,也正因此,即便是陈家事败,他们若想要全身而退也并非不无可能,自然便生了退缩之意。 如今一旦他们公然帮陈家提取现银,自然就会暴露与陈家之间的关系,不说定然会得罪平国公府,便是金宝皇帝和朝廷也会多加关注一二,更旁论提取现银还会耗损其中的两成,陈家若是不一力承担这些损失,他们便相当于白白将银子扔到了水中,想来自是不会愿意无限度地帮助陈家,而如今未曾一口回绝,不过是因着陈家供养他们这许多年,适度的提些要求他们自然不好拒绝,但是若说让他们倾尽全家之力,却必是不会甘愿的。 陈家家主思来想去,暗恨若不是因着平国公府的那份告示,这些人帮忙陈家提取些现银着实算不得是什么大事,银子便是提出来了放在自己手里也不碍什么,自然人人都愿意做这个顺水人情,但是如今却是要直接损失两成,还会曝露和陈家的关系,就必会引得他们生出诸多顾虑,毕竟若是陈家成事或许还能从别处找补这些损失,但是若陈家事败,那些银子便当真是打了水漂,甚至还会因此得罪皇室,此等毫无益处之事寻常人自是绝不愿意做的。 陈家家主强压怒火继续沉声问道“皇家商都院那几家又是怎么说的,可愿意一并提取现银,帮我陈家一同对付平国公府。” 说起皇家商都院,堂下诸人更是有些难以启齿,陈家家主忍不住怒道“说,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总不至于他们会反过头来帮平国公府对付我陈家吧。” 眼见着陈家家主动了真怒,这才有人唯唯诺诺地应道“皇家商都院各家虽是未说不愿帮忙,却也未说愿意倾力相助,只是问,若是去柜坊提取大量现银,究竟是用存在中公的那些银钱,还是用他们自家的,若是用中公的,按照原本说好的,皇家商都院的收益陈家要占两成,其余的由他们各家自行分配,那么此番提取现银之举是不是也要如此处置,用陈家所占的两成承担提取现银的费用,余下的他们各家自行安排。” 第五二四章 决战长平 6 出言之人看向陈家家主愈发阴沉的面色,声音不禁越来越低,“还说若是让他们各家动用自家的私产,那两成的损失是不是要从中公陈家的那份里用以弥补,所以……” 陈家家主闻此简直是怒火中烧,眼见着此前自以为还算关系紧密的盟友如今遇事一个个翻脸无情,终是忍不住大骂道“所以他们一个两个如今都来和我陈家算计那两成的损失,我陈家此前这许多年里,花费在他们身上的钱财又何止百万,他们现下竟同我陈家计较此等蝇头小利,果然都是些喂不熟的白眼狼。” 堂下有人忙出言劝慰道“家主勿恼,想来他们如今顾忌的无非是担心我陈家会要求他们毫无限度地提取现银,既如此,我们何妨就给他们定个金额,省着他们诸多推诿搪塞,且也得让他们知道从我陈家拿走的好处总是要还回来的,他们若想要明哲保身,弃我陈家于危难,那便须得将陈家的恩情偿还清楚才成,不然也就莫要怪我陈家撕破脸皮,拉他们下水了。” 陈家家主面色阴沉地应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当年我陈家出钱出力扶持他们上位,可不是让他们在陈家危难之时袖手旁观的,既然他们想要借此机会脱身,同我陈家划清界限,那总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堂内诸人闻言纷纷附和,便有人问及,“家主,只是各家提取现银的数额究竟要怎么定才算合适呢。” 陈家家主阴恻恻地道“自是要让他们伤筋动骨,有切肤之痛才行,而且还要派人打探一下,皇家柜坊如今各处究竟有多少存银,只有掏空皇家柜坊现有的存银,才能起到牵制平国公府之效,而且虽说要逼迫各家不得不依照我陈家号令形式,金额却也要适当,总不能让他们因此狗急跳墙,反倒令我陈家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至于皇家商都院那起子首鼠两端的小人,未必没有左右逢源的心思,越是如此,便越不能让他们置身事外,不妨告诉他们此番须得用他们自家的资产行事,待到此番事了,我陈家自会对他们加以补偿,但中公的钱却是绝不能动的。” 一旁有人不解地问道“家主,想来若是允许他们动用存在中公的银钱,他们行事应是会更痛快些,如今局势迫在眉睫,为何不如此安排呢。” 陈家家主冷冷一笑,出言解释道“一旦皇家商都院的中公若是再无余钱,皇家商都院的人心也就直接散了,即便我陈家之后能得以成事,但若再想控制他们却也没有了多少制约其的筹码,所以总还是要保留中公,就是要令他们几家即便是有了旁的心思,也轻易脱离不开,待到我陈家腾出手来,自然有办法收拾他们。” “而且平国公府也并非对皇家商都院内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挪用中公的主意未必没有平国公府的意思在,毕竟想要调动中公还需我陈家的印鉴,现下正是迫我陈家妥协的最好时机。且如今平国公府和陈家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但皇家商都院之于平国公府还有大用,平国公府若是想要趁此机会让皇家商都院和我陈家彻底割裂开来,最要紧的便是将中公清空,如此说不得平国公府还会配合皇家商都院在其中做些手脚,我们自是不能让他们轻易得偿所愿。” 堂下诸人闻此也不禁纷纷出言附和,眼见对着各家的安排已定,便有人又出言提及了今日恭亲王驾临长平镇之事,“据探子来报,今日恭亲王带人到了长平镇,只是半日就又匆匆离去,也不知此来究竟所为何事。” 陈家家主对此倒也心中有数,冷笑道“想来此番是让麦高那小儿侥幸逃过了一劫,应是皇上得知了他此前出手相助于平国公世子,这才特意派恭亲王前来探查一二,如今恭亲王独自返京,想来是麦高巧言令色说服了他,如此看来,若想要让皇上对麦高生出嫌隙已是不易,不过恭亲王走了也好,如此也省得我陈家强攻长平镇之时,反倒是会因着恭亲王在此,引得皇上和朝廷太过关注此事。” 堂下有人不解地问道“可若是麦高已然同恭亲王说清楚了此地诸事,恭亲王返京后必然会如实禀明皇上,届时朝廷岂不是一样会对此地之事格外在意吗,待到那时,若我陈家贸然出手,朝廷未必不会派禁军前来镇压,我陈家又如何能力敌朝廷派来的大军。” 陈家家主对此却是已有成算,沉声道“如此,我们也就只好给金宝皇帝一个不能派禁军前来的理由了,即刻派人通知镇国公府,就说他们若是不想让当年的秘密闹得人尽皆知,就须得按照我陈家的安排行事,随他们如何动作,尽快将能带兵出征的将领都处置妥当,若是皇上一旦派禁军前来驰援长平镇,统兵之人须得是平国公府的嫡系,届时他们反倒可以帮忙我陈家攻打长平镇。” “想来若是金宝皇帝发觉除了镇国公府的属将再无人可派,为求稳妥,自然便会打消派兵前来的念头,毕竟一旦如此生出了纰漏,对长平镇中的麦高等人反倒是雪上加霜,朝廷行事便必会谨慎许多。” 闻此却有人担忧地问道“可镇国公府若是执意不参与此间之事,我们当真要把那事公之于众吗,毕竟一旦说出来了,我们陈家也会受其连累,如此行事,说不得会落个两败俱伤,未免有些得不偿失啊。” 陈家家主却是斥道“我们陈家如今已然是背水一战,攸关全族生死存亡,已是顾不了那许多了,长平镇近日连番异动,虽是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们着实是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明日便先派遣家将和淮宁府兵前去攻城,也免得留给长平镇太多准备的时间,反倒是与我们不利。” 见陈家家主心意已定,堂内众人也寻不到更好的办法,便也再无异议,于是齐声应是,而一场大战也即将自此拉开帷幕。 第五二五章 决战长平 7 一夜无话,转日一早,麦高正同吴欠等人一并在驿馆中用着朝食,便有亲卫直接引着叶家主急匆匆地寻来花厅,叶家主满面焦急,甫一踏进门,都顾不得与麦高见礼,就慌张地道“大人,大事不好,有大队人马从淮宁府方向正往着长平镇所在行来,已到了城外不足百里处,想来应是陈家派兵前来攻城了,还请大人示下。” 麦高闻言立时便知,应是昨日恭亲王的到来激的陈家为防迟则生变这才提前动手,只是他也不急,此前已将诸事布置妥当,便淡定地应道“既然陈家人敢来,如此我等全力迎战便是,还望叶家主切记,万勿同他们多耗费时间,依照本官此前的安排,尽可能做到一击即中,只有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将淮宁府兵和陈氏家奴悉数屠尽,才能逼得陈家亮出底牌,如此也更利于后续的一应安排。” 叶家主见麦高这般淡定从容,心下顿时也觉安稳了不少,便恭声应是,随即便离开驿馆,先行前往城楼处调兵遣将去了。而麦高则是同众人不紧不慢地用罢朝食,这才带着一众武家亲卫打马赶往了城门处,打算看看陈家是否如麦高所料那般,意欲用家奴的性命换取此战的因由。 一行人打马于镇中长街上疾行,待到临近城门处,出乎意料的,却未听到任何喊杀攻伐之声,静的有些不合常理,麦高心下微觉诧异,却也不耽搁,带人便直接上了城楼,打算看看究竟生了什么变故。 麦高率着一众亲卫登上了城楼,便见叶家主带人僵立在城楼之上望向远处,麦高也不急着过去,而是靠近外墙,向镇外看去,只见远处是阵型排列的还算整齐一支队伍,竟是毫无异动地静静矗立在距离城墙的一射开外,却并无丝毫进军的意思。 远远望去,入目可见那队人马清晰地分为两个阵营,而打头的步兵虽是衣饰齐整却未着甲胄,想来便应是陈家家奴,而步兵后方这是军容整齐的骑兵列阵,那些跨在高头大马上负坚执锐的将士则应是淮宁府兵,而这队看着颇为怪异的组合此刻只是静立于箭矢的射程之外,好似是在观望,也好似在等候着什么。 麦高这一眼看去,也对来人此举颇生出了些不合时宜的诡异之感,随即上前几步,行至叶家主近前,出言询问道“叶家主,他们莫非就一直这般呆立在原地不成,此前可有派人前来阵前喊话。” 叶家主此时的面色也稍显僵硬,似是也无法理解对方此举,见着麦高过来忙躬身一礼,而后回道“大人,对方一直未曾有所动作,属下也是不解其意,彼时斥候来报敌方行踪后,属下等便立时调拨人手严阵以待,只是这陈家来人抵达镇外后,却只是停在一射开外,既不叫阵,似乎也没有准备攻城的意思,属下实是不知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麦高闻言忍不住微微蹙眉,事出反常即为妖,陈家如此行事,定然是另有因有,麦高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叶家主,此前那些已被押入大牢的陈家内应,这几日可有任何异常之举吗。” 叶家主却是微微摇了摇头,应道“那些人属下一直都派人严加看管着,况且自平国公世子来过一趟长平镇之后,此前他安插在镇中的那些人做事更是尽心了许多,应是不会有人同他们里应外合才对。” 麦高略一沉吟,视线又缓缓扫视了一圈周围,忽然问道“白知县何在。” 叶家主先是微微一愣,好似方才察觉白知县不知所踪,回想片刻后才道“属下忙着部署守城之事,一时没能顾及,但的确一直未曾见他,想来应是帮着调动军需去了吧。” 麦高却是意识到了不妥,猛地转头看向身后随着的吴欠等人,“即刻派人前去寻白知县,另外再安排些人手去一趟白家,探看一番白家家眷如今何在,白知县若是老实做事反则罢了,若他当真是生出了别样心思,有所异动,当场格杀勿论。” 一众亲卫齐声应是,严左带着一队人马,也无二话,转身便急急地奔下了城楼,而叶家主这才好似刚刚反应过来,忍不住出言问道“大人莫非是认为陈家已然买通了白知县,而他今日会趁此机会配合陈家里应外合不成。” 麦高面色沉郁地点头应道“如今看来此事倒是极有可能,毕竟陈家究竟有没有给白知县送信,若有,信中又说了什么,我等实未可知,若是陈家许以重利令白知县动了心,他未必不会趁此混乱之机,同陈家里应外合,毕竟所谓的长平镇隐秘他已然知晓乃是子虚乌有,白家日后之于平国公府实乃鸡肋,但是如今陈家尚不知此事,还有利可图,若是白知县想钻个空子,也未尝不是个难得的机会。” 麦高转而又想到了一事,对着吴欠道“若是白知县想要同陈家里应外合,必不会是在重兵把守的南城门,快,马上赶往北门,若是陈家打算借着镇外的这些人吸引我们的注意,声东击西,让白知县从北门放陈家人入长平镇,倒是可以解释此刻这些人的异常之举了。你们动作快些,若是我所料不差,,说不得人已经入了镇,无需有任何顾忌,务必将来人悉数斩杀,否则我们此前费心布置的种种难免会功亏一篑。” 吴欠自知此事紧急,当下也不耽搁,立马便带齐人手,离了此地赶往了长平镇的北城门,麦高转头望向城外立于远处如同摆设一般的队伍,心下略一沉吟,忽地道“叶家主,如今在此守城的兵卒有多少。” 叶家主忙出声应道“如今此处有三千府兵,大人可是有了什么办法。” 麦高思索了片刻,坚定地道“叶家主,即刻从城墙上调派一千人马前往北门驰援,动作不妨大些,务必让镇外那些人看得清楚,另外让所有人备战的兵卒也都赶去北门,本官总觉陈家此举必然是有确实的倚仗,先来内应即便不是白知县因是还有旁人,我们还需得谨慎些为好。” 第五二六章 决战长平 8 叶家主对麦高的号令自是无不点头应是,转而便派遣自己最为得力的副将,亲自带人前往北门,以防不测。 麦高调转视线,目光沉沉地望向远处的那支队伍,总觉颇为违和,他忽地掏出了特意随身带来的‘千里眼’,从镜中细细地观察起了对面那些人的神情和衣着打扮,忽地开口道“对面打头阵的那些人好像是普通百姓。” 叶家主闻言不免微惊,忙出言追问道“大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麦高随即便将手中的望远镜递给了叶家主,“叶家主你不妨仔细看看,打头阵的那队步兵,虽说远远看去衣着统一,阵型也还算齐整,但他们的神色要么仓皇无措,要么畏畏缩缩,还有不少更是东张西望,不明所以,且他们站立的身姿,甚至是手持兵刃的姿势都着实不像是受过丝毫训练的,定然是陈家网罗了些普通百姓,用来混淆视听。” 叶家主闻言忙拿着望远镜仔细地看了又看,却还是不十分确定,犹豫地道“大人,毕竟陈家家奴也并非受过训练的兵卒,说不得也是这般做派,又如何能确定他们皆是普通百姓呢,我们还是谨慎些为好。” 麦高颇为自信地笑道“这倒也简单,我们不妨试上一试便可知究竟。” 麦高转而对着留下护卫他左右的那些武家亲卫道“你们用上些内劲,大声向那边喊话,便说他们犯上作乱,意欲攻击大通重镇,若再不退去,格杀勿论。” 一众亲卫点头应是,随即便开始齐声高喝,随着他们的声音越来越整齐划一,也逐渐清晰地传到了远处,甚至无需望远镜,肉眼可见的,那先头队伍中立时便骚动了起来,而位于后方的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府兵,则是开始不断地往来呼和,却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那些躁动的人群。 麦高继续吩咐叶家主道“叶家主,马上派一队人于城门前列阵,假意做出攻击的样子,想来若本官所料不差,那些人多半会开始四散奔逃。” 叶家主却难免对如此轻率之举有些忧心,“大人三思,若是他们趁机攻过来,实是于我等极为不利啊。” 麦高却是胸有成竹地笑着道“叶家主就放心吧,不说那些淮宁府兵想要冲破混乱的步兵列阵实属不易,单就本官令你们此前在城外所做的那些布置,便可保万无一失,便是他们有伺机攻城之意,待到大队人马得以行至城门近前,我们的人也早已退回城中,又何需诸多顾虑。” 叶家主见麦高如此笃定,也不敢多做纠缠,免得耽搁了时机,转身立马便安排了下去。果然不出麦高所料,待到城门打开,长平镇的府兵整齐列阵于城门下之时,对面的骚动立时愈发严重了起来,甚至有不少人丢下兵刃开始大声哭喊,外围的则是伺机想要逃离队伍,一时间便是那些淮宁府兵想要威吓阻拦,但因着逃散的人数太多,又是四散开来,倒是颇有些捉襟见肘,难以镇住场面。 见着远处的这场闹剧,麦高不禁笑道“照此看来,陈家多半是派了人率领着陈家家奴绕道去了北门,不过好在陈家的家奴人数应是有限,有本官的亲卫和长平镇府兵在,必然可以将他们尽数斩杀于镇中,叶家主,你不妨也去北门帮忙吧,此地有本官在,给本官留下一千府兵守城即可。” 叶家主却是有些犹豫不决,毕竟麦高一文弱书生,即便身边有亲卫护持,但若一旦有个闪失,岂不是要断送了他叶家唯一的退路。 麦高自是知晓他心存顾忌,便出言安抚道“叶家主无需担心本官,此前在边关本官迎战北辽几十万大军也未曾落败,何况这区区几千府兵,不会有什么闪失的,你且去吧,沿着外墙走,让对方看得清楚些,如此本官才好成事。” 叶家主见麦高这般笃定,便也再不敢多言,不欲多加耽搁时辰,于是立刻就开始在城墙上调兵遣将起来,不多时就带着大队人马赶往了长平镇北门,而城楼下佯装出击的府兵也听命返回了城中,重新回到了城墙上严阵以待,戒备地看着对面的那队人马,以备随时迎敌。 而此时对面统领队伍的淮宁府军都指挥使却是不禁在心下暗暗叫苦,他实时未曾料到,这长平镇的守将竟好似看穿了他们的把戏,竟是不费一兵一卒便破坏了他们费心筹谋的计划,如今看来,此前谋算着用普通百姓充当靶子,借以摆脱无令调兵罪名的打算怕是行不通了,但若说派他麾下将士贸然强攻无异于送死,实属不智之举,他又未免心有不甘。 一时间淮宁府军都指挥使颇有些举棋不定,既不想让手下人贸然送死,但又不想日后被陈家问责,思来想去,颇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好。思及陈家如今的破釜沉舟之举,他自觉怕还是要佯攻一番放才能对陈家有个交代,再加之刚刚他远远望去,也看到了城楼上守军的异动,想来极有可能是北门那边已然得手,反观他这边若还是停步不前,即便是无功无过,想来在陈家人眼里也是罪责一桩,日后怕是在陈家手中讨不得什么好。 思及此处,淮宁府军都指挥使心下主意已定,便也不再犹豫,传令各军无需再管那些四散奔逃的百姓,而是指挥着大队人马向着麦高所在的城门处袭来。 麦高刚刚反复让叶家主大张旗鼓地调动人手,就是想让对方产生另外一处已然成事的错觉,也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敢于主动攻城,果然如麦高所料,对方直接便向着城门进军,看着他们逐渐向城门处推进,麦高转头对着早已准备妥当,严阵以待的弓箭手都头道“先不要急,等着他们进入到了我们此前预先布置好的区域,你们再放出火箭。” 那位都头自是连声应是,而不多时,那几千淮宁府兵便逐渐接近了城门,大战一触即发。 第五二七章 决战长平 9 随着淮宁府兵的队伍不断前行,随着第一声马匹的嘶鸣响起,此前在城外开阔地带上布置好的铁蒺藜和拒马都产生了应有的效用,极为明显地减缓了骑兵推进的速度,加之淮宁府军都指挥使本也不过是打算做做样子,一时间极为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了长平镇外的战场上。一队几千人的骑兵小心翼翼地以极慢的速度前行,尽可能谨慎的躲避着暗藏于草丛中的铁蒺藜,而守城的官兵则是颇为急切地等候着合适的反击时机,此等境况让麦高也颇有些哭笑不得。 直至淮宁府兵几千人的队伍终于全部踏入了箭矢的攻击范围,麦高这才一声令下,“放箭。”随即一排弓箭手弯弓搭箭,数十只燃着火焰的箭矢破空而出,向着来犯的队伍激射而去。 淮宁府军都指挥使看到袭来的这稀疏的箭矢心下颇有些不解,虽说箭头燃着微弱的火焰,但即便射入人群也着实造不成多大的伤害,就在他还在揣度着守城将领的意图之时,燃着的箭矢大都被击落于地,随即一阵带着不祥的‘滋啦’声于地面响起,顷刻间淮宁府军都指挥使再无需费心思量什么,一阵灼人的热浪袭来,瞬时便置身于火海之中。 站在城楼上的麦高平静地看着镇外地空地上,此时犹如是阴间的火山地狱临世,一片由烈焰形成的火海中,马匹的嘶鸣和兵卒的惨叫混合在一起响彻天际。几千人的队伍被熊熊燃烧的炎火困在其中,热浪裹挟着滚滚浓烟升腾而起,一众守城的府兵具都因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惨烈景象无法言语,只能呆愣地矗立在原地。 火海之中,早已失去控制的马匹盲目地四处奔逃,无数被甩下马背的士兵还未被烧死,便已被马蹄踩踏成了肉泥,间或有几个还在极力操控马匹想要逃出火场的,也多因着不变方向,慌不择路,逐渐被烈焰吞噬。 城外已是一片人间地狱,麦高面上神色淡淡,心下却是暗叹廖家果然颇有些本事,虽说此前无论是力有不逮还是因着心存顾忌,廖家未能研造出足以支撑新型火器的火药,但是稍加改良可以加速燃烧的火药配方还是有的,加之平国公府对于新型火器一事足够重视,故而长平镇别的不说,这火药的原料却是十分充足,这才令麦高有如此布置的余地。 此前麦高让叶家主等人备战之时,特意让他们在城外的这一片开阔地带上,除去布置了铁蒺藜和拒马外,还洒满了火药和火油,也唯有如此,才能在陈家大军来犯之时一举歼敌,借以让陈家损兵折将,退无可退,才能尽快将底牌悉数都亮出来。好在此番陈家虽是采用了个声东击西之计,才会令这群淮宁府兵心生懈怠,给了麦高可趁之机,能够将几千府兵一举歼灭,待到今日之后,想来陈家即便是不想轻易动用潘家水师怕也是不能了。 麦高远远看到有些在队伍外围的士卒带着一身火焰得以逃出那处燃着的地界,在空地上不住地翻滚惨叫,麦高自知这些人即便看似是逃出生天,但以这般程度的烧伤,便是留有命在也无法继续为陈家效力了,对自己的计划也无甚妨碍,就随他们去了。 待到日上中天,镇外的惨叫声也随着生命的消逝逐渐消减,此来的淮宁府兵绝大部分人都葬身于火海之中,而间或有几个逃出去的,也都趴伏于地不知生死,眼见着无人走脱,想来若非陈家暗中派了探子前来,一时半刻怕是都不会知道此间的消息了。 正在这时,吴欠浑身浴血地返回了城楼,麦高见他如此狼狈,忙出言问道“你没事吧。” 吴欠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不是我的血,你就放心吧,幸亏你发现的及时,人虽是已被白知县放了进来,但因着来人着实不多,加之随后叶家主也被你派来驰援,丝毫没兴起什么风浪。见着有人接手,我便先撤了回来,实是不放心你这边,想来那边叶家主带人围剿,加上还有严师叔掠阵,应是出不了什么纰漏。” 随即吴欠面色颇为怪异地感叹道“也不知这陈家究竟是怎么想的,就派这千八百人来此偷袭,不过是枉送性命,便是得以进了长平镇也断然难以成事,他们此番若派来的是潘家水师,局势说不定便会有所不同,想来陈家实是太过轻敌了些。” 麦高闻言却是笑着分析道“此番倒也不是陈家轻敌了,而是他们以为,白知县既然愿意为陈家所用,里应外合放他们的人马进城,便应是会安排好后续。我虽是不知道陈家究竟是如何同白知县约定的,但想来多半说的便是白家助陈家攻入长平镇,但陈家却是不知,不说白知县本就是个贪生怕死,首鼠两端之辈,便单就白知县这种从未曾经过战事之人,多半自以为将人放进来便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却是顾及不到后续的安排。” “殊不知,长平镇中屯兵万余,只是来个千八百人,实是难以成事,且就算是我们未曾发现北门的异动,让他们得以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南门,也不过是羊入虎口,结局又有何区别。陈家打着声东击西的主意,以为靠着区区几千府兵便能牵制住长平镇的全部兵力,无暇顾及偷袭之人,却着实是小瞧了我们此前的准备,单凭我们在城门外的布置,也必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不过如此也好,既然白知县胆敢公然背叛,伙同陈家意欲攻陷长平镇,不说我,便是平国公府也定然饶他不得,我打算着将人送入京中,让平国公府自行处置白知县,此事我们就不插手了,也免得越俎代庖,说不得还会引得平国公府猜忌,以为我是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 吴欠颇有些不解地叹道“你说这白知县究竟图什么啊,他们全家如今都还在长平镇中,如此做法,他莫非就没想过失败后会带来何等严重的后果吗。” 第五二八章 决战长平 10 麦高听闻吴欠如此慨叹,忍不住笑着推测道“我猜此前白家人就应是已经全部都藏了起来,而白知县之所以未曾假于人手,而是亲自前往北门,放陈家人入镇,想来也是早已有了成算,打的正是神不知鬼不觉趁乱让陈家人进城的主意,便是待到此间事了,我想要追究,因着局面混乱,白知县完全可以将罪责推脱到守城的府兵身上,言说有人被陈家收买,这才里应外合,放了陈家来人进入了长平镇。” “白知县自觉我们所有人彼时必然都在南门迎敌,无暇顾及北门的状况,实情究竟如何,之后自是单凭他随口胡言,便是我有所怀疑也是毫无证据,只要没有被我抓住确实的把柄,正逢此等乱局,我轻易也奈何不得他,更旁论他还是平国公府的人,我和世子之间又有龃龉,若我不想授人以柄,自然也只能暂且放过他。” “白知县所倚仗的无非是我们无人关注北门罢了,想来若不是被我察觉出端倪,这才令他露了行迹,说不得还真会被他转了这个空子。我猜这白知县原本是打算左右逢源,陈家若是成事他当占首功,但若陈家一旦事败,因着他早已将事情遮掩过去,也是无碍,我们便是想要追究也无从查起,而长平镇中诸事千头万绪,但凡还想要用他办事,就只能暂且放任他继续安然留在长平镇,如此一来,他既能得了陈家的好处,又不会危及自身,又何乐而不为呢。” 吴欠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看着镇外还在熊熊燃烧的火海,“如今淮宁府兵已经悉数葬身于此,而那些从北门入镇的陈家家奴也已被尽数斩杀,如此一来,明日陈家是不是就只能派潘家水师前来攻城了。” 麦高却是并不十分确定地摇了摇头,解释道“我猜陈家总是要先行对今日之事详细探查一番的,之后陈家究竟会如何应对,其实我并无万全把握,若按常理,潘家来人其实并不怎么好用,加之如今皇家柜坊和平国公府对陈家的打压针对,潘家此来本就是为了找我寻仇,若非必要,多半应是并不乐于因着陈家之事得罪太多人。” “而一旦潘家得知了今日战事的始末,看到我在长平镇的手段,未必愿意损兵折将于此,我猜陈家难免还是要从别处寻找强援,潘家来人不过是作为助力,以壮声势,但绝非陈家调动的主力,若我所料不差,我们应是能轻松些时日。” 吴欠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问起了另一件事,“高高,既然那白知县已然又同陈家勾连在了一处,他会不会早已将溶洞之事,和你的种种布置告知了陈家,他们若是一旦得知那处所谓的太祖秘境并不在长平镇中,说不得会舍了长平镇,直取山谷的所在,万一今日种种正是陈家设下的声东击西之计,为的就是让我们腾不出手来,无法排遣足够的兵力护卫山谷,而他们刚好可以趁虚而入,搞不好他们已经派潘家人去了溶洞。” 麦高对此却是颇为自信,摇头同吴欠分析道“这倒不会,若陈家今日是想要声东击西,攻下那处山谷,就根本不需要让白知县冒着暴露的风险配合他们打开城门放人进来,只需派兵围困住长平镇,自是一样可以达成这个目的,根本无需这般大费周章,且若真如此,来试探攻城的便应是潘家人,而非陈家的嫡系。” “想来要么就是白知县未曾尽信陈家,且仍对平国公府心存顾忌,故而并未将山谷之事明言,要么就是陈家并无得到太祖传承的完全把握,定要先拿到我,以免节外生枝。况且此间事关重大,单单仅凭着白知县的三言两语,就轻信那处山谷有异,陈家也未必肯信,说不得还会怀疑是白知县听命于平国公府故布疑阵,毕竟此前他们从未听闻过此等消息。” “况且若是没有我,陈家无论如何也难以开启太祖密室,或是读懂太祖留书,便是占了那处溶洞也毫无用处,反倒是更利于我们下手,故而无论陈家知不知道那处山谷的所在,长平镇他们都是势在必得,如此一来,陈家又怎可能让并不十分可信的潘家,先行独自前往太祖隐秘的所在呢,所以我猜,最有可能的便是白知县未曾将全部内情如实告知陈家,你实是不必担心此事。” 吴欠也觉麦高所言颇为在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而又道“既然陈家一时半刻不会再有动作,那明日我们还要继续在溶洞中甄选传承之人吗。” 麦高点头应道“只要陈家不来攻城,我们就继续,毕竟做戏做全套,总不好半途而废,反倒是引得旁人有所猜疑。” 吴欠自是毫无疑义,接着又有些忧心地道“自从平国公世子出事至今,前后也就不过几日光景,陈家便是想调来援军,怕一时半刻也难以成事,如今箭在弦上,他们如何能甘心毫无作为地放任我们筹备周全,他们会不会另寻他法,这长平镇中并非毫无疏漏,毕竟此前陈家能送信到白家和叶家,未必不会想些旁门左道的法子,我们届时岂不是防不胜防。” “且白知县今日被我们抓出了马脚,他白家在长平镇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即便是被押入大牢也未必没有向陈家传递消息的机会,万一他狗急跳墙,将山谷的消息泄露给陈家,那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为好。” 麦高闻言却是颇为淡定地道“如今我们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我虽是知晓陈家定然手中还握有底牌,但着实不知那些隐于暗处为陈家所用的势力都有哪些,便是这长平镇中,虽说此前叶家主筛查了一番,但就如你所说,陈家的暗线实是防不胜防,如此便也无需纠结这些细节,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即可,毕竟陈家对太祖传承势在必得,只要他们存了这个心思,便只能随我的谋划摆布。” 第五二九章 决战长平 11 其实麦高并不十分担心陈家在长平镇中暗处动作,他更为在意的是那些陈家经营多年的隐秘势力,“陈家手中若单单只是皇家商都院或是潘家之流倒是不足为惧,毕竟他们各家都是高门勋贵,早就显贵已极,自然便都各存心思,行事间自有章法,即便是不求行事有利可图,也总要为自家安危考虑周全,断然不会轻易因着陈家而兵行险着。” “所以我猜陈家此番多半还是会调用那些隐于暗处的势力,至于其规模我不敢妄断,但人数必然不少,虽未必是百战之师,但借此威慑我等,却也已是足够,更旁论那些人之中未必没有善战的统兵之人,我们此战着实不会太过轻松。” 吴欠至此也已明白了麦高的顾虑,却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高高,你既然已经猜出来了个其中大概,那又为何要听之任之,不尽早加以阻止呢,想来待到陈家一倒,这些人便也就没了主心骨,一旦各自为政,自然再无需多加顾及,处置起来也容易些,但若放任他们聚在一处,合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我们反倒不容易对付。” 麦高见吴欠难得这般费心思量,便轻笑着同他解释道“其实那些隐于暗处的势力,之于陈家而言未必不是把双刃剑,那些人和陈家之间的关系从始至终都无人知晓,若是陈家一旦事败,他们反倒可以彻底摆脱陈家的控制,如此一来,其实只要这些人想明白其中利害,便可知他们若是趁此机会在其中推波助澜一番,于自己只会更为有利。” “除非陈家许诺的好处足够吸引人,但想来此番能帮得上忙的都应已是功成名就,故而那些虚无缥缈的好处实是比不得一个毫无负累的清白身份。虽说未必没有几个一直感念陈家帮扶之恩的,但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并非没有道理,愿意接受陈家资助,并且这许多年还一直同陈家保持联系的人,想来也多绝非什么行事磊落的君子。” “如此想来,既然都不是什么仁善之辈,自然总是要为了自己打算的更多些,这个道理陈家必然也极为清楚,所以我倒是觉得,但凡得用之人,必然有把柄被陈家捏在手里,虽是碍于此,这些人必然会出手相帮,但也未必十分尽心,我虽是不知陈家会调拨过来多少人手,但是若我所料不差,多应是些不怎么顶用的家奴而已。” “陈家若想单单只凭这群乌合之众自是难以成事,所以我猜测他们多半还有别的底牌,这才是为什么我不惜耗费大量火药,也要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灭掉陈家最为倚仗的主力,也唯有如此,才能令他们没有多思多想,谋划周旋的余地,直接迫于局势将所有底牌都袒露人前,如此才不费我此前那般费心筹谋。” 吴欠这才终于明白了麦高此前,那般费心布置的种种究竟为着什么,看着城外的火势渐消,吴欠出言问道“外面这些人我们要怎么处置为好。” 麦高对此早有成算,直接便道“今次就不好往淮宁府送了,但是为防之后有府兵的亲眷来此闹事,这些尸骸也不好留在长平镇,不若就派人送去京中吧,连同白知县在内,一并都交由朝廷处置,就奏报说有一队冒充朝廷官兵的匪徒,前来袭扰长平镇,而白知县伙同匪人里应外合,好在被我们洞悉,将之尽数歼灭,如此也刚好可以给皇上一个名正言顺关注此地的理由,便是他之后想要如何动作,也算是有了个合适的由头。” 吴欠却是对麦高这般决定生出了些许顾虑,“若如此安排,我们便须得要分兵出去前往东京,就如今的局势而言,我们人手本就不算充足,是不是有些不大稳妥。” 麦高却是笑着不答反问,“欠欠,你说若是陈家一旦得知,我要将这些尸首连同白知县一并送往京中,他们会作何反应。” 吴欠虽是不解麦高为何会有此一问,却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多半是会派人前来营救或是灭口,左右他们那边也有潘家人,既然用不到长平镇这边,派去处理此事倒也合适。” 麦高却是反驳道“我倒不这么认为,潘家此来的目的是同我寻仇,陈家若让他们在京畿一带劫持朝廷要犯,这种会累及家族之事他们可未必肯干。” 吴欠反问道“可他们若想报复与你,也是要担上个谋害亲钦差的罪名,也不差什么,只要手脚干净些,未必不能全身而退,高高你又何必冒这个险,不如待到此间事了再做计较也不迟。” 麦高这才笑着同吴欠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既然陈家未必能指使得动潘家,又不想让白知县在东京信口开河,毕竟此时还不到同朝廷彻底决裂之机,便总是要将白知县在进京途中直接解决了的,陈家多半便只能另外安排人手。” “想来京中如镇国公府一般,同陈家牵扯甚深的家族应是不在少数,虽说不能帮忙提取现银,也不能公然帮忙出兵攻打长平镇,但若只是在进京的路上帮忙除去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那些人为了安抚陈家应是不会拒绝的,故而陈家必然会通知京中势力,在京畿一带截杀白知县才对。” 吴欠满面懵懂,不解地道“高高,我还是没明白你的意思。” 麦高继续解释道“此番陈家虽是孤注一掷,但是对于旁的人而言,局势未明,他们还未到无所顾忌的时候,故而即便应陈家所求派人前来淮宁府驰援,多半卖身契也是随着一并送来的,此举也是为了以防陈家事败,被其牵连,如此日后即便朝廷追查到他们身上,也完全可以推说自家发卖的下人碰巧被陈家买了去,应是因着陈家图谋不轨,人手不足,这才大量采买家奴,不过是机缘巧合牵连到了他们身上。” 第五三零章 决战长平 12 麦高见着吴欠逐渐露出了些许了悟之色,继续道“陈家此前所求只要费些心思,便可置身事外,绝不会引火上身,但是陈家若要让人在京畿一带劫持囚车,这种事就不是轻易能遮掩过去的了,如此还能出手襄助之人,多半应是受制于陈家,或是陈家的死忠嫡系,我只用一个白知县,便可将这些隐于暗处之人迫得露了行迹,一举数得,实是再划算不过了。” 吴欠也明白了麦高如此安排的因由,却还是道“可是我们并没有足够的人手啊,若用长平镇中的人,未必同我们一心,说不得反倒会适得其反。” 麦高胸有成竹地笑道“自是不用我们的人,今日便可给平国公府送信,道明原委,让他们派人前来押解白知县入京,只需同平国公世子说明其中利害,想来平国公府但凡不是太过轻敌,就绝不会轻易放过那些隐于暗处伺机而动的陈家势力,故而必会如我们所愿,将陈家散在各处的势力一一找出来,即便不能一举歼之,最起码也可因此起到震慑的作用,如此才能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届时陈家自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于我们自然更为有利。” 吴欠这才终于明白了麦高的苦心,自是再无异议,二人说话间严左等人也返回了城楼,看到城外还在燃烧着的火场,严左直接便道“北门那边都已经处置停当了,白知县我也让人押回了驿馆,我们不妨先回去审审他吧,此处就留给叶家主收拾,应也无大碍。” 麦高也的确十分好奇陈家究竟开出了怎样的价码,竟能令白知县这般不顾死活地肆意行事,于是微微点了点头,同一并回来的叶家主又交待嘱咐了一番,便带着武家众人先行返回了驿馆。 麦高甫一进入花厅,便见被押跪在地的白知县,此时他一身狼狈不说,面色更是如丧考妣,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发现是麦高回来了,神色见不免更添了几分畏惧,只得连连磕头,忙不迭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大,大人,大人,属下,属下也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啊。” 麦高不紧不慢地于上首坐定,看着白知县轻笑道“白大人,本官实在好奇,你今日之举究竟是源自如何的不得已,莫非你白家还有什么短处被陈家拿捏在手里不成,本官自认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此前三番两次,明示暗示地敲打,你似乎从未放在心上,也不知你是完全无惧生死,还是另有因有,本官今次就给你个机会,你不妨同本官说说,本官自是洗耳恭听。” 麦高心下了然,白知县此举也不过是因着有利可图罢了,哪有什么所谓的迫不得已,他便真的说出个所以然,也不过都是些他为了脱罪所找的借口而已,如今麦高倒要看看白知县究竟能说出怎样的理由来。 白知县略一犹豫,方才道“大人,属下原本也是听命于大人尽心办事的,但前些时日,平国公世子刚刚离开,属下便收到了陈家的来信,陈家声称,若是属下不在现下帮他们夺得长平镇,他日待到陈家攻破城池之时,便要灭属下满门,加之大人原本也是计划着要假意败逃,还意欲留属下等人在此拖延糊弄陈家,若真如此,属下全家哪里还能留有命在,属下也是怕了,这才不得已做了错事,还望大人明鉴,能够饶属下一命。” 麦高也不说自己究竟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淡淡地坐在上首,不言不语地喝着茶,麦高自是不相信白知县所言,也不欲与他多费唇舌,只等着自家亲卫回返。刚刚严左便说了,已然派了人手前往白府搜查,想来一会儿便会有消息传来,究竟是不是如白家主所言一般,只要找到他和陈家的往来书信便可知真假。 即便是白知县早已将书信尽数毁去,但依照他无利不起早的做派,加之又极为清楚如今的局势,陈家许诺的好处若是没能拿到手里,他必然是不会尽力相帮的。至于白家主所图,麦高多少也能猜到些,如今皇家柜坊的钱引对于陈家而言不过是一堆废纸,但是之于白知县无异于真金白银,此前要求陈家给付现银,不过是迫于麦高的计划,此番他自己私下里行事,自是可以索要钱引,如此一来,只要能在白家搜出大量的钱引,便足以印证麦高的猜测。 白知县见麦高就这般晾着他,自知理亏,也不敢多言,一时间厅内一片寂静。而不多时,厅外便有武家亲卫回来复命,快步进了花厅便向麦高躬身禀告道“启禀大人,属下等已搜查完白府,白家人果然如大人所料,都躲在院墙后的那处隐蔽的所在,且还有不少珍奇古玩以及大量现银,也都藏在那处,更是搜出了五百万两钱引,但是未见任何书信,还请大人过目。” 麦高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并不急于查看从白府搜出来的物件,只是转而冷冷地看向白知县道“白大人,本官倒是以为,这些财务怕才是你的迫不得已吧,本官实是想不明白,你若是丢了性命,便是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果然是贪心不足,最终也只会是害人害己。” 此时白知县的面色已然是一片惨白,再无辩解直言,只得连连叩头,苦苦哀求道“还望大人饶命,饶命啊。” 麦高面色冷淡地道“白知县原本也并非是本官的手下,本官也没那个多余的心思处置你,你究竟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便看平国公府如何决断吧,此前多年你毕竟是听命于世子,本官自是不好越俎代庖,随意治你得罪,本官会安排押解你入京,日后白大人就自求多福吧。” 白知县见麦高态度这般坚决,竟好似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突然高声道“大人难道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帮忙陈家传递消息吗,须知既然这书信往来能够进行的这般顺利,陈家若想做些旁的也绝非难事,大人难道就不担心此间的布置功亏一篑吗。” 第五三一章 决战长平 13 麦高毫不在意白知县隐晦的威胁,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道“本官此番的目的本就不过是为了除去陈家,即便长平镇的一应布置最终因你生了纰漏,也已于大局无碍,今次得以引得平国公府和陈家之间不死不休,便已算是大功告成,便是未能趁机将陈家及其党羽一网打尽,本官也可另行谋划,且本官一旦归京,后续之事更是有朝廷参与,陈家的境遇只会愈发的举步维艰,故而白大人若是有本事尽可一试,本官自是不会横加阻拦的。” 话已至此,白知县已然知晓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但他仍是心存不甘,想要再为自己辩解一二,而麦高实是无心再同他继续多加纠缠,转而吩咐下去,让武家亲卫将人拖了出去。 待到白知县被拉走,麦高这才同众人交待道“将从白家搜出来的钱财都先行留在驿馆,待到之后再做计较,而白知县实是不好押入大牢,毕竟他这许多年在长平镇也算是积威甚重,难保不会有人存了取巧的心思暗中帮他,不妨先将他关押在驿馆,由我们自家人严加看管,待到将其交予京中来人的手里,我们便可再不必多加理会了。” 严左闻言则是对着麦高道“我刚刚听你的意思,是想要将白知县交给平国公府,但此举是不是有欠妥当,毕竟白知县即便此前乃是平国公府的属臣,但总也算是个朝廷命官,你这般行事会不会被皇上猜忌,恭亲王刚刚才离开,你还是须得慎重些才好。” 麦高淡笑着解释道“我虽说打算着让平国公府来接人,但绝没有瞒着皇上行事的意思,不过是我料想如今这般局势下,皇上未必能轻松如愿插手长平镇之事,须知无论如何现下禁军的统领还是镇国公府,想来若是陈家有所求,未必不会借此限制皇上的意愿,若是皇上无法随意调动禁军,甚至是一旦有禁军前来多半是敌非友,如此一来,我们又何必自找麻烦,还不如将此等头痛之事交予平国公府处置。” “虽说镇国公府相较于皇上必然更倾向于陈家,但若是平国公府发话,其结果却未可知。且平国公府正逢危难之时,白知县竟然敢公然投奔陈家,即便是为了稳定军心,平国公府也必然会借由白知县杀鸡儆猴,故而,如今的平国公府行事反倒是不像皇上那般诸多顾忌。且但凡机敏些的便应知,我此番送白知县入京,便是想借由他揭开陈家不为世人所知的那些隐秘,而白知县不过是个引得满朝上下攻讦陈家的靶子罢了。” “其实白知县无论由哪方人马接进京都是无碍,相比之下,皇上说不得还需在人选上费心思量,但平国公府却是没有诸多顾虑,更何况如今平国公府和陈家的针锋相对已是摆在了明面上,如此良机,平国公府又岂能轻易放过,他们反倒是会更谨慎小心地护住白知县,故而我才会想着让平国公府来押解白知县入京。” 严左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你打算何时送信入京,又要如何交代此间之事的始末,我只是有些担心,一旦其中生出误会,平国公府未必不会认为你是为了支开他们的人,在长平镇另有图谋,平国公世子原本就对你此前所言并不十分采信,切莫要弄巧成拙才好。” 麦高也赞同严左所言,便附和道“严师叔顾虑的不错,故而我会同时给皇上和平国公府各写一封书信,将此间实情告知他们,还会再准备一份明面上的奏折报给朝廷,自然会是另一番说辞,如此一来,此间之事人尽皆知,届时京中诸人究竟要如何达成共识,最终派谁前来,左右我也并不强求,只不过是觉得由平国公府出面更为稳妥罢了,我们听凭朝廷决议便是。” 严左见他已有成算便也放心了不少,便又问起了另外一事,“城门外的那些淮宁府兵的尸骸,我刚刚听欠欠说你打算一并送入京中,这般大张旗鼓的行事,是不是有些太过扎眼了,你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就地掩埋后,如实告知朝廷便是。” 麦高却是颇不赞同地摇头道“我若是一旦对这些尸骸做了任何处置,难免不会在日后被人借此事诟病我是为了掩盖真相而毁尸灭迹,反倒是授人以柄,所以我才决定由京中来人押送回去,一旦之后有任何人想要追查此事,于我们而言行事皆是有理有据,且毫无纰漏,如此才不会被人拿捏住短处,此番我们虽是为了将陈家彻底铲除,但也绝不可给自己留下祸患,故而送这些尸骸入京才更为稳妥。” 严左既已明白了麦高的用意便也再无异议,转而问起了他刚刚提及奏报给朝廷的奏折,“你打算如何在奏折中提及此间之事,须知你若是说得太过不着边际,也难免不会被人查出端倪,反倒是容易为朝中所质疑,遣词用句还需得谨慎些为好。” 麦高胸有成竹地笑道“我此前便斟酌过了,陈家在京中党羽众多,自然不能直接提及此番之事那时出自陈家的手笔,毕竟这般言论实乃是送到人手里的现成把柄,我打算在奏折中说,有一伙来历不明假扮府兵的匪人突然袭扰长平镇,刚好恰逢本官在此坐镇,便一力督战,得以将来犯的匪人一举歼灭。” “至于旁的事只需同朝廷言明,来犯的废人不仅人数不少,且还具是身着府兵的兵服,且在长平镇守军出言威慑后还逃了不少,而白知县更是伙同匪徒里应外合妄图攻占长平镇,幸而被我识破,这才保得长平镇未失。长平镇距离京畿仅咫尺之遥,竟会有这般严重的匪患,朝廷自然是要仔细地查上一查的。” “至于后续的调查究竟由谁来主导,结果会是如何其实无关紧要,不过是为了让满朝上下不能再对陈家的所为装聋作哑,加之平国公府的步步紧逼,如此一来,陈家必将愈发举步维艰。” 第五三二章 决战长平 14 严左听了麦高的打算后,略一沉吟,也觉麦高这般行事无甚纰漏,便也不再担心此事,转而说起了陈家后续可能的应对,“今日陈家派来的人马已是全军覆没,你原本打算的便是尽可能的消耗潘家和陈家的底牌,事已至此,想来陈家实难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重新聚拢大队人马,那么你认为他们是会先派遣潘家人来此继续试探,还是会等候大批援军到来再行动作,我们又要如何筹谋应对。” 麦高闻言却是无奈地摇头道“说实话,对此我并不十分确定,如今我们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所以送信入京之事务必要快,而那些尸首也须得趁着这一两日收拾整理一番,且城门外的空地上还是要照着之前那般布置起来,待到下次再有人来,我们还需得故技重施,此番北门外的防御也要有所准备才好,免得再被陈家钻了空子,下次我们就未必有今日这般幸运了。” “其实今日陈家此举就颇有些超乎我的预料,我原本想着他们虽是定然会在近期强攻长平镇,但应是会先把声势造出来,借此震慑我等,而后倾尽全力地进行几轮强攻,再行围困长平镇,如此才能起到威慑恐吓的作用,或可令我们忙中出错,陈家才会有趁虚而入,邀买人心的机会,一旦长平镇中的人心乱了,想要守住城池也绝非易事。” “可陈家来人今日颇有些虎头蛇尾的意思,我一见便知,此来的那些淮宁府兵并无心同我们正面硬抗,反倒是一心指望着北门被白知县放进来的陈家家奴能够成事,而他们便可作为策应,攻入长平镇。如此安排实是有些不合常理,我细想下自觉多半是因着皇家柜坊的连番针对,那些告示的作用已然慢慢铺散开来,而由此陈家对自己手下的影响力被逐渐削弱,实乃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我此前虽知给平国公世子出的那些主意,定然会对陈家的威势产生影响,却也未料到会进展这般迅速,这倒着实是件好事,想必如此一来,陈家更是会愈发急切,只是我暂且也不知陈家后续会有怎样的安排,故而只能静观其变,不过若是平国公府动作快,说不得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未可知。” 一旁的吴欠颇为好奇地问道“高高,你说的意想不到的收获究竟是什么。” 麦高笑着解释道“其实,随着平国公府针对的动作越大,陈家便会察觉到渐渐弹压不住那些手下了,而恰逢陈家危难,若是经营多年的势力发挥不了应有之用,陈家只会愈发捉襟见肘起来,如此一来,以陈家往日的做派,自是不会愿意放任那些人置身事外,若是不能为陈家所用,想来便是将其尽数毁去也不会放任他们全身而退。” “故而我猜一旦陈家发觉那些人不再对陈家唯命是从,少不得要选几个不得用的开刀,借此杀鸡儆猴,但此举一个处理不当,反倒是会引得暗处那些人为求自保,竭力反扑,届时陈家若是病急乱投医,能够自毁长城,对我们自是极为有利的。” 吴欠顿时恍然大悟,厅内众人闻言也是纷纷点头附和,而放松了不少的严左随即又想起一事,出言问道“白知县收受的那些贿赂,我们要怎么处理,总不能一直存放在驿馆,也实在不好经由我们之手直接交给平国公府,若是处理不当难免引人诟病。” 麦高点头应道“此事的确要谨慎应对,不过想来只消向朝廷明言,我们乃是当场抓到了白知县打开城门放贼人入镇,至于白家,我们忙于战事,无暇顾及,只待朝廷派人前来查抄。至于那些物件和钱引,不妨待到白家人被押解进京后,寻个机会重新放回白家大宅,而后将白府查封起来,我们也无需多做旁的安排,只需待朝廷来人接手即可。” 严左微微点头应道“如此也好,只是白家人加上那些尸骸,这队伍着实不小,加之陈家必然会在路上想办法动手除去白知县,京中来人若是少了怕是还会多生波折,我倒是担心平国公府未必会愿意自曝其短,派麾下大队人马来此接手此事。” 麦高却是笑道“平国公府自然不会想要在此时暴露自身实力,其实也无需一定是平国公府手下前来,只需平国公府在朝中斡旋,派出的人马愿意听命于平国公府或是皇上也就无碍了,其实只要平国公府能从旁监督,确保途中不会有人从中作梗即可,待到白知县安然抵达东京,后续之事便也无需我们再操心了。” 说起白知县,严左却是有些担忧地道“如今白知县定然已是对你心里存了怨怼的,他若是进京当着满朝文武胡言乱语,将此间诸事皆推脱到你的头上,怕是反倒会有些麻烦。” 麦高却是颇为笃定白知县定然不敢攀扯自己,“严师叔倒不必担心此事,今日因着轻信白知县,陈家损失惨重,事后本就必然不会轻饶了白知县,加之一旦知晓白知县将被押解进京,陈家绝不会让他有机会开口指证陈家,自是要想尽办法取其性命。而平国公府因着白知县胆敢公然伙同陈家,妄图掌控长平镇,自然也饶他不得,他即便是为着报复,将诸事推到我的头上,不说能不能令满朝文武信服,令我陷入窘境,但得罪我却是一定的了。” “想他一个无权无势,又无倚仗的小小知县,其先祖也不过是太祖早已舍弃的旧部,他绝不会这般不留退路地将所有人都得罪个遍,除非他是一心求死,不然断无这个可能,且白知县说不得还会选择将陈家和平国公府之事都袒露于朝堂之上,以寻求皇上的庇护,如此一来,他便更不会轻易得罪我了,所以想来应是无碍。” 严左见麦高将诸事都已思虑周全,便也就不再多言,麦高随即便写了两封分别给金宝皇帝和平国公世子的信件,以及要呈递朝廷的奏折,而后将之交予严左,让他安排人手即刻启程前往京中送信去了。 第五三三章 决战长平 15 不说麦高这边在长平镇稳坐钓鱼台,但说淮宁府陈家众人此刻颇有些焦头烂额,今日本以为即便不能顺利拿下长平镇,应也可顺势将长平镇围困起来,不想竟然会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而那场熊熊燃烧,经久不息的大火,也被探子绘声绘色地禀告给了陈家家主,不过因着隔得太远,反倒是生了些误会,实非麦高所料,真可谓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陈家派出的探子同陈家家主言说,只见着麦高命人从城墙上只射了一轮火箭,顷刻间几千淮宁府兵便身陷火海,无一人得以脱逃。而陈家家主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心下立时便觉定然是太祖藏在长平镇的新型火器才会有此威能,却从未想过或许是麦高预先在那处布置了火油,也是陈家太过在意太祖的新型火器传承,这才一叶障目,直接将事情转入了更为诡异的局面。 还是在陈府的正堂,一众陈家的主事人再次聚集于此,而且还有些刚刚从外面赶回来的,面色各个沉郁异常,陈家家主此刻也没心思废话,直接便道“今日前去长平镇的一千家奴,连同着三千淮宁府兵,悉数殒命于长平镇,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陈家家主话音刚落,便有人颇为急切地出言问道“家主,听说那麦高之所以能全歼我们派去的人马,乃是因着动用了太祖藏于长平镇的新型火器,可是当真如此。” 陈家家主也没有遮掩的意思,面色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应道“确有此事,虽是不知究竟是何克敌利器,但是据探子来报,声称那麦高派人射出的火箭,顷刻间就能让几千人身陷火海,且火焰经久不灭,也不知到底是何物,老夫也猜想多半就应是太祖传下来的新型火器了。” 众人闻言面色都不免有些难看,心下都不禁暗想,几千人无一生还,且探子也就不过是远远探查观看,实是带不回什么确实的消息,不过回禀之人既然亲眼目睹了战事始末,想来应是与陈家家主的猜测相去不远,既然现下麦高手中握有新型火器,他们陈家接下来的应对怕是就要更谨慎些才行。 随即便有人出言问道“家主,若那麦高手中掌握有新型火器,我们即便是有千军万马,也实难轻易攻陷长平镇,且他们若是据守不出,还可仗着火器之利,届时我们无论能召集多少人手,去了也不过都是送死而已,如此一来,强攻之法怕是再不可行了。” 陈家家主也是点头应道“的确如此,原本想着凭借几千人应是可以彻底围困住长平镇,加之又有白知县里应外合,几日内夺取长平镇应也绝非难事。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麦高仗着新型火器,几千人顷刻便被尽数歼灭,而白知县想必也应是已然暴露了行迹,如此一来,以麦高往日的行事做派,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那么我们想要白知县里应外合助我们成事,应也是不能了。” “现下强攻自是不能,而围困之法也并不可行,如此倒是有些难办了,今日诸位不妨集思广益,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我陈家如今身处劣势,不说平国公府还在步步紧逼,如今麦高小儿手里又有此等利器,正面相抗定然一时间难以取胜,但一旦僵持下去,有于我陈家着实不利,实在不能这般继续拖延下去了,还得有个稳妥的应对之法才行。” 随着陈家家主这一番话落下,堂内立时便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人人都觉长平镇之事颇为难办,毕竟强攻不成巧取也失了先机,如此一来,想要一探长平镇中的隐秘,甚至是收入囊中已是难如登天。 半晌后方才有人出言道“家主,我倒是有个猜测,想来这新型火器应是极为难得,若非如此,当年太祖打天下时,也不会从未曾启用过,甚至是都无人曾听闻过一丝半点关于此事的消息。我以为,说不得太祖原本即便有那方子,却也无力研造出来,直待到大通立国,请全国之力才得以成事,此等难得的物件数量绝不会太多,想必麦高多半也应是迫于局势,为求自保不得已将此物显露人前。” “说不得麦高正是想要借此威吓震慑我等,令陈家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是直接放弃长平镇,这才冒险将那物件拿出来用以退敌,但想来若是我陈家源源不断地派人前去袭扰长平镇,他手中的新型火器未必能支撑太久,待到火器消耗殆尽,自然也就只能束手就擒,任我陈家拿捏。” 听这人此言一出,陈家家主也觉颇为在理,的确,若是新型火器是随随便便就能造出来的,世人自然早就应有耳闻,而直至此时才得以现世,必然是因着极为难得之物,如此猜测也并非全无可能,若当真是这般,倒也是陈家的一个机会。 虽说这或许的确是个难得的良机,但陈家家主却还是颇感为难地道“可是,即便是那新型火器的数量极为有限,但若想将之消耗干净,总还是要不断地派人前往袭扰长平镇,那人命来填。今日几千淮宁府兵已然被悉数歼灭,现下我们手中的可用之人便已是极为有限了,又如何能如你所言一般,三番两次地袭击长平镇以达到消耗火器的目的呢,说不得还没等麦高手中的火器用完,我陈家就会陷入再无人可用的窘境。” 一旁却是有人不解地道“可现下不是还有潘家人在淮宁府吗,让他们前去攻打长平镇便是,毕竟他们此来乃是为了同麦高寻仇,这般大好的机会想来他们应是不会拒绝的。” 陈家家主却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潘家人今日必然也派了斥候前往长平镇外探查,想要借此对麦高的手段了解一二,既然潘家已然见证了那般惨烈的战局,此番若是让潘家人前去攻打长平镇,他们未必不知晓我们的意图,一旦潘家拒不接受我陈家的调配,届时我们也不过只能听之任之罢了。” 第五三四章 决战长平 16 陈家家主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堂内众人也是都面显忧虑之色,此事却是突然有一人出言分析道“家主,老夫倒是以为此事未必不可行,即便是潘家人已然知晓今日麦高将进犯的几千府兵悉数歼灭,但是他们却必然不知新型火器之事,想来多半只会以为是些麦高预先布置下的陷阱而已。” “如此我们不妨同他们坦诚相告,明言长平镇藏中有太祖密室,且还有新型火器的造物方子和成品,这也是麦高之所以死守长平镇的缘由,而如今我陈家能调用之人都已经葬身于长平镇,他们潘家若是此时还不出手,我们也就只能无奈放弃这天赐良机了。如此一来,但凡潘家心中若是会对太祖传承生出些许觊觎之心,自然会愿意冒险前往长平镇一探究竟的。” “而若是言尽于此他们仍是畏缩不前,我们也可直言相告,现下我陈家已然拿麦高无法,他们若是想要继续寻仇,只能另寻他法了,他们若还想要按照原本的打算,借陈家之势坐享其成却是不能够了,如此,潘家但凡还心有不甘,必然就会出一份力,这般双管齐下,饮食可以迫得潘家出兵。” “而只要潘家愿意出手相帮,自然便会令麦高再无喘息之机,待到后续的援兵源源不断地抵达淮宁府,自是可以将麦高手中握有的新型火器的存货消耗一空,故而老夫觉得我们也无需干坐在这边多想,直接先将潘家人叫来试探一二,若是实在不可行,届时我们再行商量也为时不晚。” “此前我陈家对那新型火器总还抱有一两分的怀疑,而即便能顺利得到造物方子,究竟能不能研造出新型火器也未可知,但如今已然不必再顾忌这些,既然已经亲眼见证了确有此物,且还知晓其威力巨大,那我陈家如何能在此时还裹足不前,畏首畏尾,若潘家不得用便只需舍弃便是,也无需继续留他们在淮宁府,说不得日后还要分一杯羹,能令他们知难而退也并非坏事,反倒是省去了日后的麻烦。” “我陈家成事在即,还何必诸多顾忌,如今正是考验人心之时,忠心的日后自然是少不了一份富贵,而首鼠两端的直接舍弃便是,潘家若是不同我陈家一心,还不如趁早将事情摊开来说,何必让潘家出工不出力,日后反倒还要占个有功之臣的名头,岂不是得不偿失,所以家主不妨慎重考量一二,若觉可行,也无需再拖,将潘家人叫来探一探虚实便是。” 说话之人此言说的不可谓不直白,但陈家家主细思下也觉甚是在理,心下主意已定,于是便也再不犹豫,直接便命人前往潘家所居的在淮宁府的别院,请此番带兵前来的潘家三爷,往陈家大宅一行,一同商量应对麦高之事。 潘家三爷来的倒也快,不多时便随着侍人的指引进了陈家正堂,甫一进门便见到在淮宁府的陈家人齐聚一堂,便知多半应是为了今日长平镇之事,于是便也没有多加寒暄的意思,同陈家家主见礼后,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右侧上首的空位上,单刀直入地看向陈家家主问道“陈世叔唤小侄前来,不知可是为着今日长平镇之事。” 陈家家主见他如此自是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便直言道“世侄,想来你应是也听说了长平镇今日的战事,老夫对你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那麦高着实不怎么好对付,老夫请你前来,也是想着世侄此来乃是为了寻那麦高的晦气,如今陈家可用的人手几乎已是消耗殆尽,不知世侄那边之后是何章程,老夫实是不想因着陈家这边未能成事反倒是耽误了世侄后续的安排。” 潘家三爷闻言爽朗地笑了出来,丝毫没有应付陈家家主迂回试探的意思,直接便应道“陈世叔多虑了,我潘家的确想要让那麦高因着害我侄儿性命付出些代价,至少我潘家也是有名姓的,他这般公然同我潘家为敌,自是绝不能让他轻易全身而退,但若说因着这些许私人恩怨,便要潘家出兵袭扰京畿重镇,我潘家却是不敢的,毕竟我潘家乃是将门世家,这般行事说不得便要让数代基业因此毁于一旦,陈世叔实在是高看我潘家了。” 陈家家主也似乎未曾料到潘家三爷对此事的态度竟是这般直来直去,毫无回旋的余地,犹豫半晌,他才故作为难地道“世侄想来是误会老夫的心意了,老夫此举绝非为了我陈家一己之私,世侄你可知我陈家为何这般执着于长平镇。” 潘家三爷对此自是早有猜测,便点头应道“小侄推测多半应还是和太祖传承有些关系吧,毕竟这许多年来,能被陈家看在眼里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陈家家主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道“世侄所言不错,只是世侄却是不知,隐藏在这长平镇中的太祖传承和大通别处的却是大为不同,并非是如可号令皇家商都院的令牌,这种可有可无的鸡肋一般的存在,而是真正能倾覆天下归属的神兵利器。” “我陈家原本以为长平镇中藏得只是太祖传下的研造新型火器的方子,可未曾想经今日一番试探,这才发现,那麦高手中竟是握有此传说之物的成品,这才令我陈家派去之人全军覆没。想来多半应是太祖早年便留存在长平镇中的,如今麦高手握此等利器,且还不愿轻易离开长平镇,正是因着镇中还有更为重要的传承,且这新型火器的方子应是也在其中。” “我陈家早前机缘巧合,得以见过一份太祖旧部的手札,这才得知世间还有此等神兵利器,握有此等利器莫要说称霸一方,便是颠覆这大通也是不在话下。世侄应也知如今陈家和平国公府已是势同水火,便是我陈家告饶服软,平国公府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我陈家,我等也是为了给全家老小博一条生路,这才会破釜沉舟,意欲一举攻下长平镇,却不想终是功亏一篑。” 第五三五章 决战长平 17 陈家家主看着因自己所言陷入沉思的潘家三爷,继续添油加醋地道“我陈家自是决不能在此时有所退却的,虽是今日损失惨重,但也让我等探明了那麦高的深浅,即便世侄心存顾虑,不愿贸然襄助我陈家,自也是情有可原,我等绝不强求,但老夫也是顾念着两家这许多年的情谊,这才想着请世侄前来,也是想要劝世侄谨慎行事,切莫要日后追悔莫及。” “须知,一旦那麦高得以带着这新型火器和方子归京,在朝中的地位必然会节节高升,届时不说潘家怕是便再动不得他了,便是单说现下,想来麦高多半应已知晓潘家此来襄助我陈家行事,日后他未必会愿意轻易放过潘家。更旁论他手握新型火器,甚至不用多做旁的,只需组建一支装载着新型火器的水师,便可令潘家陷入窘境,举步维艰。” “故而老夫此前劝说世侄,也是想着如今乃是铲除麦高难得的天赐良机,若不在他得势前下手将之出去,日后难免给自家留下祸患,反倒是贻害无穷。更何况世侄担心袭扰长平镇为世人所知不利于潘家实属多虑了,虽说麦高已然知晓潘家来了淮宁府,但是他手中并没有实证,且世侄便是带兵前去也,又无需自报名号,如此一来,事成后根本不会有旁人知晓此间内情,世侄又何必因此多有顾虑。” “老夫想劝世侄一句,切莫因着一时畏首畏尾,反倒是放任了那麦高日益做大,待到日后想要再行将之除去,怕是便要难如登天了,老夫言尽于此,世侄不妨好好仔细考量一番,若仍是心存顾忌,我陈家绝不强求。” 潘家三爷闻罢陈家家主这番情真意切的劝慰之言,不免陷入了深思,他此前自是听斥候回禀了今日的战况,虽早就知那一场大火着的颇有些蹊跷,但是若非此时陈家提及,他当真不知那竟是陈家此番费心谋划的目的所在,更是想不到这世上竟会有太祖留下的此等利器,想到这里潘家三爷心下立时便觉微微一热,他出身将门世家,自是更知此等利器是何等重要。 潘家三爷想到若是装载些这种火器在船上,对战时只需几箭过去,便可将敌方的船只付之一炬,若有此物,潘家水师自可称霸海上,不得不说,旁的事他或许倒是并不十分在乎,但这新型火器实在令人心动。 潘家三爷沉默了半晌,方才犹豫地道“陈世叔,不是小侄不想帮这个忙,但既然你已说了,那麦高手中有此等神兵利器,小侄即便派人前往,也不过是令手下的兄弟枉送性命罢了,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做法实属不智,若是陈世叔已然有了稳妥的法子,不妨说出来听听,我们一并参详一二,若的确可行,我潘家自是愿意出力的。” 陈家家主见他口风有所松动,心下自是大喜过望,便忙道“其实也并不是需要世侄带领潘家水师悉数上阵,毕竟这般做说不得反倒是如了那麦高的意,那新型火器杀伤力巨大,但我等推断数量应是不多,所以若是派大军前往反而正中麦高的下怀,他届时自是可用最少的火器便歼灭我等费心调拨的人手,老夫自是不会如他的愿。” “老夫想着最好是由世侄统管此事,将潘家水师,和剩余的淮宁府兵,以及陈家陆续调拨来的人手,整合一番,重新编制,分成几队,有计划地轮流前往长平镇袭扰,从而尽可能多地消耗麦高手中的火器,如此一来,待到他们弹尽粮绝之时,我们自是便可以集结大队人马强攻长平镇,届时必会容易许多,不知世侄以为此法如何。” 潘家三爷却是哑然失笑,深觉得这陈家人果然都是些只会做生意的行商之人,对于带兵打仗实是不在行,这般可笑的主意竟然也敢提出来让他参详,简直是贻笑大方,此事攸关长平镇一战的胜败,潘家三爷也没有顾忌陈家人心情的想法,直接便出言反驳道“陈世叔,小侄绝没有不敬的意思,但你说的这些实是存在太多错漏,小侄觉得还需在此将诸事说清楚为好,也免得因此误事。” “小侄不知诸位叔伯可知,长平镇虽是叫镇,却因着地理位置的重要,又作为京畿南向的门户,绝非一般的小城镇可比,乃是军事重镇,且据小侄所知,当年太祖还曾着意督建修缮过一番的,较之寻常的县城也不差什么,且城防布置甚至比得过一些小地方的府城,这样一处所在,镇内守城的府兵又是满配,若是调不来几万大军攻城,想要单靠着三五千的游兵散勇就妄想拿下长平镇,无异于痴人说梦。” “便是陈家在镇中有暗线可以里应外合,但据小侄所知,那麦高身边近千的卫承骑可是皆出自武家,具是一等一的好手,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却是十拿九稳的,而今日想来陈世叔你们也试过此法了,那些被人放进镇中的人手,还不是顷刻便被收拾了个干净,由此可见,即便有内应可以策应,但除非能将镇中之人悉数放倒,不然说想要内外夹攻拿下长平镇也不过是异想天开罢了。” “即便是因此将强攻改为围困,长平镇距离京畿不过咫尺之遥,加之还有麦高这个钦差滞留此地,更旁论此前平国公世子又在这里出了事,朝堂内外早已将注意都聚集于此,若要围困长平镇,想来都无需半月便会被朝廷派人前来镇压或是清缴,绝无成事的可能。” “故而小侄刚刚也绝非推诿塞责,不愿相助世叔,也并非单单因着那麦高手中握有新型火器便心存畏惧,一来实是不想让手下兄弟枉送性命,二来这是因着如今淮宁府一无攻城利器,二无可用之人,且又无大军策应,此等境况下,想要凭借着这微末之力便言说掌控长平镇未免好似白日做梦,小侄这般坦言相告,实是不想让陈世叔马失前蹄,还需得谨慎些才好。” 第五三六章 决战长平 18 陈家家主的面色随着潘家三爷对陈家谋划的一番贬损,愈发难看起来,毕竟无论换做是谁,这么被一个小辈如此直言行事不足,都不会太过痛快,但是如今陈家的确是有求于人,且陈家家主自是知晓,自家于战事上的确并不擅长,于是便直接道“世侄所言甚是在理,我等不过是寻常商贾之家,对这行军打仗之事的确是一无所知,这不才想着请世侄过来,一同探讨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顺利拿下长平镇的办法。” 潘家三爷能被本家派来此寻麦高的晦气,自然不会是寻常有勇无谋的莽夫,沉吟半晌,方才试探着道“在小侄看来,若想要靠着兵力强攻实是绝无可能,除非陈世叔能调动京畿禁军为你所用,不然就不要妄想靠着此法拿下长平镇了,且此种情况下,寻常的计谋也多半行不通,毕竟一力降十会,如今我们这边的人手欠缺的太多,即便凭着内应顺利开启城门,攻入镇中的也不过三五千人,面对着长平镇府兵和麦高的亲卫,也不过是送上门去让人瓮中捉鳖罢了。” “小侄倒是以为,若想要谋划长平镇,就不能只在派兵强攻上下功夫,其实最好还是要在朝中想办法动些手脚,想来多半也是陈世叔被那麦高气得昏了头了,这才想要在长平镇同他们硬碰硬,实是大可不必如此,若是京中急召麦高返京,甚至是用手段调走长平镇守军,届时世叔想要如何摆布长平镇还不是易如反掌,又何必耗费诸多人力物力,一定要在此时同麦高正面相抗呢。” 陈家家主也不知潘家三爷此言是出于本心,还是有意试探,但事已至此,若还想要潘家出力,他也不好多加隐瞒,只得解释道“世侄有所不知,那太祖传承也好密室也罢,甚至是制造新型火器的方子,想来若是没有那麦高,即便是拿到手里多半也是无人能懂的,甚至是连开启怕是都不能,若是让麦高得以安然返回京中,我们此前的种种谋划便会功亏一篑,自然是不可如此行事的。” 潘家三爷闻此略显苦恼地微微蹙了蹙眉,他自是也想到了麦高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身份,立时也觉得此事颇有些棘手,又沉吟片刻,斟酌了一番才道“关于这麦高,小侄此前也曾听闻过些许传言,据说是个软硬不吃的刺头,但这种人却往往有极为在意之事,且这麦高自诩心存大义,便单看孔家那小子之事便可窥得一二,如此一来,倒不如在此事上下下功夫。” 陈家家主似是略有所感,迟疑地道“世侄的意思是……” 潘家三爷咬了咬牙狠声道“既然陈世叔都已存了改朝换代的心思了,自然也能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更是无需在此等危急之时顾忌陈家的名声,那些无关紧要的虚名,实是比不得日后的风光无限。故而小侄倒是觉得,既然那麦高以天下社稷黎民百姓为己任,我们就不妨借此逼迫一二。” “陈世叔在淮宁府经营多难,自是足以左右此间诸事,何妨绑了大量的百姓充当挡箭牌,还可借此威逼麦高弃城投降,想来他多半会迫于形势,无奈应承下来的,此举也应算是最为简单便捷的办法了,不知陈世叔以为如何。” 陈家家主简直要被潘家三爷这个主意气死,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他倒是当真敢说出口,他这不过是仗着此番乃是陈家主事,即便事败,他潘家也能将自己摘个干净,全身而退。可是陈家若是当真如此行事,即便是成事,日后也必然会在史书上留下骂名,更旁论一旦事败,此等行径便是令陈家满门万劫不复的铁证。 便是今日,陈家招募了不少百姓,存着混淆视听的心思,也从未曾敢强征,反倒是花费了不少银钱,打着雇佣的名头,哄骗了不少人,但在百姓临阵溃逃的情况下,一同前去的府兵也未敢轻易伤人性命。 但若是他陈家当真敢如潘三爷所说那般行事,一旦激起民愤,有人暗中逃离淮宁府,前往京中状告陈家,这岂不是送上门的现成把柄,有了此事,平国公府也好朝廷也罢,都绝不会让陈家再有翻身的余地,实是绝不可行。 潘家三爷自是看出了陈家家主的重重顾虑,笑着劝解道“陈世叔,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陈家如今本就已是背水一战,若还这般诸多顾忌,又如何能从麦高手中夺得长平镇和太祖传承,须知那麦高可绝不是个好对付的易于之辈,如今也不过是因着朝中还未收到确实的消息,这才迟迟没有动静,一旦麦高将此间之事禀明朝廷,皇上下令彻查今日之事,加之又有平国公府从中推波助澜,世叔觉得陈家即便不如此行事,莫非还能讨得了好不成。” “反倒是世叔若早下决断,说不得便可在朝廷和平国公府反应过来之前夺取长平镇,届时你手握太祖传下的神兵利器,自是也有了和朝廷谈判的筹码,甚至是借由潘家的船队,先前往海外休养生息也未尝不可,待到新型火器在手后再行改朝换代之举倒也使得,又何必要在此时还纠结那些虚名呢,小侄倒是以为,如今正是陈家博得一线生机的最好时机,若是错过,陈家再想复起怕是就有些难了。” 陈家家闻言却觉心下森寒,他自是知晓此时的局势于陈家不利,却觉并未坏到须得远遁域外那般田地,且不说陈家的根基就在大通,一旦贸然举家逃离,再想要回来怕也是难了。更旁论他陈家若离开大通,陈家名下的大量产业,还有那些不能换成现银的钱引和皇家柜坊的信物,都必然要被舍弃,要么交予同陈家亲近之人手中,要么便是等着被各方势力瓜分,这绝不是陈家想要得到的结果,但潘家三爷此言的意图却可算是昭然若揭,令人不免齿冷。 第五三七章 决战长平 19 陈家家主虽未必如陈家先祖一般经历过那些大风大浪,但因着陈家这些年一直以来的谋划,眼界见识却也并不欠缺,他自是知晓陈家只要还留在大通,名下的那些产业都还在自家手中,即便是朝廷和平国公府想要处置他们,为求大通商道安稳,也总要顾虑一二,但若是当真如了潘家的意,直接避居域外,便相当于是主动将自家的命脉交予他人之手,待到那时,陈家只能任人摆布,才当真是没有了复起的可能。 陈家家主思及刚刚潘家三爷话里话外的有意误导,心下突然便意识到,说不得那些曾经由陈家扶持起来的各方势力,早已因着受制于陈家这些年,心中或多或少都存了不满,如今想要顺势除去陈家的,怕不只是平国公府和朝廷,这些人多半也有了断尾求生的心思,如此一来,若让潘家人继续留在淮宁府,只怕是祸非福。 不说潘家多半不会于危难时出手相助,保不齐还会在要紧的时候背后捅陈家一刀,若当真如此,此番让潘家前来商议应对之法,反倒是引狼入室了,不单单是让潘家察觉到陈家的后继无力,甚至还会看清陈家如今连弹压下属也已是力不从心,若是再无强力手段震慑一二,陈家说不得便要因着今日于长平镇的全军覆没,手中再无可用之人,而受制于潘家,陈家家主越想便越觉此刻的局势危急,若再无可行的应对之法,陈家说不得便过不了此番这一关了。 陈家家主故作慎重考量潘家三爷建议的姿态,心下虽是惊惶愤恨,但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只是现下一时半刻也没什么好的法子将潘家三爷应付过去,半晌后,他只得故作感激地笑着对潘家三爷道“世侄所言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此举毕竟牵扯太大,老夫总要好好斟酌一番才更为稳妥,实是草率不得。” 陈家家主实在不想让潘家三爷窥得现下陈家的窘境,继续道“况且即便想要这般动作,也须得待到从各处调来的人手悉数抵达淮宁府才成,毕竟今日我陈家着实是损失惨重,还需得有充裕的人手才方便行事。如今实在不易操之过急,不妨再等上个三五日工夫,也好让老夫细细考量一番行事的具体章程,不过老夫还是要先行谢过世侄的提醒和帮扶之谊,若是实在事不可为,届时陈家一旦需要前外海外暂避,还要麻烦世侄同家中招呼一声才好。” 潘家三爷从陈家家主面上一时也看不出他内心究竟作何想法,便痛快地点头应下,“陈世叔放心,此事包在小侄身上,若有需要,我潘家自是会将诸事都安排妥当的,绝不会生出任何岔子。” 陈家家主又强打着精神同潘家三爷闲话了几句,潘家三爷也知陈家人接下来自是要私下里商量一番后续的应对之法,碍于自己在此,他们也不好贸然开口赶人,更是不便筹谋安排,于是就不再耽搁,识趣地告了一声罪,转而先行离开,想着只待陈家一旦有了决断,他潘家也好伺机而动,少不得能从此事中分一杯羹。 看着潘家三爷的身影消失在正堂大门处,陈家家主的面色也不禁随之阴沉了下来,堂内的陈家人中,能窥得刚刚二人一番言辞交锋中关窍的不在少数,此刻面上也都不免显出了些许沉郁之色。 陈家家主语气沉沉地道“潘家想来是因着这些年有了孙家供给,自觉再无用得上我陈家之处,已然是不将我陈家看在眼里了,这般随意糊弄黄口小儿的主意,他竟然也敢公然在老夫面前拿来说嘴,想来此番我陈家遇难,反倒是让那些如潘家一般,早已对我陈家家财心存觊觎之人,动了别样的心思,只是老夫实在未曾料到,潘家经会这般毫不顾忌脸面,果然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 “老夫这些时日也算是看明白了,我陈家这些年耗费大量银钱,反倒是供养出了一群豺狼虎豹,如今大难临头,非但不能与我陈家同舟共济,反倒是要落井下石,甚至是意欲瓜分我陈家的偌大家业,实是令人心寒齿冷,如今我陈家也只能自谋出路了,断然指望不上旁的人了。” 事情经由陈家家主出言点破,不少刚刚还一知半解的人自是也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不免纷纷出言声讨起这些早年靠着陈家得势的忘恩负义之徒。 半晌后,一旁才有一老者出言打断了众人毫无意义的言语讨伐,而是看向主位上的陈家家主,开口问道“家主,事已至此,既然已知潘家再不可用,我们又该要如何继续谋夺长平镇之事才好呢,若按照潘家三爷刚刚所言,我们此前的种种谋划,岂不是根本无法成事,现下总要尽快拿出个章程才好。” “总不能让我陈家空守着长平镇这座宝山,而毫无办法吧,那些在镇中的暗线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二,虽是不能如此前计划的一般,放我们的人手入城,但若说打探些消息想来应是无碍,也无需旁的,只要探听出太祖传承的所在即可,届时我们便可派人潜入长平镇,尝试着将密室中的传承先夺过来,就如此前在商丘时一般,即便拿到手后一时半刻堪不透,我们也可在此后另寻机会,总比就这般毫无进展要好上许多。” 陈家家主闻言略一沉吟,他自是也知此前计划着攻陷长平镇的一应安排已全然不可行了,如此一来,稍好些的办法的确便是想法子先打探出太祖密室的所在,只是思及此前在别处密室遇到过的难题,只得长叹一声道“此法虽好,只是太祖密室我们也并非初见,此前在旁的地方的那几处,无论是商丘还是真定,我们也都曾派人前去尝试着强硬开启过,却终究是未能成事。” “在商丘,若非有麦高先行开启了密室,我们也断然无法那般轻易得手。现下也是如此,即便我们找到了密室的所在怕也是枉然,而且一旦大动干戈,必然会引起麦高的注意,若他派人守株待兔,岂不是反倒会将我们费心布置在长平镇的人都一网打尽,如今我陈家可用之人本就不多,实是不好浪费在此等之事上,也免得当真遇到用人之际,反倒会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 第五三八章 决战长平 20 陈家家主此言一出,堂内的一众陈家人一时间也颇有些束手无策之感,陈家家主也知如今的境况着实于自家不利,且他们原本自以为能指望的那些隐于暗处的势力,现下也都因着平国公府的连番出招,都颇有些畏缩不前。 陈家家主心知肚明,若是继续如此毫无作为,只会让陈家的处境愈发举步维艰,他踌躇半晌后方才咬牙道“如今各处收到消息之人都不愿出力,无非是见着我陈家现下势弱,自觉陈家还需他们相帮,故而绝不敢公然撕破脸皮,或是用那些把柄兵行险着,轻举妄动,这才都敢对我陈家之难作壁上观。” “故而我陈家断不能继续放任他们独善其身,我们须得将所有人都拉下水,才能保陈家无恙,老夫倒是以为,长平镇之事不妨先放一放,当务之急反倒是须得整治一番那些势利小人,可先杀鸡儆猴处置几个着实不听话的,也好让所有人都见识一番我陈家的手段。之后他们自会重新掂量一番,自然会知晓究竟要如何做才对他们自己更为有利。” “此前也着实是老夫着相了,因着新型火器之事,只顾盯在长平镇这一亩三分地上谋事,其实现下看来,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若是能将我陈家在大通各处的产业,还有那些培养多年的势力都调动起来,不为长平镇,即便只是让平国公府和朝廷难受一番,也是好的。届时他们自然就没有继续盯着我陈家的心思了,一旦麦高身陷在长平镇孤立无援,我们再想要如何动作也会容易许多。” 众人闻言也都觉颇为在理,但却觉若想得以顺利进行绝非易事,于是便有人出言问道“不知家主打算如何安排呢,毕竟如今因着皇家柜坊之事,我陈家名下位于各处的产业,现下的处境都颇为艰难,此等境况下,我们要如何才能让朝廷感受到切肤之痛,进而不再针对陈家呢。” 陈家主却是冷冷一笑道“当年便是太祖也要畏惧我陈家三分,不就是因着我陈家在大通商道有着呼风唤雨的影响力吗,换做如今自然也是可以,既然朝廷一心不给我陈家留条活路,我们又何妨搅动这大通商道风云。当年可以威胁太祖的手段如今自然也可以挟制住金宝皇帝和平国公府,只要让世人看到我陈家的威能,便是迫于稳定社稷的压力,他们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继续同我陈家针锋相对。” 一旁却是有人颇为踌躇地泼了一盆冷水,“当年大通立国之初,虽说太祖大兴商道,但那些寻常商家并不成气候,故而我们这些世家一旦振臂一呼,自然响应者众,但是如今却并非如此,且旁的那些世家也未必愿意同我们一并扰乱商道安稳,如此一来,单凭我陈家是不是有些勉强了。” 陈家家主却是颇为胸有成竹地道“其实此事说来也简单,此前各大世家虽说是以我陈家为首,同气连枝,但也还是隐隐各自为政,不愿宣之于口,也不过是碍于皇家商都院和我陈家势大,这才不敢有所微词,而如今见我陈家势弱,必然更是会生出将我陈家拆吞入腹的心思,故而才会对我陈家的求援诸多推诿塞责。” “此前我陈家上门求助,意欲让他们帮忙提取现银,或是将生意都改为用现银交易,他们之所以一口回绝,无论用的是什么理由,但无非还是因着不想承担损失,更不愿受陈家牵连,被平国公府和朝廷盯上。商人逐利,他们此前不想担负这些无谓的损耗也属人之常情,但换言之,若是有足够的利益,他们自也会逐利而来,为我陈家所用。” “只要我陈家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想来这些大商世家便会自愿成为我们对付朝廷和平国公府的一把利剑,一旦大通的一众大商皆听我陈家号令,便是朝廷也要退避一二的,只是确实是要舍弃些银钱才能得以成事了。” 陈家家主话音刚落,立马便有人追问道“家主,事已至此,您若是有什么好主意,便直接告知我等就是,也省得我们还要费心猜来猜去的,如今我陈家已是退无可退,只要能博得一线生机,别说只是损失些许银钱,便是要舍弃大半产业,只要我陈家大事能成,我们又何惧之有。” 陈家家主见着堂下众人纷纷出言附和,不免也对自家族人这般勠力同心十分欣慰,于是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如今无论是世家还是那些我们早年扶持的各方势力,之所以不愿意在此时贸然为我陈家出头,无非一来是因着不想承担不必要的损失,二来也是不想太过冒头,被视为我陈家的党羽,日后若陈家事败,反倒会被朝廷清算。” “但想来若是我陈家有法子令出手的人能够多起来,而一旦他们察觉,即便相帮陈家,也是不显山不露水,自然也再无需诸多顾虑,而为了偿还昔日恩情,做些顺手而为之事他们自是不会拒绝的,届时必会形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老夫细想下来,自觉如今我陈家想要在此战中借势而为,能靠得上的无非要么是经年和我们常有往来的世家大族,要么就是我们资助过的那些已然功成名就之人,但在朝为官之人必然最是谨慎,局势未明前断然不会轻举妄动,故而我们初时所能倚仗的就只有那些行商世家,这些人对于朝廷的意图虽是看重却也并不会十分在意,他们更关心的其实是确实能拿到手中的利益。” “若如我们此前一般,凭白让他们用现银同陈家交易,或是帮忙前往皇家柜坊提取现银,他们自是不愿的,但是皇家柜坊的费用也才不过两成而已,若是我陈家承诺采买用原价的两倍,使用钱引结算,而卖货则是用半价进行销售,但却须得是用现银交易,想来一众大商世家自然是会乐意至极。” 第五三九章 决战长平 21 陈家家主看着堂下众人显出了几分若有所思之色,继续道“如此条件一旦抛出,别说只是用现银交易,便是再让他们帮些别的忙,譬如后续配合我陈家行事,想来那些人应也是极为乐意的。如此一来,自然就直接破了平国公府针对我陈家的布置,甚至是皇家柜坊限制我陈家提取现银之策也不过是一纸空谈罢了。” “而一旦和我陈家有生意往来,前去皇家柜坊提取现银的人多了起来,平国公府若再想要继续针对我陈家必然便会受阻,待到那时,平国公府若还要一意孤行,只会波及到越来越多的大商,反倒是会令整个大通商道都对皇家柜坊怨声载道起来。平国公府若想平息众怒便只能妥协退让,而届时我等自可乘胜追击,若是进行得顺利,想来要挤兑得皇家柜坊闭门谢客也绝非难事。” 陈家家主的这一番分析下来,堂内众人闻言也颇觉有理,只是仍有谨慎之人出言问道“可是即便如此,也并非长久之计,便是各家大商愿意出手帮忙针对皇家柜坊,但是与我陈家而言,也是治标不治本,虽是暂缓了一时的窘迫,却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我陈家面临的危局,更是于夺取长平镇无益啊。” 陈家家主却是破有成算地解释道“这自然只是第一步,一旦暂缓了平国公府对我陈家的针对,而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开始搅乱大通商道,好在我陈家这些年借助皇家商都院,也算是已在各行各业中都有了自家的产业,早已比当年太祖在时还要容易行事的多,我们只需操控物价,并连同各家大商一并动作,自然便可让朝廷知难而退,甚至是舍弃长平镇和麦高。” 众人听到此处都不免露出兴奋之意来,具是目光灼灼地看向陈家家主,打算听他说说详细的计划安排,陈家家主也不卖关子,直白地道“其实当年太祖设立皇家商都院所分的十司,正是因着这些皆是对社稷民生而言最为要紧的行业,而如今我陈家早已在各行中都有了自家的产业,且遍布大通各处,加之还有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在手,对大通商道的影响早已并非太祖在位时的陈家可比。” “若想要朝廷率先低头,我们其实只需做一件事即可,那便是利用我陈家名下的那些产业,动用一切可用资源,开始在大通各处高价销售所有留存在手中的货物。如此做法,想来别的大商也不会有所异议的,而且有我陈家挑头,他们甚至还可以随着我们一并抬高货物的售价,如此一来,大通必乱,不说别的,单是将盐的价格翻一番,都必然会引起世道动荡,更旁论我陈家手中握有所有行业的命脉,朝廷为了安抚以我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商,届时自然是要有所退让的。” 下面却是有人不解地问道“家主,你刚刚不是还说要用半价售卖货物,以便获取大量现银吗。” 陈家家主笑着解释道“这寻常百姓和大商自是要区别对待的,对于世家,我们自然是要半价售卖借以获取更多的现银,进而达到针对平国公府的目的;但是寻常百姓和普通商家,我们却是要抬高货物价格,且还要涨到以往的两倍甚至是三倍。而一众大商愿意随我们一同抬价的自然可以赚得更多,便是不愿同我们一路的,也可薄利多销,故而无论如何大通的大商们都吃不了亏,为了攫取更多的利润,他们自然便会成为我陈家的同盟,为我等所用。” “我们还可放出风声,若是用现银前往陈家商行采买,便是可以依照原本的价格交易,如此一来,无论是世家还是普通百姓都会开始想尽办法提取现银,届时皇家柜坊哪里还有活路。而他们此前吸引过去的存银,就只会变成反噬他们的一把利刃,甚至我陈家还完全可以将涨价之事推脱到皇家柜坊和平国公府的身上,若非他们这般针对打压,我陈家又岂会为求自保兵行险着,也实属无奈之举,如此我陈家必不会在坊间传出恶名。” “虽说此举会令我陈家随时颇多,但却足以令平国公府和朝廷退却,而我陈家只需在朝廷焦头烂额之机,适时提出条件,只需朝廷将长平镇和麦高交给我陈家,并保证对陈家既往不咎,我们便会出面安抚住那些大商,并将价格稳定在原本的水平上,如此一来,只要我陈家舍得承担这些损失,自然大通朝堂也只有任我们拿捏的份儿。” 堂内众人也不禁纷纷出言附和,陈家家主继续道“此前我们实是不该将精力放在我们不擅长之处,有何必非要在战事上同麦高一较高下,我们就应该用我们最擅长的手段,让他们有苦说不出,即便恨我陈家入骨,也奈何不得我们,让他们知道我陈家才是真正能掌控大通命运的帝王。” 堂内的陈家诸人至此都因着重新看到了希望,而觉欢欣鼓舞,虽是损失了些许银钱,但相较于灭族,和日后得成大事,这些钱财他们自是损失得起的,而且麦高对待皇家商都院和陈家态度这般强硬,最后竟会落个被朝廷出卖的结局,想来也不免让人觉得十分痛快。 如今计议已定,陈家众人也不耽搁,纷纷传信各处的商行,甚至随信附带着大量早已对陈家无用的钱引,命那些大柜依计行事,而陈家便只需等着平国公府和朝廷,出面低头向陈家服软,之后便可将麦高和长平镇都收入囊中。 不说陈家这边因着有了新的目标,全家上下都振奋异常,反观麦高这边,从那日将信送出去后,便只能干等着朝廷的决断,这两日镇中仍是热火朝天的陆续有人前往溶洞遴选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而城门外的尸首已然堆在了一块着意选出来的空地上,甚至按照麦高的嘱咐,都用石灰做了简单的处理,一来麦高是想着如今天热,弃之不管难免不会因着细菌滋生,引发什么疫病,二来也是为了方便之后朝廷派出的调查的还原行事,只是那小山一般的尸首远远看去颇让人胆寒。 第五四零章 决战长平 22 这两日严左派往淮宁府探查的武家亲卫都无功而返,因着淮宁府已然封城,自是无法进城打探消息,而白家和叶家此前安插在淮宁府的探子也一直未曾有任何消息传来,整个淮宁府和陈家安静的有些异于寻常,也让长平镇中忙碌的众人皆或多或少因前路莫测难免生出了几分忐忑。 麦高却是颇为淡定,他早前便有所预料,陈家今次可谓是元气大伤,如今这般局势下,陈家怕是一时半刻也难以凑齐下一波攻城的人手,总是要待后援到齐了才好再有所动作。虽说如现下这般毫无动静的确有些超乎麦高的预想,他原本以为陈家或许会有可能说服潘家人再次前来试探一二,却不想陈家竟是不知因何反倒是选择蛰伏了起来。 此事实是人算不如天算,怕是连麦高自己都未曾想到城门外的那一番布置,竟会让陈家轻易笃信新型火器已然现世,故而选择孤注一掷,甘愿同整个大通为敌,也要将长平镇收入囊中,也正是因此,反倒将事情的发展引向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一日,距离上次两方正面交锋已是过了五日,但淮宁府仍是封城不开,根本打探不出任何有用的消息来,严左因着这接连几日,陈家都丝毫没有任何动静而颇有些心生不安,在花厅中烦躁地不住踱步,见着麦高还是这般不急不慌,竟有心思同吴欠武凛二人说笑,不免也有些无奈,便拉着麦高说起了正事,“我总觉得陈家这般毫无动静实在有些异于常理,且京中也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心中总有些不安,觉得好像要有什么事发生。” 麦高笑着安抚道“严师叔的担心不无道理,其实我也知陈家这般安静,甚至是没有新的商队前来淮宁府的确非比寻常,但是我之所以并不十分放在心上的原因倒也简单,因着我多少已是猜出些陈家后续可能的动作,且说不得此举还能正中我的下怀,故而严师叔也无需太过忧心此事。” 严左忙追问道“你既然已有成算,不妨说来与我听听,不然我实在静不下心来。” 吴欠和武凛二人闻言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吴欠附和道“高高,你快说说,之后陈家究竟打算做些什么,就这么干等着着实有些无聊。” 麦高笑着看向目光灼灼的三人,笑着解释道“其实陈家的打算倒也好猜,无非是已无力召集人手攻城,不得已退而求其次,换了路数罢了。如今平国公府步步紧逼,想来陈家大半的盟友应是多持观望之态,而扶持多年的那些手下也未必会愿意牺牲自己的前程,听凭陈家差遣,甚至于潘家说不得都暗中另有了旁的打算。” “便是单看这几日淮宁府毫无动静便可知一二,潘家此来虽是有意找我寻仇,但是面对陈家和平国公府的争端,他们应是选择了明哲保身,且也不愿将潘家和陈家的关系袒露人前,不然也不会直至今日都未曾派人前来继续袭扰长平镇,反倒是据守不出,好似放弃了一般。” 见三人闻言都点头应和,麦高继续道“而现下,陈家面临此等孤立无援之境无非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攻击我的弱点,逼迫我放弃长平镇,甚至是为他们所用,但我的家人都在金城本家,武家也不是陈家能轻易招惹的,如此一来,按照陈家对我的了解,说不得他们会借以同普通百姓的性命相挟,逼迫我弃城投降,而前几日的攻城,他们便已然存了试探的意思。” 麦高看着吴欠他们因着自己所言显出了惊怒交加之色,忙劝道“莫气,等我说完,虽说此法最为简单有效,但遗患颇多,若是陈家但凡还有心谋夺大通江山,不想让陈家遗臭万年,除非万不得已,多半不会用这种轻易便会被千夫所指的法子,虽也不排除陈家迫于无奈出此昏招,但想来也应是最终迫不得已时才会使出的应急之法。” “而另一个选择便是逼迫朝廷,让皇上,平国公府甚至是满朝上下为了安抚陈家,退让妥协,甘愿将长平镇和我亲自交到陈家手中,这是我一直认为陈家接下来最有可能进行的谋划。但此举在陈家看来或许是对我等釜底抽薪,但在我眼里却是陈家自毁长城,若我所料不差,多半再过三五日应是便会有结果了。” “想来陈家的做法也不会太过复杂,毕竟现下局势危急,他们也没有太多时间安排布置,我推测陈家应是会联合各大商世家,通过哄抬物价,进而扰乱大通商道,说不得陈家同时还会将罪责推到平国公府甚至是朝廷的身上。而为了避免大通陷入混乱,稳定朝局,若无得力的对策,说不得皇上和朝廷便要对世家妥协,而届时陈家既能得到长平镇和我,还能摆脱平国公府的打压针对,甚至是将新型火器独自收入囊中,一举数得,陈家又何乐而不为呢。” 看着面前的三人闻言立现的忧色,麦高笑着安抚道“你们莫非忘了,我们本就是要假意求败的,若是陈家一直无所作为我们反倒是要有些头痛,如今他们愿意这般费尽心思也要将太祖传承得到手岂不是更好,届时一旦朝廷有明令传出,我们便可顺势而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你们实是无需太过忧心此事。” 严左的神色却是丝毫没有因着麦高的劝慰直言有所缓和,反驳道“可如今我们即便假意败退,尚还有背后的皇上和朝廷作为倚仗,行事也是师出有名,但若当真陈家能迫得皇上和朝廷低头,你若是失了钦差的身份甚至是那些官职,届时便将是孤立无援,总不好只为了个陈家你便铤而走险,完全不给自己留后路吧。” 麦高自是感受到了严左发自内心的担忧,便也正色道“严师叔,陈家能迫得朝廷低头的前提是陈家还在,若是我们能将陈家族人顺利引入溶洞,一举铲除,待到那时,朝廷又何惧之有,这本就互为因果,所以倒也无需担心皇上和朝廷对我们的态度。” 第五四一章 决战长平 23 严左却是并未因着麦高这三言两语的安抚放下心来,反倒是提出了自己的异议,“你也无需为了安我的心尽说些好听的,若是一切顺利自是无妨,但若按你这般说,一旦我们未能成事岂不是便要腹背受敌,京中归不得不说,还有陈家紧追不舍,届时你又要如何自保,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才好。” 麦高被严左教训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我知严师叔你是顾忌此番的计划万一有失,我会性命不保,但严师叔也应知我的心意,若是不能借此机会,将陈家等一干敢于为一己私利便搅乱商道的世家都打压下去,趁他们弱势时定好商道规则,便是我等今次能逃出生天,日后若再想谋划此事便也是难于登天,现下是最好的机会,虽说或是有些冒险,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能一举成事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且我运气一直不错,严师叔信我便是。” 严左见麦高态度这般坚决,便只得道“你既然已是下定了决心,我自是不好再劝,但我有一个要求你却是必须应承下来,不然我若想带走你也并非难事。” 麦高无奈苦笑道“严师叔请讲。” 严师叔态度慎重地道“我也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只是我总觉得为了一个陈家实是不至于如此,但你这般坚持我也就不好拦你,但想来若按你刚刚所说,陈家多半意欲通过商道手段迫得朝廷低头,如此一来,便断然不会是一时半刻就能成事的,我们自是就有了了不少布置应对的时间。” “今日我便立马给家中送去书信,让本家多调派些人手过来,如此陈家即便能迫得朝廷愿意不顾你的死活妥协,但毕竟陈家手中并无多少可用之人,若是能调来个一两千个好手,便是最终难免要有一站,我们也可护你全身而退,不会因着个陈家就枉送了性命。” “还有便是尽快派人先将廖家送去金城本家,那里自会有人看顾他们周全,若你坚持让他们留在此处,必然是会在遇事时拖我们的后腿,太过累赘。我此前未提此事,也是因着原本想最不济我们也可退回京中,但如今若真如你所说,一旦不敌陈家,我们怕是要返回金城本家或是退往关外才能自保,此等情况下带着廖家实是不大方便。” 麦高闻言忍不住微蹙眉头道“我此前之所以不想让廖家先回金城本家,便是担心一旦出了什么纰漏,反倒是会累得家中受牵连,怕是有些不妥。” 严左见他此时还这般诸多顾虑,忍不住怒斥道“看你平日里一副精明样子,在此等事上竟也会犯糊涂,你本就出身武家,又是老祖宗认下的孙辈,你的所作所为皆都代表着武家的态度,你莫非以为老太爷此前同你所言只是好听的不成。现下你竟还会有这般可笑至极的想法,便是如今你想撇清关系也已经晚了,你以为一旦你出了事,武家还能全身而退不成,你未免也想得太过简单了。” “如今武家和你麦高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莫要以为一死百了,你若是事败,即便是身死,之后中还是要武家来善后的,故而你要想明白,你只要还活着便可在诸事上提武家斡旋周全一二,但你若是身死,武家不说会受你连累,少不得还有被你的敌人清算一番,所以你即便是为了家里,行事也须得务必小心谨慎些才行。” 麦高被严左一通训斥说得面上讪讪,但他也知严左这是担心自己为了铲除陈家而孤注一掷,用以身饲虎的笨法子,想要拉着陈家同归于尽,麦高见严左今次是动了真怒,一旁的吴欠和武凛也是不敢出言相帮,只得忙出言自救道“严师叔你放心,我保证绝不轻忽大意,而且必然重视自己的小命,毕竟即便除去了陈家,后续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一一去完备呢,我又怎么敢辜负太祖和家中的期望,自然是要想尽法子自保的,你莫要生气。” 严左见麦高的确没有糊弄自己的意思,这才稍稍平复了些许情绪,接着道“如此甚好,记住你的承诺,我们尽快派人护送廖家启程,你若是担心,不妨先假作前往京中,过了京畿之地再转往秦兰,一路上还可打探陈家在各处的动作,同时召集家中人手,可让各处镖行的人先行陆陆续续地赶往长平镇,也省得陈家的援军来了后敌众我寡,落入下风。” “路上快马加鞭,待到家中派出的人手悉数赶到长平镇,想来前后最多不过半月的工夫,陈家即便动作再快,要想让皇上和朝廷低头也不会只是月余之功,我们应是赶得及的。” 麦高此时也不敢反驳严左,只得点头应道“如此也好,那不妨就这么办吧,但是也不好立刻就让廖家人启程,还需得他们赶赶工,用剩余的原料将火药都弄出来后,再让他们前往秦兰,也省得后续应付陈家人时不够用。” 严左对此自是并无异议,便也应承下来,随即便离开花厅调派人手忙活去了,麦高见严左终于不再盯着自己教训,和吴欠武凛二人对视一眼,不免都松了口气。 麦高也知严左的担心,但麦高却是和他想的不同,此前在长平镇和陈家交过手后,麦高便知陈家于战事之上着实并不十分擅长,麦高原本还在担心,若是陈家能调来善战之人与他们相抗,单凭着叶家和自己手中这些许人手多半是难以为继的,即便是潘家不善陆战,但若是愿意出面帮扶陈家,麦高他们多半也很难能在潘家手中讨得了好,少不得要有所伤亡,这才令麦高格外慎重,在城外的布置也是极为谨慎。 但现如今,眼看着接连许多日淮宁府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麦高猜测,潘家极有可能并不愿听从陈家调配,或是不愿将潘家襄助陈家之事拿到明面上来,如此反倒是让陈家一时间束手无策起来。但陈家毕竟谋算了这么久,对长平镇也是势在必得,这才想要利用陈家更为擅长的商道手段,挟制朝廷,以期能达成目的。 第五四二章 决战长平 24 麦高猜测,陈家多半会采用借由他们遍布大通各处的产业,哄抬物价的手段,虽然老套,但胜在有效,便是当年太祖在时也不得不顾忌一二,如今更是因着陈家借由皇家商都院,早已将触手伸到了大通商道的各行各业,若一旦有所异动,甚至是比太祖在时影响得更为广泛,若无得当的应对之法,金宝皇帝和朝廷说不得还真只能任由陈家拿捏了。 事已至此,陈家才突然改弦易张,换了截然不同的策略,麦高其实不是十分能够理解陈家此前的选择,毕竟若换作是麦高自己,他怕是一早便会用此法对付敌人,又何须拖延这许久,反倒是令各方势力已然对陈家所为升起了戒备,且直至今日,想来陈家因此而造成的损失也不可谓不大,实是颇有些得不偿失。 麦高也只能认为,怕是这些年陈家过的顺风顺水惯了,且邀买人心之举也做的颇为顺手,自觉用原本无往不利的那一套对付麦高应是十拿九稳,这才未曾仔细筹谋,也是事到临头,陈家这才察觉,事情的进展似乎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顺利,加之也是拿麦高颇有些束手无策,陈家这才将目光从长平镇的这一亩三分地上挪了开来,一旦开始着眼全局,才能跳出桎梏,想出了更为合适的应对之法。 只是陈家却是料错了一件事,当年太祖之所以对陈家,以及大通的那些老牌大商世家颇多顾忌,虽说也有不愿引起大通动荡的原因在,但更多的却是因着大通立国之初,无论是对于商道的掌控力度,还是对扎根各地的世家大族约束,都十分有限,而且彼时大通百废待兴,太祖便是想要动作也并不具备适当的条件,这才自觉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其实随着麦高接触过的太祖传承和密室越来越多,他也逐渐开始揣摩出了几分当年太祖的用意,麦高如今倒是隐隐有些预感,皇家商都院不过是太祖放在明面上,借以糊弄世人的幌子,甚至是混淆视听,蒙蔽大商世家的骗局罢了,而太祖也绝不可能放任大商世家的肆意而为,毕竟作为异世之人,太祖应是也十分清楚垄断可能会造成的恶果,故而麦高猜测,太祖真正布置下意欲控制各大世家的杀手锏,反倒应该是皇家柜坊。 只是想来太祖也未能料到,当年平王竟会生出异心,如此才会令他后续的安排无法得以顺利完成,麦高隐约猜略有所感,太祖多半是想要借由发行纸笔,取缔金银铜这些金属货币,进而以期达成彻底掌控大通商道的目的。只是当年太祖离世突然,还未及将一应细节交待给子孙后代,才以致于此事中断未能成形。当然也有可能是太祖一直对是否要将金融行业彻底引入大通心存顾忌,便难免行事更为谨慎,这才反倒是误了最好的时机。 而麦高此番费心谋划布局良久,正是为了想要一举将所有影响大通商道的毒瘤,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干净,之后再将太祖当年的未尽之事布置周全,也免得继续给后世之人留下祸患。故而一旦陈家意欲开始动用商道手段,却恰恰最是麦高愿意看到的发展,如此甚至都无需麦高多说多做,陈家便会主动将不规范商道所可能带来的后果,悉数展露在世人面前。 如此一来,待到此间事了,麦高若是想要对大通商道进行改革,或是推行一些前所未有的政策,必然会因此容易许多,便是那些思想顽固的老学究想要横加阻拦,也难免会因着陈家的所作所为心存顾忌,届时阻力应是会小上不少,倒可算是因祸得福了。 麦高暗暗思忖,他猜测陈家多半是会寻些影响民生的行业率先进行提价,就比如粮食,布匹,食盐一类日常不可或缺之物,如此才能一举让朝廷在最短的时间内陷入内外交困的窘境,但是此举也极容易反噬,不过想来陈家应是已经找好了替罪羊,而平国公府是最有可能的人选,这对麦高而言倒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不仅能将陈家收拾了,还借着陈家的手抹黑了平国公府,如此一来,倒是能省了麦高日后不少工夫。 麦高如今想的便是今次如何能将陈家,皇家商都院,平国公府通通拖下水,谁也别想在此番之事中全身而退,如此麦高才能达成肃清大通商道,破而后立的目的。只是麦高思及金宝皇帝和朝廷面临一时之难,若无合适的应对,却是难免会让百姓对于朝廷和钱家的统治失去信心,不利于后续商道改革的推广,故而麦高自觉还需得同金宝皇帝通通气,配合一二,抓准时机做些得当的处置,才不会令后续之事因此横生枝节。 麦高这边思绪翻飞,心下暗暗进行着种种谋划,而京中的金宝皇帝在收到了麦高的信件后,便立即招了恭亲王进宫,同他商量起麦高此举背后的意图,“恭王叔,你觉得这麦高究竟是何意,明眼人都知那些被他剿灭的所谓贼人,必然是陈家派去的,但是他却写了这么一封书信交予朕,而又给朝廷上了那样一份折子,他这是想要朕派军前去驰援吗。” 恭亲王却是摇头分析道“老臣倒是以为,这麦高说不得是想借着此事将陈家之举闹大,最好是人尽皆知,如此一来,无论此番之事最终谁胜谁败,朝廷都可立于不败之地,日后即便麦高未能成事,朝廷也可借此发作陈家,他这是给自己也给朝廷留了条后路,看来这麦高想要除去陈家之心颇为坚决啊。” 金宝皇帝却是有些不解地道“可是他竟是在信中和朕明言,那长平镇的白知县乃是平国公府的手下,且他也给平国公府送了信,告知了他们白知县在长平镇的所作所为,这又是为了什么,是想让朕因此问罪于平国公府吗,还是另有旁的意图。” 第五四三章 决战长平 25 恭亲王心下对金宝皇帝今日为何会对麦高的信件有此般曲解颇为疑惑,毕竟金宝皇帝为帝多年,心机手段样样不缺,麦高今次如此明显的意图应可算是一目了然,但金宝皇帝似乎是想将话题引向别处,思及此,恭亲王不禁暗暗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实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恭亲王实是不知金宝皇帝现下是否是对麦高所为生出了别的心思,只得略一踌躇,中规中矩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今平国公府和陈家已是闹得不可开交,而白知县所为可算得上是陈家主动送上门的把柄,平国公府又岂会轻易放过,想来在此事上,说不得平国公府比皇上都要更上心些,如此一来,想必是麦高想要为皇上省些功夫,才会如此吧。” “麦高惯是个心思通透的,他想必也是清楚朝廷,此等要是,朝廷是必然要派人前去长平镇调查一番的,若是皇上在人选上拿不定主意,平国公府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他们在此事上必不会徇私,更不会帮陈家遮掩,相较于旁人必然更是尽心,说不得还会趁此机会整治陈家一番,麦高此举应是想借势,引得平国公府和陈家正面相抗,故而才会这般暗示皇上。” “想来麦高如此谏言,也是因着不清楚现下京中的局势,故而才这般隐晦,应是不想让皇上因此有所顾忌,反倒误了正事罢了。老臣倒是觉得,他这般行事倒也还算稳妥,毕竟于陈家一事上,由平国公府出面,皇上坐山观虎斗,省些气力,也是好事一桩。且平国公府此事办的好了是为了他们自家,算不得大功,但若是生出了纰漏,更是送给了皇上一个日后发作平国公府的把柄,一举数得,皇上又何乐而不为呢。” 金宝皇帝却是神色淡淡,对恭亲王颇为赞同麦高此举的说辞不予置评,反倒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恭王叔,朕原本也没想那许多,只是此前有消息传来,据说那麦高将前去进犯长平镇的几千人,不费一兵一卒便一举歼灭,朕倒是不知他竟还有此等本事,只是此事却恰巧发在长平镇,实是难免不让朕多想。” “麦高此前同恭王叔说,所谓太祖的新型火器不过是一个太祖当年设下的骗局而已,但现下想来,他所言当真便能尽信吗,他若不是因着手中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又岂能做到面对几千敌军来犯却毫无折损。朕只是担心若当真有传说中的新型火器呢,那麦高却敢秘而不宣,反倒将其暗暗掌控在自己手里,会不会是因着他早已有了不臣之心这才会如此,此事让朕着实不得不防啊。” 恭亲王闻言心中一个咯噔,心知这定然是此前有人暗中同皇上进言,说了些不利于麦高的消息,才会令皇上对麦高升起了戒心,想必这也正是今日皇上表现得如此异常的原因了。只是恭亲王现下却有些摸不清皇上的心意,毕竟此前皇上对麦高还算看重,加之麦高身份特殊,皇上当真会因为旁人几句无凭无据的说辞便放弃麦高吗,恭亲王实是不敢轻下定论。 恭亲王在心中反复思量了一番,自觉麦高现下所为于国有利,实在不想让他折在朝堂争斗之中,且他尚不知进言之人是哪方的人,便就还是秉持初心地劝解道“老臣不知谁人和皇上说了这些长平镇的消息,此前实是为曾有所耳闻,故而倒是不好妄下定论。” “但是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麦高既然说了,新型火器之事乃是子虚乌有,现下正值用人之际,皇上又何须深究,若那火器真有一日现世,再问罪也不迟。且若真如麦高所言,当年太祖因着平王贸然出手,尚有许多未决之事没来得及交待清楚,他若是当真能将太祖当年未尽之事周全了,也算是我大通之福,又何须因些莫须有之事伤及皇上与他的君臣之谊。” “更旁论当年太祖倾国之力也未能现世的新型火器,他即便拿到了造物方子又能如何,若没有皇上的支持,他手中无权无兵无银,又能有何作为。便是之后他去督建辽北五州,也不过是处蛮荒之地,说句不好听的,那麦高虽是背靠武家,但到底是外姓人,他甚至都比不过陈家势大,今次若非有皇上一力帮扶,又占着长平镇有太祖传承引得陈家失了分寸,若他想要对付陈家都已是极为不易,又谈何旁的谋逆之举呢。” “老臣倒是觉得,直至今日,观那麦高行事皆并无多少私心,此番若是他能一举为我大通肃清商道毒瘤,更是大功一件,且后续大通商道还有许多用得到他的地方,皇上实是无需这般戒备提防,反倒说不得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届时岂不是自毁长城,实是得不偿失,还望皇上三思而后行啊。” 金宝皇帝却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却仍是没有因此放下对麦高的芥蒂,反倒是同恭亲王直言自己的顾虑,“恭王叔所言也并非不无道理,但是这麦高经朕几番接触下来,倒觉此人颇有些恃才傲物,朕只是担心日后他仗着有太祖传承继任之人这层身份在,难免会不服管束,且他这一路行来顺风顺水,便是平国公府此等皇亲国戚他都不十分放在眼里,敢正面相抗,谁知他日后会不会因着对朕有所不满,便如陈家一般生出改朝换代的心思。” “况且他绝非如恭王叔所言那般毫无倚仗,也与陈家的境况不同,毕竟陈家身边多是些趋炎附势之辈,大难临头多是自求多福,但是麦高和武家则非如此,麦高也算是武家老太爷承认的孙辈,若是当真生了别的心思,武家不说倾全族之力支持,怕也是会尽力相护,绝不会坐看他为难,所以朕并非是疑心他现下便已有了不臣之心,而是想着要让他对皇权多几分敬畏,也免得日后心大了生出事端。” 第五四四章 决战长平 26 恭亲王见金宝皇帝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甚至牵连出了武家,心下不免大骇,清楚皇上这是将麦高和武家一并忌惮上了,现下也不好逆着皇上的心思来,只得点头应道“皇上的这层顾虑也并非没有道理,只是皇上打算要如何行事,进而对那麦高起到敲打之效呢。老臣总觉得现下铲除陈家才是当务之急,若是在此时动作,一着不慎,难免容易误了事,反倒是不美了,不若待到此间事了,遣麦高前往辽北后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听话,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金宝皇帝却是颇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虽说现下明面上麦高看似忠心于朕,或可说是忠于大通朝廷,却实是多因着他看不惯皇家商都院和平国公府的行事做派,才会如此。朕早已看出,他自有一套评判是非对错的标准,想来其实在他心里,究竟谁当这个大通皇帝,于他而言都是无甚要紧的,他其实要的不过是一个能支持他行事之人而已。” “朕为了大通国祚自是不介意做这个人,但是若他心无感恩,反倒自觉是理所当然,却并非朕之所愿,既然刚刚恭王叔也说了,他铲除陈家之心坚决,故而现下才是朕敲打他最好的时机,朕正是要让他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若没有朕的支持,他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绝难成事,而想要朕助他,他便要再无二心才行。” 恭亲王见金宝皇帝竟是这般态度坚决,执意要在此等关键之时反其道而行之,拖麦高的后腿,心下实是颇有些无奈,只是他也明白,事已至此,断无拦阻的可能了,便只得出言试探地问道“那不知此番皇上打算如何做呢。” 金宝皇帝见恭亲王还算识趣,并未出言横加阻拦,便道“恭王叔刚刚不是也说了吗,他此番来信乃是想着要将陈家之事闹得人尽皆知,甚至是希望通过朝廷派人前去调查此事之机,让陈家的所作所为无所遁形。而这些若是没有朕的首肯,即便是平国公府想要派人前去也是师出无名,更旁论清算那白知县,或是拿捏住陈家的把柄。” “朕绝不能容忍他想要在朕和平国公府之间独善其身,甚至是左右逢源,此次朕便要教他个道理,那便是朕和平国公府的争斗他不可能置身事外,而若想借朝廷之势排除异己,就只能一心忠于朕,才能得偿所愿。” 恭亲王自是能够明白皇上这般敲打麦高乃是为着将其收归己用,但是此刻的时机方法都算不得上乘,却也知自己无力回天,所以只能面带不解地问道“皇上莫非是想将麦高上奏朝廷的折子压下,留中不发,然后等着他主动前来示弱。” 金宝皇帝点头道“不错,那麦高向来精明异常,若他发现京中一直没有动静,甚至是连平国公府都没有任何反应,多半就应能猜出这是朕在从中横加阻拦,他若是想要继续自己的谋划,必然要写信给朕痛陈利害,劝朕如他所愿那般行事,朕届时自是可以顺势对他敲打一二,也免得他总觉得可以随意左右朕的所思所想,或是朝廷的决定。” 恭亲王听到这里眉头不禁微微蹙起,他自是知晓金宝皇帝今日这一通发作,定然是事出有因,只是他此前还想不出,究竟是谁竟能影响皇帝的决定至此。毕竟此前金宝皇帝对麦高并没有什么排斥之心,但今日决意敲打之心已是绝无动摇的可能,甚至隐隐显出了几分对麦高难以容忍之态,而金宝皇帝此般态度,不仅是令恭亲王不敢再出言相劝,他并不想让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且他甚至还生出了些许不详的预感。 恭亲王不免有些忧心,若是金宝皇帝执意要借此次之事发作麦高,一旦有所差池,让陈家钻了空子,而后若又让麦高窥得了皇上的用意,怕是不单会令陈家之事生变,说不得金宝皇帝此前担心的,麦高会因对他不满而生出异心的境况反倒是会成真,从而令大通的朝局愈发混乱起来。 恭亲王心中暗恨那进言之人,他已然隐隐有了些猜测,如今会想要令皇上对麦高生厌之人,必然是偏向于陈家的,毕竟平国公府现下和金宝皇帝暂且算是目标一致,会在此时横生枝节之人,多半应是想要襄助陈家于危难之流。 恭亲王脑中思绪烦乱,突然就想到了久不问事的太后,又思及镇国公府同陈家的渊源,立时似有所悟,毕竟既然此前陈家能掌控皇家商都院那许多年,自然有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手段和隐情,虽说这些年太后为了避嫌,不想落下个外戚擅权的名声,已是多年不问政事,但想来陈家的生死存亡,多半也会或多或少地影响到镇国公府日后的兴衰,若是直接同皇上求情自是不能,多半也是因此这才想了个迂回的法子,让皇上恶了麦高,如此倒也可让陈家挣得一线生机。 若当真是宫中的太后插手了此事,恭亲王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毕竟太后和皇上之间母子天性,旁人轻易不好涉足,他便是想要从中劝解也是难有成效,还不如回去私下里另寻他法,只是恭亲王却还是难免有些担心,若是皇上当真在此时贸然动作,一旦因此影响了铲除陈家之事,待到陈家恢复过来,若再想要将之除去,怕是无异于难逾登天。 恭亲王心下虽是想了很多,面上也就不过一瞬而已,金宝皇帝见恭亲王蹙眉不语,也多少猜出了些他的担忧,便劝慰道“恭王叔也不必太过担心,朕也不过是要让这麦高吃个教训而已,自是不会影响后续之事的,毕竟铲除陈家之心朕绝不会动摇,且也是势在必行,若是麦高连朕的这些许敲打都受不住,又何来忠君爱国之心。”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是麦高对朕并不忠心,朕又岂能放心重用于他,一着不慎说不得反倒是养虎为患,朕不得不小心些,所以恭王叔也无需烦恼,是否会因此对陈家之事有所妨碍,朕心中自有分寸。” 第五四五章 决战长平 27 恭亲王见话已至此,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道“皇上的担心甚是在理,既如此,不妨便多等上些时日,待到那麦高来信催促时,再行商量一二。” 金宝皇帝见恭亲王终于算是暂无异议,便也就此打住,不再纠缠此事,而是同恭亲王说起了旁的政事。君臣二人又谈了半晌,眼见着再无旁的要事待议,恭亲王便先行告辞离开了皇宫,只是心下各种烦忧自不必提。 不说金宝皇帝在京中自作聪明地出了一记昏招,却说麦高这边在长平镇中迟迟等不到任何朝廷的回复,甚至是连平国公府也毫无动静,其实他现下并不十分忧心陈家接下来的动作,反倒是对于朝廷的打算,或是说金宝皇帝的态度,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麦高虽是也知自古便有功高震主之说,但他因着出身来历不同,本就对皇权少了些敬畏,加之总觉得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又是平民出身,并没有什么太深的背景和倚仗,且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身份也不过是徒有其表,面上光鲜罢了,实则却是并无什么可用之处,故而实是不至令帝王心生忌惮。 但是如今近看来,此番送进京中的折子,以及送去给皇上和平国公府的信件,都没有收到任何形式的回复,甚至是朝廷也未曾有明令下发,这般表现实在有些异于常理,而麦高唯一能想到的可能便是,皇上对此间之事的态度变了。 麦高不免思及金宝皇帝乃是和太宗一脉相承,原本皇位的来历就和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之如今宫中的太后,金宝皇帝的亲母还是出自镇国公府,更是让麦高对于皇帝铲除陈家的决心产生了质疑,直至此时,他心下不免开始有些忧虑,毕竟在不少事上,有没有皇上的支持区别着实不小,若是皇上一旦处置陈家之事心生悔意,怕是会对麦高的计划造成不小的影响。 不说旁的,单就是后续陈家意欲逼迫朝廷妥协之事,多半便会因着金宝皇帝态度的改变而容易上许多,如此一来,麦高不得不尽早为自己做些准备,好在只要能将陈氏族人尽可能多的歼灭于此,麦高等人便还有一线生机,只是待到此间事了,麦高自觉怕是要重新审视一番自己和金宝皇帝之间的关系了。 麦高如此想着,便立马派人将严左等人找了来,开门见山地道“严师叔,护送廖家之事不能等了,尽快让他们启程,最好顺路前往京中打探一番,我觉得京中的局势怕是有变,直至今日,朝中竟还没有丝毫动静,我推测应是皇上对陈家的态度变了,不然,贼人袭扰京畿重镇此等要紧的大事,按理说朝中无论如何都不会毫无反应的,而现下这般,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金宝皇帝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改了主意,想要保下陈家。” “也正是因此,朝廷甚至是平国公府,这才从始至终对陈家派兵袭扰长平镇之事置之不理,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如今局势于我们着实不利,陈家甚至还未出手,朝廷的风向便已然变了,这般看来,陈家对朝中的影响力并未减弱多少,故而我们须得要早做准备,说不得真要如你所说那般,做最坏的打算了,届时怕是要杀出一条血路返回本家,才能暂避风头,保全性命。” 听麦高如此说,严左几人的面色也郑重了起来,严左点头应道“廖家那边的事本就已经差不多了,故而现在启程也不碍什么,我马上就去安排,且传往各处镖行的信也早都已经送出,估计也就这三五日的工夫,便会陆陆续续有人前来了,我倒是建议你,那些火药就不要都用在城门处了,现下明显死守长平镇已是不智之举,我们早晚要退去溶洞,故而还不如将火药整理好,随身带着,也免得到时毫敌众我寡,无还手之力。” 麦高也颇为赞同严左的意见,便附和道“是这个道理,现下南北两门的布置那般情况便尽够用了,剩下的火药的确还是由我们随身带着为好,京中那边,隐秘地打探一番消息即可,但无论是皇上还是平国公府暂且都不要再接触了,既然朝中风向已然生变,那么就不能让他们弄清楚我们的谋划,还是避讳些为好。” 麦高目光沉沉地继续道“看来如今我们只能靠自己了,严师叔,还需得通知所有人从现下起,行事谨慎小心为上,且对这长平镇中诸人即刻起也要戒备些,毕竟也不知朝廷会不会单独给他们下发明令,若朝中当真有人想要行借刀杀人之举,我们就须得万分小心,免得背后被人捅刀,阴沟里翻船,至于后续之事,我会重新谋划一番的,待到你们忙完了,我们再来商议。” 严左几人点头称是,麦高又道“京中若是还有自家的人手,最好也让他们戒备些,一旦风向不对就尽快撤离东京,我总觉得能让皇上突然改变心意的原因,多半是因着他对我和武家生出了戒心,说不得正是觉着我们比陈家更能威胁到他,才会如此,所以现下局势危急,断断不能让他拿住我们的人相威胁,不然届时我们也只能受制于人,少不得还会牵连家中,故而不得不防。” 严左慎重地点了点头,看向麦高问道“那是不是也要给家中老太爷他们给送消息回去,让家中诸人也都小心行事。” 麦高应道“不错,正需如此,一旦皇上对我们心生芥蒂,自然会有无数人等着捉我们的马脚,须得让全家上下都小心戒备,免得生出纰漏,反倒是累得家中惹上麻烦。” 几人也知此时事态紧迫,计议已定,便也不再耽搁,便各自按照麦高的安排,分派人手去了,而长平镇中的一应武家亲卫,都瞬时开始动了起来,一时间颇有风雨欲来之感。 第五四六章 决战长平 28 不说在长平镇的麦高等人已经开始谋划退路,而在京中的平国公府内,平国公父子二人也因着对皇上最近在朝堂上的表现颇有些不解,于是这一日平国公父子二人齐聚书房,商讨起这段时日皇上在陈家之事上态度的微妙变化。 书房内,平国公世子思及今日朝堂上皇上仍是对麦高的折子留中不发,忍不住有些恼怒地问道“父亲,若无意外,想来皇上应是也在麦高上折子的同时,如我们一般收到了麦高私下里递送的书信,但这些时日皇上竟好似是对长平镇之事视而不见,完全不为所动,更是毫无派人前往长平镇探查的意思,也不知他如此作为究竟是有何深意,莫非是在忌惮我平国公府会在此事中做手脚不成。” 平国公却似是对金宝皇帝的意图有所预料,淡笑着同平国公世子解释道“据为父推测,想来多半应是有人在皇上身边说了些什么,令他在陈家之事上改变了态度。这也是为何金宝皇帝虽是占着那个位子,却还有许多人支持正统,令我平国公府有施为的余地,概是因着来历不正的皇位难免就要因此受制于人,且我们这位皇帝又是个疑心重,颇容易受人左右的,更还少见的愚孝,想必今次正是宫中那位说话了,才会致现下如此局面。” 闻言,平国公世子的面色却是变得十分难看,沉声道“如此说来,镇国公府还是选择了帮衬陈家,背着我们偷偷在此事上做了手脚,他们莫非还存了要左右逢源的心思不成,须知想要大小通吃,最终难免落下个鸡飞蛋打的结果。” 平国公对镇国公府的动作却似是早有预料,神色淡淡地道“你以为陈家这些年之所以能牢牢掌控皇家商都院是靠着什么,莫非还真相信事实如人云亦云的那般,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家为求自保才同陈家勾连,以致今日的局面不成。” “陈家人做事惯有章法,虽说眼界格局有限,但是行商之人的那一套手段却是用的颇为娴熟,明面上好似各家都是因着谋求私利而依附于陈家,但想来时至今日还在为陈家做事的,多半却应是因着有了不得的把柄落在了陈家手中才会如此,却非只是单单因着谋利而已。” “不过至此为父仍是不知,镇国公府究竟有何等要命的把柄被陈家拿捏在手里,竟然为了保住这个秘密,不惜请动久不问事的太后出面,也要为陈家博得一线生机,想来多半和这些年皇权更迭的辛秘有些关联,说不得甚至是会牵扯到金宝皇帝,这才让镇国公府不得不为了遮掩此事,在现下人人避之不及的风口浪尖上回护陈家。” 平国公世子却仍是颇为恼怒地道“可是不管其中究竟原因为何,镇国公府此举终究却是破坏了我们的计划,恰逢我平国公府和陈家闹得这般不可开交之机,皇上却是公然站在了陈家一边,如此难免不会令那些墙头草闻风而动,难免会令我们后续动作之时受人掣肘,我们若是想要继续打压陈家,说不得便要面对皇上和陈家的联手,届时腹背受敌,反倒是于我们大大的不利了。” 平国公却并不这般认为,摇头反驳道“为父倒是觉得,虽说宫中那位进言的确是想要给陈家谋求一条生路,但定然不会是直接为其求情,毕竟金宝皇帝不说旁的,单就对陈家实是深恶痛绝,加之还有当年世宗皇帝之死,想来皇上意欲铲除陈家之心应是不会只因着太后的三言两语便有所松动。” “故而为父推测,最有可能的应是宫中那位借由别的事转移了皇上关注的焦点,或者说让他认为现下解决陈家反倒并不算是当务之急,故而金宝皇帝才会将麦高的计划搁置,如此一来其实反倒是对我平国公府极为有利,实算得上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平国公世子闻言颇有些不解地问道“父亲为何会如此想,若皇上一时半刻不想除去陈家,又怎会对我们有利,反倒应是极大的障碍才对。” 平国公却是极为笃定地分析道“宫中那位即便想要转移皇上的注意力,定然也不会在此时拿平国公府说事,毕竟现先我平国公府和陈家之间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是一旦有人直接向皇上进言针对我们,只要金宝皇帝但凡还有些脑子,便会知晓这是要为陈家开脱,所以为父推测他们多半应是在麦高的身上做了文章,故而为父才说此番实是天赐良机。” 平国公世子听到这里方也似有所觉,略有些迟疑地同平国公确认道“父亲的意思莫非是,镇国公府想出的办法其实是挑拨皇上和麦高之间的关系,以期借此转移皇上对陈家之事的关注,进而反倒是可以让陈家有周旋的余地。” 平国公欣慰地点头应道“不错,想来多半应就是如此,毕竟局外的寻常人看着现下的局面,都会觉得我平国公府和陈家已然是势不两立,实是会认为此事中有没有麦高应是都不碍大局,但是知其内情之人却应该看得明白,其实并非如此,麦高对此事的结果实是至关重要。” “但是若有人顺利地误导了皇上,让他以为只要有我平国公府顶在前面,便可顺利铲除陈家,而麦高的作用可有可无,再顺势挑拨一番,毕竟麦高一直也是太过顺风顺水,行事又多无所顾忌,只要措辞得当,皇上势必会生出要敲打一二的心思,免得麦高日益势大,日后不好掌控。” “甚至说不得还会拿麦高和我平国公府书信往来之事大做文章,让皇上对麦高心生忌惮,如此一来,自然便可让皇上对麦高所求置之不理,从而为陈家挣得喘息之机。而一旦皇上和麦高之间生出了龃龉,岂不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大好机会。” 平国公世子闻言也立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自是大喜过望,“若当真如此,的确是我平国公府的机缘,只是皇上当真会这般自毁长城吗,麦高可算是他最得用的一把刀了,总觉皇上未必会就此轻易将其舍弃。” 第五四七章 决战长平 29 平国公对平国公世子的怀疑却只是笑着分析道“金宝皇帝因着当年世宗之死,性子就一直都颇为多疑,很难轻易信任任何人,便是看着他长大的恭亲王在他面前说话都要避忌三分,更旁论是麦高此等并不十分亲近了解的新贵。好在也正是他这般多疑的性子,才会让我们有了可趁之机,故而我们定然要好好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即便皇上只是想敲打一番麦高,我们也要令他们再无缓和关系的可能,如此一旦麦高改弦易张,我们便会如虎添翼,届时何愁大事不成。” 平国公世子闻此也觉大喜过望,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若是金宝皇帝对麦高心存了芥蒂,麦高惯是个精明的,自然要为自己寻条更为稳妥的后路,想来现下也就是平国公府最为合适了,他应是不会再像此前那般轻易拒绝了,且他身后还有武家,实是天佑我平国公府。” 平国公志得意满地笑道“不错,既然金宝皇帝将机会送到了我们手里,不好好利用实在是对不起这天降大运,我们倒是须得好好谋划一番了,切莫再要横生枝节。” 平国公世子颇有些犹疑地道“只是我们现下尚不知金宝皇帝打算如何打压麦高,又要如何应对更为稳妥呢。” 平国公对此却是早已心有成算,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无论皇上是已然恶了麦高,还是存了戒心想要借此机会敲打一二,其实于我们而言都是无妨,我们只需暗中推波助澜,将试探敲打都一律变为打压针对,想来应可成事。” “初时想必皇上至多也就是对麦高的奏报置之不理,等着看长平镇那边的局势进展再做决断,而麦高此番送信进京,想来应该是有意要将陈家之事公之于众,以便借势而为,逼迫陈家忙中出错,甚至是若朝廷可派兵前往镇压,他还可直接借朝廷之手给陈家定罪,直接将其处置了,而麦高此举本也是给我平国公府和朝廷递出了个清算陈家的由头,端看我们抓不抓得住了。” “但是现下皇上在此要紧关头竟是按兵不动,而平国公府也毫无动作,想必麦高此刻多少也能猜出一两分皇上隐晦的心思,而我们也无需多做旁的,只需暗中给麦高送一封书信,言说陈家通过镇国公府走了宫中的路子,说服了皇上放弃同麦高和平国公府一并打压陈家之举,反倒是想要力保陈家,以期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借以稳固朝局。” “如此一来,麦高多半不会对我平国公府生出什么疑心,反倒是会因着朝中局势突变,而加快铲除陈家的动作,更是会对金宝皇帝生出戒备之心,放弃借朝廷之势行事的心思。而他若想要靠着自己动手成事,但想来应是颇为不易,毕竟只要陈家在淮宁府城固守不出,麦高就断然没有下手的机会。” “届时麦高必然会想明白,他就只能选择和我平国公府合作,如此一来,金宝皇帝原本或许只是疑心,但也会因此彻底将他看成左右逢源之辈,或是已然依附于平国公府之人,自然便再不会对麦高有丝毫顾念之情,而他们两方之间的关系也断然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平国公世子了然地点了点头应道“如此行事,我们只是告知麦高我平国公府得到的消息,倒也算不得是欺瞒于他,便是日后待到此间事了,即便麦高知道了金宝皇帝的真实意图,他也怪不到我平国公府的头上,至多觉得皇上太过昏聩,被人钻了空子罢了。” 平国公随即对平国公世子吩咐道“你今日就将信送出去,但不要派我们的人手直接前往长平镇,走武家镖行的路子,也免得让麦高疑心我们此举的用心,以为我们是想借此迫得他同我平国公府结盟。” “且此事不易继续再拖,毕竟还不知陈家后续会有何种动作,我们还是要尽早准备周全才好,也免得因着金宝皇帝出的这一计昏招,反倒是将我平国公府的费心布置毁于一旦,若真如此,届时即便调拨了皇上和麦高的关系,我们也讨不了好。我们总不能如金宝皇帝那般主次不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行处置陈家之事,招揽麦高不过是此间的意外之喜,只需顺势而为,坐收渔利便可。” 平国公世子忙不迭地点头应是,又和平国公斟酌了一番书信上的用词,写好后,便让人隐秘地将信送到了武家在东京的镖行,让他们尽快将信给在长平镇的麦高送去。 而另一边的长平镇,自从武凛带队护送廖家人启程离开此地后,便陆陆续续地开始有各处的武家人三五成群地赶来,随着人数逐渐增多,叶家主也隐约觉察出了不妥。这一日叶家主终是忍不住心中的疑虑,便寻到驿馆,想要一探究竟。 麦高在花厅见了他,叶家主同麦高一番寒暄,又说了几句这两日镇中诸事,随即便试探地问道“大人,这几日怎地来了这么多您的同门,可是此前的计划有何不妥吗。” 麦高自是不想因着轻信他人,以致让自己腹背受敌,故而自然不会同叶家主坦诚此间内情,便只是笑着解释道“也是严师叔太过担心本官的安危,加之此前陈家派人来袭,竟会同白知县里应外合,进得镇中,若非本官及时察觉,说不得便要马失前蹄,实是有些危机四伏。” “严师叔也是顾虑虽白知县已然被关押了起来,但是想来这镇中还应有不少陈家的暗线在,故而严师叔便和家中师祖说了此事,他老人家更是不放心,便觉本官身边多些人,想来也能以防不测,不过此事倒是和本官此前的计划无碍,叶家主实是不必太过担心。” 叶家主自然也知晓麦高并未将内情如实相告,便追问道“大人,此前您向朝廷奏报此地之事,言说不日朝廷便会派人前来调查,便是平国公府也定然不会轻易放过白知县吗,可是这段时日,无论是淮宁府还是京中都毫无动静,是不是有什么属下所不知的变故发生,不知大人可否如实相告,也免得届时一旦事发突然,属下毫无准备,反倒是容易误了大人的正事。” 第五四八章 决战长平 30 麦高也知总要给叶家主个合适的交待,不然让他一直心存疑虑,便很难静下心来做事,反倒是容易生出乱子,略一沉吟,便同他解释道“的确是因着局势有变,此前本官不说,也是不想镇中诸人因着此等尚无定论之事心思浮动,不过既然叶家主执意探究此事,本官自是可以如实相告,只是还望叶家主能保守秘密。” 叶家主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大人放心,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属下也是忧心局势发展不尽如人意,若需从长计议,属下也好早做准备。” 麦高便直言道“朝中之所以直至今日都不曾派人前来,乃是因着事情有轻重缓急,实是有比明知故问给陈家难堪更重要之事需要朝廷全力应对。也是因着此前陈家那边一直没有任何动作,本官自是不放心的,便派人前往别处探查,获悉了陈家后续的计划,也是因事态紧急,本官便告知了皇上,而此事更为要紧,故而调查长平镇之事暂且被搁置了。” “毕竟现下朝廷做好万全的准备应对陈家之后的动作更为要紧,而长平镇之事也不过是个发作陈家的由头,实是不必急于一时,所以叶家主不必担心后续之事生变,虽是情况复杂了些,但都还在本官的掌控之中,你也只需听命行事便是,本官定然会谨慎应对,竭力护所有人周全的。” 叶家主见麦高似是而非的说了这许多,其实同什么都不讲也无甚区别,他也知麦高这是仍不十分相信自己,但见麦高颇为胸有成竹,便也不再纠缠此事,且他自觉武家人来得越多,反倒是对长平镇的安稳越是有利,想来只要他不像白知县那般生了异心,安心为麦高或说是朝廷做事,自然应是可以全身而退,于是叶家主试探出麦高心有成算之后,便也不再继续追问,又同麦高表了几句忠心,就告辞离开了驿馆。 待到叶家主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尽头,坐在一旁的吴欠出言道“高高,你说这叶家主可信吗,我总觉得的此人虽是一直不声不响,但是能弹压住平国公府在此安插的一众人手,想来应也不是个简单的。” 麦高笑着同吴欠分析道“现下这叶家主究竟可不可信并不十分要紧,他不比白知县,只需顾着自家人便可,他手下还有许多要靠着他吃饭的兄弟同袍,便是其中有不少平国公府安插进来的人手,但想来当年太祖私军的旧部也必然还有后人在,故而他需要顾虑的太多,自是不会轻易做出彻底表明立场之举。” “他现在如此乖觉,无非是觉得如今我和平国公府还有朝廷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便是铲除陈家,故而即便听凭我安排,无论他日后投入哪方的阵营,现下的行事也是无碍。但是若我此前所料不差,一旦朝廷因着陈家的动作而甘愿妥协退让,甚至是直接放弃我们和长平镇,届时他的态度和立场必然会有所改变,定然会选择更为稳妥的一条路。” “这叶家主此前无论是听命于陈家,还是平国公府,虽是也有谋利的意图在,但多半还是因着朝廷并不知晓此处之事,但想来若是朝廷一旦有明令下发,他便再不会帮我们做事了,故而对他的态度,便是要在朝廷没明确表态之前尽量合理利用,而待到他因着朝廷政令改变了态度,我们便要谨防他同我们撕破脸皮直接动手,故而此人现下倒还算是可用之人,但是日后就未必了。” 吴欠了然地点了点头,还不待在说些什么,门外便有亲卫前来通禀,说是有京中来信,麦高眼下虽是不知究竟是何人在此时传递消息给他,不过他隐约猜到多半应是平国公府,毕竟皇上的态度麦高已经猜出了十之**,平国公府绝不可能在此时一直按兵不动,毕竟他们也不想因着皇上态度陡变陷入被动,故而想来是意欲送信给自己说明下京中的情况,以期自己能和平国公府联手,此举倒也合情合理。 麦高从亲卫手中接过信函,方才得知这信竟是由武家京中来人带过来的,说是平国公府暗地里偷偷找上了京中的武家镖行,让他们帮忙给麦高送这封信,言说朝中现下局势于麦高和平国公府都颇为不利,故而不方便由平国公府派人前来,为了避嫌,他们这才不得已找上武家。 麦高展开来信,见是平国公世子的亲笔,倒也没提及旁的事,只是详细地说了此番陈家走了镇国公府的路子,求到了宫中太后的面前,现下已是说动了皇上,打算要留陈家一条生路。 一旁的严左和吴欠也都颇为好奇这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麦高快速将这份书信看完,便随手将信递给了他们,而自己则是开始细细思量起平国公府所说之事,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待到严左吴欠二人轮流传看完那信,面上都不禁带出了几分愤愤不平之色,吴欠性子最是着急,忍不住怒道“怎么哪里都有镇国公府,此前和北辽一战,那定国候就是个搅屎棍,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成天就一心同我们作对,真真是烦人得很。” 相较于他,严左却是冷静许多,沉声向麦高问道“你以为平国公世子的这信上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麦高轻轻叩击着手边的几案,沉吟半晌后才道“我猜多半是半真半假,虽说不能尽信,却也算是让我多少能摸清些京中的局势。” 严左面色不免慎重了几分,追问道“你的意思是说镇国公府借由太后之口为陈家周旋是真,但皇上所作出的决定却未必如信上所提及的那般。” 麦高点头应道“不错,我虽是和皇上接触不多,但金宝皇帝虽算不上是什么圣明君主,但也绝不是个庸碌昏聩之辈,他自然十分清楚陈家对大通的危害,想来绝不会做纵容陈家之举,而镇国公府通过太后之口也未必是帮陈家求情,多半是借由旁的事转移了皇上的视线,这才被平国公府转了空子,来我面前卖好。” 第五四九章 决战长平 31 严左听麦高这般笃定,不免颇有些诧异地问道“现下还会有什么事能比铲除陈家更为要紧,且陈家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番这么个把柄送上门来,若是不抓住时机,日后再想借此事发作怕是也没那么容易了。” 麦高面上似笑非笑,意有所指地道“其实此事细想下来倒也容易推测出端倪,自古以来,君王最忌惮的无非就是皇权不稳,陈家行的本就是谋逆之举,皇上甚至为此暂时放下了和平国公府的针锋相对,此等情况下,能让金宝皇帝将这般要事放在一旁而更为关注的,必然只会是一个在他眼里比陈家更具威胁之人,依照皇上现下的态度,想来那人便应是我了。” 看着面色微变的几人,麦高继续道“仔细回想这段时日的种种,无论是把持长平镇的太祖工坊,收拢太祖旧部,还是出手救下了平国公世子,相助平国公府平息皇家柜坊之祸,甚至是将长平镇之事同时告知皇上和平国公府,应是或多或少都让皇上感受到了威胁,想必现下金宝皇帝应是已经对我生了芥蒂,而恰在此时刚好有人知机进言,质疑我究竟是否忠心与皇上,从而顺利转移了皇上关注的焦点罢了。” “也正是因此,这才会令皇上暂时搁置了铲除陈家之事,反倒是按兵不动,想要借由我的态度或是后续动作来印证他心下的猜忌,而不再顺着我的谋划行事。我只能说镇国公府实在好算计,此举虽说没有直接为陈家求情,但是这招围魏救赵,如今看来也的确算是成了,毕竟现下皇上确是如他们所愿,将我送进京的折子留中不发了,反倒是生出了打压我的意思。” 严左听闻麦高如此分析,面色也不禁更慎重了几分,猜测起了此番平国公府暗中送信过来的意图,“如此说来,今次平国公府所为乃是想要火上浇油,彻底离间你和皇上之间的关系,也好让你迫于形势,彻底站在他们一方。” 麦高十分肯定地点头应道“他们的确应是做了这个打算,只是他们却是打错了算盘,我向来是宁缺毋滥,现下在我看来,无论是平国公府还是金宝皇帝都算不的是十分合适投靠的明主,只是我总要顾忌大通朝局安稳,百姓平顺度日,故而如今我是别无他选,不得已只能退而求其次,才会更倾向于金宝皇帝。” “但若金宝皇帝已然对我生出了忌惮,我自是不会一门心思凑上去自讨没趣,即是如此,我们不妨暂且凭自己一力完成我此前的谋划,也无需靠谁,我自有应对之法,待到此间事了,若是能够得以顺利铲除陈家,肃清大通商道一事也算是成了大半,至于后续想要周全那些太祖未尽之事,自是可以徐徐图之,我毕竟还不及弱冠,比起旁人,我等得起。” 严左见麦高张弛有度,并未因着一时的挫折便损了锐气,或是急于求成,欣慰地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很好,正如你所言,越是要紧之事便越应思虑周全,谨慎行事,现下看来,你是料定了无论是皇上还是平国公府,都不会倾尽全力助你整肃大通商道,才会这般不偏不倚吗。” 麦高笑着同严左分析道“不错,无论是金宝皇帝还是平国公府,倒不是说他们全然都乃自私自利,毫无远见之辈,但不可否认他们的私心都太多了些,且因着深陷皇权争斗多年,为了巩固实力,不得不受各方势力掣肘,但若想要肃清大通商道必然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而他们两方皆会因着各种各样的缘由,有所偏私,如此一来,就绝不会行事无畏,而改革一事,但凡只要有所偏颇,便断难成事。” “想要周全太祖未尽之事,就必然要大动干戈,甚至是破而后立,届时若上位者有所保留,不能倾力而为,便难以顺利在大通全境推进,如此一来,我想要制定的规则,甚至是重新修订的律法,必然会变得面目全非,如此还不如不做,也免得生出更大的祸患。” 严左已然明白了麦高的打算,于是也附和道“如此也好,避其锋芒,远离他们两方之间的争斗,先行将辽北经营好后,再图后续也是不错的选择,正如你所说的,你比他们都更等得起。” 麦高轻松地笑着道“故而,平国公世子这封书信我们实是不必过多理会,毕竟陈家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想要迫朝廷低头,想来针对的焦点自是不会过多放在平国公府身上,而一旦朝廷甘愿妥协退让,陈家待到掌控了长平镇后,再另行处置平国公府之事也是来得及的,所以皇家柜坊应是一时半刻都不会有太大问题,我们倒也无需太过担心此事。” “既然皇上和朝廷那边是指望不上了,我们便须得凭一己之力准备应对后续陈家之事,陈家若是当真联合大商世家哄抬物价,我们自是阻止不了,但也要送书信进京告知皇上和平国公府此事,也好让他们有所准备,至于之后他们要如何应对,自然全凭他们自己决定,而我们只要在此地布置妥当,待到朝廷明确表态,便可顺势而为,将诸事一并了解于长平镇了。” 严左几人见麦高颇为淡定,心下也对随之轻松了不少,闻言具是点头称是,而待到严左派人将书信送入京中后,便开始依照麦高的安排,忙碌了起来。 而随后的一段时日里,严左等人便带着陆陆续续抵达长平镇的武家亲卫,开始操练撤离长平镇的方案,以及溶洞中的应对方案,并着事毕后返回秦兰的路线,甚至是应对可能出现的追兵的策略,倒也过得十分忙碌。 而日子便在长平镇中一众人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徐徐向前;京中的金宝皇帝则是保持着对麦高的所请视而不见,一心等待麦高率先低头服软;而平国公府却是坐等麦高和皇上彻底闹翻,转而向平国公府求援;暗中动作频频的陈家和各大商世家,更是幻想着朝廷妥协所带来的种种利益,而愈发积极起来;十数日的光景转瞬即逝,随即整个大通便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之中。 第五五零章 决战长平 32 此刻,在大通的权力中心开封城中,无论是高坐紫宸殿上的金宝皇帝,还是暗中费心谋划的平国公父子,以及朝堂中的一众文武官员,都因着以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商世家近些时日的作为,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虽说此前麦高送信进京,向金宝皇帝和平国公府都提及了,或许陈家会通过联合大商世家哄抬物价借以摆脱困境之事,但任谁都未曾太过放在心上。毕竟在这些更善于政治博弈的老狐狸眼里,因着平国公府的打压,陈家已是独木难支,强弩之末,便是或可能有所异动,多半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一旦朝廷想要弹压住不过是易如反掌。 故而金宝皇帝也好,平国公府也罢,都对麦高的警告并不十分采信,也就没做任何应对的准备,但是他们谁都未曾料到,陈家的反扑竟是会那般来势汹汹,整个大通商道,从织造业开始,随着布匹的价格节节攀升,而后几乎可算是每日,都会有不同的行业加入到这场商人和朝廷的博弈之中,而大通的百姓也因着这番动荡,切实地感受到了生活的艰难。 且因着太宗在位时,交付给皇家商都院的权利着实太大,甚至是关系民生的各行各业都已然被皇家商都院和皇家商会牢牢掌控在手中多年,而随着陈家等大商世家所作所为的发酵,这场投机者的狂欢,在食盐的价格也一日高过一日,直至粮价都开始飞涨后,瞬时进入了**。一时间,整个大通上至高门勋贵下至贩夫走卒,都因着飙升的物价,生出了前路未知的焦灼之感。 而眼见着时机成熟,以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商世家纷纷公然放出话来,剑指平国公府,直言正是因着平国公府借由皇家柜坊,打压限制大商世家,而他们为了不损失自身利益,只得将皇家柜坊提取现银的成本,加诸到了百姓身上,加之朝廷对平国公府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更是让行商之人投告无门,现下之举也实是迫于无奈。 更是言明皇家柜坊此番只是打压行商世家,对于豪门勋贵却毫无限制,此乃是皇家利欲熏心,公器私用,肆意敛财的又一手段罢了,也正是因此,大商们才不得不予以反击。这番言论一出,整个大通上下的舆论一片哗然,民怨沸腾,坊间平国公府的名声立时便臭不可闻。 而朝廷因着未能在麦高呈递奏折后即刻便将陈家之事公之于众,故而现下在寻常百姓眼里,陈家之流也不过是寻常商家,被皇亲国戚和朝廷这般针对实是师出无名,一时间,民间难免对朝廷也是颇多怨怼。 此种局面下,皇上和平国公府也都恍然发现了麦高此前每一步安排说蕴含的深意,暗暗有些悔恨,若是当时在麦高奏明朝廷长平镇之事后立时便派人前去调查,哪怕只是随便做个样子,也可将陈家的罪责昭告天下,而待到那时,陈家若再如现下这般行事,朝廷甚至可以毫无顾忌地直接派兵前去抄家灭族,毕竟事出有因,必不会惹人非议。 而现在若再想这般动作,难免因着民间传言束手束脚,更旁论陈家在朝中也并非毫无助力,若是贸然以铁血手段加以镇压,怕是会引发朝堂内外对皇上和朝廷处事公允与否的质疑,且此番陈家还纠集了这么一大批的大商世家,正所谓法不责众,若是当真将这一群人都一并清算了,大通商道的半壁江山也可算是直接崩塌了,一时间这般现状颇让满朝文武都感觉束手无策,拿不定主意究竟该如何应对才能度过此次的难关。 这一日,朝会上,朝中众臣面对着地方上呈上来的,因着此番大商哄抬物价,而出现小规模民变的奏报,都是一筹莫展,心思通透的都已然感觉到了,大通的天怕是要变了,只是不知究竟会是个怎样的结局。 而待到气氛沉肃的朝会散朝后,金宝皇帝留了恭亲王前往文德殿叙话,概是因着现下的局势已然不能继续这般僵持下去了,不然怕是整个大通都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金宝皇帝面色沉郁地看向恭亲王道“恭王叔,你说那麦高是不是对现下的局面早有预料,此前种种都不过是在诱导朕,一步步让朕陷入了如今这般的困境,若非如此,为何自他上次来信提醒朕陈家或有可能会联合一种大商哄抬物价后,便再无任何消息传来,也未主动向朕服软低头,他定然是仗着明知朕会在此事中吃亏,说不得要再求到他头上,才敢这般有恃无恐。” 恭亲王面对着现下的局面,心中也颇感无奈,金宝皇帝原本还算是个颇有见地的君主,就是猜忌之心太重,而且一旦生出疑心,所思所想便会愈发偏激,其实恭亲王心知肚明,如今这般局面实是与旁人无尤,概是因着他自己生出了试探敲打麦高的心思,才致陷入了这般境地,可是时至今日,他竟还要怨怪麦高,恭亲王心下也是颇为无奈。 但是依着恭亲王对金宝皇帝的了解,自是不会在此时主动触他的霉头,于是只能出言安抚道“皇上应是多虑了,想来那麦高还不敢这般胆大包天,他此前在信中也说了,所言具是出自他的推断,便是他自己也并不十分肯定,皇上与老臣不也正是因此才没敢轻信他那般匪夷所思的进言,故而老臣倒是以为,现下实是不必太过在意那麦高,还是要先想办法将陈家的风头压下去,不然事情拖的越久,对朝廷着实是愈发不利啊。” 金宝皇帝目光沉沉地看向恭亲王,语气冷冷地道“恭王叔的意思,莫非是觉得,现下的这番局面,全乃是朕的过错不成,若是此前朕愿意顺着麦高的安排行事,岂不是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端,看样子,倒是朕识人不清了。” 第五五一章 决战长平 33 恭亲王乍然听闻金宝皇帝这番诘问,冷汗立时就下来了,也实是他此前为麦高说了太多维护之言,金宝皇帝恰好在气头上,一个不慎,说不得皇上会连他都疑心上了。 思及此,恭亲王忙极力找补道“皇上实是误会老臣的意思了,此番之事自然与皇上无尤,皇上所思所想皆是为了大通国祚,实是那陈家太过心思狠毒,所作所为十恶不赦,竟是会不顾引发大通动荡,只为一己私利,令局势变成如今这般,皇上明鉴,老臣也是忧心于现下的局面,才觉尽快解决了陈家才是当务之急。” 金宝皇帝也不欲在此时过多追究恭亲王的言辞,便只是神色淡淡地道“陈家如此作为,不仅是勾连了那许多世家以图躲避朝廷问罪,甚至是朝中也有不少人为他们说话,言及此举也是情有可原,话里话外竟是想要朕处置了平国公府,以息众怒,可是现下朕若当真随了他们的意,待到陈家缓过来了,下一个被清算的怕就是朕了,故而究竟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危局倒是破有些令朕为难,不知恭王叔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恭亲王对此事也颇为头痛,毕竟现下已经过了针对陈家最好的时机,若想扭转败局,一时半刻实是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恭亲王心里清楚,说不得只有麦高才有应对之法,但眼下提及麦高不仅不会让金宝皇帝欣然同意,反倒更是会引发他的怒火,绝非明智之举。 恭亲王踌躇半晌方才道“皇上,老臣倒是觉得,眼下的局面既然是由平国公府和陈家之间的矛盾引发,皇上何不责令两家尽快拿出个解决此事的章程来,况且此前平国公世子遇袭一事尚无定论,何不借着此事发作陈家一番,也好敲打他们一二。而平国公府若为求自保,定然是会经尽全力打压陈家,届时皇上便是见着他们有些出格之举,也无需横加阻拦,只放任让平国公府尽力施为,待到陈家倾颓,还可借此清算平国公府,不知皇上以为此法如何。” 金宝皇帝自是明白恭亲王这是想要让自己将事情都推到平国公府身上,无论是出面打压陈家,还是面对大通百姓的怒火,总之是不想让自己惹祸上身就是,但这却不是金宝皇帝想要的应对之法,如此行事,岂不是便证明身为皇帝竟然怕了陈家,遇事只能选择祸水东引,或是向大商低头退让,实是有损自己的帝王威仪,此法绝非良策。 只是现下金宝皇帝也并没有什么可行之法,其实他心下更想直接派人前往淮宁府,将陈家抄家灭族,但是他也知,如今禁军还掌控在镇国公府手中,便是他下令派禁军前往,届时大军究竟是否会听他的号令行事尚未可知,而一旦没能一举致陈家于死地,日后他必会遭其反噬,金宝皇帝现下不免有些怨恨上了麦高,怪他为何不能看清现状,心甘情愿地向皇权低头,反倒是耽搁了正事,金宝皇帝自觉正如自己此前所料,麦高也对他果然没有几分忠心,才会如此。 只是现下再追究这些已是为时已晚,金宝皇帝见恭亲王也是计无所出,而朝中更是对此事没有定论,也只好随意地应道“现下也唯有先行如此了,倒也不妨让平国公府自己考量一二,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此事吧。” 金宝皇帝随即便招来了内侍,待他写下手谕,就让人拿着前往平国公府送信去了。 而另一边下朝归家的平国公父子二人,则具是面色沉郁地在书房中静默对坐,一时无言,现下的局势于平国公府而言着实不利,他们从未曾想过,麦高的提醒竟会应验的这般快,甚至都不及让平国公府做出任何恰当的应对,便几乎已是快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现下无论是朝中的风向,还是民间百姓的怨声载道,都是冲着平国公府而来,若想要平国公府能在这场风波中全身而退,怕是要费心筹谋一番了。 书房内落针可闻,半晌后,平国公方才率先开口道“麦高此前虽是提醒我们要提防陈家狗急跳墙,闹出事来,但是却没有指点我们应对的意思,他是不知道该如何破局,还是不想告知呢,为父觉得倒不妨先送封信到长平镇,总好过现下这般坐以待毙。” 平国公世子对麦高还算了解,分析道“以儿子对麦高的了解,他多半应是早已有了应对之法的,此前他之所以未曾在信中提及,儿子对此倒是有个猜测,怕是因着此法准备起来颇为不易,他不想白费工夫,这才先行告知我们陈家可能的后续动作,若是我们足够重视,必然会回信问及应对之法,届时想来他应是不会藏私,但我们却是毫无动静,无非是证明了我们并不将此事十分放在心上,他便是说了我们也不会浪费心力去做安排,他岂不是白费工夫,故而才没告知我们应对之策。” 平国公倒是并不十分在意,坦言道“只要他有应对之法便好,我们本也想着与他交好,离间他和金宝皇帝之间的关系,现下事态紧急,还有什么可避讳的,直接写信问他拿主意便是。” 平国公世子却是面显了几分忧虑之色,“只是儿子却担心一件事,若儿子所料不差,哪怕是麦高有通天彻地之能,那法子我们即便知晓了多半也难以施展,只是不知儿子的猜测究竟是否确有其事。” 平国公语气中略带了几分急切地斥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避讳的,你莫要有所遮掩,但说无妨。” 平国公世子分析道“儿子担心麦高的计策,多半需要朝廷或者说金宝皇帝予以配合才能成事。想来这才是他此前在信中,未曾直接提及京中须得预先做好布置的原因,儿子推测此法怕是金宝皇帝和我平国公府缺一不可,才会让麦高将自己的推断分别告知了我们两方。” “更旁论此前无论因着何种原因,既然我们两方都放弃了,他更是没有了道明其中关窍的必要,便是现下麦高愿意坦言相告,因着金宝皇帝态度不明,岂会轻易出手相帮我平国公府,不落井下石就已算是看在血脉相连的情分上了,所以我们除了找麦高讨主意外,少不得还要自己另外做些准备,不能指望全凭他的计划成事。” 第五五二章 决战长平 34 平国公听了平国公世子的分析,略一沉吟后点头颇为赞同他的考量,对此事却有着自己的另一番见解,平国公看向平国公世子意味深长地道“虽说你的顾虑破有些道理,但你不妨在信中同麦高直接言明现下皇上和朝堂的态度,也无需夸大其词,就事论事便好,想来只要麦高但凡还没有放弃铲除陈家的念头,定然是会选择和我平国公府联手的。” 平国公世子对平国公这般笃定的态度颇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父亲,观麦高此前行事便可看出,他看似无所顾忌却实则保有底线,往日里他或多或少都有些忌惮皇上和朝廷的态度,我们此番上门求助,但凡他还存了两不相帮的心思,就必然会有所保留,便是对陈家之举早已有了应对之法,对我平国公府也未必会愿意倾力相助,儿子是在不知要如何才能说服他毫无保留地出手相帮。” 平国公却是胸有成竹地笑道“其实对于麦高这种人来说,想让他办事也未必一定要许诺些什么,借以打动他,且想来他也比谁都明白,一旦皇家柜坊出事会对大通产生的影响有多大,甚至是现下此等局面背后暗藏的危机,故而也无需许以重利或是承诺些日后的富贵,只要让他相信,我平国公府铲除陈家之心从始至终未曾改变,且必不会因着任何原因妥协,届时他自是会愿意出手相帮的。” “且为了能让他少些顾虑,我们甚至还可向他许诺,绝不会让他襄助我平国公府之事外泄,而他的所作所为我们皆会帮他妥善隐瞒下来,如此一来,他断然是再无拒绝我们的理由了。” 平国公世子若有所思地应道“所以父亲的意思是,我们主动提出帮忙麦高遮掩和我平国公府之间的往来,以便让他不必顾虑为情势所迫被动地加入我平国公府的阵营,而此后因着对付陈家与我们共事,自是可以慢慢地温水煮青蛙,早晚他会知道,若想成事,我平国公府才是他唯一最好的选择。” 平国公府赞许地点头应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麦高此前对我平国公府诸多顾忌,算起来无非是因着皇家商都院,还有便是不想被我们借势迫他加入我平国公府的阵营罢了,若说旁的难以调和的利害冲突倒是没有,故而只要能将这些一并解决了,按他本就不十分在意皇权的性子,想来愿意加入我们也并无不可。” “而就现下的情况看来,麦高相较于皇家商都院,对我们而言可是重要得多,若他当真能够按他此前所言那般,完成太祖的那些未尽之事,甚至是帮我们周全皇家柜坊的一应规则,我们便是为他而放弃皇家商都院也未尝不可,更旁论皇家商都院内各家未必会尽心为我平国公府做事,今次镇国公府的所作所为便是明证,如此一来,不过是用几家首鼠两端的小人,换一个无所不能的麦高,这笔买卖我平国公府不亏。” “何况现下这般局势,我们也完全无需再利用手段逼迫于他,金宝皇帝自然会将他推到我们这一边,所以我们不必另行费心谋划,只要等着金宝皇帝自掘坟墓便是。如此一来,麦高对我平国公府的芥蒂全消,之后他自然会逐渐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同我们合作,至于是否承诺加入我们,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帮,又何须在意几句口头的虚言,只要能让我平国公府成事即可。” 平国公世子立马便明白了平国公的心思,忙不迭地应道“好,既然如此,儿子这就写信给麦高,暗中安排人隐秘些前往长平镇,看看他那边行事需要我们配合些什么,另外也让他帮我们拿个主意,直接将话点透,想来他应是不会拒绝。” 平国公父子二人这边刚刚议定,书房外便有家仆前来通传,说是宫里来了人,送来了皇上的手谕,平国公虽是对皇上不发明旨,私下里送手谕之举颇为不解,还是招人进来,接过了那密封的手谕,打开后细细一看,随即冷冷笑道“咱们这位金宝皇帝是自己没了办法,想要把我平国公府推出去当替罪羊了,如此也好,刚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向麦高讨个主意,也能让他看清皇上在此事上的态度,免得他还心存犹疑。” 平国公世子也接过了那份皇上的亲笔手谕看了看,“既然皇上让我平国公府自行找陈家解决此事,我们和陈家直接对上也算是名正言顺,如此一来,我们便是做出些什么稍微出格之举想来皇上一时半刻也不会追究,也更不会有旁人出头质疑,倒是给了我们一个可以大动干戈的机会。” “而皇上怕是也想着让我们忙中出错,现在先让我们毫无顾忌地对付陈家,事后再将我平国公府的不妥之举拿出来说嘴,转头问罪于我们,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要一箭双雕,但只要我们能说服麦高,有他在,金宝皇帝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平国公目光灼灼地朗声笑道“如今这般境况看似危机四伏,但也着实是我平国公府面临的千载难逢之机,我们绝不能轻易放过,富贵险中求,我平国公府行的本就不是什么康庄大道,天将降大任,遇些磨难也属寻常,我们若能趁此良机一举扭转乾坤,也可算是遇难成祥了。” 计议已定,平国公世子也不耽搁,立马提笔,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求助信,再三确认并无纰漏,连同那封皇上的手谕一并用火漆封好后,便招来最得力的亲卫,又仔细叮嘱交待了一番,命人即刻启程,快马加鞭将信送往了长平镇。 而眼下长平镇内的境况,相较于之前也已是大不相同,陆陆续续抵达长平镇的武家人已是接近两千之数,队伍已然颇具规模,而且这段时日里,严左带领着众人,无论是从长平镇前往溶洞的路线,还是溶洞内的火药火油布置,以及暗藏的那条退路,甚至是撤离山谷后返回秦兰路上的所需,通通都已准备妥当,麦高见诸事已定,一时间也觉心下安稳了许多。 第五五三章 决战长平 35 而随着武家亲卫接二连三地抵达,也将大通各处的消息陆陆续续给麦高带了过来,现下大通治下各地果然如麦高此前所料一般,那些与普通百姓生计关系极为密切的商品,价格好似一夜之间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翻一倍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卖出高于原本两三倍价格的商户大有人在,而价格涨幅越高的地方世道便越乱,这一场**已然再大通掀起了惊天巨浪。 大通各处已经初现乱象,寻常百姓的收入已经难以维持日常生计,而面对这些大商世家的肆意而为,深受百姓期盼的朝廷却是毫无作为,不说一些往日里便同大商们勾结的地方官员对此视而不见,便是作为大通权力中心的京城,那些位高权重的二三品大员竟也面对这般局面束手无策,只能听之任之。 可越是如此,深受其害的百姓便越是对朝廷心存怨怼,随着民怨日益高涨,已有不少地方甚至生出了小规模的民变,对商户进行打砸抢,整个大通朝的世风急转直下,百姓惶惶不可终日,若是朝廷再无合适的应对之法,大通怕是即将陷入更大规模的动荡之中。 麦高这些时日心下也因着这些消息愈发沉重,焦躁之感一日高过一日,毕竟他此前虽然对陈家的动作早有预料,但他实是未曾想到,整个大通满朝上下的文武官员面对此等危机国本的大事,竟会毫无动作,甚至是连试着应对一二的作为都没有,麦高实在不知他们是面对此事束手无策,还是因着背后牵扯颇多不愿贸然出手损及自身利益,无论内里实情究竟如何,麦高对大通朝廷已是深觉失望至极,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力。 麦高十分清楚,若是继续这般放任大商们扰乱商道秩序,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敛财,而人心一旦养大了,再想要让他们守规矩也就难了,而他们对朝廷法度的敬畏之心只会愈发轻忽,加之还有仗着法不责众的侥幸心思,若不能尽快采取铁血手段压制住一众大商的所为,最终受苦的只会是寻常百姓,而民怨沸腾所带来的说不得便是江山倾覆。 只是麦高也知道,即便他有再多巧妙的应对之法,现下无论他如何同金宝皇帝建议都是无用,金宝皇帝未必不知大商们的所为会危及国祚,但一个帝王的骄傲多半只会让对方认为自己是借机拿乔,金宝皇帝要的是麦高无条件的忠心顺从,让他迫于皇权服软,而不是反过来让身为帝王的金宝皇帝向属下妥协退让,故而便是麦高主动献计,金宝皇帝想来也只会想要借此拿捏麦高一番,说不得反倒是会误了正事。 麦高转念又思及平国公府,他虽觉平国公府也未必是个好选择,虽说他们和陈家定然是水火不容之势,但若麦高寻上门去,说不得反倒会借此逼迫麦高做出承诺,一时间麦高实是有些左右为难。 这一日,就在麦高迫于无奈,开始想着是否能不倚靠着皇上和平国公府便能成事之时,外面有武家亲卫进来通传,说是有京中来人,给麦高送了一封信过来,麦高忙让亲卫将来人带到了花厅,他有预感,此番说不得或许正是他等待已久的转机。 麦高在花厅见到来人,是个面生做平民打扮的精壮汉子,麦高略有些诧异,便直接问道“不知阁下是受何人所托,来此给本官送信。” 那汉子并未多言,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封火漆完好的书信双手奉上,恭声答道“大人一看便知,小的不好在此久候,免得引人怀疑,这驿馆的属官乃是小人的远房表哥,大人若有需要派人再去寻小的便是,小人这就先行告辞了。” 麦高微微诧异于此人的这番做派,不过现下行事谨慎些也好,便随意地摆了摆手,让一旁的亲卫带他退下了, 麦高拆开了接到手中的这封信,展开仔细看了起来,一见上面的字迹便立时知道了此信乃是平国公世子的手笔,待看完上面的全部内容,包括随信附上的那份金宝皇帝的手谕,麦高心下微微讶异地挑了挑眉稍,心想这平国公世子莫非是终于开窍了不成,但也或许是迫于情势不得不妥协,只求让自己出手才好令平国公府能够渡过此番难关。 不过不管平国公世子此番这般作态究竟因着什么,对麦高而言这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上了枕头,也省去了他费心思量应对的工夫,只是这忙究竟要如何帮,帮到什么程度,又如何能让他自己也从中得力,他却是要好好谋划一番了。 一旁闻讯而来的严左等人,看着麦高因着手中的信件陷入了沉思,都不免有些好奇,麦高见状便随手将信件递给严左他们,而自己则是开始考虑要借由平国公府之手,对付陈家,平息大通的内乱。 严左等人传看了一圈平国公世子送来的那封信件,自然也看到了那份出自金宝皇帝的亲笔手谕,面色不免都有些难看,却也不想打断麦高的思绪,便都静默着坐在一旁,等着麦高发话。 麦高这片刻工夫心下便已有了成算,又略略思忖了一番,自觉应无疏漏,便抬眼看向在座的一众武家人道“我这段时日原本还在担心如何才能平息此次陈家所带来的的**,现下既然平国公府愿意为我所用,那不妨就将此前的计划稍微改动一番,如此也更为稳妥。” 严左应和道“的确不能放任陈家之流继续这般肆意而为,你既然已有了章程,不妨说出来与我们听听,既然此前的计划要变,那我们也须得尽早做好准备。” 麦高看向堂内众人,将自己重新拟定的计划娓娓道来,“此前我本是想着朝廷若是无力弹压陈家等一众大商,必然会出面与之协商,即便是妥协退让,也不应是现下这般境况,只是朝堂中的百官无能超乎了我的预料,故而事关百姓,我们便也不能袖手旁观,如今既然平国公府愿意出这个头,我们便帮上他一帮,也顺便能加快长平镇这边的进展。” 第五五四章 决战长平 36 麦高见聚在厅内的武家众人并未因着自己刚刚所言诟病朝廷而有所异议,心下大安,他也实是不得已方才如此,毕竟等下他要说的话怕是更为大逆不道,故而这才想着先行出言试探一二,现下抵达长平镇的武家人已是越来越多,其中有不少各地镖行的掌事之人,皆是麦高师叔伯辈分的长辈,众人齐聚于此,虽是听凭麦高调遣,但长幼尊卑毕竟摆在那里,麦高多少要顾忌一二。 麦高自是不会将自己的观念强加给旁人,但若是还需在此等危急之时,费心说服他们接受麦高某些大逆不道直言,他却是实在没那个心力,现下武家有些名号的能人皆云集长平镇,于是如今日这般讨论事务之时人便难免多了起来,麦高自是也不能像原来只有严左武凛吴欠几人时那般随意,故而他想着还是要先将自己的态度摆出来,也免得因着理念不同,引发不必要的争端。 麦高此时见厅内众人的表现便也再无顾忌,继续道“平国公府现下和陈家自然是不死不休之势,故而一众大商的矛头皆指向平国公府,也有祸水东引的意思在,不想和朝廷闹得太僵。而既然金宝皇帝给出了这么一份手谕,便可证明他是想要置身事外的,意图用平国公府作为挡箭牌,借以消减陈家的怒火,更是想要看他们两虎相争,而金宝皇帝自己则可坐收渔利。” “但是不得不说,此等做法却是极为不妥的,且不说今次的大通之危局虽是陈家挑起的头,但是若想要彻底平息下去,却绝不是陈家现下能够左右的了,商人逐利有心人少之说并非夸大其词,且此番一众大商这般行事不仅牵扯甚广,更是仗着法不责众,重利面前又岂会轻易收手。更何况金宝皇帝此举,已然是明着在向大商示弱,如此一来,他们更是无所畏惧,若无雷霆手段,仅靠着陈家在其中斡旋,断然是无法平定这场大乱的。” “所以今次我们不仅要借平国公府之手将此番大商之乱平息下去,还要教会这些被优容多年的大商们学会懂得敬畏朝廷政令法度,不得因着私利肆意而为,甚至是要借此次之事,迫使朝廷重新制定一些限制规范商道的律法,并从这些伙同陈家闹事的大商中,抓出些不知悔改的杀鸡儆猴,只有让他们人头落地,家破人亡,他们才会正视何为律法,何为公理。” “甚至是待到我在长平镇将陈氏族人一举歼灭,更可给他们竖立一个榜样,若想祸乱大通社稷,等着他们的唯有死路一条,想来如此一番后,他们总会明白只要是还想在大通治下生活,身为大通的百姓,无分高低贵贱都要遵纪守法,绝不会因着任何原因有机会逃过律法的裁决,故而对于毫无悔意之人绝不能姑息,一场血腥屠戮在所难免。” “不过想来诸位师叔伯应是能理解侄儿的苦心,人心中若无敬畏行事便无底线,要想维护这世道清明,就必要用修罗手段震慑,否则,长此以往世风日下,国将不国,此等景象断然不是我等想要看到的。” 厅内一众武家长辈并无人出言质疑麦高此举是否有欠妥当,毕竟他们皆是行伍出身,相较于文人士林之流,自然更是奉行军令如山,以暴制暴的理念,都觉为了平息这场蔓延大通的混乱,压制住那些牛鬼蛇神,适当见些血也并无不可。 麦高见着武家诸人对自己所言接受良好,边说起了后续他的打算,“想来现下陈家的当务之急乃是掌控长平镇,或者可说想要尽快得到他们以为存在的太祖新型火器的传承,相较于此,打压平国公府对他们而言反倒算不得是刻不容缓之事,陈家应是自觉只要他们得以掌握了太祖留下的新型火器,又迫得朝廷退让妥协,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平国公府,便是改朝换代也绝非难事,故而这其中便有了很大可周旋的余地。” “金宝皇帝既然让平国公府出面处理此事,而陈家又不急于同平国公府一争高下,届时两方争锋的焦点自然便只会是长平镇,更旁论明里暗里长平镇都可算是平国公府的囊中之物,陈家若想要虎口夺食,只是多少都要付出些代价才成,而想必只要平国公府提得出来,但凡并不十分过分的要求,陈家多半都会一力应承下来,如此大通商道的局面便可借由陈家的斡旋暂且稳定些许。” “而我此前种种谋划的本意也是想要将陈氏族人尽数诱入那处溶洞,借机将其一网打尽,故而平国公府只要承诺愿意放弃长平镇,尽可漫天要价,不仅仅限于恢复大通的物价,更是要让那些在这段时日里,牟取了大量不当得利的大商世家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无论是补偿百姓也好,或是缴纳高额的税银也罢,总是要让他们将吃进嘴里的都尽数吐出来才行。” “而且须得昭告天下,限定那些大商须得在一定时日内达成这些要求,不然等着他们的便是朝廷的问罪,甚至是抄家灭族。如此一来,陈家即便想要立时应承平国公府也难,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想要让那些大商们迎合陈家而退让,甚至是损失到手的利益,绝非易事,陈家若是不付出足够的代价怕是难以压制住已然尝到甜头的那些大商。” “随后的走向多半是一番讨价还价后,愿意听命于陈家的大商主动将物价调回原本的样子,并适当作出补偿,而那些不愿放弃到手好处的大商,便也会成为陈家的弃子,却正好是我们需要的靶子,如此一来,陈家得以入主长平镇,而胆敢扰乱商道的不法商户也被朝廷一一清算,可谓是求仁得仁,皆大欢喜。至于我便不是他们两方能够做主的了,去留各凭本事,届时想必我的计划也应是可以顺利进行。” 第五五五章 决战长平 37 严左闻言颇有些不解地问道“既然现下金宝皇帝已经是有了想要置身事外的打算,平国公府的动作朝廷却是未必会一力支持,若是想要惩治那些商家,朝廷不出力断然难以成事的,一旦政令不畅,又如何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呢。” 麦高笑着解释道“其实现下以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商之所以敢这般行事,公然胁迫朝廷,实是因着他们没有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他们现在的身份,财富,地位,皆是要倚仗朝廷的庇佑才能得以保全,他们若是没了朝廷的扶持,这些都是一触即溃的虚幻泡影,而想要让他们心存畏惧,并不完全需要地方府衙严格地执行朝廷政令,还可反其道行之,让百姓们自己寻求一个公平。” “而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昭告天下的政令上,不仅仅要明确大商们该如何弥补过失才会免于责罚,更可广而告之,逾期仍不思悔改之流,一旦遭遇打砸抢和偷盗之事,朝廷将不予定案处置,便是捉拿到了犯事之人,当地府衙也无需问罪责罚,如此一来,失去了朝廷律法的保护,他们便会明白自己的势单力孤。” “这世道本就应是承担多少义务,便可享受多少权力,想要大通律法保护,便要先行遵守大通律法,他们既然不愿听命于朝廷政令,那么朝廷自然也就没有继续维护他们利益的必要,只要他们充分体会过了切肤之痛,想来自然便会乖觉些。” 麦高话音刚落,一旁有一位稍年长些的师伯出言问道“麦高,你这般谋划未免有些太过想当然了些,须知地方上可是有不少官员都与大商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官商勾结之事屡见不鲜,此事若无地方官员予以配合,对于胆敢闹事的百姓他们若仍一意孤行,将其当做乱民处置,岂不是会让局势反而变得更加混乱,民生愈发艰难起来。” 麦高对此自然早有成算,耐心地解释道“师伯多虑了,其实倒也不至于如此,虽说官商勾结乃是常态,除了当真清正廉洁的好官,和一些徇私舞弊的贪官,其余官员还是些中庸之辈居多,他们自是拒绝不了送上门的好处,但若是在此等风口浪尖上公然违逆朝廷政令,袒护大商,甚至因着处事不公,令治下的百姓频频闹出乱子来,难保不会影响官员日后的政绩考核,故而想来他们多半应是会选择明哲保身,或是推诿塞责,静观其变。” “虽说不排除有那些一力袒护大商的官员存在,但是面临着可能造成官逼民反的局面,想来寻常官员也总要有所顾虑,值不值得为此事牺牲自己的仕途,更旁论执政一方的地方官员中也就不过那么三五个是身居高位,家底丰厚到不惧大商们这般涨价之举的,但是寻常的小吏甚至是府兵都不过是出自寻常百姓之家,他们家中自然也会受到此番动荡的影响,既然朝廷都已有政令明示,官员若想要一意孤行,也总要能指使得动下面的人才行,故而应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乱子来。” “且不说法不责众,地方官员总不好将治下的百姓通通都为了此事关押起来,便是我此举的目的也不是想要鼓动百姓闹事,而是为了对官员和大商们起到挟制之用,故而只要这个政令一出,但凡不是太过昏聩的官员,都应不会在此时和朝廷对着干,为了些许银钱而袒护大商,自断前程,所以我对此倒是并不十分担心。” 一旁又有位师叔颇为忧虑地出言问道“可是如此做岂不是反倒极有可能让大通陷入了更为混乱的局面,你虽说此举并无鼓动百姓生事的意图,但我总觉难免会有些心思不轨之辈,想要趁此机会大发横财,此等公然放任违反律法之举的政令一旦昭告天下,必会放大人性中存在的恶念,若是没有相应的对策可以压制,说不得一些未曾参与此事的商家也会受其牵累,届时又该如何收场。” “若是碰上个明辨是非的好官倒也还好,就怕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庸人,无论对错皆是视而不见,那岂不是整个大通的商道都要陷入动荡,令太祖当年大兴商道之举毁于一旦,此举明面上虽是惩治那些扰乱社稷的大商,但影响的却是整个商道,是不是有些太过冒险了。”此言一出,在座的大多数人闻言都不禁纷纷点头附和,面上具显出了几分忧色。 麦高对武家人的见识和心胸深觉十分佩服,他自认能够在初出茅庐之时便遇上武家,实是自己在这个时代最幸运之事,看着一屋子的老老少少丝毫不担心皇权更替对自家的影响,甚至不介意凶煞手段会不会损及自家的声誉,他们更在乎的是这世道是否清明,百姓能否安居,大通社稷如何能长治久安,实是一群无私无畏的忠义之辈。 麦高言辞恳切地解释道“师叔伯们的担心侄儿此前便也想过了,师叔担心之事的确极有可能发生,故而我对此还另有安排,自是可保大通商道虽是要经历些磨难,但绝不会就此凋零倾颓,只是此事凭我一己之力定然是难以成事的,故而此法不仅需要平国公府的配合,更是须得诱导满朝上下也顺着我的意思行事,才能杜绝乱象的产生,让这纸政令只会是一种震慑,却绝不会变为现实。” “其实之所以会引发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皆是因着地方官员手中的权利过大,几乎毫无掣肘,才会出现一言堂的情况,进而使得朝廷的政令不畅,而想要解决此事到也不难,就是要给这些官员套上枷锁,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他们最在乎的无非是仕途和金钱,只需从这两处下手,自然便可让他们乖乖听话,而只要官员处置得当,大通各处自然也就乱不起来。” 不少年岁小些的嫡系师兄弟们急不可耐地追问道“究竟什么法子,竟然可以直接解决此事,你快说与我们听听。” 第五五六章 决战长平 38 麦高向着一屋子目光灼灼盯视着自己的众人,不疾不徐地诉说起自己的计划,“其实此事说来也简单,还是要着落在皇家柜坊之上,此前我原还想着将皇家柜坊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只是现下大通面临攸关生死的危局,加之一众大商将矛头直指平国公府,我便也就不妨顺势略作调整,借用此事让世人见识一番太祖的深谋远虑,也可令为商为官之人皆知便是律法之外却还有旁的手段能够扼住他们的咽喉。” “其实皇家柜坊本就是太祖为了限制大商肆意横行,未雨绸缪所设立的,乃是可以限制惩戒唯利是图之辈的一大利器,只是平国公府不知如何利用而已,现下反倒是个难得的机会。其实皇家柜坊除了能方便行商之人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用途便是,可利用皇权之威,辅助律法,起到惩戒那些不法之徒的作用。” “皇家柜坊或者说平国公府,只需将此番同陈家勾连的一种大商姓甚名谁都摸清底细,而后将这个名单公之于众,甚至是广而告之大通百姓他们的所作所为,揭露他们不顾百姓生死肆意敛财的真面目,进而对他们进行处罚。而之所以由皇家柜坊担当这个角色,概是因着大商世家皆在皇家柜坊开设有户头,存有大量银钱,只要是事出有因,皇家柜坊并非肆意妄为,便可借由朝廷下发的明令,将这些大商户头内的银钱按需收缴,甚至是彻底封存户头。” “故而只需有朝廷明确的政令,其上须得明示一应细节,无论是限时勒令大商回调物价,还是在限期内补偿治下百姓的损失,以及朝廷对他们这般肆意胡为的处罚决定,甚至是一旦他们不遵朝廷政令,皇家柜坊会做出的相应处罚。而除了此番连同陈家一并闹事的大商外,朝廷官员也在限制之列,譬如朝廷责令捉拿归案的大商如逾期未能押送入京,或是官商勾结肆意残害百姓,甚至是尸位素餐毫无作为,一旦被查证,也在此次惩治之列。” “而皇家柜坊的手段也简单,只要朝廷将惩处的规则明示,皇家柜坊可先行将涉事的所有大商,以及其所在地方的一众主事官员,他们在皇家柜坊的户头全部暂且封存起来,直至此番诸事尘埃落定,届时自然可将那些大商户头内的银钱要么直接用于补偿百姓,或是要么按律划归国库作为罚银,而那些拒不悔改的必遭抄家灭族,而其户头则可直接收归国库,也可免得过程中再有人浑水摸鱼。” “而所有地方官员想来清正廉明的也不会有余钱存在皇家柜坊,自是不在惩治之列,而那些不法官员之所以会和大商沆瀣一气,多不过是因着被许以重利,自然也多会在皇家柜坊设有户头,如此一来,地方官员们若是保证政令顺畅,且执行并无纰漏,事毕自是安然无事,便是设有户头也可顺利解封,但若是被朝廷查出有徇私舞弊之徒,便可按律处置,待到朝廷结案,再另行处理户头里的那些银钱也不迟。” “采用此法,便可利用皇家柜坊完美地解决此番这场混乱,且日后世人皆会知晓,只有奉公守法,正途所得的钱财才会受到朝廷的保护,但若自己先行违法乱纪之举,便是被人抄了家底,也断然没有人会出面维护一二,这般不仅可以震慑警示商户和官员,还可将皇家柜坊的作用显露人前,日后待到我腾出手来改革大通商道之时,想来也会顺畅不少。” “且经此一事,想来以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商也会逐渐明白,单凭他们几个商户便想要同朝廷作对,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现下已是不比当年太祖立国之初,朝廷或多或少还会受他们挟制,如今他们已再无猖狂的余地。日后这些大商自然也就会老实下来。” “而反观朝廷官员,但凡不想损及自身利益,影响日后前程,便自然就要秉持朝廷政令法度行事,将闹出事端的不良商家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如此一来,今次这股歪风邪气瞬时便可肃清,而百姓们此番也会由此明白,只有奉公守法才会受到朝廷保护,而作奸犯科之徒无论是家财还是性命都难逃律法的处罚,届时大通的风气自会为之一新,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厅内众人听罢麦高这一番长篇大论,一时间具是默不作声,都开始细细思索起麦高的这个法子,因着他刚刚所言多是此前闻所未闻之事,众人多少还需要些许反应考量的时间,而跟随在麦高身边已久的严左几人却是对皇家柜坊之事早有了解,听了麦高的提议立时便觉眼前一亮,想明白其中关窍,便觉似乎诸事都因此般布置迎刃而解了。 只是严左还是颇有些顾虑地问道“可你这般做法,岂不是公然在帮平国公府,甚至是为他们在民间竖立了极大的威望,可算是彻底同金宝皇帝摆明了你的立场,几乎等同于直接站到了平国公府的阵营,这同你此前的计划大相径庭,会不会有些过于冒进了。” 麦高却是神情坦然地笑道“今次我便是不给平国公府出这个主意,甚至是对现下大通的混乱视而不见,难道皇上就会不再猜忌于我了吗。你我皆知他并不会如此,金宝皇帝对我生出的疑心,自是并不会因着我做了什么,或是没做什么而有所改变,既然怀疑的种子已经被被人埋入了他的心里,金宝皇帝再看我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审视和猜疑,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便已再无缓和的可能。” “此番大通陷入混乱,我若袖手旁观,皇上会觉得我是要坐等看着大通陷入更大的动荡,好借以拿捏他和朝廷;而我若出手相帮,皇上会觉得我是想要为自己在民间竖立声望,说不得日便会后功高震主;我若借平国公府之手平息此事,皇上会觉得我是加入了平国公府的阵营,生出了不轨之心;而我便是谁都不倚仗,靠自己想法子解决了大通之乱,皇上只会更是忌惮我的能力,觉得我早已有了不臣之心,说不得同陈家一般有改朝换代的心思。” 第五五七章 决战长平 39 麦高郑重地看向因着严左所言显出忧虑之色的众人,总结道“所以人一旦心歪了,看什么都是错的,我现下便是同朝廷表忠心皇上也未必肯信,说不得反倒是要误了平息混乱的最好时机,如此一来,我还何必为了顾忌皇上的所思所想而束手束脚,还不如尽快设法解决当下的困境,让百姓少受些苦,才更为要近些,至于这所采用的手段和其中的过程,我倒是顾及不了那许多了,便是皇上因此将我视为心腹大患,也只能待日后再行细细筹谋退路了。” 麦高的这一席话说出来,厅内的武家诸人都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即便是对大通忠心耿耿如武家,也并非愚忠之辈,毕竟想要在皇权当道的时下让家族延绵不绝,难免还是要先学会审时度势,以求自保的,故而想来武家人多少都已然因着金宝皇帝此番的举措,感到了些许迫在眉睫的危机,故而武家众人对于麦高这番言辞倒也没有多少抵触之心,反而大多都觉得,他能如此不畏强权,一心为百姓谋利实属难得,不免都纷纷赞许地点头,并无怨怪。 实是武家人本就对皇家柜坊不甚了解,又对麦高心机手段颇为信任,见他思虑也算周全,便也就再无人质询于他。麦高见着厅内众人似是再无旁的疑问,便也就暂且这般将事情定了下来。 待到众人散去,之后的时间里,麦高又细细地思虑其中涉及的各个环节,将每一步都写的清清楚楚,而后将厚厚一沓写满字迹的信笺用火漆封口,转而让候在一旁的武家亲卫将其交到平国公府来人的手中,麦高自觉诸事已定,结果究竟会如何,只看平国公府运作此事的力度,以及陈家等一众大商的应对了。 转日待到平国公父子二人下朝归家后,便收到了从长平镇传来的麦高的回信,看着那颇为厚实的信件,平国公父子二人不免相视一笑,都颇有些志得意满之色,他二人都明白,此番麦高无论是因着什么,终是愿意出手相助平国公府渡过这一难关了。 而待到平国公在书房内一页一页地细细看罢,忍不住抚掌叫好,朗声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天佑我平国公府,此番能得麦高相助,实乃我平国公府之幸,若能成事,可省去我们多耗十年心力,看来麦高已然对金宝皇帝的所作所为寒了心,再不有所期盼,这才愿意全力助我平国公府了,实是可喜可贺。” 平国公转而将信递给平国公世子,“你且看看吧,这麦高果然是不世之材,太祖的确没有选错人,想来待到此间事了,再经由他手对皇家柜坊诸事调整一番,应是可保我钱家江山稳固至少百年无虞,金宝皇帝此番实是下了一步臭棋,竟将此人推至我们身边,想来只要我平国公府顺应天命,定然可以成事。” 平国公世子将那封信件接到手中,仔细看了起来,半晌后方才道“这麦高果然敢想,这般主意竟也被他想了出来,可是此法一出必然引得皇上对我平国公府愈发忌惮,若是他临时改变主意,不让我们顺利继续行事,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平国公却是颇为胸有成竹地道“所以明日朝上,我们要想法子找金宝皇帝讨要一份允许我平国公府临机决断,全权处理此事的明旨,待到日后,他便是察觉不妥,再想要反悔也是要饱受诟病,我平国公府自然就可立于不败之地。现下金宝皇帝急于解决此番之事,想来只要我平国公府愿意出头,他应是不会拒绝,而只要旨意到手,我们自然便可顺水推舟地依照麦高的计划行事,若是谋划得当应是不难。” “且这段时日,往日里和我平国公府交好的不少大商世家都露出了狐狸尾巴,既然麦高愿意将机会送到我们手里,届时杀鸡儆猴,自然可以挑出几个合适的靶子来,不仅能在民间树一树我平国公府的声望,还可让那些首鼠两端之辈知晓,一旦得罪我平国公府,就断然不可能全身而退,总须得付出些代价才行。” 平国公世子却是有些忧心忡忡地道“可是儿子有些担心,一旦我平国公府如此公然和一众大商世家对上,会不会对日后我们的谋划不利,反倒是因着此番之举四面树敌,难免影响日后收拢人心。” 平国公却是颇不赞同地反驳道“从麦高的这个计划里莫非你还没看明白吗,因着太祖大兴商道,朝廷甚至是皇室对待大商世家的态度都太过于优容了,其实这就和魏晋之时的世家当道是一个道理,无论是当年的地方豪强还是现下的大商世家,都是危及皇权的毒瘤,这些人也不过都是当朝治下的百姓而已,自然要受政令法度管束,绝不能因着身份地位便有法外之地,要让他们认清须得对朝廷心存敬畏,而今次便是个最好的机会。” “现下趁机敲打整顿一番,总好过放任他们继续做大,日后反倒是不好收场,想来麦高应也是存了这个心思,才会想了这么个主意,且一旦我们今次因着担心影响自身利益而有所退缩,说不得便要失去麦高的支持了,只是些商户而已,又岂能影响大局,想来即便日后当真因此生出事端,麦高多半也应有办法将其平息下去,故而无需顾虑太多,依照麦高所言行事便是。” 平国公世子也觉平国公所言颇为在理,便不再多言,点头应是,随即招来皇家柜坊的一众管事,商议后续的一应安排,而平国公则派人前去联络自家派系的官员,谋划着第二日的朝会上,究竟要如何让金宝皇帝同意,将平息大商之乱一事,全权交予平国公府处理。 转日的朝会上,垂拱殿内站满了位高权重的文武官员,气氛却十分压抑,众人皆都因着对这段时日大通治下说发生的一切束手无策而噤若寒蝉,现下谁也不想让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便是如夏家或是镇国公这些同陈家牵连甚深的大臣们,也不想在此时触碰金宝皇帝的霉头,因着清楚皇上的打算,暗地里具是老神在在,只等着看平国公府此番还能如何摆脱困境。 第五五八章 决战长平 40 看着大殿下群臣事不关己的做派,坐在龙椅上的金宝皇帝面色已是极为难看,自他那日将手谕送至平国公府,平国公父子二人却一直只是推说此等大事需要费些时间筹谋,之后便再无任何应对,至今已经接连拖了五日,大通各处的局势一日紧迫过一日,若是在拿不出个章程来,百姓虽说难免会对平国公府生出些怨气,却更多的只会觉得他这个皇帝无能,故而金宝皇帝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逼迫平国公府将这个烂摊子接到手里,再不能推诿塞责。 至于能不能顺利解决此番之事,其实金宝皇帝自己心中已是另有成算,现下的局势对他而言可说是十分不利,必要尽快有所决断才行,虽说他此前也曾一心想要彻底铲除陈家,但现下看到陈家展露出来的实力,加之其与平国公府又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是能利用陈家,为金宝皇帝巩固自己的皇位倒也未尝不可。 虽说麦高此前提及太祖留下的新型火器之事,加之陈家在此事上的做派,其反意已是昭然若揭,但正如这段时日太后所劝慰的那般,便是陈家再有野心,只要并无可匹配的实力,也不过是个只能被皇帝拿捏在手中的棋子而已,又何惧之有。故而金宝皇帝如今的想法较之此前已是天差地别,他已然不再担心陈家带来的威胁,反倒是觉得此次是个可以一举肃清平国公府的天赐良机,故而他今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设法让平国公府出面一力担下此事。 金宝皇帝自觉此番若能让他们双方对上,无论谁输谁赢他身为帝王都是稳居上风,若是陈家败北,他也算是得偿多年夙愿,且平国公府的实力也必然会被消减;而若是平国公府不敌陈家之势,他便可除去一直如鲠在喉的心腹大患,而陈家也不过寻常商户而已,生死存亡也不过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日后即便陈家等一众大商还想要如今次一般拿捏皇帝,届时没有了平国公府在一旁虎视眈眈等着他出错,派大军前往随便抓住个由头将其抄家灭族也绝非难事,金宝皇帝这般理所当然地想着,便也就再无了顾虑,暗忖只要平国公府能在今日朝会上愿意接受对付陈家之事,之后究竟会如何,便顺其自然即可,金宝皇帝总是可以从中谋利的。 想到这里,金宝皇帝也不再多加耽搁,直接看向平国公,态度恳切地道“平国公,陈家现下闹得愈发厉害了,他们指责因着平国公府利用皇家柜坊打压商户,才致现下这般局面,朕此前也同你说了此事,如今你心中可有应对的章程没有,继续这般拖下去,只会令大通的百姓苦不堪言,时日久了,恐还会危及社稷,还望平国公能替朕分忧才是。” 平国公从群臣的队伍中出列,躬身应道“皇上明鉴,老臣实是不知,何时我大通的政令法度须得受一群商户摆布,他们此番扰乱大通商道,攫取不义之财,祸害黎民百姓,我大通朝廷就应对其严惩不贷,以正视听才是,老臣倒是不解朝廷为何要对此等恶徒姑息纵容,依老臣之见,就应将陈家等一众闹事之人全部羁押进京,三司会审,逐一问罪,该罚的罚,该关的关,该流放的流放,该杀的杀,又何须诸多顾忌,望皇上三思。” 金宝皇帝未料到平国公的态度竟然这般强硬,反倒是将此事拖延至此的责任悉数推到了朝廷头上,不禁微微蹙眉道“平国公此言差矣,虽说以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商扰乱商道是有错在先,但也实属事出有因,他们言说乃是因着皇家柜坊调高了提取现银的费用,才迫使他们不得不提高货物价格,以求能够将这些费用赚回来。” 平国公神色坦然地直接应道“若是如此,皇上只需一纸诏令,皇家柜坊自会将提取现银的费用取消,想来如此,这些大商应是就会将价格降下来了,此番这场混乱便会消匿于无形,此等举手之劳,为了大通社稷,老臣绝无二话,还请皇上下旨,朝会后老臣便会安排下去,还请皇上放心。” 金宝皇帝被平国公此言一噎,半晌无语,毕竟他心下十分清楚,即便现在皇家柜坊将提取现银的费用取消,那些大商们也绝不会轻易放弃可能到手的利益,更旁论陈家原本的目的也不是皇家柜坊的那些许提取现银的费用,而是在于长平镇中的太祖传承和麦高,少不得还有左右朝堂的权利。 若是就这般顺着平国公的意思下旨,便是令平国公府趁机退出了战局,而若大商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咄咄逼人,毫无悔改,那岂不是等同于告知世人,他这个皇帝根本毫无威慑之力,而届时若再要用武力镇压,在世人看来也不过是皇帝的恼羞成怒之举,一旦如此,无论最终落得个何种名声,都对皇帝极为不利,一着不慎,难保不会给平国公府可趁之机,故而金宝皇帝决不能让平国公府从此番之事中得以脱身,还须得迫他们愿意接手才行。 金宝皇帝沉吟半晌后才态度温和地宽慰道“朕自是知晓一众大商如此说辞不过是找个闹事的由头罢了,朕绝无责怪平国公府的意思,想来便是平国公愿意妥协退让,他们也未必会消停下来,故而朕之所以让平国公拿个章程出来,实是想着此事关系皇家柜坊以及大通社稷,平国公自是当仁不让,这才想要委以重任,还望平国公不要推脱才好。” 平国公痛心疾首地道“皇上既然知道那起子小人并非为了皇家柜坊之事,而是起了反心,就更不能姑息忍让,还需得快刀斩乱麻才好,也免得将他们纵的心大了,之后反倒是不好收场,若不用些强硬手段,他们怕是根本不知朝廷政令法度为何物,总要杀鸡儆猴狠狠处置几个,他们才会乖顺些,不然以为纵容下去无异于养虎为患,还望皇上三思啊。” 此言一出,朝中不少平国公府一脉以及保皇党的官员都忍不住纷纷点头出言附和,他们和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商并无关联,眼见着大通社稷竟会被一群商户闹到这般地步,早已忍无可忍,不过是碍于皇上迟迟不曾表态,加上也没有太得当的应对之法,这才不得已保持观望之态,今日平国公所言倒是说到了他们的心里,对于陈家这帮敢于触怒天威之人,若是不给他们个血的教训,他们怕是不知何为敬畏,故而都颇为赞同平国公刚刚所言。 第五五九章 决战长平 41 金宝皇帝的视线缓缓在大殿内扫视了一圈,竟然发现除了平国公一脉的人马,保皇党派系中不少自己这边的官员也颇为赞同平国公所言,心下便知陈家之事断然再不能拖,不然自己身为帝王在朝臣中的威信怕是就要一落再落,此等境况绝非他所想要看到的,于是立马赞许地道“平国公能如此忧国忧民,替朕着想其心可嘉,甚好,既然平国公有此决心,能够替朕解决今次大商之乱,不妨朕便将此事全权交由平国公处置,你可愿意替朕分忧。” 平国公并未推拒而是进言道“老臣自是愿意替皇上分忧,只是此事绝非朝廷下发一纸政令那般简单,即便是老臣代皇上讨逆平乱,也还需得大通各处地方官员的配合才行,此番老臣受命替皇上办事,若无明旨昭告天下,且赋予老臣临机决断之权,各地的那些官员老臣怕是指使不动,毕竟想来官商勾结之辈不在少数,届时即便朝廷想要问罪于那些闹事的商户,说不得还会有当地的官员相护,一旦如此,又如何能平息这场混乱。” “老臣也不得不悲叹,我大通的江山竟是不知不觉被这些商户蚕食至如此地步,老臣绝非危言耸听,想来即便有圣旨责令各地官员抓捕闹事的大商,最后多半也是一纸空谈,定然不会有任何一个能被押解进京,概是因着他们若非身后有人庇护,又岂敢这般胆大妄为,皇上明鉴,若想平息此乱,不说要明旨昭告天下,少不得还要派兵到各处镇压才能成事,不然想来京中的圣旨便是到了地方,也不过一纸空文,老臣虽是痛心,却也无能为力。” 端坐于龙椅上的金宝皇帝,以镇国公府还有夏家派系的一众官员,具都因着平国公这般直言不讳的说辞,一时被噎得不知该应对,平国公对他们尴尬的神情好似视而不见,继续道“故而老臣以为,此事还是交由带兵的武将前去处置更为稳妥,老臣举荐镇国公,想来他自是可带禁军前往大通各处,将不服管教的闹事之人都一一捉拿归京问罪,如此才最为妥帖。” 不说平国公的这招以退为进,摆出来后满朝官员的想法究竟如何,单单是镇国公的面色,便立时变得十分难看,镇国公府和陈家的关系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也是被多数高门了然于心的隐秘,现下平国公竟然将弹压陈家之事推到镇国公府的头上,大半官员心中都暗忖他此举多半是想要祸水东引,利用陈家之事将镇国公府或者说背后的太后拖下水,也免得一旦平国公府最终对付不了陈家,反倒是会因着此事落入下风,这才在朝会上公然将镇国公牵扯出来。 金宝皇帝自也是这般想的,却不好直接出言拒绝,毕竟如此未免显得太过针对平国公府,且镇国公府虽说是他的外家,但这两年仗着太后愈发骄矜擅权,若是能借此将禁军中的军权重新调配一二,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于是金宝皇帝便将视线移向了一旁的镇国公。 镇国公自是感受到了皇上投射过来的视线,只得面色沉郁地出列躬身道“臣以为此举甚是不妥,毕竟一众大商不过是因着皇家柜坊的打压,不想任人宰割才会这般反抗一二,但究其根本也无非不过是些商道寻常争斗罢了,若只是因此,朝廷就派兵大肆镇压实是有些太过兴师动众了些,臣以为现下朝廷甚至都未曾和这些大商交涉一番,便贸然大兴刀兵,实是有些不通人情,不若还是由平国公先行同大商们商议一番,若他们当真不服朝廷政令,再从长计议不迟。” 在金宝皇帝和一众朝臣看来,虽说镇国公的推拒倒也算在情理之中,毕竟一旦他镇国公府接手此事,若是态度过于圆融自然会被人诟病,但若是出手狠厉,以镇国公府和陈家这么多年的关系,未必没有把柄被陈家拿捏在手中,届时陈家若要鱼死网破,必是会牵连甚广,便是太后说不得也要被累及一二,只是镇国公的这般说辞未免太过牵强无力,故而一时间引得殿内不少大臣都面带不虞,对他此等畏怯的做派颇为不屑。 平国公更是直接将自己的轻蔑之心宣之于口,嗤笑道“镇国公此言差矣,若按你所言,但凡有人敢于违背大通政令法度,意欲动摇大通社稷,朝廷须得忍让退避,必要先行劝解安抚,如非迫不得已绝不能派兵前往镇压,若当真如此,岂不是人人都可寻机闹事,胁迫朝廷讨要好处,而后待到目的达成,甚至还可再提些条件,仍能全身而退,镇国公置我大通律法于何地,又视我大通社稷为何物,真真是不知所谓。” “若朝廷行事如你所言那般,还有何威信可言,我大通岂不是国将不国。老夫奉劝镇国公一句,你自己心里不愿朝廷大动干戈处置陈家等人,那是你镇国公府自家之事,但切莫以此左右皇上和朝廷的决断,陈家之流你镇国公府不敢动,可我大堂朝廷和皇上却是不惧,你愿意当这个缩头乌龟便自行当去,但若想用我平国公府和皇家柜坊去讨好陈家却是不必,我大通何时须得看一群商户的脸色行事,钱家江山不是陈家个小小商户摆布得了的。” 平国公这番连消带打的指责直言就颇有些重了,就连龙椅上金宝皇帝的面色,也不免因他刚刚毫不遮掩的一套说辞,被刺激得分外沉郁起来。虽说太后此前的确为保下陈家做了不少铺垫,但是金宝皇帝此刻直面朝中群臣都对陈家束手无策,便是连手握几十万禁军的镇国公府,作为自己的外家都不愿出力,也不免令金宝皇帝生出了些许唇亡齿寒之感。 虽说让镇国公府接手此事,的确和金宝皇帝此前的计划不符,但看着镇国公这般推诿塞责,实是让皇帝面上有些过不去,且现在尚有平国公府能压制陈家一二,此事都已是如此难以解决,若是一旦平国公府被陈家彻底打压下去,那么届时再面对此等局面,他身为皇帝却是独木难支,又如何能够撼动陈家。 第五六零章 决战长平 42 金宝皇帝越想便越觉此前太后所言实是有些太过想当然了,那所谓的随意便可处置了陈家,现下看来不过是痴人说梦,便是现在陈家最为势弱之时,金宝皇帝都尚还轻易动他们不得,待到日后陈家缓过来后,岂不是再无撼动的可能,思及此,金宝皇帝倒觉自己怕是要再重新慎重考虑一二了。 察觉到金宝皇帝投降自己的目光渐渐带上了审视和探究的凉意,镇国公立时便知怕是因着自己刚刚的推拒之言,和平国公的这一席话,金宝皇帝已然对自家所为生出了疑心,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也实是迫于无奈,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他只能被陈家拿捏在手中,听凭陈家操控,但是这些事现下却是不能同金宝皇帝明言,但若是让他因此事和镇国公府生出了嫌隙,反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 镇国公左思右想了半晌方才道“皇上明鉴,臣绝非是因着徇私想要纵容陈家,才会如此进言,实是若想平息此番之事,绝非像平国公或者殿中诸位以为的那般简单,派兵将一众大商全部抄家灭族自是十分容易,但是之后大通商道的中流砥柱悉数被处置一空,届时我等又该如何收场,我大通治下商道凋零,无人买卖,无人行商,无人开店,甚至是那些仰仗着商行过活的普通百姓也都将无以为继,实是牵连甚广,故而臣才恳请皇上三思,此事实是草率不得。” 镇国公的这番话颇有些道理,倒是令不少人听到了心里,细细思忖一番,开始忍不住纷纷点头附和,金宝皇帝面色微缓,这才又对着平国公道“镇国公此言也颇为在理,的确是不好单凭着打打杀杀,来平息此事,平国公惯是对商道更为了解些,不知可还有旁的可行之法,不如说出来同众位爱卿一同参详一二。” 平国公闻言心下暗喜,今日诸事的进展倒是颇为顺利,但是他也更是警醒了几分,镇国公直至此时,面对着多方苛责还要维护陈家,想来陈家手里拿捏的绝非是一般的把柄,怕是多半和皇室有些关联,暗想日后还是要多加关注几分才行。 平国公心下思绪翻腾,面上却是不显,故作踌躇地沉吟半晌,方才应道“老臣自是想要替皇上分忧,尽力了解此事,只是老臣有些不解,陈家此番挑头闹出的乱子,即便是不好以派兵镇压的粗暴手段解决,但此事也绝非我平国公府一家之责,若说此事乃是因皇家柜坊而起,老臣自可让皇家柜坊将提取现银的费用取消,但若还不能平息混乱,至少也可让各地官府将各家大商的主事之人羁押起来,逼迫各家遵从朝廷政令行事,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些举措朝廷甚至都尚还没有尝试一二,镇国公就只是一味想要将此事推到我平国公府身上,知道的明白这是不想贸然大动干戈引发大通混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想要将我平国公府推出来,借以平息大商们的怨气,才会如此。老臣不敢妄揣圣意,但我平国公府也流着太祖的血脉,为了大通安稳,若当真需要我平国公府向大商们低头,老臣自是绝无二话,也无需镇国公这般迂回试探,皇上直接下旨问罪便是,我平国公府甘愿引颈就戮,听凭皇上处置。” 金宝皇帝听闻此言神色微僵,他倒是当真想要直接将平国公府处置了,但自是绝不能此时此刻,朝会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但凡稍有意动,都不免会为人诟病,更旁论平国公府本也是皇亲国戚,竟要为了安抚些闹事的商户,便向其问罪,实非什么圣明之举。且不说现下多数朝中官员都觉,此番大商之乱乃是陈家之流祸乱超纲,若就这般将平国公府处置了,岂不是让世人认定他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傀儡,之后还有何人会愿意效忠于他。 更旁论其实平国公府的地位,和那些闹事的大商也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轻易处置了平国公府,皇家柜坊一旦乱起来,引起的祸患未必比不过此次的大商之乱,故而金宝皇帝忙出言安抚道“平国公误会了,朕绝没有这个意思,朕自是一心想要处置了为祸大通之人,绝无袒护纵容之意,之所以想要让平国公替朕分忧,不过是觉得若有皇家柜坊作为助力,应是会更容易些,平国公万勿自轻才好。” 平国公满面的赤胆忠肝,信誓旦旦地道“老臣自然是愿意为大通江山死而后已,但是难免担心自己所为,说不得会违背了皇上的本意,皇上若当真有心平息这场混乱,老臣便是舍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为皇上分忧,只是未免那些有心人暗中袒护陈家之流,还望皇上能够体恤老臣,赐予些保障才更为稳妥。” 金宝皇帝自是明白这是平国公要因着接手陈家之事提些条件了,于是立马应道“平国公的担心的确不无道理,不知平国公以为要如何才能让你安心接手此事呢。” 平国公坦然地提出了个令满殿皆惊的要求,“老臣以为若想要得以平息此番大商之乱,无论采用何法,定然还需得要禁军,地方官员,甚至是三省六部各司的配合,皇上若无明旨准许老臣可临机决断,随意调配这些部门,老臣怕是难以担此大任,望皇上明鉴。” 金宝皇帝乍然听闻平国公的这个要求不免心下一凛,平国公府本就有意染指大位,他深觉这是平国公想要借此机会,将自家的势力渗透到各处要害,自然不会答应,他刚想一口回绝,便看到平国公面上的得色,忽地意识到,这平国公定然也知晓为了避免平国公府做大,他身为帝王定然不会轻易应承此事,但如此一来,平国公便可顺势借口因此推拒接手陈家这个烂摊子,想来平国公原本就盘算着要置身事外,刚刚所言不过是为了要找个合适的借口推拒而已。 第五六一章 决战长平 43 想到平国公坐等着看自己出丑,金宝皇帝心下大恨,却面色平和地应承道“这有何难,平国公的顾虑极是周全,朕也觉为了能顺利平息此事,确是要给平国公些便宜行事的权力才好,朕今日便会下明旨昭告天下,让京中各处,禁军,和地方一应官员,悉数听凭平国公调配,不知如此平国公可满意。”话音刚落,金宝皇帝便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平国公微僵的面色。 还不待金宝皇帝自得于自己的英明,且平国公尚未应答,一旁的镇国公却是率先对此提出了异议,出言劝阻道“还望皇上三思,这般旨意实是于理不合,平国公为皇上分忧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怎可恃宠而骄,须得满足所求才愿为皇上办事。况且临机决断,全权处理大商之乱囊括的范围太过宽泛,难保不会同现行的朝廷政令有所冲突,不说各部和地方的官员,便是禁军怕是也难免因此造成政令混乱,执行不畅,难保不会生出更大的乱子来,皇上三思。” 静立在一旁的平国公根本不同镇国公争辩此事,只是由恢复了刚刚老神在在的做派,似乎极为笃定陈家之事必然不会落在自家头上,金宝皇帝见状也知,平国公这是笃定了即便皇上愿意为了平息此番之事放权,必然也会有要保下陈家的如镇国公之流出手拦阻,故而只要金宝皇帝无法顺利下发明旨,平国公自然有无数理由推拒此事,而镇国公的所作所为就是最好的由头,故而这差事自是不会轻易被交到平国公手中。 金宝皇帝看着立于下面的镇国公和平国公各自的做派,心中恼怒异常,这种局势不由自己掌控的无力感,让金宝皇帝对镇国公生出了些许怨怼,现下这般局势,若不能彻底扭转,只怕日后大通上下,皆会认为自己身为帝王,竟连几个小小的商户都处置不了,任由他们祸乱大通超纲,实是无能至极。 越是这般想,金宝皇帝心下越是怒火高涨,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镇国公,语气压抑地道“既如此,那不妨就由镇国公来替朕分忧吧,想来即便不派禁军前往各处镇压,镇国公的威信也可起到监督震慑之能,朕相信镇国公定然可以为朕,在最短的时间内彻底平息这场混乱,镇国公以为如何。” 镇国公心下也颇有些暗自叫苦,他自是知晓平国公此番就是要将陈家之事掀开,放到朝堂中明着摊牌,逼迫所有人在此刻表明立场,不仅仅是针对皇上,还有镇国公府,甚至是如夏家之流同陈家有所关联的官员,都在平国公今次的谋划之列,只需今日在朝会上将诸事议定,日后无论平国公采取了怎样的手段对付陈家,他们这些人都再无出手阻拦的借口。 思及此,镇国公也明白了,平国公也未必就是完全不愿接手陈家之事,不过是想要给平国公府日后行事寻求些保障罢了,但如此一来,反倒是将镇国公府架到了火上,毕竟无论因着何种理由,他断然是不能看着平国公府得势,趁机将陈家铲除。但镇国公也知,自己这一出面反对,必是又要引起皇上的猜忌,现下他是进不得退不得,一时间,镇国公将平国公恨到了心里。 只是镇国公也知不能在朝会上就这般僵持,让皇上下不来台,于是只得道“皇上明鉴,老臣绝无推脱之意,只是以为其实若想平息动乱倒也容易,既然此事皆是因着皇家柜坊而起,而平国公府自认无力弹压一众大商,那不妨将皇家柜坊之事交予皇家商都院接管,由他们同陈家和一众大商进行协商,进而尽快解决此事,只怕平国公并不愿意如此罢了。” 平国公表情丝毫未曾因着镇国公的提议有任何异变,竟好似毫不介意此事,随口便应道“镇国公既然如此说,若老夫横加阻拦倒好似为了一己私欲,不愿为皇上分忧一般,老夫倒是对此并无异议,为了大通社稷,莫说皇家柜坊,便是要了老夫全家老小的性命也绝无二话。” “但既然镇国公敢于公然提出此法,究竟是否可行总要有个说法吧,若是不能借此顺利解决此番大商之乱,甚至是闹出了更大的乱子,届时又该当如何,总不能好处都让镇国公和你身后的一众大商占了,而我钱家江山反倒成了你们敛财的工具,以致皇权最终消匿于无形。不如镇国公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立个军令状,若是接手皇家柜坊后还不能平息此事,涉事各家以死谢罪,如此也算是全了镇国公的忠义之心,还可重竖皇权威信,不知镇国公意下如何。” 今日平国公的做派可说是与往日大相径庭,这般强硬的态度倒是让镇国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刚刚提出此法也并非真的以为就能够这般简单地谋得皇家柜坊,只是认为可以借此,逼迫平国公让步,进而不得已只能出面接手应对陈家之事,可如今看来,怕是平国公对今日诸事早有谋划,也十分清楚此番大商之乱不过是刚刚开始,后续局势怕是更加难以掌控,故而才这般,一步步筹谋的仔细。 镇国公自是无法立下这个所谓的军令状的,现下莫说是一众大商,便是陈家也绝非镇国公府能指使得动的,故而一时间殿上一片静默,镇国公半晌无言,旁的人也不好出言表态。 平国公见状忍不住嗤笑道“镇国公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不仅想要谋夺皇室仅存的皇家柜坊,还不愿付出任何代价,当真是想给这大通江山换个姓氏不成,你虽是皇上外家,可也并非姓钱,说话行事还需得谨遵臣子本分才是,莫要因着皇上优容便忘了自己的身份,这般结党擅权,实非忠义之举,还望镇国公能日日自审,才不负皇恩。” 镇国公的面色因着平国公这一席话变得愈发难看起来,强压心中怒火,咬了咬牙辩驳道“你我同殿为臣,所思所想皆是为了替皇上分忧,老夫绝无揽权之心,既然平国公不同意这个主意,便当老夫没说就是,平国公又何必扣个这么大的罪名在老夫头上,实是枉用心机。” 第五六二章 决战长平 44 平国公看着镇国公强压怒火勉力反驳的模样,语带讥讽地道“镇国公也无需恼羞成怒,老夫从始至终并未言说不赞同平国公的主意,只是不想因着些许争权夺利的小事,耽搁真正关系大通社稷的要务罢了,镇国公既无信心皇家商都院可平息此乱,有想要为其谋夺皇家柜坊,打得什么算盘昭然若揭,非是老夫咄咄逼人,实是镇国公私心太重。” “若镇国公当真有心替皇上分忧,便应直接接手此事才对,无论你是想要皇家柜坊还是旁的什么,坦坦荡荡地提出来,我等为了大通社稷必然会倾力相助,而不是在此时此地只同老夫费些嘴皮子工夫,与诸事无益。老夫今日便将话放在这里,但凡有人能够解决今次的大商之乱,皇家柜坊只管拿去便是,但若有人只是为了图谋皇室产业,而信口开河,断然没有那般便宜之事。” 平国公此言一出,算是将镇国公的退路悉数全部堵死,现下无论如何应对都难免被人诟病,镇国公面色立时涨得通红,强自压抑着怒火,但一时间也颇有些无言以对,静默半晌后方才道“平国公也无需这般言之咄咄,老夫也不过只是提了个或可成事的建议而已,绝无谋夺皇家柜坊之心,若是平国公这般自信能够借由一纸诏令便可平息此番之事,是不是也该当着满朝文武立个军令状,若是待到得此圣旨后还无法平息大商之乱,届时又该当如何。” 平国公却是颇为胸有成竹地道“若是老臣能够承蒙皇上不弃,愿意委以重任,自是会为大通肝脑涂地,只要无人从中作梗,定然能够解决此事,如若不然愿意提头来见,如此,镇国公可满意。” “只是若当真由老臣一力出面处置此事,还望镇国公手下的禁军莫要阳奉阴违才好,毕竟老臣为了大通社稷安稳,难免要大开杀戒,若是届时指使不动禁军,以至延误时机,便并非老臣之过了,待到那时,镇国公又要如何自处呢,老臣奉劝镇国公一句,说话行事之前还须得想清楚,你究竟是大通臣子还是陈家的附庸,可莫要本末倒置,为了些许银钱便辜负了皇上的圣恩。” 眼见着平国公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面前这般信誓旦旦,镇国公也实是再不好继续横加阻拦,若是做得太过,怕是金宝皇帝那边实在不好交代,只得勉力道“既然平国公有此等信心,老夫自然拭目以待,至于禁军乃是听凭皇上圣命调遣,绝不会有阳奉阴违之举,所以平国公自是完全不必担心此事。” 平国公见镇国公已然退却,便也不再继续穷追猛打,转而向着龙椅上的金宝皇帝躬身道“皇上,若是能够让老臣调配禁军和京中地方各级官员,且授予老臣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老臣定会帮皇上平息这场大商之乱,绝不会让那些奸佞小人继续张狂,必将警示世人知晓何为皇权天威,日后断无人再敢轻犯。” 见着平国公这般指天誓日言之凿凿的做派,金宝皇帝也隐约觉察出,怕是此番平国公的本意便是要接手陈家之事,不过是想要借此讨要些好处,说不得还有渗透各部的心思在。只是现下他虽心有不甘却实是骑虎难下,但凡还想要平国公府出面处理这个烂摊子,便不得不妥协一二,但今次这般令平国公得偿所愿,日后再想要肃清平国公府安插在各处的人手怕更是不易,只是此时金宝皇帝也已是身不由己。 金宝皇帝隐隐生出了想要让镇国公府出面接手此事的心思,毕竟无论镇国公之后办事是否尽心,总好过给平国公机会在要害部门安插人手,只是看到已经退回原位的镇国公,其所表现出来的袖手旁观之态太过明显,而其余朝臣竟是完全无人敢于在平国公那番表态后,再站出来应对一二,金宝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步步逼入了再无人可用的窘境。 金宝皇帝强压着心中对镇国公的怨怼,和对平国公的愤恨,以及逐渐升起的无力感,只得极力保持着温和的态度,对着平国公道“既如此,朕自然是相信平国公的,来人,拟旨,即日起,朕特赐平国公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禁军,三省六部各司以及地方各级官员全听凭平国公调配,违令者以谋逆论处,还望平国公能尽快平息大商之乱,将此事解决,还大通百姓一个安稳。” 平国公闻言心下大喜,面上却是故作感激涕零地道“老臣谢皇上信重,定然不负所托。”如此,这关系到大通日后格局的头等大事便就此议定,不说殿内众人各异的心思,至少平国公终算是得偿所愿。 一场风谲云诡的朝会终于落下了帷幕,与志得意满的平国公截然不同的,是心情十分沉郁的金宝皇帝,以及忧心忡忡的镇国公。看着直待群臣散朝逐一离去,还在殿中踟躇的镇国公,金宝皇帝目光沉沉地看向他,语气淡淡地道“镇国公,太后这些时日时常惦念你,今日左右无事,不若你便随朕一并前往慈宁殿探望太后,也好以解太后优思。” 镇国公闻言忙躬身应是,金宝皇帝也不多言,拂袖起身向着殿外而去,眼神都未曾分给镇国公一个,见状,镇国公自知金宝皇帝心中恼怒,也不敢多言,忙不迭地紧随其后,一同向着太后所在的慈宁殿而去。 一路上舅甥二人静默无言,全程毫无交流,只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镇国公知晓金宝皇帝心中积压着对自己的不满,但一时间他也不知究竟该如何来平息皇帝的怒火,镇国公府的一切皆是几代人费劲心机,得来极为不易的心血,断然不能因着任何事毁于一旦,这是镇国公心中一直秉持着的底线,只是现下看着金宝皇帝阴云密布的面色,镇国公难免生出了几分动摇之心。 第五六三章 决战长平 45 回想往事,镇国公虽觉当年祖父和父亲轻信他人,才至留下这许多祸患,但现下悔之晚矣,且无可更改,只能勉力周全罢了。且镇国公心如明镜,此等要命的把柄落入陈家之手,他们断然不会只借此拿捏镇国公府一时,只要镇国公府还在,便须得尽力护陈家万事无忧。只是此前镇国公府和陈家的关系不说亲密无间,倒也是相得益彰,故而他原本并不十分将此事放在心上,却从未曾料想局势竟会有现下这般变化。 此前这许多年,两家因着利益交错,捆绑的十分紧密,陈家和镇国公府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而陈家断然没有用那把柄要挟镇国公府的理由。只是如今的局面却是截然不同了,面对着平国公的步步紧逼,和陈家的强人所难,镇国公也是颇有些力不从心,难免行事捉襟见肘起来。 但是无论如何,镇国公也不想皇上因此同镇国公府生出嫌隙,他这段时日一直在考虑,究竟要不要将实情和盘托出告知金宝皇帝,但是因着兹事体大,其中牵涉太广,故而总也还有些举棋不定,直至今日朝会,他已是被平国公逼得退无可退,方觉或许此时便已是是最合适的时机,也实是不好继续再隐瞒下去了。 思绪翻飞间,二人已然行至了太后所居的慈宁殿外,金宝皇帝率先大步而入,随着宫人一声声的请安次第传开,殿内太后近身服侍的宫人也忙迎了出来,将二人请入正殿,便见太后早已候在殿中,太后虽已年约五旬,却丝毫不显老态,身着黄色大袖常服,披着绣满祥纹的霞帔,面色端庄慈和地坐于殿中主位上,看着面带不虞进得殿内的舅甥二人,也不急于探究,只是温和地笑道“你们今日倒是齐整,怎的想着一同来看望老身了。” 金宝皇帝上前躬身一礼道“娘娘,儿子也是想着这段时日时常听您惦记镇国公,故而今日朝会结束,儿子便带镇国公过来探望一二。” 太后对着金宝皇帝慈爱地笑了笑,然后地看向镇国公,语带关切地问道“镇国公进来身体如何,家中诸人可好。” 镇国公忙躬身应道“劳太后惦念,臣身子硬朗,家中也都好,太后放心。” 太后笑着让二人坐下,还不待开口试探二人今日诡异的相处,金宝皇帝便直接地屏退了殿内一众侍人,转而目光沉沉地看向镇国公,语气森寒地道“镇国公,你身为朕的舅舅,朕自认对你和镇国公府向来优容,朕虽是不知你和那陈家究竟暗中有何勾连,但现下陈家所为已然罪不容诛,但你却一力相护,镇国公此举实是让朕不得不多想,镇国公府是不是有意想要拥立新主。” 金宝皇帝此言一出,镇国公一个哆嗦,立马便跪伏于地,连连叩头,口称不敢,而一旁的太后也被金宝皇帝这毫不顾念自己情面的发作,惊得半晌无语,转念便已明白,怕是今日朝会上有事发生,于是只得打着圆场道“皇上,你这是做甚,你这话说得实在诛心,便是不说镇国公,为娘总也是心向着你的,你又怎能这般揣度我们的用心。” 金宝皇帝将视线转向太后,语带探究地道“娘娘当真是如此想吗,此前您一力劝解朕,言说日后想要处置陈家易如反掌,并不急于一时,可今日朝会上让朕看得清楚,莫说直接将其处置了,便是想要弹压一二,朕都是独木难支无能为力,朕虽贵为帝王,面对一群小小的商户却要束手束脚,便是朕的外家也在极力袒护那不臣之人,朕也不想,却不得不深思,娘娘你此前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心,或许也不过是为了帮镇国公安抚朕不得妄动的虚言。” 金宝皇帝的这番指责之言就颇有些严重了,太后面色怔愣地静默半晌,方才语带伤怀地道“皇上怎能如此想为娘,娘和你舅舅自然是一心向着你的,现下乃是铲除平国公府最好的时机,我们并非不想处置陈家,而是觉得攘外必先安内,若是平国公府不除,大通社稷不稳,这才会对你劝解一二,你何至于……” 金宝皇帝不等太后继续动之以情,直接出言打断道“现下且还有平国公府能压制陈家一二,朕都尚且不能将陈家一举铲除,若是待到平国公府彻底败于陈家之手,届时陈家一家独大,朕怎可能还有机会铲除陈家。” 金宝皇帝转而又看向跪伏于地,不敢起身的镇国公,一字一句地道“镇国公,不如你同朕说说,你可敢如平国公今日在朝堂上承诺的那般,若当真有一日平国公府被陈家扳倒,你可愿代朕前去剿灭陈家,不成功便提头来见,你若是敢说朕就信你,再不质疑你的用心。” 镇国公身形微僵,此时实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为好,他自是无法这般承诺,只要一日没有完全把握能确保那秘密不被泄露,他一日就动不得陈家,但金宝皇帝已然因此生出了芥蒂,若是再不给他个合理的解释,怕是自今日起,金宝皇帝便会和太后还有镇国公府彻底离心了。 但金宝皇帝却是不知镇国公心中此时所想,看他讷讷无言,反倒是想到了别处,转头看向太后道“娘娘也看到了吧,别说此时还不到平国公府倾颓之时,镇国公尚且都不愿应承下来,更旁论日后陈家若再无掣肘,朕面临的会是什么,看来镇国公当真只是将朕看做是为他镇国公府遮风挡雨的傀儡了,朕竟将禁军交予此等之人手中,日后朕怕是再不能安眠了。” 金宝皇帝此番隐含杀意之言一出,太后和镇国公心中都大叫不好,若是继续放任金宝皇帝胡思乱想下去,说不得他便会彻底同镇国公府成为寇仇,镇国公府花费了几代人的心血打造的大好局面,岂不是要付之东流,太后和镇国公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无奈,只得暗暗下了决定。 第五六四章 决战长平 46 太后语气慎重地对着金宝皇帝道“皇上,你莫要如此误会镇国公,你既然想要知道这其中因由,为娘的自是可以知无不言,只是你可知一旦此事揭露出来,许多事便会截然不同了,娘只是不想你背负太多,故而这才一直将其遮掩至今,未曾坦言相告。” 金宝皇帝却是目光闪烁地看向太后,毫不犹豫地直接出言问道“陈家拿捏在手的把柄是不是和朕的身世有关。” 太后和镇国公闻言神色具是一凛,太后忙急切地出言追问道“可是有人在你身边胡言乱语了些什么不成。” 金宝皇帝见状心下已然明白自己这是直中要害,面色颓然地摇了摇头道“朕自己猜的,毕竟能让镇国公如今日这般一力回护陈家,朕便知定然是以为要紧的隐秘被陈家知晓,而朕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一种可能,才会令娘娘和镇国公具都投鼠忌器,那便是朕的身世怕是有些不妥,若非如此,镇国公行事实是不必这般瞻前顾后,朕今日刚刚出言逼迫,也不过是想求一句实话而已。” 眼见话已至此,实是再无隐瞒的必要,镇国公和太后相视一眼,便由太后徐徐地对皇上说起了那段陈年旧事。 不说慈宁殿这边太后和镇国公,在皇上面前揭开了已埋藏了数十年的一桩隐秘,却说平国公父子二人志得意满地返回府邸,待到得书房,父子二人相对而坐,平国公世子笑着道“今次实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不想镇国公竟然会甘愿冒着得罪金宝皇帝的风险,也要出面一力回护陈家,这才让事情进行得这般顺利,当真是天助我平国公府。” 平国公略略点了点头,却是思及镇国公的态度,颇为不解地道“为父十分不解,镇国公今日在朝会上,面对金宝皇帝已然毫无遮掩的不满,还能一力维护陈家,想来镇国公府被陈家拿捏在手中的把柄,定然绝非寻常之事。” 平国公世子闻言,忙追问道“父亲心中可是已然有了猜测。” 平国公敛眉沉思,稍倾方才沉声道“能让镇国公如此畏首畏尾之事,多半只会因着牵扯到皇室,他才会这般小心,为父推测说不得此事还会牵扯到皇上或者太后身上,这才令他只能听凭陈家摆布,也不敢有所异议。不然以镇国公府手中的势力,实是不必对一个已见颓势的陈家这般纵容退让,看来今次我们对付陈家之时,还需得费心打探一番,看看究竟是何种隐秘,竟能令镇国公如此,说不得对我平国公府日后成就大事也是一大助益。” 平国公世子也觉平国公所言颇为在理,便暗暗记在心里,继而确认道“现下已算是万事俱备,我们是不是便可以依照麦高的计划开始布置了。” 平国公微微颔首,肯定地道“的确如此,等下你便走一趟尚书省,按照麦高的意思,尽快让他们拟定一份政令,即刻下发到各州府县镇,而后便按照昨日拟定的那份名单,告知各处皇家柜坊分号,将此番所涉及的一应官员和商户在皇家柜坊的户头,悉数都封存起来,若是有人闹上门去,也无需旁的,只要给京中送信告知情况便是,一旦如此,禁军便也有了用武之地,想来不用耗费太多时日,此举便可卓见成效,届时再看镇国公府和陈家要如何应对。” 平国公世子却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出言询问道“父亲,麦高此前在信中可是提及过,需要我们配合将陈家引到长平镇,此事现下要如何安排,是要派人打着朝廷的名头同陈家谈判,还是用旁的什么法子行事,总是不好对麦高的要求置之不理吧,想来此事对他应是十分要紧才对。” 平国公对此早有成算,同平国公世子分析道“麦高想要借我们之手,引陈家前往长平镇,定然是在那处给陈家设下了什么圈套,而我们若是太过轻易便放弃长平镇实在于理不合,若是引起陈家的怀疑反倒是容易坏事,事关长平镇,总要陈家先找上门来才行,毕竟这纸诏令一出花费不了几日便可立竿见影,此等情况下,我们若还要主动向陈家妥协退让,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难免惹人生疑,实是并不稳妥。” “故而最好的做法便是以静制动,等着陈家主动现身寻上门来,且为父今日之所以在朝上提及,若不平息此事便提头来见,也是给陈家个发作我平国公府的由头,只要他们提及愿用平息此事以换长平镇的归属,还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届时我们自是可故作为难不舍地将长平镇拱手相让,才更为稳妥,也能令人信服,而也唯有如此,陈家才会毫无戒心地甘愿主动跳入麦高设下的圈套之中,所以你无需担心此事,为父心中自有打算。” 平国公世子见平国公这般笃定,便也不再费心思量此事,转而继续又提出了另一个疑问,“父亲,其实儿子有些不大明白,既然皇上已经将禁军交予我平国公府之手,可听凭我们调配,为何不直接派兵打上淮宁府去,也省得还要这般大费周章,费时费力,想来只要陈家一倒,一众大商群龙无首,应是再难成气候,如此岂不是更轻省些。” 平国公却是颇不赞同的同他分析道“我们此番明面上看似是拿到了皇上的圣旨,手握生杀大权,但是行事还需得有章法才行,绝不能肆意而为,不然反倒是授人以柄。若是真如你所言,直接派兵前往,将陈家直接打杀了事,看似容易,但不说陈家可固守淮宁府且还有潘家相助,怕是一时半刻无法轻易动得了他们,单只说金宝皇帝,一旦我们这般肆意行事,恰好便给了他个日后处置我们的由头。” “陈家此番闹出乱子,虽说世人皆知乃是寻衅滋事,但无论是非对错,毕竟事出有因,且还是打着反抗皇家柜坊的由头,若我们直接动用禁军镇压,日后必会有人借口我平国公府公器私用,公报私仇,攻讦我们,而金宝皇帝可不会秉公处事,届时局势定然对我平国公府极为不利。” “所以我们今次诸番行事皆要过明路,官面上的各个环节务必周全,每一纸政令必要出自尚书省,便是禁军的调动也须得事出有因,通过兵部,为唯有如此,便是日后皇上想要问责于我们,届时自然也有法子应对,才能在此事中全身而退,所以绝不能图个轻省便走捷径,宁可多费些心思,也断不能给旁人攻讦我平国公府的借口。” 第五六五章 决战长平 47 平国公世子听罢平国公的一番分析,立时便听明白了其中关窍,忙点头应是,于是接下来父子二人也不再多加耽搁,依照之前拟定好的计划,分头各自行事去了。 而宫中的金宝皇帝强压着满心的惊惧,听罢太后讲述完被镇国公府竭力隐匿多年的陈年旧事,面色不免微微有些恍惚怔愣,脑中思绪不住翻腾,他虽多少猜到了些自己的身世或许有异,但实是未曾想当年的镇国公竟有这般大的胆子,且此等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竟敢寻了陈家这等心思未明的盟友一同谋划,几乎可算得上是将自家的命脉送到了敌我不明之人的手中,简直与送死无异。 殿内的气氛冷凝,金宝皇帝沉默半晌,慢慢消化着今日乍然知晓的这个惊天秘闻,转而看向面露忐忑的太后和镇国公,一时竟是有些无言以对。待到因着受此事冲击而烦乱无序的心绪平静了些许,随即一股股兵在其颈的紧迫感转而袭上了心头,而想到此事一旦为世人所知后的结果,金宝皇帝顿感手脚冰凉,再不敢轻忽视之。 金宝皇帝心下一番天人交战,少倾终还是坐拥江山的**占据了上风,他清了清早已有些干涩的喉咙,却再不提及刚刚所言之事,反倒是指摘起了镇国公此前所为的纰漏,他哑声道“娘娘,镇国公,你们实在糊涂,若是早知晓陈家手中掌握着如此要紧的隐秘,朕就不应该依你们所言那般姑息纵容,而是应在麦高谋划铲除陈家之时助他一臂之力,说不得便不会生出如今这许多事端。” “此等要害被人拿捏,唯有彻底将陈家处置了才更为稳妥,现下这般却是打虎不死反受其害,陈家此番一旦逃出生天,只要手中还拿捏着这个把柄,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肆意摆布我们,又岂是长久之计,娘娘或是不知道此中利害,但镇国公却应是十分清楚的,陈家此前便早有不臣之心,此等要命的隐秘被他们所知,又岂会弃之不用,无非是未到紧要之时罢了。” “你们若早些告知于我,哪怕派人暗中处置了,也好过现下这般,如今陈家的图谋和种种作为已是闹得人尽皆知,而关注陈家的人越多,秘密便愈发难以彻底掩盖起来,更旁论今日朝会上镇国公极力回护的做派,怕不仅仅是平国公府,但凡有些脑子的勋贵多少都能猜出些苗头,只是暂且不明就里罢了,镇国公,你实是弄巧成拙,给朕惹了个大麻烦。” “你们此前竟还因此鼓动朕暂且放过陈家,镇国公,你不妨同朕如实交代,今次当真只是为了掩盖当年的秘密才出手相助陈家吗,毕竟你手握几十万禁军,想要收拾个陈家简直是易如反掌,朕不得不猜想,你如此作为,怕是另有因由吧,镇国公府是不是还有旁的事受制于陈家,才令你如此畏首畏尾,不敢妄动。” 太后闻言也不禁将视线转到了镇国公身上,目光中难免带上了几分探究,镇国公顶着这母子二人的视线,不敢再有所隐瞒,忙回道“皇上,太后,臣此番也实属是无奈之举,早年之事陈家本就是同谋,对其中内情知之甚祥,手中人证物证皆有,且为免日后被我镇国公府反咬一口,他们早就做了周全的安排,臣也是从祖父口中得知了陈家的一应布置。” “陈家传承数代,族人分支众多,当年事后,他们早就在暗中分了几支出去,藏身于大通各处,言说若是本家一旦出了事,那些分支子弟立时便可将此秘密揭露开来,传扬天下,也正是因此,才令镇国公府一直不敢妄动。臣虽是有心想要将陈家一举铲除,以绝后患,但不得不顾忌一二,总不能同陈家拼个鱼死网破,毕竟皇上身份贵重,又何必同陈家此等瓦片计较,臣也是怕这秘密一旦保不住……” 还不待镇国公将话说完,金宝皇帝便忍不住厉声斥道“糊涂,即便当真有陈家旁支知晓此事,又能如何,只要陈家本家被彻底铲除,他们些许散落在外的破落户又能成什么气候,即便真敢拿此事说嘴,又有几人能够采信,事情过去几十年了,便是有人证物证,只要无人拿到朝堂上对质,也不过是则民间传闻罢了。这般一目了然的局势你竟然都想不明白,还因此被陈家掣肘,更是放任陈家做大,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太过蠢顿无知。” 镇国公被金宝皇帝训斥得一头热汗,丝毫不敢出言反驳,直至金宝皇帝稍事停顿,这才讷讷地应道“若,若是如此,臣,臣这就派兵前去淮宁府剿灭陈家,也免得再横生枝节。” 金宝皇帝看着眼前张皇无措的镇国公,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忍不住狠狠闭了闭眼,低喝道“住口,现下平国公府已然接手了陈家之事,你刚刚在朝堂上还曾诸多推诿塞责,现下却是又要突然出面想要除去陈家,但凡是个人就能看明白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现下满朝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陈家,你若贸然行事反倒是更容易露了底,现下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我们便暂且静观其变吧。” 三人今日也算是将隐匿多年的旧事直接说开了,金宝皇帝现下虽是心情沉郁,却也知此事关系到自己的皇位来得是否正统,决不能有丝毫差池,此时也实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眼下他们该担心的,反倒是若平国公当真有法子平息此番之事,陈家会不会狗急跳墙,未待灭口,便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而直面陈家的平国公府定然是极为乐于从中推波助澜的,毕竟此事于平国公府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金宝皇帝沉吟半晌后方才道“麦高一直有心想要将陈家彻底铲除,若是他的心思未变,倒是可以借他之手将陈家一举除去,只是因着此前你们的一番鼓动,朕倒是慢待了他,想来麦高已然对朕生出了芥蒂,现下再去同他商议此事,他也未必肯信朕的用心,当务之急却是要想想如何能说服他才更为要紧。” 第五六六章 决战长平 48 镇国公今日终于将藏于心中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听闻金宝皇帝提及麦高,心念微转便立马反应过来,忙道“依微臣愚见,皇上应是不必太过担心此事,看今日平国公这般笃定的做派,未必就没有麦高在其中帮着暗中筹谋,想来麦高多半是眼见着皇上无意插手此事,转而便投了平国公府,为他们出谋划策。” “如此也正印证了我们此前的猜测,足可见臣所料不错,这麦高的确对皇上没什么忠心可言,及早看清他的为人也可算是好事一桩,既然他一心要处置陈家,就断然不会轻易放弃,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便是,以那麦高的心性手段,想来陈家多半逃脱不了他的一番设计,皇上不妨顺水推舟,也无需陡然转变态度,只待麦高那边的结果就好。” 金宝皇帝闻言,略蹙起的眉头终是微微舒展,轻轻颔首道“的确如此,麦高惯常便是个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且他想要做的事,迄今为止还没有失手的,现下于我等而言倒也的确是个顺势铲除陈家的绝佳机会,既如此,朝中各部包括禁军在内,镇国公切莫要再动手脚,从中阻挠,听凭平国公府调配便是,待到陈家之事了了,我们再谋他事不晚,望你切勿又自作聪明,若是此番再生出什么纰漏,也莫怪朕不顾念骨肉亲情。” 镇国公忙唯唯诺诺地应承下来,而一旁的太后紧绷的面色也终于缓和了几分,又闲话了几句三人便也再不谈论此事,只待后续有所进展再做计较。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京中风起云涌,一时间一众高门勋贵,世家大族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平国公府的身上,想要看看他们究竟要如何平息这场席卷整个大通的大商之乱。 平国公父子二人原本就依照着麦高的计划做了完全的准备,一朝拿到皇上的明旨,诸多布置皆可算是师出有名,故而一众平国公府的附庸党羽,和皇家柜坊的主事之人都迅速有序地动作了起来,将麦高的计划以极高的效率推行了开来。 随着镇国公府的动作频频,无论是尚书省发布的政令,还是皇家柜坊昭告世人的公示,甚至是预先在各处布置好的暗线,都昭示着,一番前所未见,依托于皇家柜坊的平乱之举,犹如一场飓风瞬时席卷整个大通,而皇家柜坊的利爪也终于显露于世人面前,瞬息间便让不少行商之人方才恍然,太祖所设立的皇家柜坊,竟然成为了扼住大通商道咽喉的利器,而此等攸关国祚的权利,竟是掌控在平国公府的手中,一时间便是朝中的风向都难免生出了些许变化。 不说金宝皇帝如何因着平国公府的所作所为夙夜难眠,便是皇家商都院中的各家也不免开始人人自危,更旁论以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商是何等的心惊胆战。虽说行商之人大半的家财多是压在名下产业的经营里,余钱不过是作为周转之用,但也正因此,皇家柜坊户头里存的却大都是他们以备不时之需留用的银钱,现下竟这般轻易便被皇家柜坊直接封存了起来,立时便让大商们生出了岌岌可危之感。 大商们的危机感在看到了朝廷政令的详细内容后,立时升到了顶点,一条条一款款,无不令他们毛骨悚然,无论是勒令他们即日便须得下调货物价格,否则便会将各家的主事之人押解进京待审,还是明言大商们名下的产业再不受朝廷庇佑,甚至是存在皇家柜坊的银钱都不再受他们自己掌控,实是直接切中了他们的要害,令他们再无力也不敢继续负隅顽抗。 此等境况下,不少大商都难免生出了退缩之心,毕竟常言道民不与官斗,他们此前也不过是仗着法不责众,且这般哄抬物价之举,皆是借由着平国公府先行抬高皇家柜坊提取现银的费用做为幌子,想着即便是被朝廷问责也可争辩一二,故而才敢随着陈家一同行事,意欲借此挟制朝廷,以便捞些好处。 只是谁也未曾想到,朝廷竟然使出了这招釜底抽薪之计,甚至是连各自本家所在之地的官员都被牵扯其中,便是想要凭借往日交情,令其维护一二也已是不能,毕竟为官之人更看重的是自身的仕途官升,断无可能因着些许银钱便自毁前程。极个别胆子小些的,早已悄无声息地便退出了战局,一时间余下的一众大商都颇有些骑虎难下,却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更为稳妥。 而淮宁府的陈家老宅内,气氛相较于前些时日可算是愁云惨淡,随着消息一条条传到淮宁府,族中的氛围愈发沉郁,不同于此前鼓动一众大商哄抬物价初时,陈家诸人的志得意满,甚至是朝廷迟迟拿不出应对之法时的意气风发,现下的陈氏族人具是愁眉不展,对现下的局面颇有些束手无策。 此前陈家人还自觉现下竟是和太祖立国之初别无二致,甚至因着这几十年商道的长足发展,朝廷更是无力反抗,陈家不少人甚至还生出了,或许根本无需新型火器,便是单靠着商道手段,都可同朝廷或者说坐在皇位上的帝王一较高下的心思。但是当朝廷政令,和皇家柜坊的告示一出来,他们这才发现,在皇家柜坊掀起的洪流面前,他们弱小的无能为力,除非可以直接推翻钱家的统治,令皇家柜坊消匿于无形,不然他们怕是只能束手待毙。 这日陈氏族中的主事人又齐聚陈家老宅正堂,陈家家主端坐于首位,看着一屋子愁眉不展的陈家人,陈家家主沉声道“现下已经有不少大商都往淮宁府送来了消息,信中都隐晦地提及,他们不打算继续同朝廷硬抗了,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陈家家主话音一落,整个大堂为之一肃,半晌后才有人出言应道“其实存在皇家柜坊户头里的,也并非是各家的大部分家财,现下他们生出了退缩之意,不过是因着他们察觉到朝廷可以借由皇家柜坊拿捏他们,且现下局势不明,他们不想贸然出头,引得朝廷打压针对,才会急流勇退,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可若是能让他们知晓,今次只是损失些许银钱,便可彻底摆脱朝廷和皇家柜坊的掌控,想来定然会有人对此感兴趣的。” 第五六七章 决战长平 49 陈家家主闻言好似被提起了几分兴致,忙追问道“此话怎讲。” 那人直接便将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分析道“先来现下但凡有些眼力的便能看明白,只要有皇家柜坊在一日,大通商道的命脉便被拿捏在钱家手里,可是想要摆脱控制,也并非没有釜底抽薪之法,我等只要不再继续往皇家柜坊存钱,便可再不受挟制,今次之事虽是会令我等损失些许银钱,但只要不轻易妥协,日后便也再无了后顾之忧,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更何况,现下朝廷所为也无非是想要借此威慑我等,但我们若是当真将其置之不理,朝廷又能如何,虽是有明令让地方官员抓捕闹事之人,即便不好公然违反朝廷政令,却也并非毫无空子可钻,随便找几个替罪羊绝非难事,如此一来,既摆脱了皇家柜坊的掌控,还可以继续做生意,这般安排又有何难。” 他话音刚落,一旁便有人出言反驳道“我倒是觉得,朝廷政令里所提及的,所谓的名下产业不再受朝廷庇佑,这一条十分有深意,此话可不可以理解为,即便地方官府碍于各种原因不敢抓捕各家的主事之人,但与此同时,若是有乱民打砸或者偷盗商行,想来官府也必是不会加以理会的,各家只能自行承受这些损失。”、 “若当真如此,各家又能坚持到几时,不少地方的百姓已经被物价逼得走投无路,乍然知晓此乃朝廷明令,想来即便不说是把各家商行洗劫一空,也断然不会毫无动作,届时各家当真还能有心力同朝廷对着干吗。”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面色都愈发难看起来,反复思忖间也觉正是这个道理,看来此前那段时日,实是并非朝廷毫无应对之法,而是一番谋划,想了个万全之法,只为让他们无处施为,以图让一众大商再无翻身的余地,思及此处,诸人都颇生出了些许回天乏术的无力感。 陈家家主闻言面色阴沉地道“如此一来,想必再不会有人愿意同我陈家一并坚持到底了,若是最后只剩我们一家孤军奋战,届时朝廷定然会尽全力对付我陈家,而我们需要面对的局面会远比现下艰难更多,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法子在此事无可挽回之前,竭力为我陈家谋求一条生路。” 有人出言建议道“如此,何妨继续找镇国公,让他想办法在京中斡旋一二,相较于平国公府,皇上定然是更愿意听从镇国公的劝解,如此一来,应是有机会可以挽回颓势。” 陈家家主却是颇不赞同地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此法并不可行,无论金宝皇帝如何看待平国公府,现下对我们陈家必然已是恨之入骨,我们此番的挑衅之举,想来在他眼中,甚至比平国公府对皇位的觊觎更不可饶恕,所以此前虽是可以让镇国公想办法转移皇上的注意力,甚至是控制禁军的搭配,但若想直接让镇国公说服皇上放弃打压陈家却绝无可能。” “更旁论现下平国公府的这些手段,不仅简单且卓有有效,又并不违背任何国**常,镇国公实是没有什么借口能够为我陈家回护一二,若当真逼迫他在此等境况下还要力保我陈家,届时便是镇国公府也会被一起拖下水,此举于诸事无益,不必多说。” 堂下一名老者斟酌着道“此前听闻当日在朝会上,平国公公然放言,若不能平息此番之事,甘愿受死,若是传言非虚,我们倒是有机会周旋一二。毕竟若想要今次之事彻底平息,必是要所有参与其中的大商皆愿对朝廷低头,但若是有那么一两家一直不肯放弃,岂不是便可算此事未能彻底平息。” “想来以金宝皇帝对平国公府的态度,此等送上门的由头,他又岂会弃之不用,断然是不会轻易放平国公府过关的。届时大局已定,只余一两家继续闹腾也无碍大通社稷安稳,金宝皇帝自是可借此对平国公府打压,虽是不至要了平国公的性命,但谋夺些好处却也使得,而皇家柜坊的归属少不得会要被双方争抢一二。” “我们能想明白其中关窍,平国公府自然也知晓此中利害,我们或许可以借此同平国公府谈谈条件,在局势稳定之前想法子入主长平镇,只要能够得偿所愿,我陈家就还不算输得彻底,不知家主以为此法如何。” 陈家家主乍然听闻此言顿觉眼前一亮,敛眉思忖半晌,不免愈发觉得此法可行,且说不得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只是却还有些顾虑,便踟躇着道“可是平国公府定然也知晓长平镇中藏有太祖传承,他们未必会愿意轻易放手,若是他们不愿同我陈家妥协,我们又如何能够强逼他依照我陈家的意愿行事呢,毕竟便是金宝皇帝想要借机发作平国公府,也绝非一日之功,但我们陈家的生死却已是在一夕之间,我们怕是等不得了。” 想出应对之法的老者却是反驳道“家主此言差矣,虽说平国公府或许的确知晓长平镇中藏有太祖传承,但是他们定然不知新型火器已然临世,若非如此,金宝皇帝现下又岂会还在皇位上坐的稳当,怕是大通早就已变天了。老夫倒是认为,那麦高多半是不知因着什么,未曾将火器的实情告知平国公府,故而现下的长平镇在平国公府眼里虽是宝山,但他们却不得其门而入,故而还算不得是什么要紧之处。” “而想来平国公府多半也认定我陈家亦是不得其法,即便掌控了长平镇,也未必能将太祖传承收归囊中。相较于此,平国公府和金宝皇帝之间的争锋却更为要紧,有我陈家的配合,待到此番之乱平定,平国公府便可借此一举压制住金宝皇帝,占据上风,故而面对我们的条件,一个尚不知归属未曾开启的太祖密室,断然是比不过成就大事要紧的。” “且我陈家还可许些好处,此前镇国公府之所以要同我陈家结盟,一并对付金宝皇帝,所看重的不就正是我陈家的人脉,搜集到的情报,甚至是庞大的财力吗,而为了置换新型火器,刚刚提及的那些没什么是舍不得的。” 第五六八章 决战长平 50 谏言的老者接着又对自家和平国公府的关系更进一步地分析了一番,“且在平国公看来,我们种种所为也无非是为求自保,更旁论现下大通的局势,其实继续维持皇上,平国公府,和以为陈家为首的大商世家,三方之间的三足鼎立才更为稳固,故而平国公府若能获得足够的好处,未必会想要彻底铲除我陈家,毕竟一旦如此,皇上再无大商世家的牵制,自是绝不会再姑息平国公府,届时局势之于平国公府而言并不乐观。” “再说经此一事,长平镇的隐秘多半再难继续遮掩,届时想必在平国公府眼里,让长平镇落入我陈家之手,总好过被金宝皇帝掌控,如此想来,他们还能借由长平镇换取些好处,平国公府又何乐而不为呢,不知家主以为是不是这个道理。” 陈家家主听着老者的逐一分析,越想便越觉颇有些道理,不免点了点头应道“的确在理,现下刚好还可趁着各家尚且举棋不定,我们手中的筹码更有分量之机同平国公府周旋一二,只要我们能够给出足够说服平国公府的好处,应是可以将长平镇收入囊中。只是那麦高却是个滑不留手的刺头,加之现下我陈家并无强援,想要将他和他身边的那几百亲卫留在长平镇,怕是极为不易,恐怕此事还需得从长计议才行。” 另一位老者却是道“其实此事倒也不难,麦高和他那几百亲卫看似难以对付,但是我们的本意原也不是要就地诛杀,不过是想要从他口里得到太祖传承所涉的那些隐秘罢了。这段时日里,长平镇已有消息传来,此地的太祖传承和以往别处的格外不同,乃是靠着血脉开启,甚至不少人都曾亲见太祖留下的神迹,既如此,能不能抓到麦高,现下反倒已不是当务之急了,所以倒也不必因他生出什么顾虑。” “至于太祖传下的新型火器,只要麦高无法将长平镇一息搬空,我们便总能寻到蛛丝马迹,故而他在与不在我们手里便也并不十分要紧,眼下刻不容缓的便是要先行入主长平镇,前往太祖传承所在之处一探究竟,若能将麦高拿下自然是意外之喜,但若他得以走脱,其实也无碍我陈家后续图谋之事,待到大局已定,他便是在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陈家的手心。” 陈家家主闻言颇感赞同地点了点头应道“如此说倒也有些道理,既如此,那便即可派人给平国公府递个消息吧,此事还须得尽快,免得一众大商开始偃旗息鼓后,我陈家独木难支,反倒是不容易令平国公府妥协退让,立马先派人去试探一二,若是能带回好消息,此局我陈家遍仍有一线生机,仍可期后续。” 陈家诸人自觉现下也暂且只能如此安排,便纷纷领命散去各自分头行事,无论是先行安抚一众大商,还是布置淮宁府的城防以备不时之需,更是有一波人当日便启程前往了开封去试探平国公府的态度,整个陈家闻风而动,而驻留在淮宁府的潘家三爷自是察觉到了陈家的异动,心下立时便知其中定然是另有内情,他也不急于打探消息,反倒是静观其变,只打算在最后关头,顺势为自家此番的目的谋求应得的好处。 而转日京中的平国公,便在自家书房中打开了陈家来人送上的信件,仔细读过后,笑着对平国公世子道“看来陈家果然是坐不住了,他们定然也是看明白了,若是待到因着朝廷政令萌生退意的人越来越多后,他们便也再无同我平国公府谈条件的余地。现下他们果然如为父此前所料想的那般,拿着我在朝堂上的承诺作为由头,想要借此要挟我平国公府妥协,既如此,我们总不好让陈家得手的太过轻松,你不妨帮为父想想,今次究竟该提些什么条件,才能让他们有切肤之痛。” 平国公世子闻言略一沉吟道“儿子倒是觉得倒是不妨直接让陈家将他们这些年资助培植的那些人脉,以及镇国公府还有一种高门不为人知的隐秘,通通都交代个清楚明白,想来我们这般直截了当地展露意图,应是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且因着牵扯甚广,自是还有商谈的余地,也只有这些关乎陈家命脉的要紧之事,才能令陈家对我们的态度笃信不疑。” “且我们提出的条件越难达成,陈家便愈发会相信我们并不愿轻易放手长平镇,而对于长平镇中隐藏的太祖传承的真伪他们也再不会存疑,便是陈家名下的产业也不妨提上一提,唯有这般雁过拔毛的做派,才会让陈家生不出戒心,而之于我平国公府,无论最终能同陈家达成怎样的交易,都可削弱陈家的实力,日后即便麦高失手,我们想要处置陈家也是易如反掌,不知父亲以为此法如何。” 平国公听了平国公世子的建议赞许地点头应道“如此甚好,为父也的确对镇国公府极力遮掩的秘密十分好奇,既然陈家主动将机会送到了我们手上,我们自是要好好加以利用,若是此番能趁此机会得知此事,于我平国公府而言百利而无一害,实是天赐良机。” “不过想来陈家即便是有心答应这些条件,以他们行商多年的脾性,怕还是会和我们讨价还价一番,总是要费些工夫的。这段时日你盯好下面人,切莫要因此放松警惕,务必要严格把控好各处的进展,尤其那些此前还在同我平国公府卖好,转而就投了陈家的那几家,务必盯紧些,但凡只要他们未能在朝廷限期内,遵照朝廷的政令要求行事,便可借由他们杀鸡儆猴,既处置了这群首鼠两端的小人,也省得还有人心存侥幸对朝廷政令持观望之态,倒可一举两得。” “而那些同陈家牵连甚深的家族,也务必趁着此番之机一并剪除,决不能放任他们继续为陈家所用,至于旁的无关紧要之人,待到此间事了,也不过是任我们拿捏,只要不曾横生枝节,倒是暂且可以放一放,,这些你务必放在心上,轻忽不得,切记。” 第五六九章 决战长平 51 平国公世子听了平国公的这一番嘱咐,忙点头称是,但随即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出言追问道“可若是这些人为求自保,当真遵照朝廷政令行事,未有异动,届时我们又该如何应对是好。” 平国公倒并不十分担心,同他分析道“陈家的那些死忠,若非陈家有明令示下,他们断然是不会自行退避的,更何况此番他们闹出的乱子,其中还有不少好处可拿,若想令他们放手,除非大祸临头,故而想要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倒也不难。难办的是那群左右逢源的小人,他们惯是会见风使舵的,此番朝廷政令一出,这些人多半便会见好就收,若是不能将他们抓出几个以儆效尤,日后怕是便会让旁人也有样学样,难对我平国公府心生畏惧。” 平国公世子略一思索便道“此前我们不是已经在一些要害之地安排了人手吗,何不借着这些人在暗中出手对付那些商户,毕竟有朝廷明令在,让手下人假扮百姓料理他们一番,无论有何损失那些人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即便知道是有人故意对付他们,官府也不敢公然出面回护,如此一来,多少也能起到些威慑的作用。” 平国公却是不赞同地摇头反驳道“如此虽说倒也算是个办法,但是暗中动手,即便那群人心中有数,但世人却是很难联想到平国公府的身上,相较之光明正大的处置他们,效果总还是差了一些。” 平国公世子敛眉沉思半晌叹道“若是能有那么几个一直不愿放弃便好了,也省得我们还要多费心思。” 平国公也颇感无奈地道“行商之人多是趋利避害,眼见着朝廷已经下了决定要处置闹事之人,又岂会迎难而上,除非有足够的利益驱动,他们或是会冒着杀头的风险,为了富贵也要搏上一搏,如若不然,此事怕是有些难办。” 平国公世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出言道“就是不知从龙之功够不够大。” 平国公闻言也若有所感,立马接口道“你的意思是,将陈家或有可能借着此番之事问鼎帝位的消息放出去,让他们生出为自家博一份前程的心思。” 平国公世子立马点头应道“不错,陈家此番这般大动干戈,若说只是为着对付我平国公府,世人皆知实是不至如此,但此举若是为了谋夺大通江山倒也还在情理之中,一旦让这些唯利是图之辈知晓陈家的图谋,他们应是会知晓若他们此时襄助陈家,日后说不得便是一份从龙之功,想来必是会慎重以待,为此或可会勉力支撑一二,虽是未必能坚持到底,但却恰好可以给我平国公府施为的机会。” “且我平国公府本就有意高位,从属之人若是不能一心效忠,日后也难免会生出事端,此番我们刚好可一并肃清那些存有异心之人,陈家另有所图的消息一旦宣扬开来,不仅那些大商会被引得意动,说不得还能钓上些别的大鱼来,魑魅魍魉尽数显形,如此便是我平国公府清算他们的良机了。” 平国公心下反复思了一番此法是否可行,须臾后方才道“此法或也可行,只是这个消息要怎么传扬开来,还需得从长计议,若是做得太过明显反倒是会引人猜忌背后之人的真正意图,且还须得能将我平国公府从其中摘出去才行,免得反受牵连,闹出事端,若不能稳妥行事,实是不如静观其变,之后另寻契机。” 一时间平国公父子二人具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当中,反复斟酌着究竟要如何才能不露痕迹地谋划此事,也免得适得其反,忽地平国公世子出言道“父亲,儿子倒是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 平国公忙道“你不妨先说来为父听听。” 平国公世子略略斟酌了一番方才道“儿子觉得此事若是由恭亲王宣扬出去,不光可以取信于世人,还绝不会有人联想到我平国公府的身上,说不得反倒会认为是金宝皇帝的意思,如此一来,我平国公府自是绝不会牵扯其中。” 平国公却是摇头道“恭亲王可谓是金宝皇帝的死忠,又如何能为我们所用,你也未免太过想当然了些。” 平国公世子却是越想便越觉得自己此法可行,胸有成竹地道“恭亲王忠于的是大通皇室,却并非金宝皇帝,既然陈家手中的隐秘可能牵涉到金宝皇帝的身世,我们便可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想来应是可以令恭亲王配合我们行事,毕竟无论如何他定是也不愿让一个血脉不明之人占着这个皇位,只要同他道明其中利害,恭亲王应是可为我们所用。” 平国公对平国公世子的想法并不十分看好,摇头道“现下陈家手中所掌握的镇国公府的隐秘究竟为何尚未可知,且即便你的猜测是真的,但究竟能不能取信于人也尚无定论,若想要借此成事,绝非一日之功,既然不是立竿见影的法子,我们又如何能等得起,怕是并不可行。” 平国公世子却是同平国公细细地分析道“父亲,你我皆知,恭亲王前段时日亲自去过一趟长平镇,想来应是金宝皇帝派他前往,意图探究麦高虚实,也正因如此,他定然知晓麦高在那里的一应布置,更是应对陈家的不轨之心早已心中有数,若非被麦高说服,他也不会那般轻易离开长平镇,但之后金宝皇帝态度骤变,恭亲王心中未必没有怨言,毕竟这段时日他未免太过安静了些。” “只是恭亲王现下不曾多言,想来不过是顾忌着金宝皇帝受太后和镇国公府蛊惑,这才为求自保不敢妄言罢了,但若是他一旦得知金宝皇帝身份有异,而陈家又联合镇国公府,有意借此谋夺钱家江山,他必然不会袖手旁观,恭亲王甚至无需求证,毕竟我们只需他将陈家谋逆的这个消息传出去,于他而言实是不必诸多顾忌。” “且最终若是查证金宝皇帝的血脉并没什么问题,此举之于大通江山也不会有什么妨碍,但若是金宝皇帝当真并非钱家血脉,截断陈家凭此谋夺大通江山之路便是大功一件,恭亲王又有何拒绝的理由。至于求证之事自是不急于一时,无论实情究竟如何,铲除陈家都是当务之急,以恭亲王的脾性,他必然会当仁不让地接手此事,故而儿子倒是觉得,此法极为可行。” 第五七零章 决战长平 52 平国公倒是被平国公世子这一番分析暂且说服了,于是便点头交待道“不若这样吧,既然陈家已然派人前来试探,我们便先将刚刚所说的那些要求直接向陈家提出,想来陈家应是不会花费太多时间便会回复消息,毕竟现下诸事迫在眉睫,容不得他们犹豫,他们自是不能待到局势生变,退无可退之后再图谋其他,故而只要拿到陈家的回信,但凡提及些许金宝皇帝的身世,你便带上书信直接去找恭亲王,同他商议此事。” “此事也无需同恭亲王多说旁的,只需道明陈家的图谋,以及镇国公府甚至是太后在其中的推波助澜即可,而我平国公府也没有旁的心思,只是不想让钱家江山改姓旁人罢了。且我们也无需他背叛金宝皇帝,只消将陈家的反心宣扬的人尽皆知即可,后续之事自有我平国公府谋划,想来届时即便他并不十分确定金宝皇帝的身份,应是也能出手相助我们,而待到诸事皆定,我们再图后续便是。” 至此,平国公父子二人计议已定,便也不再耽搁,立马便给陈家回了书信,将诸多要求一一道明,只待陈家据此做出决断。 不说陈家那边收到了平国公府的回复后,如何暗恨平国公的狮子大张口,贪得无厌,又怎样做出艰难的抉择,却说长平镇中的一众武家人,眼见着大通局势突变,陈家却毫无动作,不免开始等得颇有些急不可耐。 麦高面对此等局面却是颇为淡定,听着从大通各处传来的种种消息,知道了诸事都已按照自己此间的安排顺利进行,麦高心下对平国公父子二人此番这般知情识趣,倒颇有些出乎意料之外,他原本还想着要如何敦促他们莫要拖延,现下看着平国公府还算尽心尽力地布置,麦高不免生出了些许欣慰之感。 麦高原本以为平国公府得了自己的主意,既然知晓了此番之事可以凭借皇家柜坊顺利解决,他们说不得会拖延上些时日,毕竟只有大通局势愈发混乱,对平国公府才会越有利,而金宝皇帝的处境才会更加为难,但现下平国公府竟然丝毫没有挟私报复的心思,按部就班地以极快的速度将麦高的计划推行了下去,也让麦高隐约明白了,这是平国公府向自己展示他们的知人善用,毫无功利之心的做派,想要收拢麦高的意图昭然若揭。 麦高对此也不禁暗暗苦笑,看来平国公父子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拉入局中,不肯放任他独善其身,只是麦高现下的心思并不在此,只想着待到此间事了,再做计较不迟。 这段时日因着诸事早已布置妥当,左右闲来无事,看着武家人日益躁动的情绪,麦高便带着他们接连几日都前往溶洞所在的山谷闲逛,借以消耗些众人过剩的精力。麦高原本还打算着寻找合适的机会避过旁人耳目,设法仔细研究下溶洞中此前自己疑心另有关窍的那处,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但也不知叶家主是收到了平国公府的嘱托,还是另有所图,以至在溶洞处安排的看守之人丝毫没有松懈之意,如此一来麦高反倒是不好下手,只得暂且放弃。 麦高无奈地暗忖,怕是也只能等到最后关头,自己再行尝试了,于是这几日例行的山谷之行便成为了郊游赏景,麦高带着一众武家人在山谷中各处寻摸着,想要探看可还有旁的隐秘所在没有。 不过想来这几十年下来,长平镇中各家早已摸索过了此间的每一寸土地,麦高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反倒是带领众人将撤退和炸山的过程演练了多次,自觉再无差池,便当真静下心来观赏起谷中难得一见的景致来。 一行人以麦高为首,几名武家的主事人并着严左吴欠都聚拢在麦高身边,闲谈间,严左耐不住这段时日的焦虑,率先出言说起了正事,“现下只待平国公府能引得陈家达成交易,我们自是便可依计行事,可是我总在担心一事,虽说溶洞中布置的周全,但若陈氏族人不曾一同前来,一旦分散开,逐一前往溶洞,我们届时要如何应对才好。” 麦高自是知晓这段时日里众人逐渐生出的焦灼之感,等待的时候最是难熬,他心下明白武家人并非质疑他的计划,不过是因着时日久了,难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担忧,于是耐心地安抚道“其实这就和我们当日在孔家开启密室之时的境况一样,彼时一朝得知消息,孔家但凡说得上话的族老,以及主事人都一窝蜂地聚集于那处,其实左右无非是出于常人的逐利之心,他们不单单是好奇,更有不想让旁人争先,将自己落下的心思暗藏其中。” “只是此等心态虽是不好宣之于口,但却绝难避免,故而一旦知晓此处有太祖传承,而且是通过血脉验证开启,陈氏族人必然会悉数到场,便是有三五个漏网之鱼也是无碍,毕竟只要大部分陈家人能够殒命于此,剩下的那些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此事倒是无需太过担心。” 另一旁的一位师伯也忍不住出言相询,“我倒是担心另一件事,你从未试过那所谓改良火药的威力,若是未能将陈家人悉数困于溶洞,岂不是这么久的布置便都要功亏一篑,且他们断然是不会只身前来,必有大队人马随行护卫,一旦失手,我们便是再想要善后也是不易,如何才能做到万无一失,你可有成算。” 麦高笑着解释道“那改良的火药此前在长平镇的城门外便试过了一次,旁的不说,淡淡只是助燃就是极好用的,所以倒是不必担心生出纰漏,且溶洞内一旦引燃火药和火油,两者相辅相成,一旦彻底烧起来,即便不能将陈家人悉数都烧死在溶洞中,便是不能呼吸,也会将他们通通憋死,故而不必有所顾虑,” “且我这人谋事向来并不强求,若当真如此布置还能有陈家人逃过一劫,想来也是天意,日后再寻旁的法子应付便是,且平国公府也断然不会放任这些侥幸逃出之人逍遥事外,便是我不出力,自然也会有平国公府的人盯着此事,必不会让让陈家再有复起的可能。” 第五七一章 决战长平 53 麦高话音刚落,一旁又有另一位师叔满面担忧地问道“可是那火药和火油都是味道颇重之物,若是一旦陈家人进入溶洞,便有所察觉,届时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麦高微笑着解释道“这便是我为何从一开始,就要求所有前往溶洞参加太祖传承遴选之人,都要对那面石壁进香的原因,经过这段时日长期的香火缭绕,溶洞中的香火气息自然便可掩盖火药和火油的气味,若无意外,陈家人断是难以轻易察觉的。” 一番应对下来,诸人见麦高将一应关窍都考虑得甚为妥帖,便也稍稍放松了几分,严左却是提及了最为关键之事,“平国公府此番同我们共谋陈家之事,但若是他们其实并不相信你此前所言,不认为所谓的新型火器乃是太祖当年的虚言,因而不愿放手长平镇,将陈家拒之门外,那你的这一番苦心布置岂不是通通白费了。” 麦高耐心地同众人分析道“其实无论平国公府的态度如何,都并不会影响我此番在长平镇的一应布置,即便平国公府不愿将长平镇拱手让与陈家,也无碍大局。事已至此,陈家定然是宁可倾尽所有,势必也要前来一探究竟的,如若不然,这段时日里陈家的种种损失岂不是打了水漂,他们断然是不会做这赔本买卖的。所以只要我们的人手盯紧淮宁府,一旦陈家有所异动,我们能够及时应对即可。” “更旁论长平镇中原本就有陈家安插的暗线,想来溶洞和山谷的消息早已被传回了淮宁府,他们未曾绕道前往,也不过是碍于现下他们手中人手不足,不愿贸然和镇守长平镇的太祖私军甚至是我的亲卫直接对上罢了。而我将同陈家周旋的机会交予平国公府,不过是为他们增添了一个可以向陈家争取利益的筹码而已,至于平国公府能够从中捞到多少好处,全凭他们自己的本事,结果如何都无碍我此番的谋划。” “我之所以选择和平国公府联手,不过是因着金宝皇帝毫无作为,而我实是不想眼见着大通因着陈家之流陷入动荡,至于针对陈家的算计,从我让白家将新型火器的消息透露给他们后,便已再无可变更,平国公府是否配合都无碍大局,陈家断然是不会放过送到嘴边的肥肉的。之后诸事最要紧的其实还是我们自家人在后续过程中的安危,而陈家人只要进了这处溶洞,便再无活着离开的可能,我们只要能够确保自己人悉数能够全身而退即可。” 麦高的这一通分析,终是将一众武家人因着这几日陈家毫无动静,而有些焦躁的情绪成功地安抚了下来,所有人便也就都耐着性子,开始等着陈家随后的动作,以图一举将之击溃,永绝后患。 而待到京中的平国公收到了陈家的回信后,不说他心中因着陈家来信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便是此前反复斟酌过的谋划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起来,平国公不免将原本计划好的布置全盘推翻,反倒是生出了旁的主意,他实是未曾料到,虽说原也知晓陈家手中的隐秘或会牵扯到金宝皇帝的身世,但却不曾想到是这般的惊天秘闻,让平国公不得不重新审视今次之事,他自觉似是从中可窥见平国公府期盼已久的天赐良机。 平国公父子在书房中对坐无言,各自在心中消化着这刚刚获悉的秘闻,平国公手拿陈家送来的书信,有从头至尾地翻看了一遍,盯着这信上的内容,平国公终是意味深长地道“为父虽是不知陈家所言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是想来即便有些出入,但陈家既然敢如此说,至少大半应是确有其事,若是当真如此,我们今次怕是要重新谋划一番了,此等天赐良机稍纵即逝,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只怕我平国公府想要图谋帝位还要再多费几年的工夫。” 平国公世子也是长出了一口气,点头应道“的确,若是能够布置得当,说不得待到此间事了,大通便可改天换地了,可是此事现下也只是陈家的一面之词,若想要令人信服,怕是还需得寻些实证才好,更旁论即便金宝皇帝身份有异,但是只要镇国公还手握京畿禁军,我们也难以轻易撼动金宝皇帝的帝位,便是能令那些身为保皇党的皇室宗亲和高门勋贵相信此事,但若无兵权,仍是难逾登天,怕是并没有那般容易。” 平国公心下已有成算,颇为志得意满地道“所以为父才说此番乃是天赐良机,你莫要忘了,现下我平国公府便有调动京畿禁军之权,我们自是也无需让禁军反过头来攻打皇城,只要将镇国公手中的兵力调往别处,让他临危无人可用即可,而勤王大军则可调动别处的府兵,如此一来,京畿城防空虚,我们自是可以率大军趁虚而入,且还有拨乱反正的正经由头,便如当年的太宗一般,若想成事应是不难。” “且我们也无需一定要说服一众皇室宗亲,不过是要让他们心中有数,也无需多费工夫,只要你带着这封书信前往恭亲王府,直接同他道明此事原委,言说我平国公府原本只是想要借陈家手中的秘密拿捏镇国公府,加之又需配合麦高的筹谋,这才同陈家周旋,但实是未曾想竟会获悉此等惊天秘闻,事涉皇室血脉正统,轻忽不得,我平国公府自是不好独断专行,而恭亲王身为宗亲,总要叫他知晓其中隐情才好。” “恭亲王身为宗室亲王,总不可能对此等关乎钱氏皇族的大事置之不理,而究竟要如何应对还需得宗室们拿出个章程才好,而他就是挑大梁的最佳人选。且须得同恭亲王摆明我平国公府的态度,无论金宝皇帝日后究竟能不能继续当这个皇帝姑且另当别论,但是镇国公府此等乱臣贼子却是再不能继续姑息放任了。” “镇国公府竟然胆敢做出此等混淆皇室血脉的大逆不道之举,究其根本必是想将大通江山收入他镇国公府囊中,此等逆贼决不可继续纵容,还需尽快将之处置干净。不妨也警示恭亲王一二,镇国公府手握禁军兵权几十年,若再继续任其做大,我钱氏皇族宗亲日后多半难有活路,让他务必慎重对待才好。” 第五七二章 决战长平 54 平国公世子听罢平国公的这番安排,却是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父亲难道就不怕恭亲王将此事透露给皇上,以致我们功亏一篑吗。” 平国公却是颇为胸有成竹地反驳道“恭亲王绝没有这个胆子,须知以金宝皇帝多疑的性格,若是一旦让他知晓恭亲王得知了他身世有异此等要命的隐秘,他非但不会感激恭亲王的提醒,反倒是会怀疑恭亲王的用心,说不得因着恭亲王的身份,甚至会认为恭亲王意欲借此挟制他,以图谋更大的权利,届时又岂会留恭亲王活口,必是欲除之而后快。” “不仅我们足够了解金宝皇帝的脾性,恭亲王自是也对他的为人做派知之甚祥,自然不会送上门去自寻死路,不说他知晓金宝皇帝的身世后,会不会帮着我平国公府维护钱氏正统,便是他仍旧一意孤行,想要替金宝皇帝周全此事,也只会暗中行事。不过想来只要有陈家这封书信在,即便没有实证,但只要恭亲王心中生出疑虑,便不会轻易站队,更不会反过来帮金宝皇帝针对我平国公府,毕竟谁也担不起葬送钱家江山的罪名。” “而相较于对待金宝皇帝的态度还有待商榷,但在打压镇国公府和陈家之事上,恭亲王等一众宗室却是绝不会再存犹疑,他们少不得皆会为了帮我平国公府而多少出几分力,所以后续诸事只要安排得当应是不难,你实是不必担心宗亲们在此事上的态度。” 平国公世子却并未因着平国公这般笃定的态度放下担心,“可是此事即便恭亲王和一众皇室宗亲尽皆知晓,最多也就不过是对金宝皇帝的身世存疑罢了,若是为求自保,他们未必会出手襄助我平国公府,就如同当年的世宗之死一般,即便众人皆知其中有或有皇家商都院以及陈家动的手脚,但是也无人想要出面质询此事,还不是让有镇国公府作为外家的金宝皇帝得了皇位,故而此番若想靠着他们成事,儿子反倒觉得说不得会适得其反,并非上策。” 平国公却是同他分析道“当年之事会是那般结果,并非单单只是因着满朝诸人贪生怕死,毕竟世宗之事宗人虽是都心存怀疑,却并无实证,多是基于局势的推测罢了,且彼时因着太宗于政事上多有懈怠,放任皇家商都院和陈家做大,颇有些势不可挡,也正因如此,若非世宗极力打压,也不会找来杀身大祸,故而难免令所有人心生畏惧,行事便也就束手束脚,这才致皇位落入了金宝皇帝手中。” “但现下的局势相较于当年却是截然不同了,不说如今皇家商都院内人心不齐,陈家此时更是连番遭难愈发势微,加之这两年麦高的连消带打,不仅让皇家商都院和陈家的种种恶行大白于天下,更是削弱了他们在世人对其的畏怯之心。故而如今正是打破僵局的最好时机,且又是师出有名,若如此还不能成事,一旦错失良机,日后我平国公府再想起势怕也是难有出头之时了。” “至于那些皇室宗亲和高门勋贵,倒也无需他们当真出手相助,只要他们不在我平国公府谋划之时暗中下绊子,便已算是最好的局面了。虽说他们行事惯是趋利避害,但今次金宝皇帝之事牵扯太大,我们若能成事也算是恢复钱氏正统,他们自是没有反对的理由,毕竟若我平国公府落败,他们的荣光又能持续到几时也未可知,故而对我们的谋划他们应皆是乐见其成的。” “而即便此番我们未能成事,因着他们并未明目张胆地襄助我平国公府,想要在金宝皇帝和镇国公府手下苟且偷生也是不难。而为父今日让你将此事告知恭亲王,也不过是要让他们知晓,我平国公府之后的诸多动作乃皆是事出有因,只求他们莫要再朝堂上加以为难,便就算是达成目的了,至于旁的,我们实是无需指望他们,如此说你可明白。” 平国公世子这才恍然大悟地点头应道“儿子明白了,父亲放心,儿子这就前往恭亲王府同恭亲王商议一二,只是前两日的那个计划是否还要照旧行事。” 平国公摇头回道“今次若是能够一举得成大事,那些小鱼小虾日后再慢慢收拾也是无碍,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当务之急还是能借金宝皇帝身世的这个隐秘,说服一众保皇党莫要阻挠我平国公府后续的计划,此前的谋划暂且放一放便是。” “你到了恭亲王府旁的也无需多说,想来长平镇的情况恭亲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只需道明我们此番同陈家交易,皆是为了配合麦高行事,为了大通安稳这才迎难而上,本想着掌握些镇国公府的秘密,以备其一旦从中作梗也好挟制一二,未曾想竟是得知了此等骇人听闻的隐秘,而反观金宝皇帝为了保全自己身世的秘密,不顾大通国祚肆意放纵陈家为祸,故而我平国公府才想着让以恭亲王为首的宗亲们拿出个章程,也免得让大通陷入更大的动荡。” 平国公世子至此再无疑虑,“父亲放心,儿子省得,这就前往恭亲王府,你且等着儿子的消息便是。”说罢,将陈家的信件收入怀中,随即便离府望着恭亲王府而去了。 不说原本一直静观其变的恭亲王,因着平国公世子的登门拜访怎样的讶异,又在得知了金宝皇帝的身世后如何的惊疑不定,但不可阻挡的,金宝皇帝的身世有异这一秘闻,随后便开始迅速地在保皇党一派中掀起了惊天波澜,而随后的几日里,京中过半的皇室宗亲和高门勋贵都获悉了此事,一时间京中风云诡变,暗流涌动,只有宫中的金宝皇帝,以及被有意隔绝的镇国公府对此一无所觉,但巨变的阴云已然笼罩在了东京的上空。 而除开被蒙在鼓里的金宝皇帝,无知无觉的镇国公府,忙于暗中谋划的平国公府,两相观望的京中高门,急不可耐的陈家,稳坐钓鱼台的麦高,作为此番诸事源头的大通商道,却是因着朝廷的一纸政令,以及皇家柜坊的连番动作,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第五七三章 决战长平 55 此番敢于伙同陈家,一并闹事之人多是些颇有根基底蕴的行商世家,绝非寻常小门小户,本就是受了陈家蛊惑,想要从中谋取些好处,这才敢于公然挑衅朝廷,这些人中虽不乏同陈家牵扯甚深的世家,但大半还是逐利而来,原本想着即便最终不能如陈家许诺的那般,在朝中谋得一席之地,但靠着高价卖货,多少也能捞些银钱,总是不虚此行,才会掺和其中。 现下朝廷政令下发到大通各处,加之还有皇家柜坊从旁辅助,一众大商再无侥幸之心,自是不敢继续同朝廷作对,却未成想,这货物价格的调整实非可随他们肆意而为之事,便是不说各家名下产业众多,人员庞杂,想要在朝廷限期内恢复如常,一时半刻难以立竿见影,单单只是此事牵扯到的各个关节,想要短时间内一一打通都极为不易,各家已是骑虎难下,都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毕竟此前为了能够将物价提高而不受掣肘,各家自是要在方方面面都顾全周到,无论是各级官员,还是地方豪强,甚至是那些混迹坊间自成一派的地头蛇,都是在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后才能得以成事,而现下许诺出去的好处却要朝令夕改,一时间自是四面楚歌,只是面对着朝廷迫在眉睫的威胁,多数人也只能拼着破财消灾的心思,竭力在朝廷限期内将价格压了下去。 只是有许多事却并不如大商们以为的那般简单,价格这般大幅度地调来调去,孽力反噬的效果也就尤为明显,此前因着物价飞涨,不少有些余钱的人家都囤积了不少货物,但一夕之间价格竟然回落到了最初那般,用高价买了货物的人家自是不会甘心吃这个哑巴亏,于是一时间闹上门的也不在少数。 加之又有朝廷明令,让这些商户赔偿百姓的损失,若是不遵政令,这些商户便不再受朝廷或者说当地官府的庇护,更是令上门寻求说法的百姓有了倚仗,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其中自然也有浑水摸鱼之辈,直待到大商们名下的产业被打砸的越来越多,而往日交好的官员都只会袖手旁观,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再不敢硬抗,只得竭力补偿闹事的百姓,以求将混乱尽快平息,避免更大的损失。 短短时日内,一众大商便已是叫苦不迭,而这一番闹腾下来,参与陈家之事的大商们非但没有在此事中捞到任何好处,甚至还都蒙受了不少损失,一时间对陈家的怨愤情绪不免日益高涨起来,隐隐有了敌对之态。 而在此等境况下还敢于继续观望的,也只余下了那些和陈家有着切实关联的几家,其余人多是忙于着手用最快的速度调整名下产业的物价,毕竟谁也不想成为那个被朝廷抓出来杀鸡儆猴的靶子,而因着一众大商的隐隐针对,陈家名下的产业无形中更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一时间各种不利的消息从大通各处纷至沓来,陈家所面临的墙倒众人推的情况,变得愈发严重起来。 至此陈家便更是再也坐不住了,此前还想着同平国公府周旋一二,现下已然是对于平国公府说提出的那些要求,无论是隐匿多年的势力名单也好,还是镇国公府以及金宝皇帝的秘密也罢,甚至是名下产业的地契房契,陈家都再无所顾忌,只想着要孤独一掷,尽快换取进驻长平镇,日后再图其他。 而随着平国公府的多番运作,京中暗处的局势也日渐明朗,平国公府动作频频,更是调派大量禁军前往大通各处,而朝中竟未见丁点反对之声,终是在陈家反复催促平国公府多次,以期想要尽快达成目的之时,而已然得到一众宗亲暗中明确支持态度的平国公府,才先后送了两封信件出去,一封送去了淮宁府,而另一封则是被送往了长平镇。 在长平镇中久候的麦高,甫一收到平国公府送来的信件,当即便先行将武家人召集到了一处,他对着厅内众人道“平国公府送来消息了,他们已经和陈家达成了共识,我们这边便可以开始准备后续之事了,务必安排好人手盯紧淮宁府,长平镇这边也不要一下子将人都撤出去,免得引人注意,一会儿我会和叶家主也通个气,我们的人陆陆续续地撤往山谷,想来陈家应是已经等不及了,便是要动作,也就是会在这一两日之间。” 严左率先应道“好在这段时日我们每日都有人前往山谷探查,即便有大队人马出城也并不扎眼,先将物资陆陆续续地运过去,待到陈家一旦有所动作,留在镇中断后的人马再出城也应是来得及,只是未免横生枝节,你最好还是先行离开更为稳妥些。” 麦高却是摇头反驳道“此番行事相较于我们最初的计划并无多少风险,我们也不过是为了不让陈家察觉有异,这才要等到最后一刻才撤离长平镇,我若是离开的太早反倒是破坏了此前的布局,严师叔也不用多劝,我须得随着断后的人马一并撤离,你也无需担心,只要能够确保将陈家之人都剿灭在溶洞之中,我们即刻便可启程返回秦兰。” 严左自是知晓麦高的性子,见他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言,而是问道“你不用先回京复命吗,会不会有人借由此事攻讦于你,左右也是顺路,莫要冒不必要的风险才好。” 麦高同他解释道“事已至此,此番牵扯的已然不仅仅是朝堂和商道之间的争锋那么简单了,依照这段时日传来的消息,想必平国公府应是要趁此机会,和金宝皇帝分出个高下,故而京中必然是一团混乱,我武家身份特殊,并不适于牵扯其中,武家即便没有这份从龙之功,也可凭借自家功绩屹立不倒,又何必掺和到京中那滩浑水之中呢。” “我们不妨收拢全部人马,先行返回秦兰,以不变应万变,待到朝中大局已定,再恢复如常也是不碍什么,左右不过月余工夫,我们自是等得起的。且究竟由谁来当这个皇帝于我武家而言无甚差别,左右都是钱家人,我武家又没有权倾朝野的心思,实是不必涉足皇权争斗,静观其变即可。” 第五七四章 决战长平 56 麦高此言一出,一旁坐在厅中的不少师叔伯也纷纷点头出言附和,“不错,我武家虽是忠于大通朝廷,但是他们钱家人之间的争斗我们实是不必掺和进去,我武家所图乃是护一方百姓平顺,保大通江山安稳,无论是金宝皇帝还是平国公都不是自毁江山之人,故而究竟由谁掌权于我武家而言都是无碍,参与党争实非家族长久之计,如此的确更为稳妥。” 麦高见诸人并无异议,继续又道“虽说我在长平镇滞留之事,无论是金宝皇帝还是朝廷都心知肚明,但是好在此前朝廷一直未曾发布明令让我此间事了便回京述职,且我此番身负巡视大通商道之责,便是不即可回京也算不得是违背朝廷政令,故而也不必担心日后会因此被朝廷问责,且我觉得此番说不好平国公府或会成事,届时就更不会为难于我,所以实是不必太过担心。” 一旁的吴欠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为何你会觉得今次平国公府能赢呢。”提及此事,厅中诸人无不聚精会神的盯着麦高,想要听听他的见解。 麦高同众人分析道“此番由平国公府主导平定大商之乱诸事,自是可为平国公府在民间聚拢不小的声望,反观金宝皇帝和朝廷竟是无所作为,届时难免反倒会受世人诟病,而因着今次之事,皇家柜坊的威能随之显露人前,朝堂内外明眼人自是能看明白其中关窍,也必能想明白,若想要让大通长治久安,日后皇家柜坊的作用只会越来越大,如此一来,多半会吸引一批原本持观望之态的投机之人依附,此等境况下,平国公府自是会顺势崛起,日益壮大。” “而今次金宝皇帝或是因着求成心切,或是另有目的,也或是有人给他出了什么主意,但无论缘由为何,他却是做了个最错的决定,那就是将禁军的调配之权授予了平国公府,而只要平国公府借着平息大商之乱的由头,将京畿禁军调往别处,届时京畿城防空虚,京中局势岂不是任由平国公府随意摆布。” “抛开这些事由不谈,单单只是这段时日京中的风向也很不寻常,平国公府动作频频,这般肆意妄为,朝中竟是毫无反对的声音出现,我总觉得京中或许还有些我们尚不知晓的事情发生,而平国公府已然凭借此事,掌控了京中局势。故而今次应是平国公府选定意欲谋事的关键时机,待到此番事了,想必他们和金宝皇帝之间应是也会分出胜负了,我们既然不打算掺和其中,现下静观其变便是。” 厅内的武家众人闻言不免细细思量,心下也觉麦高的分析颇为在理,既然麦高心有成算,且现下计议已定,众人也就不再担心后续之事,便依照麦高的吩咐,各自忙碌去了。 随即麦高使人找来了叶家主,一番见礼后,麦高开门见山地道“叶家主,现下诸事具已准备妥当,平国公府那边也刚刚送来了消息,几经周旋,平国公府已经同意了让陈家入驻长平镇,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差这最后一招,故而只要淮宁府那边稍有动作,本官便会立即带人撤离长平镇,而你只需要在此等着陈家来人,大开城门迎他们进入长平镇即可。” “想来陈家人对叶家乃是听命于平国公府之事心中早已有数,既然他们双方达成共识,陈家自是不会为难你等,届时你只需同陈家道明,你乃是听平国公府号令恭候他们进入长平镇,待到陈家来人问起本官,你只消直言便是,无论是溶洞的所在,还是本官这段时日的一应动作,皆无需有所隐瞒,而本官的去向你只道不知即可,若有不便,直接告知陈家人本官带人撤到了山谷也是无碍,你视情况自行定夺就好,不必有什么顾忌。” “即日起,你便可安排你手下之人悉数从山谷撤离,后续之事,自有本官的亲卫接手,而只要待得此间之事一了,无论你叶家是选择继续跟随平国公府做事,还是意欲随同本官返回辽北皆可,本官自是不会强求,你们考虑清楚就好。想来长平镇中的一应情况,应是早有陈家的暗线将消息传回了淮宁府,故而你也无需费心遮掩,免得他们会为难于你,你只要能保全自身,旁的事也无甚要紧,如此安排,不知你可有何异议没有。” 叶家主面上略带了几分犹豫之色,踟躇半晌后方才试探地问道“麦大人,您的意思可是平国公府此番乃是同你联手,一并给陈家设局,而你在此地的一应布置,平国公府早已知晓得一清二楚。” 麦高从叶家主暧昧不明的态度中似是窥见了些许端倪,他从此前就一直觉得叶家或许另有打算,只是直至即将终了之时方才显露蛛丝马迹,麦高也颇有些佩服叶家这般蛰伏的耐性,他自是不会放任如此不确定之人继续留在此地闹出事端,加之若叶家有意临阵脱逃也不全然算是坏事,反倒可以为长平镇的布置掩人耳目,故而麦高倒也并未因着叶家生变有任何担忧。 虽是不知叶家究竟意欲何为,但左右不过是想要尽力求存,麦高也不欲太过苛责,便只是意有所指地道“叶家主,无论你叶家做何选择,本官都不予置评,但本官奉劝你一句,无论是平国公府还是本官现下所行之事皆是为了大通社稷,并非完全出于私怨,故而你叶家即便想要置身事外也是无碍,但你若有意依附陈家怕是就要慎重些了。” “经过这段时日,你应是也知所谓的新型火器,不过是太祖当年为了安抚旧部,所设下的局罢了,你若是以为奇货可居,借此如白知县一般投靠陈家,多半落不得什么好下场,你还需得考虑清楚才是。至于你刚刚所言,既然现下平国公府和陈家乃是不死不休的仇敌,而本官有一心想要铲除陈家,我们两方联合设局又有何奇怪的,你叶家现在即便袖手旁观也是功大于过,你切莫要事到临头反倒犯糊涂才好。” 第五七五章 决战长平 57 叶家主闻言神色未变,似是心中早有章程,沉吟半晌方才道“大人明鉴,属下自是没有改弦易张的心思,只是一直担忧一事,毕竟陈家此番还有潘家襄助,若是届时不信属下所言,意欲为难我等,彼时属下连同手下的兄弟岂不是孤立无援,只能任人宰割,加之现下大牢里还关着白知县,以及黄家和赖家的人在,一旦他们胡言乱语,令事情生出差池,届时我等实是无力应对,故而属下这才一直心有疑虑。” 麦高似笑非笑地看向叶家主道“叶家主,本官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若是当真担心那几家人信口开河,自然有的是法子让他们闭嘴,这绝不是你犹豫的理由,你若有什么顾虑不妨现下直说,眼见着此间之事便要了结,本官可不希望因你横生枝节,若当真生出乱子,届时叶家主可莫要怪本官不念旧情。” 叶家主被麦高点破了自己那点隐秘的心思,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却还是勉力地找补道“麦大人,实是因着属下手下的兄弟连同其家眷人数颇多,若当真被陈家为难,这带着一众老弱妇孺断然是无力脱身,看在我们这段时日办事也算尽心的份儿上,大人总要给我们留一条退路才好。” 麦高立时便明白了叶家所图,知道他们这不过是想要临阵脱逃罢了,自是也无心阻挠,只是见不得叶家主说得这般冠冕堂皇,故而麦高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叶家主,本官自觉诸事安排的还算妥当,既然你心存顾虑,本官不妨便将话同你说明白些,原本陈家便不会有闲心为难于你等,但你忧心老弱妇孺也无可厚非,只是太祖当年的布置就已算足够稳妥,这镇中大大小小各处宅院的后墙里面究竟有什么门道也无需本官多言,想来应是足够应付陈家。” “且现如今你所谓的那些手下,将近半数都是平国公府的人,自是无需你替他们忧心,想来你在意的无非是那些当年太祖私军的后裔,若你实在觉得继续留在长平镇风险太大,本官不妨给你指一条明路,你将平国公府的人马留下应对陈家,而你可带着自己的兄弟和此前陈家送来的钱财离开此地,另寻出路,本官绝不阻拦,只要你们不破坏本官的谋划即可,不知叶家主以为此法是否可行。” 麦高心下其实对叶家此等,已然被多年的庸碌生活磨平了意气之人,并无多大的耐心,但人各有志,自己的标准总是不好强加于他人的,故而麦高倒也没有多少抵触情绪。只是稍稍不满于叶家人直至此时方才表明态度,也幸而麦高此前的计划,因着并不十分信任叶家,故而未曾将其设计为其中一环,不然叶家今日之举说不得便会令麦高的谋算功亏一篑。 麦高现下倒是十分庆幸,此前听了严左的话,调了武家人过来,且长平镇中还有半数的平国公府的人手可以托底,这才无碍大局。麦高实是不知叶家人究竟何时生出了这般心思,他自以为自己布置得还算妥帖,叶家人不过是听命于人,陈家人自然也是心中有数,断然没有兴趣同这种小卒子过多纠缠,也并不会过多为难,而叶家只需同陈家人虚与委蛇,讲话带到,便算是完成了任务,不想如此简单之事,叶家竟是也会心生畏怯,倒是有些出乎麦高的意料之外。 麦高自是也并不会在此时为难叶家主,毕竟如今看来,叶家人这些年来已然被消磨的再无丁点行伍之人的血性,贪生怕死到此等地步也是让人颇感无奈,继续强留反倒容易坏事,麦高便也不再犹豫,将话摊开来说,想着尽快将叶家打发走,总好过因他们横生枝节,反倒是不美,左右无碍大局,故而麦高此言毫无试探之意,只待叶家主做出选择。 叶家主见麦高竟然松口同意放他们离去,一时间不免大喜过望,只是也知此时不好表现得太过,忙接口应道“既然大人也无必要需属下带人在此应付陈家,那我等不妨先行离开长平镇,也好在别处等着随后接应大人,以确保大人安危万无一失。” 麦高也不在意他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应道“如此也好,既然叶家主主意已定,那便尽快安排吧,此间事毕本官便会前往京中复命,叶家主可先行进京寻平国公府,听凭他们安排,也可在进京途中找地方落脚,等着接应本官,或是你们另有打算也是无碍,左右你们手里有大笔钱财,日后想要安稳度日应是不难,既然如此,叶家主动作也不妨快些,毕竟陈家若要动手,应是就在这一两日之间了,你们若再不走怕是也就走不了了,本官在此预祝叶家主一路顺风。” 叶家主见麦高当真丝毫没有阻拦试探的意思,态度坦然,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忙不迭地应承下来,同麦高告了一声罪,转身便离开了驿馆,忙着安排撤离之事去了。 而待到叶家主离开驿馆,麦高这才看向一旁一直静默不言的严左,低声交待道“严师叔,我们须得立马派人日夜兼程赶往平国公府一趟,只消说叶家生了退意,让他们给我找个得力之人,留在长平镇驻守,以便应付陈家人,动作务必快些,争取明日便能将消息给我带回来。” 严左点头应道“我马上就去安排,这叶家人当真是胆小如鼠,令太祖私军蒙羞。” 麦高也只是无奈地摆了摆手道“他们如何于我们的计划无碍,此等人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正事要紧,切莫耽搁。”严左也不再多言,点头应是,随即立马就派人启程前往了京中传递消息。 麦高其实心中有数,叶家主此番带着一众手下离开长平镇,对麦高而言其实利大于弊,因着他们这边当日甫一生出异动,山谷处的守卫也松泛了许多,而麦高刚好顺势让武家人接手了那处,且叶家这般大肆动作,也刚好可以为武家人的调动遮掩一二,反倒是方便了麦高,也可算是歪打正着了。 第五七六章 决战长平 58 而转日下午,从京中赶回来的武家亲卫便从平国公府带回了一个名字,谢谨,麦高便立即派人将此人找了过来。谢谨虽只是个长相十分平凡的汉子,却还是能从他那彪壮的身形上看出此人行伍出身,且身手应是不凡。 麦高也没有同他迂回试探的意思,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平国公府既然让本官放心用你,想来你应是对此间之事知晓一二,而平国公府的态度你必然也心知肚明,如此,本官也就不同你废话,接下来这段时日,你只需要带着除去叶家,剩下的平国公府的人手继续留守长平镇即可。” “待到陈家入驻此地,若被问起,你便将溶洞内的种种,和本官在此间的一应动作如实告知陈家即可,甚至可借由那些此前曾前往溶洞之人为证,至于旁的一切如常就好,便是陈家想要提审白知县或是黄家和赖家之人,你也无需阻拦,这般安排你可能做到。” 那谢谨闻言也无二话,此人身上相较之叶家人,更多了几分令行禁止的铁血之气,只是恭声拱手称是,麦高又交待了一句道“叶家那边你也要盯着些,若他们只是想要离开长平镇,也无需横加阻拦,但一旦察觉他们有意想要和陈家接触,也无须顾忌,该当如何处置,想来也无需本官教你。” 谢谨仍是点头应是,对麦高的吩咐并无任何异议,麦高对此颇感满意,便就让他自行布置安排去了,而麦高自己则是敦促武家人借着叶家撤离的动作,抓紧行事,一时间,长平镇中诸事都按部就班地进行起来。 而另一旁的淮宁府陈家老宅中,在收到了平国公府的回信后,族中人人都是喜上眉梢,压抑已久的氛围都不免轻松了不少,当即一众陈氏族中的掌权人都齐聚老宅大堂,主位上的陈家主颇有些志得意满,兴致盎然地对着堂内诸人道“平国公府既然已经应承了下来,我们便可以尽快筹备接手长平镇了。” 虽说所有人几乎都沉浸在大事将成的喜悦中,却还是有人担心地出言问道“可是平国公府此举会不会是个圈套,毕竟此前我们两家已然结下大仇,加之长平镇中还有万余府兵坐镇,虽说我陈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若是就这般贸然前往,总是不大稳妥,说不得反倒给了平国公府将我陈家一举成擒的机会。” 陈家家主却是颇为笃定地道“老夫觉得倒不至如此,不说平国公乍然得知金宝皇帝身世的隐秘,必然要借此大做文章,暂且应是并无多少心力可放在我陈家身上,单就是长平镇中的太祖传承,想来平国公府定然也早已知晓,乃是靠着血脉传承才能得以开启,以钱家人的性子,他们多半笃信太祖即便不将传承留给自家人,也定然不会是陈家,这才敢于轻易放手,无非是觉得我陈家即便入得长平镇,却也只能空手而归罢了。” “但他们却是疏忽了一点,依照麦高的所作所为,皆彰显着一件事,那就是太祖遴选传承之人的血脉其实并无限制,若当真如此,平国公府此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是他们现下应该是急于稳定大通各处之乱,并对金宝皇帝出手,而我陈家在平国公府看来,现下已是日薄西山,针对打压并不急于一时,而他们这般轻忽,反倒是给了我陈家施为的大好机会。” “故而我们实是不必担心长平镇中设有圈套,便是平国公府有心,却也并无余力,加之镇中还有白家,黄家和赖家人在,即便他们此前已然被麦高押入大牢,却也未必就对长平镇中诸事一无所知,届时许多事的真伪一问便知,断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了去,所以倒也不必太过担忧此事。” 随即一旁便有人顺势问起了后续的安排,“现下虽是人手不足,但若是长平镇府兵大开城门相迎,倒也足够应付,只是进驻长平镇后,我们便须得派人前往传承之地一探究竟,一旦分兵,又如何能够压制潘家,届时他们若是有所异动,我们又该要如何应对才好。” 陈家家主闻言也微微敛眉,潘家现下的确是个不可轻忽的变数,略微沉吟方才道“我们虽是已然知晓长平镇中之事,潘家却是一知半解,未必明了我陈家此番的目的,进驻长平镇后,我们可先设法将人留在淮宁府,借口让他们帮忙陈家护持祖地一二,他们若是紧盯不放,定要随同前往,届时自是可借由掌控局势之名,派他们在镇中各处驻守,而我们的人则可假借返回淮宁府之名,前往传承之地摸清底细,再图后续。” “若是传言非虚,长平镇的太祖传承果然需要血脉开启,我陈氏族人可从淮宁府城直接绕过长平镇直接前往,行事隐秘些,应是不会被潘建堪破,待到我们自家人一一试过若仍无法得以获得传承,届时即便潘家知晓此事也已无碍大局,我们便可让家仆下人甚至是潘家人都前往尝试一二,毕竟此番这般大费周章,总要得出个结果来,而待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传承之地时,我们再行在长平镇中找寻新型火器也为时不晚,如此,必不会生出纰漏坏了大事。” 说罢潘家,又有人提及麦高,“此番平国公府愿意将长平镇拱手相让,但那麦高却并非他们所能左右的,想来但凡我陈家有所动作,他必会想法子应对,若是因着平国公府在长平镇中的布置令他察觉事不可为,转而逃离,届时我们可要派人设法捉拿于他。” 陈家家主却未有丝毫犹豫,直接摇头道“那麦高身边有几百亲卫,若是迫得他鱼死网破,我们想留下他怕是不易,当务之急并不在他身上,故而不妨还是暂且将麦高的事放一放,日后再做计较也为时不晚。” 陈家的主事人对麦高多少都有些了解,当即便有人提出了质疑,“可依照麦高的脾性做派,一旦察觉事不可为,他当真会甘心将那传承之地留给我陈家吗,只怕他说不得会在逃离长平镇前,直接将那处传承毁去,若是一旦如此,我们此前种种岂不是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五七七章 决战长平 59 陈家家主闻言也颇感棘手,略微沉吟后吩咐道“即可派人送消息给隐匿在长平镇中的那些暗线,此前时机尚未成熟,现下却是到了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了,让他们关注着麦高一行人的动静,只要那边但凡稍有异动,便立即使人前来淮宁府告知我们,依照此前大通各处太祖密室的情况而言,便是那麦高想要摧毁传承之地也绝非三五日工夫能成事的,只要我们应对及时,想来应是无碍。” 一旁仍是有人不大放心潘家来人,毕竟此番之事关乎陈家生死,潘家现下态度暧昧,若是因着他们横生枝节反倒是得不偿失,便追问道“潘家之人即便初时听凭我们安排,但想要在他们眼皮子地下肆意行事怕是不易,且潘家此来淮宁府竟一直这般不声不响地蛰伏,怕是所图非小,我们现下人手并不充裕,若是潘家闹出事来届时怕是不好应对,还需得早做准备才好。” 陈家家主对此事似是早有成算,颇为胸有成竹地道“现下想将潘家人抛开已是不能,老夫刚刚所言的那番安排,也不过是用以暂且应付潘家一二之法,若是当真被他们察觉端倪,倒也无碍,潘家自是不知长平镇其中内情,既然此番明面上潘家是为寻麦高而来,而那麦高断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呆在长平镇等我们前去,届时不妨便调遣潘家的人手前去追击麦高,如此一来,即可将潘家人顺利调离长平镇,时候也不会被潘家追究,毕竟此举也算是我陈家助潘家得偿所愿。” 但还是有人并不看好此举,忧心忡忡地反驳道“可若是潘家来人寻借口放弃麦高,反倒一定要跟着我陈家行事,届时我们总不好拒绝的太过明显,潘家三爷此番前来虽说打着找麦高寻仇的幌子,但总觉应是另有图谋,若当真如此,潘家人也绝非我们能轻易摆布之辈。” 陈家家主却是老神在在地分析道“即便潘家此番另有图谋,无非也就是想要盯着我陈家在意的东西罢了,他们既然并不知晓长平镇中内情,我们自是可引导他们以为我陈家此前诸番动作,甚至是谋夺长平镇,皆是为了掌控麦高,只要能令潘家三爷认定此事,届时潘家来人自是便会随我们之意顺势而为,我陈家只需做出对麦高势在必得之态,潘家人自然不会有所质疑,故而如此布置应是足以应付潘家,绝不会横生枝节。” 陈家家主话已至此,算是将后续诸事安排得极为妥帖了,故而一众陈家人便也再无异议,各房的主事之人就都依照陈家家主的安排,开始分头行事,为着后续之事做起了准备来。 而没出两日,便有长平镇中的暗线送信到淮宁府,据称现下叶家已然聚拢人手,开始撤离长平镇,陈家人当即便觉这应是平国公府的有意安排,毕竟若是不能将太祖私军调离长平镇,陈家便是想要接手太祖传承怕也是要费些工夫,得知此事,陈家对平国公府的用意可说是再无怀疑,更是加紧了筹备后续之事的步调,恨不得即刻便能前往长平镇一探究竟。 陈家这边正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而长平镇中的麦高,眼看着叶家主以极快的速度带领手下开始撤离长平镇,心下便知他此前早有安排,且应是没有如白家那般,生出了左右逢源从中谋利的心思,不过是为求自保,想要尽早脱身罢了。 麦高也相信,想来叶家人多半并不会等着接应自己,也不会前往京中寻求平国公府的庇护,更是不会长途跋涉前往辽北,反倒应是会带着大队人马找个偏僻的地界隐姓埋名,从此归隐山林,不再掺和朝中之事。麦高细想下也觉叶家的这个打算着实还算聪明,避世远离纷争,跳出这个是非圈子,倒也不失为明智之选,至此,他便也不再将叶家之事放在心上,心知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人各有志,唯愿各自安好便是。 又过了两日,待到叶家人连同一众太祖私军后裔全部撤离了长平镇,而镇中只剩下了平国公府的人手,和麦高一行人,这反倒是让麦高行事起来更方便了许多,甚至许多安排也无需再多加遮掩,原本还需得隐秘行事的武家人,直接便趁着叶家撤离之机,浑水摸鱼,光明正大地带着一应物资离开了长平镇,前往山谷驻守,最终只余下了最为精锐的几百亲卫连同麦高在内留守长平镇,只待陈家动作,才好做戏以便引陈氏族人前往溶洞,得以了解今次之事。 而山谷处的护卫也都被麦高安排替换成了假扮府兵的武家人,而那位平国公府的属下谢谨,只是识趣地从叶家手中接过长平镇中诸事,却从未曾对麦高所为提出过任何异议,到也乖觉。麦高虽是不知他是因着平国公府的着意嘱咐,还是另有旁的因由,但他这般知情识趣倒是方便了麦高,故而待到叶家主同麦高辞行后,镇中诸事也已然恢复往日的寻常之状,麦高便暗暗打算着转日便带人前往溶洞,一探自己察觉异常之处的究竟,也好彻底放下心来。 现下再无阻碍,麦高也不想事到临头还要惦记此事,难免不会因着手忙脚乱生出纰漏,故而他这才想着先行探查一番更为稳妥。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还不待麦高前往,叶家主离开长平镇的当夜,陈家竟然就调动人马朝着此地而来,竟是想要夜袭长平镇,麦高推测他们多半是想要打自己个措手不及,若是能将自己困在长平镇,于陈家而言也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好在这几日麦高本就时时戒备,且早有准备,甫一得到淮宁府的消息,便也不再耽搁,又和谢谨交待嘱咐了几句,便趁着夜色,率领着一众武家亲卫毫不遮掩,大张旗鼓地出了长平镇,直奔北面的山谷而去,此举也是为了做给那些陈家布置的暗线看,免得陈家在镇中多费心思,反倒还要让麦高一行人在溶洞处久候,凭白耽误工夫。 第五七八章 决战长平 60 麦高一行人举着火把,打马在官道上疾驰,火龙在夜色中向远处蜿蜒,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长平镇城楼上诸人的视线之中。一行人行至山谷处,已是月上中天,隐于暗处护卫山谷的武家亲卫见是麦高等人忙迎了上来,简单交代了一番现下的情况,麦高不想过多耽搁,心下急于探查惦记许久的那处所在,便叮嘱众人依计行事,随即一马当先带着一支队伍就进入了山谷。 明月当空,却驱不散山谷中的黑暗,夜晚的山谷静谧非常,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万物有灵,预感到今夜有大事要在此处发生,连虫鸣都几不可闻,火龙虽是驱散了前路的黑暗,但火光照映不到的阴影里,似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让此间氛围更显诡谲。 麦高丝毫未有迟疑停顿,直奔溶洞的所在而去,黑黝黝的洞口犹如巨兽的大口,仿似要将一切吞噬,而此时的溶洞再无白日的香火鼎盛人声不绝,反倒是空洞寂寥,脚步声在洞中回响震荡开来,凭白生出了几分压抑阴森之感。 麦高带人直至行至那面石壁前,随行的一众亲卫高举火把为麦高照明,他毫不犹豫地奔着那处有符号的石壁而去,手指轻轻触动摩挲着那墙面上他早就关注许久的符号,指尖沿着符号的轮廓反复按照落笔顺序临摹描画,半晌溶洞中仍是一片静谧,麦高几乎要以为此处的纹理不过是个巧合,正想着就此放弃,心下还暗笑此前是自己太过敏感,心下不免生出了几分怅然若失。 当麦高的手指不自觉地再一次沿着那符号纹理划动之时,异变陡生,伴随着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那处不起眼的石壁竟然轻轻弹起了些许,麦高大喜过望,忙用指尖勾着凸起的边缘,将那处向外拖拽,随即便露出了一块中空的所在。 麦高直接将手探进去摸找,随即便感到入手是一个并不算大的木匣,麦高知道此时情势紧急,说不得不多时陈家人便会寻来,便也不及细看,随手便将匣子揣入怀中,继而麻利地将石壁复原,又往上抹了几把地上的泥土加以遮掩,这才转身带着候在他身后的一众亲卫,向着一侧的甬道而去。 拐过几个弯,便见巨石拦路,但岩石侧面的阴影里,却有一处极不起眼仅供一人侧身而入的缝隙,而这里便是此前麦高使人早已布置妥当的那处退路。一行人鱼贯而入,隐身于此处,只待陈家来人,便可依计行事。 因着今夜事发突然,虽知在山谷口分兵的另一对人马会给严左他们送去消息,麦高还是让人趁着现下无事,沿着通道向着出口的山谷行去,以确保晚些时候的撤离万无一失。麦高自己则和吴欠还有剩下的亲卫在入口附近席地而坐,侧耳倾听着甬道外的动静。 现下无事,麦高便借着火把摇曳不定的火光,掏出了怀中的木匣,细细摩挲起来,这个木匣和此前在孔家找到的那个几乎并无二致,想来应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只是上面的谜题有些不同,麦高轻轻拨动着密码锁,轻易便将匣子打了开来,里面还是一张绢帛,上面仍是拼音符号写就的一封长信,另外还有一块玉牌,与麦高此前见过的皇家商都院令牌明显不同,麦高也不急于研究那块玉牌,而是打算先看看绢帛上的内容。 此时麦高还不忘做戏做全套,找吴欠要了匕首划破手指,将血滴在绢帛上面,心下却是十分好奇,急于知晓究竟是何等隐秘,竟是让太祖这般小心地将此物藏于这里,便是机关都设置的非比寻常,若非机缘巧合,令麦高险些错过,未免过会儿陈家来人打断他揭开当年的隐秘,麦高借着微弱的火光,一目十行地快速阅读起来。 随着麦高一字一句地看下去,他愈发感到心惊,此前对于太祖晚年诸事的种种不解之处,都被一一被掀开了面纱,麦高也据此对太祖的费心谋划,和皇室争斗的黑暗都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 此番看过这封太祖留书麦高才知,原来太祖在大通各处的传承之所内放置的留书,乃是出自他不同时期的手笔,故而其上所说的内容难免多少有些出入,各地商学堂内的所谓太祖传承皆是太祖早年,督建商学堂时留下的,故而玉简上扑面而来的意气风发,皆彰显着身为一位年富力强帝王的雄心勃勃,以及异世之人的居高临下。 那时的太祖对自己的安排还颇为自信,无论是皇家商都院还是他留在各处的隐秘势力,他都极为笃信这些人会依照着自己的安排听命于传承的继任之人,虽是对皇权为天的时代有所认知,但却更对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手段,甚至是自己的智商深信不疑,自觉能够掌控人心,甚至是左右后世的发展,这才会有那些玉简上令人啼笑皆非的虎狼之词。 稍晚于商学堂的便是孔家密室中的留书了,那时的太祖虽是对陈家,以及已然有些变了味道的皇家商都院生出了戒备,却还有一种自觉游刃有余,诸事尽在掌握之感,想必太祖也觉得陈家之流不过是跳梁小丑,而他自己所做的种种布置,足以应付,尚是一副猫捉老鼠的游戏心态,认为凭借自身之力,尽可将所有人算计其中,这才会以炫耀的口气诉说着自己的诸多谋划,丝毫未见弱势。 而现下这封信则是在太祖晚年,宫变之前,派心腹暗卫放来这里的,而那块玉牌便是所有人久寻而不得的兵符,而此信中太祖的口气相较于之前也变得截然不同了,颇有些力不从心,人到暮年的无力之感,麦高读来轻易便觉察出了几分英雄迟暮的悲哀。 而也正是因着这封太祖临终前的绝笔,麦高放才明白当年之事的背后还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因由,而太祖晚年的诸般选择,实乃多是局势所迫,一步步终至绝境。麦高心下也不得不感慨,无论是怎样的神人,都有着眼见事不可为,而无能为力,无奈妥协的悲哀,大通现下的局面也正因此而起,只能说是天意弄人,终是令太祖此等人杰也晚节不保,令人可悲可叹。 第五七九章 决战长平 61 麦高看着绢帛上略显凌乱的字迹,想来当时太祖不仅时间紧迫甚至已是有些力不从心,甚至放弃了这个时代的书写方式,拼音写得也不似此前那般一笔一划,还有不少错漏之处,由此可见当时太祖处境的艰难。 从这封太祖绝笔的留书上,麦高方才得以知晓太祖的生平过往,太祖用了最简练的说辞叙述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也让麦高终能窥见当年权力倾轧博弈的些许端倪。 当年太祖立国之初,大通百废待兴,且不少的地方豪强尚未归心,表面上似是对钱家俯首称臣,但因着太祖不过是商贾出身,故而那些老牌勋贵暗地里却都各自另有谋算,而大通那时表面上看似平稳,但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也正因此等境况,太祖只得开始拉拢在各方势力中也算是占有一席之地的,自己的天然盟友,一众大商世家,而当年大兴商道除了太祖想要改变历史进程之外,还有抬高大商,借以打压世家的心思掺杂其中,太祖本以为可凭此坐收渔利,不想却是引狼拒虎,终成祸患。 当年经历了立国之初的动荡时期后,商道蓬勃发展,当太祖察觉大商世家们大势已成,自是不想让垄断过早地在大通这个商道尚不成熟的土地上形成,但又需要借用大商制衡勋贵世家,且彼时太祖的诸多布局尚未成熟,还需要过度一段时间,他这才打着设立皇家商都院监管大通商道作为幌子,抬举行商新贵压制老牌世家,太祖自以为凭借自己超越时代的眼界学识,和过人的心智手段必然可以轻易掌控局面,但水满则溢,太祖终是未能得偿所愿。 且也正如麦高此前的猜测那般,皇家商都院不过是太祖立起的一个幌子,他想要真正避人耳目发展起来的制敌利器正是皇家柜坊,不仅是可以起到监管商道的作用,甚至还可挟制世家勋贵,但太祖也清楚地知道,若想要皇家柜坊得以发挥真正的作用自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并不能一蹴而就,于是他便想着利用皇家商都院,采取迂回些的手段同一众大商周旋上段时日,也好让皇家柜坊成长起来。 但不得不说,太祖或是因着深受现代一些习以为常的理念的影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自负,认为诸事皆可经由利益进行平衡,便是人心也可轻易算计,却令他着实小瞧了现下这个时代人心中的主仆忠义,也并未太将世家勋贵被触动利益后的反扑看在眼里,更是没能看清此等皇权至上的年代,皇位所能引来的贪欲是何等骇人,甚至是太过轻忽了皇室之中权力倾轧的黑暗,也正是因此,才以致太祖在多方势力的围剿下,落得个惨淡收场。 麦高总结下来,其实便是太祖太过依赖于自己所掌握的超越时代的知识和理念,且全然将治理国家当成了一场游戏,麦高自是知晓太祖并非寻常之人,便是在现代也多半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但从他的作为麦高也能看出,无论是研造出那些关系民生的物件,还是大兴商道,甚至是发展职业教育,甚至是改革律法,设立金融机构,多是些现代人耳熟能详的片段,但太祖他却着实疏忽了臆想和现实的巨大差别。 身为帝王,统治一个国家,无论是太祖还是麦高,他们虽为异世之人,从史书或是影视作品中了解到的也不少,但都是纸上谈兵,毫无经验,且治国较之现代为官,或是管理公司,自是截然不同,且因着理念之间存在的巨大鸿沟,许多想当然的法子放在此时,多半是不合时宜的,也正是因此,才会令太祖最终被难以掌控的历史洪流所吞没,倒是令麦高更警醒了几分。 其实太祖的过往说来也简单,初时想要靠着制衡的手段平衡各方势力,以期待到皇家柜坊成熟后,利用金融手段掌控局势,还可保钱氏江山日后稳固。但太祖太过于依赖自己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和理念,又以游戏的心态进行史无前例的改革,自是触动了绝大多数门阀世家的利益,且还未曾加以防范,才给了对手可趁之机。 彼时各方对皇家柜坊并未太过放在眼里,毕竟前朝原本就有,无非是太祖将此独揽于皇室手中,让人以为不过是太祖敛财的手段罢了。反倒是多都更关注皇家商都院,以为其中各家必是太祖心腹,便就极力渗透招揽,威逼利诱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而那几家原本也不是什么忠贞之辈,太祖尚未离世之时,其实那几家暗中便已各投明主,早早便生出了异心。 而一众大商以陈家为首,因着太祖大兴商道,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日渐势大,而依照这个时代的规则,就决定了他们自是要追求更高的权力,初时虽是无力涉足朝堂,但借由花费大笔银钱培植人手,同高门勾结便成了他们必然的选择。于是原本的皇室,门阀,大商三足鼎立之局,陡然便成为了门阀大商相勾结以对抗皇家之态。 而根基深厚的门阀世家自是不会对被触犯既得利益之事坐视不理,除了招揽太祖麾下从属,联合大商阻碍太祖政令外,更是生出了架空皇室的心思。概是因着太祖当年起势成功立国后,身边并无多少得用的文臣,亲信多是武将,虽是能征善战,但于治国一道上对太祖并无多少助力。太祖自是一心提拔寒门,想要培植自己的班底,借以制衡门阀,但是因着有大商们的插手,最终能够得以进入朝堂的寒门学子也多是早有所依附之人。 此等境况下,太祖虽是逐渐察觉了不妥,但想要挽回局面也实属不易,于是便更是一门心思想要借助商道手段改变局势,但皇家柜坊尚不成熟,一众大商不仅难以收为己用,还时常掣肘太祖的不少举措,太祖虽是尽力周全,但后期无论是前朝内廷的掌控权,还是前仆后继和他作对的豪门勋贵,甚至是自己的旧部和皇家商都院,都愈发难以控制起来,而那时唯一还能暂保太祖安枕无忧的也唯有军权了,但当那些追随他打江山的一众老臣逐一退位让贤,也终是让太祖渐渐有了力不从心之感。 第五八零章 决战长平 62 而太祖晚年,宫中生变之前,他自是早已发觉了陈家的不轨,后宫中的异动频频,而太祖之所以选在那个时候派秦王出京,也并非如旁人猜测的那般,是有了完全的准备,想要引蛇出洞,其实反倒是察觉了事不可为,为了保护秦王,才会如此。而将平王留在京中,乃是出于太祖笃信只要有皇家柜坊作为倚仗,谁人也动不了平王。 加之太祖更是需得在有限的时间里,将一些关乎大通传承的,皇家柜坊的关窍教授给平王,以图能够保钱氏皇族在乱局中无虞,只是未曾想自己最为信任的儿子,竟是为了皇位,给了他迎头痛击。而这封信和兵符也是在太祖察觉到平王竟是对自己动了手,而京中的局势已然愈发不稳后,命令自己的暗卫偷偷来此将之放置妥当,而那暗卫复命后便自绝身亡了,故而此间的秘密从始至终都无人得知,而谁也想不到,大通禁军的兵符竟会被藏在了此处。 了解了这些过往,也终是让麦高想明白了此前听闻的当年之事,为何有那许多违和之处,而信中最令麦高大感意外的却是,各方势力之所以逼迫太祖至此,自然是有着要保全自家利益的原因在,但还有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因由,乃是因着他们以为太祖乃是仙人临世,手中握有仙缘,得者可位列仙班,这才令所有人对此势在必得,而若想要从帝王手中强取豪夺,自是未有先将其打压至谷底,方可能成事。 此事细究起来,还是因着太祖从未曾有所顾忌,想要隐藏自己的异常之处,无论是异于常人的眼界见识,还是那些闻所未闻的执政理念,都难免引人遐思,而孔家之所以会觊觎太祖传承也正是因此而来。期间也曾有无数人或明或暗地试探过太祖的来历,但太祖当年因着自己已经身居高位,便未曾有太多顾虑,与人谈及时,多是模棱两可语焉不详,只言片语中更是让人笃信太祖的来历非比寻常。 而后太祖的一次与身边人的随口戏言,竟是让人猜测出了他异世之人的身份,现下自是没有穿越的概念,故而多数知情人皆是认为太祖乃是仙人降世,身负着极大的机缘,而让太祖落入四面楚歌之境的那番戏言,便是他最意气风发之时,同近身之人指点江山,声称‘朕来此界便是要改写史册,扭转这片土地的命运,去其沉疴,令这万里江山焕发前所未有的生机,而待到朕成就不世伟业,身负亿万功德,便会如烈日皓月繁星般永存于世,供这片土地上的世世代代敬仰膜拜,便是这三界神佛也终不及我。’ 麦高自是明白太祖的这番言辞不过是后世最为常见的隐喻之言,但听在有心人耳里却被认定太祖乃是仙人临世,现下所为皆是为了日后能够身负功德得道成仙。而随着此言在暗处越传越广,各方势力便愈发狂热,才令之后的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而太祖也是直至终了方才明白,那些年为何自己那般倾尽全力,却终无法掌控这片土地,不过是因着各方势力的私心,无一人愿意襄助他治理河山,而他一个孤家寡人,也只能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太祖自嘲他实是低估了古人对于求仙问道的狂热,这个时代毕竟不比建国后不许成精的现代,人们虽是天马行空,但都知晓不过皆是戏言,便是听了也只是一笑而过罢了,但放到现下,却成为了太祖身世有异的实证。加之太祖身上本就诸多疑点,连同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言论,难免不会被有心人多加揣测,而为求这虚无缥缈的仙缘,各方势力竟是连神仙都敢拉下马,这才有志一同地联手对付起了太祖,只期趁其势弱之时得偿所愿。 那些年里,几方势力各有所图,相互间明里暗里的交纵连横,加之皇权的吸引力,将一众野心家甚至是皇室中人也都牵连其中,让太祖四面楚歌,而他最后的挣扎竟是也只能勉力保住最看重的两个儿子,便是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只能任人摆布。 太祖在信中自是对后续之事有所猜测,且更是提前便想好了应对之法,而麦高也能根据现下的状况窥得一二,太祖打算若临终之时,有人前来逼问他所谓的仙缘所在,而这本就是从未存在过的臆测,便是太祖信口胡言他们也无从查证,因着太祖着实不甘心自己竟会落得如此下场,故而打算编造了一个将所有人都设计在内的骗局,而麦高便是太祖所期待的破局之人。 太祖想着在弥留之际,对着打探消息之人声称,他的确是仙人下凡渡劫,但因着被这些人设计,自己再难重返仙班,故而他的魂魄只能飘荡于世间,若是他们胆敢对钱氏皇族动手,太祖便是拼着身死道消也要与他们同归于尽,但若是他们能保大通安稳,百年后自然会有仙缘的有缘人现世,届时他们能不能得偿所愿便只能各凭本事了。 也正是因此,最终皇位仍是留在了钱家人的手中,各方势力自是难以接受这般费尽心思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便仍是持之以恒地探查仙缘的所在,而待到太祖在各处的传承之事显露人前,不少人都觉得那仙缘或是就在太祖传承之中。于是各方势力又开始在暗中相互角力,终是一步步到了今日这般境地。 只是想来也是为了避免太祖那虚无缥缈的诅咒,知情人才始终未曾对钱氏皇族出手,让皇室血脉得以传承,而陈家的所作所为多半也是因着尚未触及底线才被纵容,或是一众大族也想着借由陈家试探一二,太祖的诅咒究竟会不会成真,如今看来,陈家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牺牲的可怜虫罢了,亏得他们还自以为掌控了局势,其实也只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而已。 如此麦高便看明白了现下大通的局势,当年的知情人应是明里暗里都将视线集中在了麦高的身上,此番为了避免再次失手,故而都格外谨慎,才令麦高直至今日都还算安稳,而不知情的如陈家,平国公府之流,则是为了那根本无力左右朝局的皇位争得头破血流,而太祖所期望的破局,则是寄望于后来人能够将大通现下这般畸形的局面,借由皇家柜坊彻底扭转,把太祖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更正过来,免得这片土地遭受更为不堪的祸乱。 第五八一章 决战长平 63 看到这些,麦高心下也不免慨叹,太祖原本打算的的确很好,想要借由给这片土地种下变革的种子,以期能够避免那段落后挨打的历史,但却不料因着他的疏忽大意,反倒是让世人忽略了能够促进社会发展真正重要的那些根基,无论是教育,还是律法,或是经济发展,以及政治理念,甚至是金融萌芽,统统被抛之脑后,反倒是关注起了那虚无缥缈,根本不存在的求仙问道,所谓上行下效,若不及时扳回正轨,必会将历史的进程引入另一条歧途。 太祖一力开创的理想国落入如今这般境地,而寄望于后世或有异世之人能再临大通,于太祖晚年之时,已不再是一场游戏,而成为了力有不逮的最后一丝期盼,而太祖所求看似简单,却难逾登天,更绝非一日之功,此时的麦高也感到了极为沉重的压力,只能暗下决心竭尽全力尝试一二,虽未必能力挽狂澜,只期不会让结果变得更坏。 麦高通读完太祖的这封留书,方才顿感恍然大悟,过往麦高未能参透的种种,现下都可谓是一目了然了,而麦高不免暗自庆幸自己似乎也算是歪打正着,无论是大肆宣扬太祖入梦还是今次弄得这个血脉传承,想必在有心人眼里多半正是太祖遗留下的神迹,而待到他将此处连同陈家一并毁去,应是也可顺势暂避风头,甚至还可借由破除各处的太祖传承所在,逐渐抹去所谓的神迹,让那些门阀熄了寻求仙缘的心思,将局势扭转一二。 麦高现下只庆幸自己此前足够谨慎,为免惹祸上身,将诸事都推脱到了太祖身上,如此行事,虽说定然更是会让那些暗处之人笃定太祖的来历不凡,但也正因此,应是才会让他们因着祖辈当年大逆不道的所作所为,生出几分畏惧忌惮之心,倒是对自己日后的计划有利无害。 而麦高了解了现下局面的前因后果,心下更是坚定了一个信念,想要扭转大通的走向,首当其冲的便是不能继续放任大通陷于如今这般权力争斗的旋涡,故而他此前曾极力规避的皇权之争,之后怕是难免要掺一脚在里面了。 借由今次之事,麦高自是察觉平国公府的表现倒也还算可圈可点,加之当年平王虽是受人蛊惑一时行差踏错,但平国公府相较于受镇国公府摆布,生性多疑的金宝皇帝自是要好上许多,且若要成事,还需得皇家柜坊作为助力,故而麦高心里的方向也逐渐明朗了起来,只待此间事了,后续之事怕是还要麦高费心多加谋划一番才行。 思及太祖提及的那些隐于暗处的门阀世家,麦高忽地意识到,自己在长平镇闹出的这番东京,之后引来的怕是不只陈家,说不得还会有些旁的意外来客也未可知。 麦高这边因着这封太祖的留书,不知不觉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吴欠等人虽是好奇那绢帛上的内容,却也不欲贸然出言打扰他,便在这时,忽然从甬道入口处闪入一人,悄声道“人来了,再有一盏茶便到谷口。” 一行人闻言精神一振,麦高也暂且将太祖留书之事放到一边,集中精神应付眼下再不思及其他,动作利落地将兵符和绢帛放回木匣中,复又将之揣入怀中收好,这才压低声音对着身侧待命的武家众人问道“我们的人手都布置妥当了吗,之前留在洞外的行迹,和马匹都收拾好了吗。” 那来人立马点头应道“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麦高点了点头,随即便让众人熄了甬道中的火把,待到最后一丝火光消失,所有人也都屏息凝神保持静默,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而不多时便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因着麦高等人藏身的这处,距离石壁的所在尚有段距离,故而入口的缝隙处窥不见丝毫光亮,但是靠着溶洞内四通八达的孔穴,却倒是依稀可以听到些许来人的谈话声。 麦高自是知晓,现下来此的应不过只是些陈家派出的马前卒,多半应是陈家的私兵,才会令陈家放心让其来此一探究竟,想来陈家此前布置在长平镇的那些暗线,必然已是也将此处的一些详情早早便告知了陈家,如今也不过是再派这些人确认一番,只要弄清楚了此处确有太祖遗迹,而非麦高故弄玄虚,接下来便会是陈氏族人粉墨登场了。 从隐约传来的交谈声,来人话语间的称呼和内容,麦高立时便判断出这队人马的领头人应是陈家嫡系的翘楚,才会被委以重任,而听着脚步声毫无停顿,直直向着石壁的所在而去,便知应是有熟知此处情况之人带路,前后也就不过几息功夫,便有带着喜意的惊叹声传来,而后便响起了一道沉稳的男声,“将洞内照亮些,我们这就试试,看看此处是否当真如传言般那样奇异。” 麦高自是知晓那高耸的刻满奇异符号的石壁,和立于壁前的香炉以及那上面遍布的血迹,足以彰显此处的非比寻常,而待到来人尝试后得见异象,便足以凭此引得陈氏族人悉数到场,只是此地距离淮宁府还有些路程,总要花费些时间,故而麦高倒也不急,老神在在地倚坐在甬道中,闭目养神,脑中已经开始勾勒起陈家人殒命在此的景象。 不过少倾,便可听到外间传来的惊呼声,陈家来人甚至有些躁动,随即那沉稳男声立马吩咐道“就是这里,果然传言非虚,一队人随我回去同家主禀明此事,余下的人都试上一试,无论结果如何,守好此地,行事谨慎些,将山谷和洞内彻底搜查一番,若是有形迹可疑之人不可留手,决不能让外人将此处的消息泄露出去。”便随着响亮的领命声,溶洞中霎时便嘈杂了起来。 麦高听到此话便知自己的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只要先头打探之人笃信不疑,若是没有旁的变故,定然可将陈氏族人悉数引来此地,想来今夜便可将陈家之事了结了,麦高也微微放下心来。 第五八二章 决战长平 64 通过传来的脚步声便可判断,送信的人已然离去,余下的人也分工明确,有尝试触发传承的,有搜查溶洞的,待到人声渐消,不少人出了溶洞,应是前去开始搜查起了山谷,毕竟长平镇中之人必然会告知陈家麦高逃离的方向,但现下溶洞中未见其人,甚至是连踪迹也都被清除干净了,为求稳妥,陈家人必然会好好搜查一番的。 麦高早前便对此已有预料,故而预先便将诸事都安排妥当了,加之这处连通另外一处山谷的甬道所在位置颇为隐蔽,若非知情人,初临此地断然难以发现此间端倪,故而众人并不十分担心,麦高因着多少有些忌惮白知县或是会为求自保,将此地的消息透露给陈家,故而临行前特意嘱咐过谢谨,想来平国公府也定然不会放过这背主之人的。 因着一行人心知肚明此地还算稳妥,故而一众武家亲卫虽是凝神戒备,却也并不十分紧张,只是融入黑暗中伺机而动,等待着闻风而来的陈家人步入这专门为他们设计的陷阱。 这一夜对于身在局中的诸人,无论是潜伏在暗处蓄势待发的麦高等人,还是自以为终于得偿所愿的陈家,或是在京中翘首以盼等候消息的平国公府,甚至是对异动似有所感的镇国公府和金宝皇帝,以及或明或暗将目光聚焦于长平镇的各方势力,都是一个至关重要关乎成败的难眠之夜,只待尘埃落定,这场角力的胜者便可更进一步,而失败者赔上的则会是身家性命,而大通未来的局势也会因此夜走向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不说隐于黑暗甬道中的麦高一行人,如何谈定地养精蓄锐,枕戈待旦。反观在淮宁府陈家祖宅中等候消息的陈氏族人,更是彻夜难眠,眼看着期盼多年的野望便要得偿所愿,或兴奋,或焦灼,或期待,所有人有志一同地聚集于位于老宅深处的陈氏祠堂中,同牌位上的列祖列宗一同翘首以待这最终的结局。 陈家今日之所以选择在叶家人离开的当夜便直接动手,实是陈家家主不想让麦高有太多准备应对的时间,虽说平国公府送来的信件上言说镇中诸事已然安排妥当,但陈家实是不想在这最后关头横生枝节,这才想着要速战速决,虽未曾指望能够顺利将麦高围堵在长平镇中,但是若当真能打他个措手不及,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陈家这般大的动静,闻讯而来的潘家人自然是避不过的,就在陈家过了晌午开始频频调动人手之时,潘家便已有所察觉,入夜后大队人马出城,潘家三爷也不再保持静默继续观望,而是主动寻上门来,陈家家主自是无法避而不见,二人一番寒暄后,潘家三爷便笑着对陈家家主道“世叔想必是对那长平镇之事已然有了章程,若是有用得到小侄之处,还望世叔切莫要客气才是。” 陈家家主对潘家人会寻来也早有预料,已然有所准备,便直言道“此番我陈家为求自保,也耗费了不小的代价,这才和平国公府达成了交易,我陈家将此前多年培植的势力悉数交予平国公府,而平国公府则是以长平镇和麦高作为交换,也正因如此,镇守长平镇中的府兵再不会是我们的拦路石,但若想要顺利捉到麦高我们还需凭自己的本事。” “故而老夫刚一收到平国公府的消息,便立即召集人手,想着要打那麦高一个措手不及,以免让他望风而逃,今日世侄便是不来寻老夫,老夫也是要辛苦世侄这一遭的,只是不知世侄是想帮忙镇守淮宁府,还是接手长平镇,或是带兵追击麦高,世侄无需有所顾忌,直言便是,也好让老夫早做安排。” 潘家三爷心下暗骂了声老狐狸,陈家的人手都已经出城,他却还用这般冠冕堂皇之言糊弄自己,只是潘家三爷也明白,想来无论自己怎么选,陈家都定然能设法将潘家彻底隔绝于真正的隐秘之外,潘家虽是不知那长平镇中吸引陈家的,究竟是不是他们此前口中所谓的新型火器和太祖传承,但想必陈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潘家轻易沾手,现下陈家家主给出的三个选择看似颇为磊落,并未对潘家存有戒心,但潘三爷清楚,陈家必然另有后手。 但潘家三爷既然来了这淮宁府便没有打算空手而归,故而他打定主意,再没有弄清楚陈家真正图谋之前,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得以窥见隐秘的契机,也因此,自家的人手无论如何都不能脱离陈家单独行事,只是潘家三爷也不好太过明目张胆地显露心思,便故作恳切地道“小侄也知晓现下世叔人手不足,未免破坏世叔的部署,反倒是耽搁了正事,不如将我潘家带来的人手全部打散,听凭世叔调配便是,如此也能在各处都帮衬一二,实是不必各行其是,也免生出纰漏。” “世叔也不必有所顾虑,放心调遣潘家的人手便是,诸事皆以世叔号令行事,小侄自是绝无二话,至于旁的事皆可待到此间事了再做计较,倒也并不急于一时,不知世叔以为这般安排可好。” 陈家家主自然明白潘三爷如此安排究竟意欲何为,无非是还对长平镇中的隐秘心存觊觎罢了,毕竟财帛动人心,潘家自是清楚,能令陈家这般大动干戈的绝非小利,想让潘家放弃从陈家手里分一杯羹自是不能,不过陈家家主也不担心潘家会横插一脚,毕竟传承之所他早已另有安排,潘家的人手若是受陈家调遣便更是难以察觉异常之处,想来与诸事无碍。 思及此,陈家家主便故作感激地坦荡应承道“世侄竟愿意如此倾力襄助我陈家,老夫不敢或忘此等深厚情谊,既如此,那便依世侄所言,将世侄的手下尽数编入我陈家的队伍,一同行事吧。” 潘家三爷见陈家家主竟是毫无犹豫之色,也知他必然是另外做了安排,却也不在此时不点破,只道为了两家情谊皆属应当,随即二人各自心怀鬼胎的相视一笑,陈家家主便命人随同潘三爷的副将,一同前往驻地安排潘家人手的调配去了。 第五八三章 决战长平 65 待到手下人各自忙碌去了,而潘家三爷却从始至终未曾出言告辞,反倒是老神在在的留在陈家老宅的正堂中,同陈家家主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陈家家主看潘家三爷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颇似想要和自己耗到底,也不好直接撵人引他猜忌,陈家家主只得暂且陪着他干坐在堂中,但一颗心早已飞到了长平镇。 直至月过中天,也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潘家三爷心下微感诧异,但陈家家主却知,没有消息就证明诸事进行得颇为顺利,便也就稳稳当当地继续坐着,还有心情关心潘家三爷道“世侄若是无事也不必陪着老夫在此干耗,想来怕是要到明日才会有消息传回,老夫只是因着上了年纪,心里又装了事怕是睡不踏实,这才候在此处,世侄若是疲累不妨先去休息,但凡有消息传回,老夫自会使人前去告知世侄一声的。” 潘家三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老神在在的陈家家主应道“世叔放心,小侄行伍出身,出海遇上风浪,一两日不睡也属寻常,还是在此陪着世叔吧,也免得一旦有事用得上小侄反倒是耽搁了。” 陈家家主见他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言,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直至天光微白,一个前来奉茶的侍人不经意间给陈家家主使了个眼色,陈家家主立时便明白了这是有消息传了回来,但也不好立时便有所反应,待侍人离去,又过了一个钟,陈家家主才揉了揉额头,对着潘家三爷道“世侄,老夫有些熬不住了,时辰也不早,看样子今夜应是不会有消息了,不妨等到明日再看吧,老夫要先行回去休息了,世侄也早些休息,明日若是有事用得上世侄,老夫绝不会同世侄客气的。” 潘家三爷也不知究竟信没信陈家家主的这番说辞,只是态度谦和地笑着道“既如此,小侄便先行告辞了,若是世叔但凡有所需要,使人来唤小侄便是。” 二人挂着假笑相互告辞,各自向着自己所居之处而去,进入内院,陈家家主便转道去了陈家祠堂,一进院子便见诸位族老和陈家各房男丁皆已候在了此处,而带人前往溶洞的自己的二儿子已然回返,陈家家主见状心里便有了数,却还是出言确认道“可是查清楚了。” 人群中一名中年男子率众而出,点头应道“不错,儿子亲自试过了,那处所在的确不凡,只是儿子机缘不够,虽能见到那些符号浮动,但并未有旁的异象,不过单单只是此状便已非同小可,那些符号好似活过来一般,那场景若非儿子亲见也不敢相信,故而这才快马加鞭回来告知族中,担心迟则生变,不若即刻便启程前往溶洞,让家中诸人都前往一试,说不得今日便可得到那传承也未可知,还望父亲早下决断才好。” 陈家家主略一沉吟方才稍显迟疑地道“可若是族中无人留守,所有人悉数前往传承之所,未必不会被潘家察觉出端倪,就怕……” 那中年汉子却是出言劝道“父亲此言差矣,须知无论行事如何隐秘,但凡今日府中族人有所异动,便必会被潘家人察觉,而我们这一群人老弱皆有,自是比不得潘家人的动作迅速,若是分批前往,一旦只有些许族人刚刚尝试一二,便被潘家横插一脚,届时岂不是悔之晚矣,还不若趁早动作,即便潘家人察觉想要插手,我陈氏族中诸人该前往一试的也都已然试过了,若能有幸获得传承也不会因着潘家失之交臂。” “如此总比已然寻到传承之所,还未让族人尽数尝试,便落入旁人之手,与太祖传承失之交臂要好上许多。况且今日耗时颇久,所有人都熬了一夜,即刻启程,只需交待好府中下人,便是潘家人问起也可推脱诸人正在休息,想来潘家人即便再是强硬也不好硬闯主人家居所,如此总能拖延到我陈家诸事已定之时,但若当真分批前往反倒更容易被人抓住马脚,纰漏太多,我们现在唯一的胜算便是此处传承,还何须顾忌旁的事,父亲实是不必如此犹豫不决。” 陈家家主细想下也觉自己儿子所言甚是有理,便也不再犹豫,便拍板做了决定,“既如此,立马将家中男丁都召集起来,即可前往那传承之处一探究竟。” 那中年汉子闻言点头称是,随即又似想到了什么,追问道“父亲,各家的小子们要也一并带上吗。” 陈家家主略想了想便摇头道“带了也没用,不知事的便是见了太祖传承也不解其意,于诸事无益,且带着稚儿出行反倒容易闹出太大动静,暂且不用了。让所有人行事谨慎些,莫要耽搁,分散着出城,之后到城外十里处汇合,也免得被潘家人察觉异常。” 祠堂内外的众人闻言齐声应是,随即陈家人便动了起来,所有成年男丁都状似随意地,陆陆续续从祖宅的偏门或是后门出了府,然后有志一同地打马出了淮宁府城,也有不少了上了岁数的族老,乘坐马车出行,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待到天色大亮,城外陈家的队伍已然集结整齐,随即向北进发,直奔着长平镇的方向而去。 而待到陈家的大队人马抵达山谷的时候,已经时近晌午,入谷后,谷内的奇景映入众人眼帘,一行人虽是惊诧于眼前如临仙境的盛景,但是所有人更急于前往太祖传承所在的溶洞一探究竟,故而丝毫未做流连,而是目标明确地直奔溶洞的所在而去。 甫一进入溶洞便是直冲鼻端的浓重的香火气味,陈家家主颇有些不解地向着随在身侧的二儿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洞中为何有如此重的香火味道,莫非是还设有祭坛不成。” 陈家家主的二儿子边引着众人向洞内行去,边答道“那麦高的确在此处设了香炉,用以祭拜太祖,据我们在长平镇中的暗线所言,前来此处参与传承遴选之人,都要先行向太祖敬香叩拜,然后再将鲜血涂抹到洞中的石壁上,至此方可借由石壁窥得太祖传承的异象,等待太祖显灵,故而这洞中的香火气才这般浓重。” 第五八四章 决战长平 66 陈家家主闻言又追问道“你们来了后可曾发现麦高一行人的踪迹。” 陈家主的二儿子立马答道“想必这处山谷和山洞应是一直有人常来常往,故而无论是马蹄印记还是行人的脚印,都是杂乱无章遍布各处,很难分辨,儿子也派人仔细探查过各处,但是无论山谷中还是洞内都没有发现任何形迹可疑之人,故而儿子猜想,多半那麦高一收到消息,便带着自己的人手逃离了此地。” “且长平镇留守之人也说了,这山谷的护卫都是麦高的从属,麦高必然清楚我们陈家此来长平镇正是为寻太祖传承的所在,此地之人悉数闻风而逃也属寻常,毕竟他们现在势单力孤,想要同我陈家正面相抗无异于螳臂当车,现下那麦高说不得都快要到京畿附近了。” 陈家家主却总觉得今次之事得手的未免太过容易,且不战而逃也不大像麦高往日的作风,心下总感觉顺利得颇为诡异,但一时又想不明白其中关窍,眼见着陈家追寻了几十年的隐秘就在眼前,他已是顾不得那许多,便也不再多言,随着儿子的指引向着溶洞的深处而去。 现下溶洞内早被此前的陈家来人点满了火把,将周遭一切照得亮如白昼,随着那面雕刻满特殊符号的巨大石壁映入眼帘,陈家主难掩心中的震撼,而石壁前的硕大香炉里还有尚未熄灭的香火,石壁人手可及的位置早已被鲜血涂抹成了或深或浅的褐色,烟气缭绕和隐约夹杂其中的血腥味,都让这里充斥着一种分外诡异的氛围。 陈家家主仰视那面石壁半晌,方才逐渐回过神来,却并未移开定在石壁上的视线,向着陪在一旁的儿子问道“此前随你一并来此之人可都试过了吗。” 陈家主的二儿子点头应道“依照此前的安排,所有人都试过了,差不多有近半数之人能够看到异象,但是始终未有人获得太祖传承。” 陈家家主闻言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即道“若是太祖传承能够那般容易到手,便就算不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了,老夫到了此处方才生出了一个想法,那麦高之所以要让那许多人来此参与传承之人的血脉验证,甚至不顾忌此等隐秘外泄,未必没有因有。且据暗线传回来的消息,这传承之地的异象,从初时的偶有一两人得以窥见,直至后来过半之人都能有幸得见,说不得和麦高此前的动作有所关联。” “老夫推测这太祖传承的开启或与这石壁上涂抹的大量鲜血有些关系,说不得这传承并非是需要验证血脉,而是需要大量的人血进行祭祀,麦高才会做了这番布置。只是究竟是与不是,我们还须得逐一尝试方能印证一二,先让族中诸人都过来吧,一一试过,若是不成,之后再做计较不迟。” 麦高在甬道中听见陈家家主的这番言论不由得不寒而栗,他此前的种种设计不过是为了将陈家人悉数引来此地,未曾想陈家家主竟会得出此等令人胆寒的猜测,麦高现下只庆幸,好在今日诸事便会尘埃落定,自是不会给陈家为谋求传承机缘,行那丧心病狂的尝试以机会。 如今陈家诸人已然悉数到场,麦高他们也只需待到合适的时机,便可动手。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逐渐停息,麦高料想应是陈家人都已进到了溶洞深处的石壁之前,随着隐约传来的交谈声,麦高判断至少陈家家主和一众陈氏族中德高望重的族老都已经到齐,便知现下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而聚拢在石壁前的陈家众人,随着陈家家主的一声令下,便按照长幼,由陈家家主一马当先,开始进行这期盼已久的甄选仪式。当陈家家主完成了进香涂抹血液这必要的动作后,又重新站回香炉前,双目死死地盯着那处石壁,不多时果然见到了儿子描述中的异象,只是待他眨眼再想要细看之时,那般奇景却又不知所踪,他心下不免暗叹一声,只道自己机缘不够,也不耽搁,随即便将位置让给了后来人。 伴随着一声声惊呼响起,陈家来人的注意力都被那面石壁所吸引,自然便忽略了溶洞中突然响起的轻微的‘滋滋’声,而这动静正是麦高一行人在甬道中点燃了预先布置好的火药引线。 看着那微弱的暗红色光点逐渐消失在黑暗中,麦高等人便屏息凝神地等待着,之前他们便反复做过测试,从甬道这里点燃引线,直至引燃布置在洞中的火油和火药,前后差不多需要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麦高此刻只希望那石壁能够足够吸引陈家人的注意,只要他们未能察觉引线燃烧所发出的响动和烟尘,麦高的计划便可成事。 麦高早前虽是也安排了人手,尽力用石块枯枝在引线的路径上做了遮掩,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成败在此一举,此刻甬道内的所有人都将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只待这一动作后引发的最终结果到来。 而就在明里暗里的两拨人,虽是关注之事不尽相同,但都聚精会神地紧张等待结果之时,洞外突然响起的呼和声,却陡然打破了溶洞内紧绷的氛围。 麦高闻声心里不禁一个咯噔,心下暗自祈祷,陈家人可切莫离开石壁的所在,前往洞口一探究竟,若他们离开了溶洞的腹地,自己的计划岂不是要功亏一篑,随着耳畔传来的洞内人群的骚动声,麦高也在脑中急速思索起对策,暗想若是此计不成,他只能带人从出口所在的山谷折返,尽力将陈家人斩杀,虽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也总好过毫无作为,想到这里,麦高便拉过身边的吴欠,附在他耳边悄声吩咐了几句,吴欠立马起身引入了黑暗,向着甬道另一侧而去。 好在也就不过是瞬息之间,不待陈家人有所动作,从洞口处由远及近地便传来了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还未到近前,便有声音传来,“世叔,小侄听闻此地有异,而世叔又带人亲身涉险,实在是担心你们受了那麦高埋伏,这才特意赶来驰援,希望没有来晚。” 第五八五章 决战长平 67 来人动作很快,几息间便行到了陈家人近前,正是应该身在淮宁府城的潘家三爷。他大踏步而来,随即自是将溶洞内的异状收入眼底,入目可及的香火缭绕还有隐隐传来的血腥气,加之那溶洞尽头难以忽视的巨大石壁,和不少陈家人染血的手掌,潘家三爷立时便明白了陈家人正在干什么,他们这是想要避着潘家,谋求藏于此处的太祖传承。 陈家家主见来人是潘家三爷,便知自家的动静没能瞒过去,却也只能面色不佳的迎上前两步,面上挂着虚假的笑,连声应道“贤侄辛苦了,只是此间之事并无甚危险,还请贤侄放心,稍后我们便要启程返回淮宁府了,贤侄不妨先行一步。” 潘家三爷却是对陈家家主这般隐晦的送客之言听而不闻,反倒是又向前行了两步,仰头看着那面石壁,语气中带着惊叹道“世叔,这应是太祖他老人家的手笔吧,你们现下莫非是在供奉祭拜吗,如此,小侄自幼便对太祖英名仰慕已久,不如也来祭拜一二,尽一份心意。” 说罢也不待陈家家主出言有所表示,便大步就要上前,陈家家主心知此时若是定要阻拦,怕是便要和潘家直接动手了,他还未想好究竟要如何应对,潘家三爷已经拨开了拦在身前的陈家诸人,直接行至了那巨大的香炉之前。 只是略扫视了下周遭的情况,潘家三爷便已心下有数,向着随侍的手下使了个眼色,立马便有人递了点好的香过来,待到潘家三爷状似恭敬地拜了三拜,将手中那炷香插入了香炉,陈家人才好似刚刚反应过来,互相暗暗递了个眼色,陈家家主则是微微摇头,示意众人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潘家三爷自是早已看到了石壁上的血迹,已然有所会意,进过香后,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刀,毫不犹豫地划破了手掌,将血迹抹到了石壁之上,随即退回到香炉前,目光灼灼地看向石壁,不多时他瞳孔陡然收缩,随即从轻笑转为仰天大笑,“好好好,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 陈家家主见潘家三爷这般肆无忌惮的狂态,神色立时随之一厉,现下他终于明白了潘家此来的目的,怕是潘家这些年也一直在找寻太祖传承,虽他们未必早已知晓乃是关乎新型火器,但必然也是对血脉传承之事并非一无所知,今次若是潘家执意要与自家相争,以他们陈家现下的境况,怕是一时间难以压制下去,那么眼下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潘家三爷一行人的命都彻底留在这里,如此才能免得消息外泄,方不会引来群狼环伺。 不说石壁前各怀鬼胎的两家人之间暗流涌动,藏身于甬道中的麦高虽是惊诧于潘家人的言行,让他不免想到了太祖留书中所言,说不得他们是当年的知情人,或许以为此地乃是仙缘传承,才会这般大喜过望,但与此同时麦高也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只要洞中的那些人还在石壁处便好,且现下来人既然是潘家人,就更是无需有所顾忌,甚至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那边潘家三爷还在和陈家人虚与委蛇,语带机锋地谈论这此地的归属,而麦高等人心里则在默默算计着时间,眼见着即将成事,好在洞内的那两拨人你来我往地并未有丝毫停歇,也就更是无人注意那隐约可闻的‘滋滋’声。 而随着第一声沉闷的炸裂声在溶洞中响起,随即入耳的便是惊呼声,喝骂声以及石块掉落砸在地面的‘咚咚’声,待到大火彻底燃烧起来,奔逃声和惨叫声也陆续响起,当麦高等人从甬道入口处的缝隙都已隐约可见火光,他们便知大事已成,随即也不耽搁,纷纷起身,便转向甬道的深处奔去。 麦高倒是不担心会有漏网之鱼,此前他便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待到事成,自有武家的人马收尾,剿灭那些未能死在火场的陈家来人,今日终算是将陈家彻底消灭在了此处,麦高也不免微微松了口气,他心下暗忖接下来的局面便是一众大商群龙无首,朝中的那些陈家培植的隐秘势力多半会被平国公府收归己用,而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家应是会继续以镇国公府为首,但只要能够扳倒金宝皇帝,他们也就不足为惧,眼见着大局将定,而后续之事,麦高打算尽可待到他回到秦兰后再做计较。 随着溶洞中的火势愈发猛烈,麦高一行人的脚程虽然也足够快,但仍能感觉到身后袭来的滚滚热浪,和隐约传来的惨嚎声,伴随着时不时响起的炸裂声,感受着脚下隐隐传来的震动,麦高头也不回地同一众武家亲卫快步向前,奔跑了差不多一刻钟左右,便可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而后便是逐渐放大的光亮,甬道的出口近在眼前。 待到麦高一行人出了甬道,便见守在出口处的一队武家人,为首的正是严左,麦高见到他便立马出言问道“我刚刚担心有变,这才让吴欠先出来知会一声,不过现下应是无碍了,他们可是都去了那边的谷口,诸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严左点头应道“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七师兄在那边带人收尾,吴欠过去也刚好帮忙,绝不会放过一个活口的,你无需担心。” 麦高微微颔首,他们一行人在甬道中熬了一夜,都颇为疲惫,彻底结束还需得段时间,麦高等人便先行吃了些干粮,休整一番,顺便等着谷口那边传回消息,再做计较。 严左在旁见麦高吃得差不多了,便直接出言问道“你那边如何,一切可还顺利。” 麦高笑着点头应道“一切都还顺利,且此番潘家来人也一并受到了牵连,于我们而言,倒也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看着严左目露好奇探寻之色,麦高便将刚刚所发生之事讲了一遍,随即道“待到一会儿确认了谷中再无漏网之鱼,便可安排人入京给平国公府送消息去了,而且今次我又得到了一份太祖手书,上面的内容十分要紧,晚些时候我们再细说,大队人马还是要尽快返回秦兰,也好和家中商量一番,后续究竟要如何应对。” 第五八六章 启程武家 严左见麦高有所避讳,也知多半是事涉隐秘,且现下的确不是叙话的合适时机,便也只是微微点头应好,随即众人便捡着刚刚的惊险之处,闲聊起来,只等着守在另一边谷口收尾的武家人回返,好得知那边确实的消息再做打算。 从麦高一行人出了甬道,前后等了差不多将近一个多时辰,远处才有马蹄声隐隐传来,未闻谷口有人示警,众人便知想来应是收尾那边有人回返送消息过来,若无意外,必是诸事尘埃已然落定。 以麦高为首的武家诸人闻声起身向外迎去,便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一中年壮汉一马当先,入目可见身上的衣袍沾染了不少血迹,应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来人看到麦高他们平安在此等候,朗声笑道“你们无事便好了,山谷那边都料理干净了,绝没有漏网之鱼,尽可放心。” 麦高上前两步关切地问道“七师伯,所有人可还安好,没有人受伤吧,那边溶洞的火现下可是还在继续燃着吗。” 武家七师伯点头应道“你且安心,我们这边并无伤亡,守在山谷中的才不过百十人,一刀一个没费什么工夫。不过你小子本事不小啊,好家伙,我可再不敢小瞧这些奇淫巧技了,那火药果然厉害,直至我们离开山谷时还未曾熄灭,现下山谷中都已清理干净了,你可要过去看看,也免得有所纰漏,日后横生枝节。” 麦高略想了想,也觉此番已然至此终了关头,还是再亲身确认一遍才更为稳妥些,于是便点头应道“如此也好,那便先将这处洞口用石头堵严了,然后我们再转路前往山谷探查一番,若无意外,咱们便可即刻启程折返秦兰了。” 待到年轻力壮的一众武家亲卫,合力挪动巨石,将那处甬道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后,麦高一行人随即跨上早已在此处备好的马匹,打马便出了山谷,向着溶洞所在的那处而去。 转至另一处山谷,谷口守卫之人见是麦高等人过来了,忙迎着他们进去,谷内原本静谧飘渺的氛围早已荡然无存,草丛山石间随处可见被斩杀的尸首,和散乱的血迹,更是有不少因着爆炸震荡从两侧山壁上滚落的碎石残枝散乱地遍布各处,令谷中景象更显寥落,而常年萦绕谷中的雾霭也似是被溶洞中喷涌而出的滚滚热浪驱散,反倒让空气中充斥着灼灼燥意,和此前的人间仙境大相径庭。 麦高等人从谷口行至溶洞的所在,虽是廖家改良的火药的威力不比后世,没有开山裂石之威,但因着爆炸所产生的震动,入目可及之处,仍是被造成了不小的破坏,而溶洞洞口处依然可见火舌乱窜,加之看地面上的痕迹,便可知洞内无一人得以逃出生天。 直至此时,麦高方才微微长舒了一口气,此番陈家一倒,后续诸事都会容易许多,麦高又静待了一刻钟,眼见着洞中烈火不熄,也再无丝毫的人声传来,便不不想继续在此多加耽搁,于是便吩咐道“让人去给平国公府送信吧,后续之事便无需我们插手了,想来平国公府自是会安排妥当的,我们这就即刻启程返回秦兰。” 一众武家人闻言齐声应是,随即再不流连,齐齐拨转马头,朝着谷外疾驰而去,留下了一地凋零磨灭。 而随着麦高一行人的抽身离去,而陈家所有的主事人又不知所踪,潘家来人也是群龙无首,一时间失去弹压,长平镇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向着大通各处散播开来。直至白知县透露出了麦高此前的计划,加之山谷内已然被烧成废墟的溶洞也被人发现,几经周折,洞内早已化为焦炭的尸骸被一一寻到,便更是证实了陈家被毁于麦高之手,此消息一出,立时震惊朝野。 不说各大门阀世家对于陈家的陨落是如何震惊,以及对此事的暗中推手有几多猜测,单单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各路人马明里暗里地被派往长平镇打探,又经由原本留守镇中之人的大肆渲染,便足以令山谷中太祖传承的奇异之处广为世人所知,于是一时间麦高的行踪便成为了所有人的焦点,而麦高的心狠手辣也愈发被渲染得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地步。 但正如麦高此前所料,因着朝廷从始至终并未有明令让他待到长平镇事了便回京复命,故而麦高的行踪虽是被人探知乃是向北而去,却也无人能够借此攻讦发作麦高,倒是并未让麦高的回家之路受到什么阻碍。 因着麦高心中另怀有紧要之事,不想耽搁,故而一行人快马加鞭,前后只用了十来日的工夫,便已抵达了金城外的五泉山。而武家这边早已得到麦高不日便要抵家的消息,山门处日日都有人候着,今日刚好是武凛守在此处,见着麦高带领大队人马风尘仆仆地到了山脚,忙欢喜地迎了上来,口中不住地道“你们可是回来了,师祖都念了好些时日了,你们快快先去收拾一番,便随我去拜见师祖他老人家,最近传言愈发夸张,他一直等着想要知道后续的详细经过呢。” 麦高忙应道“我先回去洗漱收拾一番,便去见他老人家,刚好我也有要事同师祖相商。” 随即便先行回到了祖母和姑姑在此居住的院子,待到探望过了二人,见他们一切安好,随即安抚了几句,言说还有要事与武家长辈相商,晚些时候回来再同她们细禀此前的经历,之后迅速将自己洗漱收拾整齐,便直接前往了老太爷的书房,拜见家中一众长辈,也好将这段时日一直压在自己心中之事同他们仔细商议一番。 书房中,武家老太爷连同大老爷,还有族中几个颇有分量的族老都已等在这里,麦高自是知晓现下能在这里的都是族中可信之人,且今次之事的确关乎武家日后的前途,故而麦高也没有迂回的意思,一番见礼后,便把今次从溶洞中得到的那个木匣拿了出来,将之打开后,他虽是知晓绢帛上的内容他们并看不懂,但也没有遮掩,直接便将绢帛和兵符都摆在了老太爷面前的桌案上,然后直白地道“这是孙儿今次在太祖传承之地找到的,想来师祖应是识得的。” 第五八七章 叙话当年 武家老太爷见到麦高放在桌案上的那块玉牌,眼睛立时大睁,似是难以置信地将那玉牌拿到手里,反复端详半晌,方才将之递给一旁同样不可置信的族老们,随后看向麦高沉声道“这正是那不知所踪了几十年的太祖禁军兵符。” 麦高点头应道,“师祖说的不错,而且那绢帛上乃是太祖弥留之际的遗书,此番孙儿终于算是将当年太祖离世之前的诸多疑惑都解开了,此番急于返家也正是因着此事。” 武家老太爷接过已然被传看了一圈的兵符,握在手中细细摩挲,又看着桌面上摊开的绢帛,见是那些不认识的符号书就,也不再细看,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麦高,肃然道“你不妨同老夫仔细说说,当年之事老夫也有许多不解之处,只是因着恰逢镇守西北,得到消息想要返京之时已是来不及了,对京中诸事都是一知半解,多为道听途说,不可尽信,若你能够为老夫解惑也算是解了老夫惦念了这许多年的心结了。” 麦高也知以武老太爷的为人脾性,对当年太祖离世之事,多半应是一直介怀,便略略整理了下思绪,才同武老太爷挑着要紧的说了起来,“其实当年太祖遣秦王离京,只是为了要保他一命,那时朝堂内外太祖已经是力有不逮,难以掌控了,也知道有人要取他性命,这才迫于无奈,选择将秦王送出了京,而后秦王甘愿向太宗俯首称臣,孙儿猜想多半也是因着他对太祖的意图早已知情,这才会远避蛮荒,为钱家留存血脉。” “而后给太祖下毒虽说是经由平王之手,但是他也是受人蛊惑,而那背后之人要谋害太祖,却是因着认定了太祖乃仙人临世,想要从太祖手中获取仙缘以求长生,这才诸多谋划,只是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太祖弥留之际威胁他们不得对钱氏皇族出手,且不得谋夺钱氏江山,那些人惧于太祖的未知手段,加之即便不夺取皇位,架空皇权后也可左右朝局,且他们最看重的乃是那虚无缥缈的仙缘,这才保得钱家的皇位一代代的传了下来,直至今日。” “但所谓的仙人临世之说却系是子虚乌有,不过是因着太祖的手段莫测,加之眼界见识皆异于常人,又有些意气风发之时的戏言作为辅证,这才让那些门阀以为太祖来历不凡,身系求仙问道的天大机缘,却不知太祖实是一介凡人,他们想要谋取的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概是他们的臆测罢了。” 武家老太爷闻言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怔愣半晌,方才长叹一声道“太祖英明一世,怎的会折在此等莫名之事上,实在是,唉……” 麦高也是颇为无奈地附和道“是啊,想来也是因着太祖身处高位,并未曾有过太多忌惮,却不曾想随口的几句戏言竟然会误及己身,实是令人可叹,只是当年太祖有所察觉之时,想要挽回却也是无力回天,为时已晚了,故而他临终留这封书信给后来人,也是想着要破除这子虚乌有的骗局,扭转大通的局势。” “也正是因着身负太祖遗命,既然太祖想要改变钱氏皇族受制于人的局面,甚至是摆脱门阀对大通的掌控,孙儿自是责无旁贷,这才会先行返家,想要尽快和家中商议一番此事,毕竟估计不用多久,平国公府便会对金宝皇帝发难,孙儿想着要不要顺势出手,趁此良机,哪怕稍稍撼动那些门阀的根基一二也是好的,也免得一旦局势落定,若是其中又有人借由从龙之功拿捏住平国公府,日后若再想要动手怕是又要麻烦。” 武家老太爷对麦高这般笃定平国公府发难之事颇感压抑,不免追问道“你说平国公府要对金宝皇帝动手是怎么回事。” 麦高对房内众人分析道“平国公府本就一直有意大位,暗中筹谋了许久,刚好恰逢现下大商之乱,而金宝皇帝又毫无作为,他们便依照孙儿此前给出的主意意欲平息此事,也好为平国公府在民间树立些威望,加之金宝皇帝还赋予了平国公府临机专断之权,甚至是禁军也听凭其号令,此等天赐良机,平国公府绝不可能轻易放过。” “且此前金宝皇帝对以陈家为首的一众大商姑息纵容,概是因着陈家手中拿捏着镇国公府,或者说金宝皇帝的把柄,皇上这才会把平国公府推出来,想要让其充当挡箭牌,而孙儿猜想,能够左右金宝皇帝决定的隐秘定然非同小可,故而此前和平国公府联手,借由长平镇,将那秘密从陈家口中套了出来,孙儿返家前尚不知其中详情,但想来不日平国公府必会送信过来,毕竟他们需要借此说服孙儿,或者说武家作为成事的助力。” “如此一来,朝堂上内忧外患,平国公府又得以手握重权,加之又握有金宝皇帝的短处,现下自是平国公府动手的最好时机,而今次孙儿又有幸得了太祖兵符,这才想着,到底要不要推平国公府一把,也好为孙儿日后的谋划铺路。” 武家老太爷直接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是什么让你决定放弃金宝皇帝的。” 麦高毫不遮掩地解释道“此前金宝皇帝打着派孙儿巡视大通商道之名,暗地里却是令孙儿前往各处的太祖传承所在探寻,想要找到可用以铲除皇家商都院的契机。他此举乃是因着,此前孙儿在真定府的太祖密室中寻得了太祖留下的用以制约皇家商都院的契约,但孙儿只将姚家和镇国公府相关的交予了金宝皇帝,想要借此试探一二。” “孙儿离京时,金宝皇帝表现得是急于彻底铲除皇家商都院内的各家,还嘱咐孙儿尽心寻找得以制约他们的把柄,但时至今日,姚家和镇国公府非但仍是安然无恙,便是在今次之事中,金宝皇帝甚至仍是受镇国公府摆布,而他这般作为,却恰恰是太祖最为忌惮的,一个受世家拿捏的子孙后辈,想来绝非太祖乐见,而孙儿若想要完成太祖遗命,就断然不能继续让金宝皇帝充当世家的傀儡,这才想着换个人局面或许会好些。” 第五八八章 金宝身世 武家老太爷听罢麦高的顾虑,了然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你既然是打算遵照太祖的遗命,倾力扭转大通的走向和局势,那么你现下可有什么切实可行的计划了吗。” 麦高其实对后续之事现下尚无头绪,也清楚太祖留给他唯一能够借势的便只有皇家柜坊,便同武家老太爷坦言道“孙儿倒是还未曾计划周全,不过却知太祖当年之所以未能反击,概是因着皇家柜坊尚不成熟,虽说自是还有旁的原因在其中,但若是当年皇家柜坊有现下之威能,太祖断然是绝不会毫无还手之力的,故而皇家柜坊可算是个得力的助益,而若是能够利用皇家柜坊虽是未必能让那些幕后之人放弃寻找仙缘,但总还是可以撼动些许他们手中的权柄的。” 武家老太爷又问了一个最为至关重要的问题,“你可曾想清楚了,毕竟即便是平国公府上位,也绝不会是凭借一己之力,他们背后自然也有无数的世家大族作为其助力,方才能助平国公府得偿所愿,你现下虽是剑指皇家商都院,又岂知此举会不会是引狼拒虎,换个皇帝你未必会轻松多少。” 麦高犹豫半晌,才又说出了一个自己此前的猜测,“其实孙儿如此决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现下虽是不知平国公府所掌握的那个隐秘究竟为何,但孙儿眼见着京中的局势,便有了个猜测,加之当年朝中的局势,孙儿以为,金宝皇帝的身世怕是有异,不然京中宗室不在少数,更有恭亲王等一众保皇党,但为何平国公府这般大肆动作,甚至连禁军都被调拨一空,也未曾有人出言质疑,想来多半便是因此。” “反观金宝皇帝,他和皇家商都院还有陈家除了权力之争,还有世宗皇帝之死牵扯其中,此等势不两立的局面,才会令金宝皇帝此前铲除陈家和皇家商都院之心分外坚决,且孙儿此前的种种计划他都是一力支持,却竟是在最为要紧之时陡然改变态度,反身和镇国公府甚至是陈家沆瀣一气,必然是事出有因,能让他放弃杀父之仇,甚至是此前费心谋划的种种,孙儿以为也只有此等关乎正统的要命之事,才会动摇金宝皇帝的决定。” “且回想当年宫中的局势,太后出身自镇国公府,陈家和皇家商都院把控内廷,连世宗都难以自保,这些人又为何会甘愿让金宝皇帝登得大位,毕竟陈家一直觊觎帝位多年,想来也唯有镇国公府需要扶持自家血脉,才会如此尽心竭力,甚至将陈家都压制了下去,若非如此,实在没有旁的事能够解释得通现下的局面了吧。” 麦高此言一出,书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因着麦高这般大胆的猜测惊惧非常,须臾武家老太爷才压低声音追问道“你可有确实的把握。” 麦高却是颇为自信地答道“孙儿启程返家之前便派了人去平国公府,想来不日便归,必会带来确实的消息,我们不妨拭目以待,孙儿至少有八成的把握。” 武家老太爷闻言不免开始慎重思虑起了此事,毕竟若是麦高的猜测确有其事,那么武家的确要好好思量一番,在后续的皇权争斗中武家要持何种态度和倾向了。 而恰在这时,门外有人前来通传,说是此前被麦高派往京中送信之人已然折返,还带来了平国公府的密信,要尽快交予麦高。 麦高闻此不免大喜过望,忙扬声道“快送进来。” 不多时便有门下弟子将一封颇为厚实的信函送了进来,麦高拿在手里忙拆开细看,在旁诸人也都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面上的神色,想要窥得一两分内情。 半晌后麦高才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将信奉给武家老太爷,继而道“师祖,您看看吧,孙儿果然料想的不差,虽是不能说金宝皇帝身上并无一丝钱家血脉,但若说继承皇位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想来也正是因此才会令他朝令夕改,听凭镇国公府和陈家摆布,想要在今次之事中放过陈家,原来陈家手中掌握的竟是这般惊天秘闻,如此一来,现下说不得也唯有平国公府能够算得上是得用的继位之人了。” 武家老太爷闻言面色更是郑重了几分,迅速看完接到手中的那封信件,立时也是长叹一声,“太祖的一世英名,竟是被毁至如此境地,天意弄人啊……” 而待到一众族老和武家大老爷都传看过信件后,书房内立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金宝皇帝的身世竟是有此等内情。 平国公府的来信上,除了向麦高表达了对他能够顺利除去陈家的欣喜之意,顺便交待了一番现下京中的局势,也一并道明了借由长平镇从陈家手中交换过来的消息,也正是这个消息,终于解开了麦高一直存于心中的疑惑。 原来此前镇国公府早年间的许多动作并非无的放矢,而镇国公府和一众门阀早有勾连,概是因其得太宗信重,手握京畿防卫大权,自是成为了各方豪强急于拉拢的对象,加之又有皇家商都院这另一重身份在,镇国公府在朝堂内外的权势与日俱增,这才令其有对等的实力,同门阀勾结,合谋设计了后续之事。 因着当年太祖临终前,警告一众门阀不得擅动钱氏皇族,且不能让皇位落入外姓人之手,不然便要报复,出于对太祖莫测手段的忌惮,那些人初时自是不敢轻易违背太祖那近乎于诅咒的遗命,加之他们关注的要紧之事仍是仙缘,故而也就暂且同钱氏皇族相安无事。但皇位毕竟动人心,直至后来,一众世家虽是将皇权架空,但是其中仍有人心有不甘,这才费心想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法子,以图能够蒙蔽或存于世的太祖神识,而金宝皇帝便是那个狸猫。 而镇国公府一群人得以成事的契机便是当年的定郡王,他身为太祖血脉,却是不受重视,有毫无依仗,自然只能听凭权贵摆布。而为了达成混淆皇家血脉的目的,镇国公府的法子便是,他们强娶了定郡王的女儿平乐郡主,毕竟平乐郡主乃是太祖的亲孙女,而后她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则被换进了宫中,替代了世宗和当今太后的亲子,而这个身负太祖血脉,却出自镇国公府的男孩,便是金宝皇帝。 第五八九章 谋定后动 信中平国公府因着乃是从陈家手中得到的消息,故而并不知镇国公府和世家如此这般大费周章的因由,但麦高从太祖遗书中知道了那些过往,自然立时便知他们涂某为何。 正因着镇国公府这一番动作,现下坐在皇位上的金宝皇帝其实乃是镇国公和平乐郡主的亲子,而此前为祸北辽的定国候才是世宗和当今太后的血脉。而之所以这般费心置换二人,多半便是因着一众参与了当年之事的门阀忌惮太祖临终的诅咒,还有那未知的报复手段,却又对皇位心存觊觎,便想着借助一个身负钱家血脉的外姓人试探一二,究竟太祖有没有能够分辨血脉的神通。 而金宝皇帝的出身虽也的确是太祖的血亲,但却算不得实打实的龙子龙孙,这群人费心谋划多年,直待到金宝皇帝顺利继位,所有参与之人相安无事,也并无所谓的天谴发生,方才得以印证他们的猜测,那便是要么太祖当年临终之时不过是虚张声势,要么就是金宝皇帝身上的微薄血脉足以蒙蔽天机。 但想来一众知情人这许多年都未曾轻言放弃,多半不会愿意相信太祖是恫疑虚喝,反倒是会认定只要继位之人身负太祖血脉,无论有多稀薄都足以窃取皇位,而不至招来太祖的报复。怕也正是因此,金宝皇帝继位后各方势力便开始动作频频,无非是自以为寻到了法子可以躲过天罚,这才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反观金宝皇帝也不过是一个任门阀摆布的试金石罢了,实是令人可悲可叹。 待到书房内众人都看过了这封厚厚的书信,平国公府虽是不明其中关窍,但因着麦高此前讲述了太祖当年的困局,他们便立时对幕后之人的意图一目了然,都觉刚刚麦高襄助平国公府的决定不无道理,而金宝皇帝着实并非治理大通的好人选。 见着房内诸人也都将此骇人听闻的消息消化了不少,麦高这才道“若是平国公府送来的消息无误,我们就更不能让金宝皇帝继续在皇位上久坐了,孙儿并非是觉得血脉高于一切,但是金宝皇帝着实算不得是英明君主,更旁论他还因着出身来历受制于镇国公府,以及其背后的一众门阀世家,若是让他继续身居高位,我们若想要肃清大通便只会是难上加难。” “孙儿现下倒是觉得,太祖当年弥留之际的威胁未必无用,孙儿出生之时恰逢金宝皇帝继位,故而反倒是可以将孙儿的出现,同太祖的天罚捆绑在一处,借以起到些威慑恫吓的作用,令幕后之人不敢妄动。而只要待到迫得金宝皇帝退位让贤,平国公府继位也算是名正言顺,加之想来因着金宝皇帝之事,平国公府对世家应会更为忌惮才对,届时我们再想要肃清朝野应是并非难事。” “故而孙儿以为,此番京中两相争斗,我们适时还是需得要推平国公府一把,至少镇国公府是留不得的,而这太祖兵符出现的时机也刚好,倒是可以借此打压镇国公府的权势一二,助平国公府重掌京畿军权,只要能夺得禁军的兵权,加之还有金宝皇帝身世之密,想必要让金宝皇帝认输实是不难。” 事已至此,武家老太爷连同在场诸人也再无什么异议,毕竟金宝皇帝的身世实在是难以服众,一旦袒露人前必然令人诟病,武家作为太祖嫡系自是不能就这般置之不理,且更旁论若是继续放任,说不得这钱家江山便要彻底改了姓氏,届时武家岂不是要愧对太祖的嘱托,反倒辜负了太祖当年的恩泽,虽是不想贸然参与到皇权争斗之中,但却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武家老太爷再不犹豫,点头应承下了麦高的主意,“老夫就将武家全族交予你调遣,你无需有所顾虑,想做什么便去做吧,老夫自会全力支持你。” 麦高闻言大喜,忙起身郑重深揖一礼道“孙儿谢过师祖成全。” 在随后的一段时日里,麦高就留在武家一面陪伴家人,一面同一众武家的掌事人商议接下来的对策,未出几日,一个借力打力的计划便逐渐成形,麦高虽是知晓太祖一心想要破除求仙问道此等妄念,在大通这片土地上的影响,但是麦高却认为现下反倒是可以借此,将那些一直追寻此事之人震慑一番,故而他的计划便是依托于此,麦高打算制造一场‘太祖诅咒显灵’的大戏。 且此番麦高不打算继续采取迂回的手段徐徐图之,反倒是要快刀斩乱麻,用雷霆手段处置了摆在明面上的镇国公府,以起到杀鸡儆猴的目的,如此也可让那些参与了当年之事,心存不轨之人暂且老实下来,也无需压制太久,只要能够让平国公府掌握京中局势,拉金宝皇帝下马即可,而后续之事自是可待到朝局稳定,再借由皇家柜坊施展手段,肃清大通朝纲。 不说麦高将筹谋妥帖的计划派人快马加鞭地送入京中后,平国公父子二人见了如何的拍案叫绝,而后暗中布置。只说因着长平镇之事,以及后续一连串各种捕风捉影的消息的散播,令京中暗地里的局势立时陷入了一团混乱,无论陈家的陨落是着落在麦高身上,还是太祖的在天之灵,都足以令人心生畏怯,而麦高这个太祖传承继任之人的名声一时间也是风头无两,甚至有不少高门对麦高的来历生出了别样的猜想,为了验证一二,更是开始暗中谋划起来。 只是还未待那些隐于暗处之人对麦高出手,一则匪夷所思的谣言便从长平镇想着大通各处散播开来,说是太祖当年离世另有隐情,更是用自身性命立下天道誓言,以护持大通安危和钱氏皇族无虞,而当年迫害太祖之人意欲借由金宝皇帝把控大通,太祖这才派了麦高同时临世,为的正是借麦高之手惩罚那些意欲为祸大通之人。 无论是平定北辽之乱,还是剑指皇家商都院,以及处置孔家,甚至是今次铲除陈家,麦高的所作所为都是秉持着太祖的意志,而所有胆敢祸乱大通江山之人,都将被太祖降下的天罚惩处,若是不能及时拨乱反正,所有参与此事之人都将被烈火灼烧,死后必将万劫不复,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第五九零章 天罚现世 随着流言在大通各处愈演愈烈,京中的局势也陡然紧绷了起来,毕竟那流言十分明显的意有所指,虽是还算隐晦,但有心人都知道,言下之意乃是直指金宝皇帝的身世有异,而所有知情人都对此等骇人听闻的皇室隐秘,竟会被这般堂而皇之地散播开来感到心惊,而处在旋涡中心的金宝皇帝和镇国公府,还未及因着陈家的覆灭松一口气,就被这甚嚣尘上的流言骇得肝胆俱裂,惶惶不可终日。 与此同时,那场令陈家成年男子悉数殒命的大火更是日益被人传的神乎其神,甚至有传言说,谷中火势凶猛,并不时有天雷劈下,不仅烈火经久不息,天雷更是开山裂石,此等天罚下,陈家竟是无一人留有全尸,天火熄灭后,探查之人也只能找到些被烧成焦炭的残肢断臂,那惨状实是骇人听闻。加之溶洞中的异象并非只有三五个人见过,镇守长平镇的府兵将近半数都曾亲身经历,与太祖天罚两相印证,就难免愈发令人心存忌惮起来。 虽说留言中提及的太祖当年临终的诅咒,镇国公此前也曾有所耳闻,但私以为不过是道听途说,必是那些迫害太祖之人心中有鬼,才会太过在意此等神乎其神的谣言。便是当年自家父亲费尽心力,将镇国公府血脉换入宫中之举,也令镇国公不敢苟同,冒着株连九族的大罪,只为了印证所谓的诅咒真伪,实是有些匪夷所思,只是现下此等谣传又起,更是有不少关系密切的门阀告诫他要小心行事,方才让镇国公也不得不慎重了几分,不敢再轻忽以待。 而也是才知晓自己身世不久的金宝皇帝更是因着坊间流言日日如坐针毡,每日临朝看着殿内的文武百官,总觉他们都在暗中指摘着自己的出身,加之这段时日里,恭亲王等一众保皇党竟也似是不复往日那般尽忠职守,而金宝皇帝因着心中有鬼甚至连出言训斥都不敢,不过几日工夫,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而唯一能够倚仗的镇国公一时间也是毫无应对之法,只好向一众门阀求助。 但镇国公却是料错了一件事,所谓的天罚究竟是否确有其事尚未查明之前,当年的知情人都轻易不敢妄动,就怕被太祖的在天之灵寻上门来,而这股紧张的氛围也难免影响到了镇国公,于是接下来的这段时日里,镇国公也不禁惴惴不安,日思夜想,就怕这太祖天罚突然降到自家身上,毕竟混淆皇室血脉之事,他镇国公府才是始作俑者。 但或许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流言愈演愈烈之时,镇国公府竟是在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之下遭受到了太祖天罚,整个镇国公府被从天而降的天火毁于一旦,虽是并未造成太多伤亡,但是经久不息的大火,更是将太祖显灵惩处悖逆之人的传言推向了**,也让京中各怀鬼胎的一众世家大族为之胆寒,就怕下一个轮到自家头上,一时间人人自危,对镇国公府的困境只作视而不见。 当这个消息传回秦兰后,武家老太爷大为惊奇,立时便使人将麦高唤了来,颇为好奇地问道“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现下京中将此事传的神乎其神,都说是太祖显灵,却未有一人想到此番乃是人为却并非天谴,你同老夫仔细说说,也免得老夫一直惦念。” 麦高轻笑着同武家老太爷解释道“其实此事剖开来说却极为简单,孙儿也不过是利用了寻常人的盲点,正因着平素之时,世人过不会太过关注头顶,或者说天上的状况,加之事发突然,所有人的注意力立时便会被陡然着起的大火吸引,绝无人关注火从何来,而这段时日里京中的流言难免潜移默化地影响了百姓的思绪,见到这般境况,想来所有人必然会先行联想到天罚,随即若是身周之人也是如此附和,三人成虎,镇国公府的大火自然便无别的因由了。” “孙儿此前同家中擅长机关的师兄们讨论了许久,加之还有廖家,一并弄了个小巧的投石机,将图纸给了平国公府,又让平国公府派人费了些工夫,尽量掩人耳目地买下了镇国公府周边的几处院子,在其中架设了投石机,约定好时辰,同时向镇国公府投掷引燃的火药包,以及沾满火油的石块木炭,还特意选了朝会之时,镇国公府内防卫也松散些,加之平国公府还特意买通了花匠,在当日一早便将园中各处洒满了火药,这才得以令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此番能够得以顺利成事一来是布置周密,二来自是因着现下京中的流言深入人心,这才让所有人一叶障目,未曾深想,但此法多半也就只能用这一次了,毕竟刑部也并非没有断案高手,未必不会察觉此事中的蹊跷,现下我们只是占了个因势利导的便宜,毕竟京中局势未明之前,必不会有人甘愿冒着大不韪出面指摘此事,且孙儿如此设计也并非是想着要天衣无缝,避人耳目,只要能够令那些门阀蛰伏一段时日,对镇国公府和金宝皇帝的困境不敢出手相帮便也足以。” 武家老太爷了然地微微点了点头,继而又想起一事,追问道“太祖兵符你既是已送去了平国公府,他们可有说打算何时动用。” 麦高便又同武家老太爷说起了此事的安排,“太祖兵符自是不能就这般随意地堂而皇之的拿出来,也省得被人以为当年平王私藏兵符,反倒是容易落人口实,孙儿计划着需得做一出太祖显灵,皇权天授的大戏才成,定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太祖兵符从天而降落到平国公手中,方才能显他身居正统,届时即便不能立马让金宝皇帝退位让贤,至少也可拿到禁军之权,只要手中有了兵权,又有宗室一力支持,门阀尚不敢妄动,届时想要成事不过是易如反掌,实非难事。” 武家老太爷赞许地笑道“你既已安排妥当那便好,只是你一直留在金城,却不回京复命,老夫担心朝中或会有人借此发难,你须得谨慎些才好。” 第五九一章 伪造神迹 麦高点头安抚道“师祖还请放心,现下想来金宝皇帝断然是没有心力过多理会孙儿的,他应是在头痛如何才能重新从平国公府手中夺回此前交出的那些权利,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加之若是平国公府行事得当,想必金宝皇帝的身世在京中如今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故而金宝皇帝的身边的助力已是十不存一,若想要应付平国公府已是不易,如此境况下,哪还会计较孙儿身在何处,只要孙儿现在不贸然归京,留在金城暗中为平国公府出谋划策,自然便可无事,师祖无须担心。” 武家老太爷欣慰于麦高思虑颇为周全,继而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老夫这段时日一直在思虑一事,太祖虽是留书中曾有提及当年之事背后有一众门阀世家插手,但是依你所言,似是并未曾明确指出究竟那有些家族参与其中,待到你们此番出手动了镇国公府后,接下来又要用谁杀鸡儆猴,若是一旦弄错了对象届时岂不是要弄巧成拙,你们须得要慎重些才好。” 麦高点头附和道“师祖的顾虑也正是这段时日孙儿一直在考量之事,而后确是有了些想法,其实此事若能布置得当倒也不难,毕竟当年参与此事的那些知情人皆是意在仙缘,孙儿此前在孔家之时便留了后手,将太祖留书用一份伪造的舆图替代,之后虽说那图终落在了陈家手里,但是他们绝非唯一知情之人,孙儿便是想着要借由此图,应是可将隐于幕后的诸人都引出来。” “孙儿原本是想着太祖宝藏的名头,但现下既然牵连到此事,孙儿自觉倒是可以为了这些人伪造一个神迹出来,而那舆图便是指引仙缘所在的钥匙,届时引蛇出洞,那些心存觊觎之人自是可悲孙儿一并料理干净。只是这神迹的所在却是不大容易选,所以还需得要费心思量一二,不知师祖可知大通各处中,还有哪里在太祖眼里比较特殊,孙儿若想如此行事,总不好无的放矢,总要能令人信服才好,一旦能将这些人一网打尽,日后之事孙儿也能轻省些。” 武家老太爷乍然听闻麦高有此一问,不禁慎重地沉思起来,半晌后方才道“若说对太祖有些特殊之地,除了钱家中兴之地外,倒是的确还有一处,太祖早年曾多次兴师动众地前往,那便是临安府。” 麦高闻言微微一滞,他心下不免暗忖,他倒不觉得太祖前往临安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以太祖盛年之时的游戏心态,多半应是想着效仿那些演义中的古代帝王下江南的盛事,未必有什么要紧的因由,且江淮一带势力错中复杂,并不好布置神迹,加之江南水乡少险峻山林秘境,实非上选。 麦高头痛地否决了此地,“临安实在不是合适之所,不知太祖当年可曾游历过哪处名山大川。”麦高现下心中不免有些后悔,长平镇外的那处山谷实在是个最好不过的选择,只是已经被自己利用过了,想要再寻一处怕是不易,须得要费心思量一番了。 武家老太爷又沉吟少倾方才道“若说名山大川的话,太祖倒是去过几次武夷山,便是在老夫的印象中,太祖至少应是也去过了有三次之多,只是武夷山在福州辖下,你若是想要动作,在潘家眼皮子底下怕是有些不易。” 麦高闻言也深以为然,不说此前潘家和陈家牵连甚深,便是此番潘家来人同陈家一并殒命于溶洞之中,潘家怕是就不会轻易放过追究此事,加之还有孙家少主之死牵扯其中,他与潘家可说是仇深似海,想要在他们的地盘上打造一个神迹的确没什么可能。 武家老太爷看着麦高难得的一筹莫展,忍不住道出了个主意,“老夫若是记得不差,此前你便提过平国公府内尚有一处太祖留下的密室所在,你为何不同平国公府商议借用此地行事,加之京中现下也应是被平国公府悉数掌控,你想要动作也是不难,又何必舍近求远,另寻一处并不十分熟悉的所在,若是布置得并不稳妥反倒容易弄巧成拙,还不如在平国公府的地盘上动手,更不容易出纰漏。” 麦高却是无奈地摇头,同武家老太爷解释道“此法怕是不妥,现下孙儿虽说是和平国公府结盟,但是平国公府内的太祖传承之所他们却多半是不愿让孙儿过多触碰的。孙儿此前虽是早已知晓这处所在,但是还未及开启,便被平国公府借由未免金宝皇帝猜忌的托词推却了,而那之后,平国公便对此事再也未曾提及,好似忘却了此事,想来是不愿被外人窥得其中隐秘。” “且孙儿后来猜测,说不得太祖究竟在平国公府放置了什么,平国公怕是早已心中有数,知晓孙儿能够开启密室后便只字不提,既然这般不愿让孙儿参与其中,必是是有所避忌,故而孙儿实是不好贸然提及此事,也免得此等关键时刻,引得平国公府猜忌反倒是不美。” 武家老太爷却是反驳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此前平国公府对你有所保留,或许是因着那时你和平国公府之间敌我不明,故而平国公自然对你要避讳些。但是现下你连太祖兵符都交到了他们手里,想来平国公应是不会再对你有所怀疑,你又何不问上一问,即便是不成应也是无碍,毕竟如今实在是没有旁的更好的去处了。” 麦高却仍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平国公既然有所保留,孙儿若是贸然提及,未必不会犯了他的忌讳,现下平国公府成事的可能几乎可算是十拿九稳,孙儿不想在此时诸多要求,反倒令平国公心存芥蒂。其实依照太祖在大通各处都设有密室的情况来看,想必别处应也有类似之地,孙儿倒是想着不妨问问平国公府,他们这许多年既然一直在各处探查,多半应是知晓还在哪里设有太祖密室,只需再寻一个,孙儿便可稍加安排,想来应是可以糊弄过去。” 第五九二章 重阳祭祀 武家老太爷略想了想,方才应道“如此也好,那不妨就看看别处是否还有太祖密室,老夫倒是可以帮你判断一二,所在之处的高门是何品性,能不能容你大动干戈,然后你再带人前往便是。你现下行事须得小心谨慎些才好,大通上下有数不清的人都在盯着你的动向,你呆在本家自是无碍,但若是出门在外,须得多带些人,无论如何也要保得自己全身而退才行。” 麦高自是知晓武家老太爷的顾虑,忙点头应承道“师祖你就放心吧,不说现下孙儿已然和平国公府结盟,单说孙儿手中此刻还有御赐的尚方宝剑可以用作狐假虎威,轻易难有人能够为难于我,孙儿也会加倍小心行事的。” 武老太爷又多嘱咐了几句便让麦高自行忙活去了,而麦高自是丝毫未曾耽搁,立马便派人送了信进京,向平国公府问及太祖留在各处的密室分别位于何方,也解释了自己想要借此做局的打算。 且不说平国公父子二人见到了麦高的来信心下究竟如何思量,单说京中的局面,已然是相较于陈家刚刚出事之时大不相同了,甚至还不及麦高另外多做些什么,单单只因着镇国公府的一场大火,就已然引发了一连串的变化,当然其中自是有平国公府在暗地里的推泼助澜,但是当年那些知情人的做贼心虚也是一大诱因,就在此等境况下,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平国公府竟是将麦高的计划搁置在了一旁,反倒是一心放到了正处于焦灼之态的京中局势上。 镇国公府遭受天罚后,另一件大事,将京中讨伐金宝皇帝和镇国公府的声浪推向了**,那便是太祖兵符现世,一时间质疑金宝皇帝,以及要求镇国公府放权的声音愈演愈烈,令金宝皇帝实是不知该如何应对,竟是接连罢朝了两日,只躲在后宫,不理朝事,更是让流言甚嚣尘上,京中局势完全倒向了平国公府。 而太祖兵符现世还要从重阳节的皇家祭祖大典上说起,自从镇国公府遭遇了那场大火后,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鬼,还是各有筹谋,竟无一人出面要求彻查此事原委,好似所有人都默认了镇国公府之事乃是太祖显灵,为了惩处镇国公府的悖逆之举,这才降下天罚。 随即京中便有不少人借由此事,开始质疑镇国公府究竟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才令太祖如此愤怒,加之前段时日京中那些隐晦暗指金宝皇帝身世有异的流言,更是将金宝皇帝和镇国公府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们虽是切身感受到了朝野内外的危机重重,但一时也苦于束手无策,只能对那些攻讦和流言听而不闻,勉力支持,等待着一旦有门阀愿意插手,从而迎来转机。 而就在连禁军统兵之权的归属也被人拿出来说嘴之时,恰逢重阳佳节,当日按照惯例须得进行祭祖大典,而就当着一众文武百官和皇族宗室的面,却发生了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九九重阳,秋高气爽,礼部早已依照既定的规程,安排好了祭祀大典的一应事宜。因着重阳佳节,当日并无朝会,一众参与祭祀的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一早便齐聚太庙,每年四次的祭祀大典,参与众人早已对流程谙熟于心,初时随着礼官唱礼,诸人一个指令一个动作,还尚算顺利,直到上香的环节才出现了纰漏。 主祭自然是金宝皇帝,也是他头一个向着列祖列宗的排位上香祭拜,但当金宝皇帝手中的高香插入香炉之时,异状陡生,供奉祖宗画像排位的正殿大门,竟是‘砰’的一声,直接紧紧关上了。此等惊变让本已有些昏昏欲睡的群臣和宗室立时精神了起来,虽是顾忌金宝皇帝的颜面,却难免暗中互相使着眼色,心下暗忖,怕是太祖也看不下去大通江山竟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把控。 金宝皇帝自是勃然大怒,勒令近卫探查,却是一无所获,这一番闹腾反倒是令众人面色更为怪异,而平国公更是毫无顾忌地直言道“皇上,若觉此事有异想要探查一二不妨待到大典结束后再做计较,若是误了吉时,反倒更是令先祖不满,还望皇上三思。” 金宝皇帝自然知晓平国公这是有意给自己难堪,但自己若是在祭祖大典上闹得太过难看,必然更会令人诟病他的用心,现下的局势已是危如累卵,金宝皇帝自是不愿给人多添谈资,只得勉力找补,怒喝道“待到大典结束,朕倒要看看,究竟是哪里来的小人竟敢破坏祭祀大典,实在罪无可恕。”话毕便随着引祭官行至一旁,默许大典继续。 而后的一众宗亲上香却是再无异状,令一旁的金宝皇帝的面色愈发难看起来,直至轮到平国公上香祭拜之时,又生异状,平国公刚刚将香插入香炉,随即跪拜叩首之时,天上飞鸟掠过,竟是有一锦囊从天而降,直直掉入了平国公的怀中,此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见状都是大惊失色,而平国公就这般堂而皇之地打开了锦囊,从中取出一块玉牌,赫然正是遗失多年的太祖兵符。 平国公在众人莫测的眼神中,面现大喜过望之色,重新向着祖宗牌位叩拜,口中还高呼道“孙儿谢过太祖赏赐。” 这句话一出,一旁尚不及反应的金宝皇帝立时面色大变,待到平国公将那兵符珍而重之地捧在手中,退至宗亲队伍中时,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众人都将那玉牌看了个清楚,而所有人都已认定,太祖竟是将被所有人久寻不见的禁军兵符赐给了平国公,这背后的意味简直不言而喻。当然也有那些对太祖显灵一直心存疑虑之人,自觉必是平国公早已找到了太祖兵符,不过是现下方才寻到合适的时机让其显露人前,也好借机向金宝皇帝发难。 而无论参加祭典的众人心中对此究竟作何想法,但最为尴尬难堪的却必然是金宝皇帝和镇国公,因着刚刚平国公那番叩谢太祖的做派,加之现下太祖兵符其实已然无甚用处,不过是个太祖的象征而已,金宝皇帝若是勒令平国公上缴,反倒显得他因着此前种种心虚,故而只得故作宽容地允许了平国公将之收藏起来留个念想,而平国公闻此便也就堂而皇之地故作感激状将兵符收入了囊中。 第五九三章 身世揭破 1 不说金宝皇帝见到平国公这般做派心中如何暗恨,但木已成舟,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实是也无法拿平国公如何,只能咬牙暂且忍下。只是金宝皇帝却未曾想,重阳祭典过后未出两日,便有关于祭祀大典上的种种被有心人传扬开来,京中坊间不仅将天降兵符传的神乎其神,一时间更是对金宝皇帝德不配位的议论宣扬的甚嚣尘上,愈发令人质疑起他继承皇位是否正统。 金宝皇帝在宫中听闻到这个消息之时,流言已经传了有三五日工夫了,他自是怒不可遏,但此事颇为敏感,他实是不好找恭亲王一众保皇党商议,毕竟若按照他们的脾性,多半会要求彻查此事,但金宝皇帝总担心纸包不住火,一旦重提此事,说不得反倒被人查出端倪,金宝皇帝自是不会自找麻烦,故而只能将镇国公招入宫中,打算商议要如何应对,总不能继续放任流言愈演愈烈。 不说明里暗里盯着宫中动静的恭亲王等一众老臣,见到了金宝皇帝这般倚重镇国公作何想法,只说镇国公虽是知晓金宝皇帝招他前来究竟为何,但也是满心烦闷,概是因着一众门阀眼见局势愈发不利,不愿轻易出手相帮,而自家一场大火后,竟是碍于太祖天罚的传言,一时找不到匠人愿意接手修缮府邸的活计,令京中那些平日里便不十分对付的人家看了好大一场笑话。 镇国公也知现下京中流言的风向愈发不利于金宝皇帝,但想要遏制却是不易,若是采取强硬手段难免让人以为金宝皇帝是做贼心虚,可若是置之不理,有平国公府在一旁虎视眈眈,其党羽又在暗中推波助澜,早晚会危及皇位的稳固,只是现下他镇国公府和金宝皇帝可谓是四面楚歌,甚至原本那些死忠的保皇党也都袖手旁观,让镇国公不得不多想,或许当年的秘密并未随着陈家的倾覆而湮灭,反倒是已然为旁人所知,不然实在无旁的理由可以解释现下的局面。 金宝皇帝在文德殿召见了镇国公,待他见礼后便屏退了左右,开门见山地道“镇国公,现下的局势想来也无需朕同你多费唇舌,你应是能够看清其中凶险,朕只问你,你背后那些门阀可有人愿意出手相助,莫非他们就打算这般看着朕折戬沉沙不成。” 镇国公闻言也是心头发苦,却不得不应答,“皇上,无论是长平镇之事,还是陈家的倾覆,甚至是臣家中飞来横祸,他们都看在眼里,臣也曾抛下脸面求上门去,但那些门阀自持身份,且尚拿不准所为太祖天罚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出自旁人之手,故而这才一直持观望之态,加之他们现在更多关注长平镇中太祖留下的异象的内情,自是无人会在此时浪费心力于稳定朝局之上。” 金宝皇帝闻言拍案怒斥道“若照镇国公所言,朕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等着平国公府将刀架到朕的脖子上,朕只需引颈就戮便是,简直是不知所谓。” 镇国公现下实是毫无应对之法,故而也只能口称‘皇上息怒’,却再无旁的建言。 金宝皇帝见他如此,沉下脸,语带威胁地道“镇国公,你须知此番若不是你借着太后,动摇了朕任用麦高,铲除陈家的决定,反倒让朕将平国公府推了出来,应对大商之乱,局势未必会到今日这般田地,你若是无法助朕挽回颓势,朕既然需要给朝堂诸公一个交代,少不得便要用镇国公府堵住这悠悠众口了,毕竟太祖天罚已然降到了镇国公府的头上,也不差朕再借用以解除危局。” 镇国公闻言立时惊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伏于地,一叠声地道“皇上明鉴,臣行事绝无半点私心,皆是为了皇上,还望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饶过臣全家一命,臣定当为皇上肝脑涂地,绝无二心。” 金宝皇帝见他临事无半点用处,加之他无论如何也是自己血缘上的生父,过多为难他于自己并无半点好处,于是只得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斥道“若非必要,朕自是也不想葬送自己最大的倚仗,只是现下的局势若不能扭转,一旦朕身世的隐秘败露,莫非你还以为镇国公府能够得以留存不成。” 见着镇国公讷讷不敢多言,金宝皇帝只得问道“当年之事的首尾你们可曾都处理干净了,是否还留有任何人证物证,现下即便那些门阀不愿出手相帮,但我们也不能自绝后路,若是此事被人翻出来,即便他们愿意相助也已是于事无补,故而你仔细想清楚了,万勿再生出什么纰漏。” 镇国公闻此神色却丝毫未曾因着金宝皇帝松口而见些许轻松,反倒更是沉郁,半晌才道“当年陈家把持内廷多年,偷龙转凤之事自是比不过陈家的耳目,故而臣才迫不得已和陈家联手安排了当年之事,经手之人中虽是以镇国公府的属下居多,但也不乏陈家的人手,虽说臣将自己这边都料理干净了,但陈家那边未必没留后手,且此事距今也不过才十几年,陈家若留有人证也属寻常。” 金宝皇帝闻此脸色立时便黑沉了下来,语气森寒地道“镇国公的意思是陈家竟还留有人证物证借以要挟朕不成,这许多年你竟是毫无作为,令陈家逍遥了这许久,你当混淆皇家血脉是好玩的不成,此等要命的把柄被人拿捏在手中,镇国公你还能安眠,朕实是该说你蠢不自知,还是该怀疑你另有图谋。” 金宝皇帝眼见着镇国公只能不断地告罪,却无半点有益的建言,立时再无侥幸之心,他现下是看明白了,镇国公府无论是从当年接掌禁军,还是到后来的胆大妄为混淆皇室血脉,直至今日的受制于陈家,皆非出于自己的谋划,不过都是听命于人,实为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 金宝皇帝已然失了同镇国公继续纠缠的心思,颓然地摆了摆手,命其退下,随后金宝皇帝独自呆坐于殿中,竟生出了几分萧索之感。 第五九四章 身世揭破 2 金宝皇帝和镇国公的一番商议,不过是无疾而终,于解决现下的危局无丝毫助益,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时,京中的传言不知不觉中又发生了变化,只是此番流言却无多少人胆敢明目张胆的议论,概是因着竟牵扯到了金宝皇帝的身世,也是直至此时金宝皇帝方才切实感受到了已然迫在眉睫的危机,却已是无力回天,只能任由这股滔天巨浪将自己卷向无法摆脱的结局。 此前坊间虽是有传言明面上质疑金宝皇帝德不配位,隐晦地暗指其身世有异,但这段时日里,市井间却是在暗地里散播着另一则流言,金宝皇帝并非世宗亲子,其实是镇国公的儿子,当年被镇国公府利用太后将其换入了宫中,冒充龙子凤孙,此乃是镇国公府想要谋夺大通江山的险恶手段。 初时这般耸人听闻的传言只是被坊间百姓口耳相传,却不敢光明正大的议论,但时日久了,已然是令朝堂内外人尽皆知,而事已至此,以一众皇室宗亲辅政老臣为首的保皇党率先发难,直接在朝堂上公然提及此事,虽未直言金宝皇帝身世存疑,但却谏言要求太后和镇国公府须得自证清白,给天下黎民百姓满朝勋贵一个交代才行。 朝堂上的文武百官竟无一人敢出言驳斥,足以见世人心中早已认定了传言必然非虚,才会如此,虽无人言说若太后和镇国公府无法证明金宝皇帝的出身来历,之后须得如何,但所有人心知肚明,一旦查证后金宝皇帝出身果然并非正统,便必然要退位让贤方能平息朝野内外的攻讦。 宗室和保皇党这般几乎相当于逼宫的动作,不仅令金宝皇帝一时间束手无策,也让他看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多半已然被他们所知,若非如此,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们带头质疑自己的出身来历。而朝会上,即便是那些被金宝皇帝棋子提拔上来的亲信近臣,此等局面下也不敢轻易出头妄言,不仅仅是怕被牵连到此事之中,更是担心一旦经查证金宝皇帝果真并非皇室血脉,那么他们虽未参与当年偷龙转凤之事,却也还是会被扣上个谋逆的罪名。 面对着满朝文武要么咄咄逼人的诘问,要么事不关己的观望,要么畏缩不前的闪避,金宝皇帝可算是四面楚歌,无法,只得佯装愤怒,避往内廷,随即罢朝不理政事,实则是力有不逮,只能暂避风头,以期能拖延一二,或会另有转机。 但局势却并未因着金宝皇帝的逃避有所缓解,后续的发展反倒是令攻讦太后和镇国公府的苗头愈演愈烈,便是金宝皇帝也已然威信扫地,现下不仅仅是宗室和保皇党,平国公府背后的势力,甚至是那些未在京中,但仍感念太祖恩德的一众开国元勋,在听闻此事后都遣人入京关注后续的发展,而注重礼教传承的士林清流更是闹起了宫门请愿之举,要求彻查此事以正视听。 而避居宫中的金宝皇帝和太后,以及被唤来一并想法子的镇国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但即便想破了头,也没有能够应付眼下局势的办法。至于对着外界要求彻查此事的呼声,他们自是不敢轻易应承的,不说金宝皇帝本就的确并非世宗亲子,且当年镇国公府太过笃信自家掌控朝局的能力,从未曾料想会有一日被人追究此事,故而行事安排得并不十分周全,难保不会被人查出端倪。 加之朝臣所言的自证清白也不过是个由头罢了,一众宗室勋贵想必正是要等着太后和镇国公府自乱阵脚,一旦他们拿出些莫须有的证据,多半便会被一一驳斥,反倒是更容易作茧自缚,被人抓住马脚,几经商议后,金宝皇帝还是觉得明面上应承朝臣彻查此事以作安抚,实则从中做些手脚尽力拖延,以静制动才更为稳妥些,只是还不待他们安抚压制群情激奋的士林,和咄咄逼人的宗室勋贵,局势便陡然急转直下,而金宝皇帝等人再想要挽回已是无力回天。 就在金宝皇帝和镇国公进退两难,苦思对策之时,当着在宫门前请愿的一众士林学子,却突然有人堂而皇之地敲响了登闻鼓,众目睽睽之下,坦言要状告镇国公府和太后谋害世宗,混淆皇室血脉,用镇国公亲子替换皇子,大逆不道,意图窃夺大通江山,数条骇人听闻的重罪,不仅令在场士林群情鼎沸,更是引得听到消息的朝中重臣悉数赶往宫门,跪请金宝皇帝临朝,当着文武百官和宗室勋贵,公审此案,一时间将金宝皇帝推至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消息传入宫中,不仅镇国公面色如丧考妣,金宝皇帝也是生出了不详的预感,看着面色惶惶的太后和镇国公,金宝皇帝沉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朕只想要句实话,当年父皇离世可有你们的手笔,而你们所有行径的知情人究竟有几何。” 太后惴惴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半晌无语,还是镇国公大着胆子应道“皇上,当年实在迫于无奈,世宗皇帝对你的来历生疑,若不想功亏一篑我们只能痛下杀手,至于说知情人……” 镇国公略一犹豫,还是咬牙道“单就是参与其中的门阀世家都不止一掌之数,而如陈家这般虽未身在朝堂,但却愿意出手相助的也不在少数,至少皇家商都院内各家就在其列,而臣当年能处置的也只有自己的属下而已,至于旁人,臣即便有心,也是力有不逮,故而若要查证当年之事,知情人着实不在少数。” 金宝皇帝无力地闭了闭眼,半晌后才道“现下已然容不得我们推诿塞责,退缩逃避了,只能直面此事,既然当年知情人甚众倒也并非坏事,为今之计,只有将所有人都拖下水,或还能有一线生机,等下朝上公审,你依照朕所言行事便是,如今也只能勉力一搏,至于结果如何也只好听天由命了。”随即金宝皇帝便如此这般地同镇国公交待了一番,随即便召群臣觐见,正式开始公审彻查当年之事。 第五九五章 身世揭破 3 金宝皇帝同镇国公和太后在极短的时间内,暂且勉力商量好了对策,便偕着二人一同临朝。大殿上,随着侍人传召,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鱼贯而入,按位分班肃立,镇国公加入群臣,明里暗里或幸灾乐祸,或试探揣度的视线如影随形,镇国公如临大敌,丝毫不敢抬头触碰那些别有意味的目光,太后面色如常地坐在皇位下手临时由侍人搬来的座椅上,随即金宝皇帝于殿中龙椅上落座,这才目光沉沉地看向殿下蓄势待发的群臣。 恭亲王率众而出,拱手向着金宝皇帝奏禀道“皇上,今日有人击响了登闻鼓,状告太后和镇国公欺上瞒下,混淆皇室血脉,意图窃夺大通江山,此事牵涉甚大,还请皇上允许三司会审,彻查此事,以正视听,也给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为好。” 一旁立马有人附和道“恭亲王所言甚是有理,如今京中甚至大通上下皆以皇室辛秘当做谈资,不仅致朝局不稳人心浮动,更是令皇室威望岌岌可危,此事若不能彻查清楚,恐会让我大通社稷陷入危局,还望皇上明鉴。” 金宝皇帝看着要么出声附和,要么点头赞同,要么冷眼旁观的殿内众人,心下暗恨,思及刚刚的对策,自觉事已至此,自己已是退无可退,既然这些人意欲借此事拿捏自己,意在皇位,那又何妨将水搅得更混一些,总不能让那些当年参与此事之人还能独善其身,金宝皇帝暗忖即便自己身世揭破,做不成这个皇帝,也要将那些幕后推手一并拉下水,说不得反倒能博得一线生机。 心下计议已定,金宝皇帝轻咳了两声,待到殿内静了下来,他才对着殿下的群臣道“朕也听闻有人击登闻鼓状告镇国公,既然其中牵扯重大,朕自诩亲政多年也绝非偏听偏信之人,既然诸位臣工有心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朕并无任何异议,不妨将告状之人带上殿来,朕也想听听此事究竟有何内情。” 一干朝臣见金宝皇帝这般容易便应承下来,心下不误惊异,却也不想放过此等良机,又有一三朝元老出列谏言道“皇上,宫门处还有不少士林学子请愿多日,既然是要公审此案,且要给天下黎民一个交代,不若让士林学子们选出几人作为代表,旁听此案,也好以正视听,省得被坊间质疑我等有遮掩舞弊之嫌。” 金宝皇帝自是知晓他们如此谏言为的正是将此事闹大,只是现下坊间已然对此事诸多议论,继续遮掩也是于事无补,金宝皇帝便也就破罐破摔,直接应承道“此言甚是有理,朕准了,即刻宣状告之人和士林学子觐见。” 话落,便有侍人急匆匆地赶往宫门宣旨去了,而大戏即将拉开序幕,心中早有谋划的诸人也不急于在此时发难,便袖手肃立,等着人都到齐,便要开始这足以改变大通局势的公审。 不多时内侍将人悉数带到,打头几个面色郑重肃然,颇有几分书生意气的青衣书生想来便应是士林学子选出来的代表了,几人身后坠着一个宫中嬷嬷打扮的年长妇人,金宝皇帝推测怕正是状告太后和镇国公之人了。看着那妇人一身宫中行走的打扮,金宝皇帝心中顿时生出了不详的预感,他原以为状告之人多半因着有心人授意,对当年之事一知半解之辈,但现下看来说不得这嬷嬷或曾亲身参与当年的过往,若真如此,今日之事必难善了,心下不免警醒了几分。 那老妇人入殿后态度不骄不躁,也未见惶急,规矩仪态不见丝毫局促,待到一众学子同金宝皇帝见礼后,让出了空位,这才不紧不慢,镇定自若地跪伏于地,叩首后,言道“奴婢锦兰拜见皇上,太后,诸位大人,奴婢乃是掌管慈宁殿洒扫宫婢的管事嬷嬷,在太后身边服侍已逾三十年,当年太后同镇国公府偷龙转凤之举,奴婢也是参与之人,对此事知之甚深,皇上但凡有任何疑问,奴婢自会为皇上一一解惑。” 金宝皇帝余光一直未离太后,那老嬷嬷初入殿中之时她似是毫无所觉,但待到听到了她的名字后,身形和面色陡然一僵,金宝皇帝立时便知此人绝非无关之人,多半如她自己所言一般,应是曾参与其中,且说不得还有确实的证据,着实让事情有些难办起来。 金宝皇帝不敢轻忽,思量少倾方才道“锦兰,朕来问你,姑且不论你刚刚所言是真是假,若是依你所言,你曾助太后和镇国公府混淆皇室血脉,此乃株连九族的大不敬重罪,你又为何在时隔多年后的今日堂而皇之地出面指证,此种做法难免令人质疑你是另有图谋,你若是解释不清楚,你所言想来也不过是随意攀咬罢了,实是难以取信于人。” 锦兰对金宝皇帝的质疑丝毫不见慌乱,坦坦荡荡地道“奴婢自知罪该万死,当年助太后和镇国公府偷龙转凤后便已是寝食难安,而后又因着亲见他们谋害了世宗皇帝性命,愈发愧疚悔恨难当,时时受梦魇折磨,总在世宗的音容就在眼前,质问奴婢为何助纣为虐,祸乱这大好河山,每每午夜梦回,奴婢早已生出了以死谢罪之心,却因着真正罪该万死之人仍逍遥法外,故而心有不甘,才苟活至今。” “此番也是因着获悉坊间有关皇上身世的传闻,私以为此乃是天赐良机,也是世宗在天之灵死不瞑目,这才给了奴婢揭露当年真相的契机,奴婢丝毫不敢耽搁,这才击登闻鼓,告御状,要还世宗皇帝一个真相,以期能稍减奴婢身上的罪孽,奴婢自知万死难辞其咎,待到此间事了,绝不敢继续苟活于世,但求一死,以赎奴婢身上的滔天罪孽。” 这锦兰嬷嬷言辞条理分明,做派情真意切,闻之令人动容,金宝皇帝心下却已是恨极,此人已存死志,寻常法子断然无法动摇其立场和决心,金宝皇帝现下也只能寄望于镇国公足够机灵,能够在合适的时机进言,扭转局势,不然就眼下看来,他们败局已定。 第五九六章 身世揭破 4 待到锦兰嬷嬷讲述完自己此番这般作为的因由,殿内立时便有人不待金宝皇帝开口,直接出言问道“既如此,不知嬷嬷可否同我等讲讲当年事发的经过,也好让我等查清世宗身死之密,和皇上的身世,也好以正视听。” 金宝皇帝看着愈发不拿自己当一回事的殿下众臣,却也不好在此时发作,又无法在众目睽睽下阻拦锦兰讲述当年之事,只得一言不发地坐于龙椅上,默认了臣工所求。 锦兰自是知无不言,当下便条理分明地回忆起了当年那段十分隐秘的往事,“当年奴婢进宫之时刚过及笄,乃是被镇国公府着意安排至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的身边作为心腹宫婢,为其效命所用。时至今日奴婢的卖身契仍在镇国公府手中,故而从始至终对太后和镇国公府便从无二心,这才令奴婢一步错步步错,在镇国公府的谋划中越陷越深。” “奴婢虽是不知为何镇国公府一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这等偷龙转凤之举,毕竟当时皇后产下的也是皇子,此举看起来实无必要,也是后来他们谋害世宗皇帝,加之这段时日在京中的流言,奴婢才略有所感,推测他们这般大费周章,想来正是为了借此谋夺钱氏江山,意欲改朝换代,才会如此。” “当年无论是太后有孕,还是镇国公夫人传出喜讯,竟好似约好了一般,前后相差不过三五日工夫,奴婢记得那时太后虽是身怀有孕,却一直未见开颜,原本奴婢以为是因着世宗皇帝对太后日渐冷淡,才致太后优思过重,不过后来才知,她乃是早已知晓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旦降世,便面临着骨肉分离的局面才会如此难以开怀。” 坐在一旁的太后终于忍不住怒斥道“大胆贱婢,竟敢如此污蔑本宫,简直是一派胡言。”随即对着殿下众臣厉喝道“诸位身为皇上倚重的得力贤臣,竟然坐视此等不分尊卑之徒任意污蔑皇上不成,你们难道就不敢愧疚吗。” 面对太后公然的指责,群臣神色毫无所动,恭亲王更是拱手道“太后息怒,须知事关皇室血脉正统,轻忽不得,诸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是太后自诩从未曾行差踏错,何不待到此宫人说罢前因后果,与其对峙便是,又何必在此时这般做派,太后莫非是恼羞成怒,心虚了不成。” 金宝皇帝见恭亲王言辞间再无半点恭敬之意,心知自己最大的倚仗保皇党一派怕是已然悉数倒戈,此时这般遮掩避讳反倒更显势弱,于是出言安抚道“娘娘,恭王叔所言甚是在理,此宫婢若是在信口胡言,意图构陷与您,朕自是不会坐视不理,不妨待她讲完,满朝文武皆是人杰,自不会轻易被她糊弄左右,娘娘又何须急于一时,还请稍安勿躁,想必过会儿在场诸位心中自有论断。” 随即金宝皇帝又看向殿中跪着的锦兰嬷嬷,语气沉沉地道“锦兰,你须得如实讲述当年之事,切勿要胡编乱造,误导试听,若是你有一个字虚言,便是你但求一死,朕也有法子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锦兰嬷嬷对于金宝皇帝直白的威胁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恭敬地又叩了一个头,继续道“皇上明鉴,此等大事,奴婢断不敢有所欺瞒,奴婢所言当年在太后身边服侍之人皆可作证,若是皇上不信,尽可将她们悉数传召至殿上同奴婢对峙,若是奴婢有一句虚言,皇上便是将奴婢千刀万剐,奴婢也绝无半点怨怼。” 金宝皇帝听闻锦兰嬷嬷竟是还有人证,也不想在此事上继续同她纠缠,毕竟牵扯出来的人越多,对自己就愈发不利,于是只得道“待你说完,一应人证物证朕自会派人一一查证,倒也不急于一时,你不妨继续说说你还知道哪些细节。” 锦兰嬷嬷口中称是,继续回忆道“随着太后娘娘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几近临盆的月份,镇国公一反常态,竟是偕同其夫人时常进宫探望,此举难免引起了宫中诸人的质疑,毕竟镇国公夫人的月份也不小了,这般劳顿,实是不合常理,就连世宗皇帝也曾对此垂问,现下想来,怕是那时世宗皇帝便已然对他们的用意心生怀疑了。” “而就在宫中人人都为着太后生产做着准备之时,太后身边陡然多出为了许多生面孔,据说都是因着镇国公府不放心,特意遣进宫中看顾太后的,但奴婢却从同她们的交谈中发现了不妥,毕竟太后娘娘生产事关重大,几乎可算是关乎镇国公府日后的荣辱,派入宫中之人必得是亲信家奴,但这些人非但对镇国公府一知半解,且偶尔泄露出的蛛丝马迹表明她们另有主家,彼时奴婢对太后娘娘端的是忠心耿耿,便同娘娘说起了奴婢的担心。” “而太后却是明令让奴婢对此无需过多理会,甚至直言这些人是镇国公府寻来的帮手,绝不会有加害之心。奴婢虽是口中应下,心里还是对这些人诸多戒备,也正是因此才会提早知道了镇国公府的布置,不得已参与到了后续之事中。” “奴婢发觉,那些人虽是并非出自镇国公府,但是和宫中不少人都有些牵扯,更是和太医院以及宫中禁卫关系匪浅,日常往来过从甚密。而后她们更是在太后宫中布置了两间产房,也是直至此时,奴婢才对镇国公府的意图有了猜测,以为镇国公府是担心太后一旦未能顺利生下皇子,便想要偷龙转凤,换一个皇子入宫,以确保太后在宫中的地位不会因此动摇。” “奴婢那时虽觉此举风险颇大,却还以为这般准备也不过是防患于未然,实属人之常情,若是太后能顺利产下皇子,自是无碍大局,故而奴婢甚至还开始为太后出谋划策,也是因此太后才将奴婢拉入局中,让奴婢帮忙布置了不少关窍,直至那时,奴婢方才知晓,镇国公府为太后准备的替换之子便是镇国公夫人腹中的胎儿。” 第五九七章 身世揭破 5 锦兰嬷嬷话音刚落,一旁的镇国公因着她言辞中提及了那些从旁的势力手里借来的人手,自觉现下说不得是个还算恰当的机会,可先行将那些当年参与之人稍稍透露一二,便出言怒斥道“你这贱婢,自己所言都是前后矛盾,这般错漏百出的构陷之言竟还妄图蒙蔽圣听,实是不知所谓。” 而后镇国公更是上前一步逼问道“你既是说当年我镇国公府伙同太后,意欲行混淆皇室血脉之举,此等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我镇国公府又岂会不安排可信的家奴,反倒派遣诸多绝非嫡系之人入宫,简直可笑至极,如此做法非但于诸事无益,还会令太后和我镇国公府陷入险境,我镇国公府又为何要这般作茧自缚,即便依照常理我镇国公府也不会贸然行如此不智之举,你这番言辞听之便知绝非实情,你竟敢信口胡言污蔑太后和皇上,真真是罪该万死。” 锦兰嬷嬷面对镇国公的诘问,表现得却是颇为镇定地道“镇国公又何必现下就急于为自家和太后开脱,奴婢也是实话实说罢了,至于你镇国公府为何会安排外人参与此事,奴婢虽未必十分清楚其中关窍,却也可推断一二,想来混淆皇室血脉此等十恶不赦的大罪,彼时的镇国公府还无力单凭己身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等悖逆之举,加之此事牵扯甚广,而若一旦成事受益者众,故而镇国公府必然还有同党一并参与其中,而那些外人说不得便是被其派来监督制衡一二的,故而当年那般局面也属寻常。” 镇国公未曾想锦兰嬷嬷竟是不似之前那般,道出她提及的那些人姓甚名谁可与之当面对质,如此镇国公便可顺势将那些参与其中的门阀世家牵扯进来,不料锦兰嬷嬷竟是先行将镇国公府另有同谋这种话说了出来,现下镇国公若是一力反驳,过会儿若还想攀咬他人岂不是自打脸面,但若是直接承认确有同谋,依照刚刚金宝皇帝计划的那般拖旁人下水,又未免有些太过刻意,存在祸水东引之嫌。 一时间镇国公竟是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自觉说什么都是错,颇有些一筹莫展,面对锦兰嬷嬷的指摘实是无言以对,端坐于龙椅上的金宝皇帝见他这般作态,心下不禁暗恨镇国公的不成器,却也不好让场面继续如此僵持下去,除了只会显得自己这边无事生非恼羞成怒外,别无他用,于是只得道“镇国公不妨稍安勿躁,刚刚朕就曾明言,诸事皆可待到状告之人讲述完再做计较,镇国公何不静心旁听,过会儿自有你辩驳的时候。” 镇国公也听明白了金宝皇帝的言下之意,且自己现下的确也无甚应对之法,只得故作无奈地口中称是,随即退回了群臣之中。 锦兰嬷嬷见镇国公不再质疑自己所言,便又继续道“奴婢刚刚便说了,依照常理,参与此事的绝非单单只镇国公府一家,只是奴婢人微言轻,并不明其中就里,彼时只是看到太后宫中生面孔常来常往,且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准备,而奴婢作为太后身边颇为得用之人,自是也被安排了一些须得信重之人才好出面之事,这其中不说预先准备两边产妇所需的一应物件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最为要紧的还有一桩,也是因此,奴婢才得以知晓镇国公府的图谋。” “奴婢除了被太后要求预先准备好催产的汤药,以备在他们选定的日子里,待到镇国公夫人进宫陪伴太后时伺候他们二人喝下,还被安排守在太后产房,待到她二人顺利产子,负责将两边的婴儿对调,故而事发当日,奴婢从始至终都身在局中,这才得以知晓当年之事的全部内情。” “事发当日,奴婢记得正逢重阳佳节,因着世宗皇帝须得前往太庙祭祖,而太后因着月份大了,便独自留在了宫中,还特意召了镇国公夫人进宫陪伴,彼时万事俱备,催产药喝下后,她二人便被送入了预先准备好的产房,而因着两人身子调养得都颇为精细,一切进行得都还算顺利,也就不过半天的工夫,二人便先后产子,还具都是男孩,满宫上下自是无不欢欣雀跃。” “初时奴婢见到太后顺利产下皇子,心下也觉大松,毕竟若是无需冒险便可稳固太后的地位,谁也不愿冒着杀头的风险犯如此大罪,不想当时太后甚至未及多看小皇子一眼,便直接命奴婢将刚出生的小皇子送到隔壁产房,然后换回镇国公夫人生下的孩子,也是直至那时,奴婢才知镇国公府的谋算,那便是无论太后生男生女都会被换成镇国公府的公子,而这般不合常理的举动,令奴婢意识到,镇国公府如此大费周章,为的绝不仅仅只是稳固太后在宫中的地位,怕是其所图甚大。” “只是当时的局面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奴婢虽心知不妥,但此事绝非凭奴婢一己之力能够有所改变的,加之又不想因着推拒引来太后的忌惮,奴婢当时无法,便只得听命行事,将刚出世的小皇子抱去了隔壁镇国公夫人的产房,不过奴婢当时特意留了心,几经查看记住了小皇子身上颇为异于常人的一处印记,故而绝不会因着时隔久远认错人,奴婢稍后自会同诸位大人细说,也好方便查看印证奴婢所言。” “随后奴婢便亲手将当日镇国公夫人产下的公子,送回到了皇后的产房,而因着世宗皇帝并不在宫中,故而整个换子的过程进行得极为顺利,可算是天衣无缝,而待到世宗皇帝得到消息赶回回宫中之时,诸事已是尘埃落定,一桩偷龙换凤之举已成定局,彼时世宗皇帝不明就里,自是将镇国公府的公子视作亲子,十分开怀,还曾大肆奖赏宫人,却不知他抱入怀中的婴孩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血。” “而后的十几年里,奴婢虽是被这个秘密折磨得辗转反侧,日夜难安,却也知此事牵扯到许多人的生死,况且即便奴婢冒死告发也未必能取信于人,故而不敢随意妄言,直至镇国公府伙同太后谋害了世宗皇帝,随即推举金宝皇帝继位,奴婢才知,镇国公府从始至终都是意在大通江山,而混淆皇室血脉也不过是他们迈出的第一步而已。” 一旁的恭亲王听得心中暗恨,听闻锦兰嬷嬷说起当年始终皇帝身殒之密,忍不住开口叮嘱道“他们究竟是如何得以谋害世宗皇帝的,你且细细道来,万勿有任何错漏才好。” 锦兰嬷嬷口中称是,随即便讲述起了当年世宗皇帝身死的始末,“此事的经过奴婢记得十分清楚,起因便是世宗皇帝对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今的金宝皇帝的身世产生了怀疑,这才引发了镇国公府和太后的杀心。此事说来也巧,因着在同一日降生,加之镇国公府又是太子外家,世宗皇帝便特许镇国公府的大公子作为太子伴读时常在宫中行走,故而时常可以得见圣颜。” “而随着镇国公府大公子的年岁日益见长,相貌竟是愈发同世宗皇帝生出了几分相像之意,加之他与太子二人又是在同一日于宫中降生,难免不会引人遐想,而彼时世宗皇帝早已对镇国公府心生忌惮,故而并不十分信任太后和镇国公府,加之有心人从旁提点,自然便派了亲信之人探查此事。” “奴婢虽是不知世宗皇帝后来都知道了些什么,但是那段时日里世宗皇帝待太后却是愈发冷淡,便是太子也不再如往日一般亲近,而世宗皇帝如此一反常态之举,自是引起了太后和镇国公府的戒备,于是他们为了掩盖真相,这才想要痛下杀手,谋害世宗皇帝性命。” “其实他们想要对世宗皇帝下手并不十分容易,世宗皇帝的饮食起居另有专人打理,加之他对太后和镇国公府的怀疑,故而他们派出的人手,自是近不得世宗皇帝的身,便是想要下手,也极容易被人查出端倪。故而镇国公府便想了个迂回的法子,那段时日里,不知是不是因着世宗皇帝已然知晓了太子并非亲生,加之世宗皇帝因着身体原因一直子嗣不丰,他开始一反常态地频频临幸后宫,现下想来,怕是意欲生个自己的亲子,借以取太子而代之。” “而镇国公府正是抓住了这点契机,他们虽是不能直接对世宗皇帝下手,但若要想在低位嫔妃的身边动些手脚,却是易如反掌。彼时镇国公府借由宫中的人手,将世宗皇帝常去的嫔妃宫中的熏香都做了手脚,加了一味药材藜芦,此物单独使用无甚大碍,且有驱虫之效,便是被人查出,也是无从追究,但是配合着世宗皇帝日日进补所用的人参,却会形成损害人体的毒性,加之世宗本就体虚,一段时日下来,世宗皇帝的身体便愈发不好起来。” “而待到世宗皇帝因着毒性侵害开始缠绵病榻,对宫中再无力弹压之后,镇国公府和太后动起手来便更是肆无忌惮,竟是直接日日在世宗寝宫中燃烧藜芦,而吊命的参汤也是一直不断,不出几日工夫,世宗皇帝便已无力回天,与世长辞了。而后镇国公府便拥立太子继位,而这段往事也被深埋地下,而奴婢若非因着身契尚在镇国公府手中,加之多年来一直未曾行差踏错,颇得太后心中,怕是也等不到今日,能得以揭穿当年的那些隐秘了。” 第五九八章 身世揭破 6 锦兰嬷嬷话音甫一落下,大殿内便陷入了压抑的静默,所有人半晌无语,都在默默消化着刚刚得悉的当年的这番隐秘,其中以恭亲王为首的保皇党一派,即便是对此早有预料,但获悉实情后还是难掩被人愚弄的愤恨;而那些曾参与过当年之事的一众门阀出身的勋贵,则是试图极力遮掩面上的神色波动,心下却不免诧异于一个小小的宫婢竟能知道这许多内情,不由生出了些许心虚之感。 而与此事无甚关联的文臣武将,看待过往和现下的局面则更为客观,都已预感到了大通怕是即将要变天了,也在心中暗暗忖度,平国公府今次多半应是会顺利上位了;而只有坐在上首的金宝皇帝和太后,还有缩在群臣中的镇国公,心情不禁愈发沉郁起来,被人当面揭破早年的那些谋划,无异于被当众打脸,虽是此前早有准备,但仍是难以坦然面对此等指摘,更是竭力思量着接下来的应对之法,故而也只能暂且保持沉默。 直至恭亲王率先开口,这才打破了殿中的静谧,他沉声问道“锦兰,你刚刚所言的种种,可有人证物证,毕竟其中诸事关乎大通社稷,且牵扯甚广,我等自是不能单凭你一面之词,便认定此事,总要有切实的辅证才行,你若是有,还望能坦言相告才好。” 锦兰嬷嬷应是对此早有准备,直言道“恭亲王所言也是极为在理,奴婢自是不会无的放矢,信口开河,奴婢虽是不知其中缘由究竟为何,但当年涉事之人并未被处置干净,还有不少仍在宫中做事,奴婢猜测,要么就是镇国公府自诩对宫中的掌控力足够以势压人,且料定了无人有足够的权力彻查当年之事,要么就是如奴婢刚刚推测的那般,因着那些人并非是镇国公府的属下,故而不好直接下手处置,这才让奴婢今日仍可找到知晓当年之事的不少人证。” “至于物证,无论是当年太后交由奴婢经手的助产汤药的方子,还是一些太后和镇国公府之间的书信往来,甚至是当年用于低位嫔妃宫中的熏香,奴婢都有留存,便是不说这些细枝末节,奴婢更是知晓当年两个婴儿身上的一应印记,这些想来足以证明当年偷龙转凤实属却有其事了。” 满殿心思各异的群臣都有志一同的惊诧于,这锦兰嬷嬷竟是有备而来,且一应证据搜集的也颇为周全,想必是早年间便对今日的局面有所预料,若非如此,谁会费心保留此等会惹祸上身的要命证据呢。一时间不免都对现下的局势有了另一番猜测,说不得今次之事,乃是有当年参与其中之人投靠了平国公府,这才会在此时将这些陈年旧事揭露出来,而金宝皇帝身上有如此大的纰漏,镇国公府竟然不曾谨慎收尾,今次即便被借此拉下皇位,想来也是输的不冤。 不说一众臣工心下作何猜想,锦兰嬷嬷不仅将随身携带的一应物证一一展示出来,更是将那些人证姓甚名谁,于何处供职都逐一道明,甚至不待金宝皇帝开口,恭亲王便命人将这些人证传召至大殿之中。这些当年的知情人现下已是都上了年纪,更是分散在内廷中各处侍奉,而锦兰嬷嬷竟是能将他们现下的所在都说得一清二楚,若说没有旁人相助,预先做了诸多准备,断是无人肯信的。 而那些被内侍传召过来的多名人证,入殿后也并非一脸懵懂,丝毫未见茫然无措之色,想来应是前去传召的宫人透露了此番他们被找来问话是所为何事,故而面上多是惴惴不安,甚至还有人不动声色地暗暗看向同在殿中的自家主子,以期获得些许暗示,免得弄巧成拙。 但此刻大殿中,诸人都聚精会神地关注着刚刚入殿的这群人,众目睽睽之下,无人敢在此时轻举妄动,即便有心想要暗示一二却也不能,而且这些被招来作证的宫人多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当年风华正茂时虽是听命行事,但也都算得上是主子身边的得用之人,但现下多是垂垂老矣,早已被主家抛到了脑后,除了极个别混出头的还算有些权利,自是心向主家,余下的那些早已被弃如敝履,心中或多或少都对主家存了怨怼,故而今次被招来问及当年之事,未必不会生出报复之心。 眼见着锦兰嬷嬷提及的所有人证都已到场,大殿正中竟是齐齐跪了十几个嬷嬷和太监,金宝皇帝颇为头痛的看向这些人,他知晓一旦开始审问,以这些人的境况,他们多半必然会道明当年的实情,甚至说不得还会借今次之事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以期不至于老死宫中,但是金宝皇帝原本想要将那些隐于幕后之人拖下水,借以混淆视听,便不能直接问及当年之事是否属实,毕竟一旦经由这些人证坐实了他的身世,反倒失了先机。 更旁论那些门阀世家完全可以借由这些人的供词,联合起来直接让金宝皇帝退位让贤,也好阻止这场火烧到他们身上,若是到了那般境地,金宝皇帝便再无翻身的余地了,故而他心下暗自盘算着,总要先将这些人背后的主子先揪出来,才好让那些人无法置身事外,故而这场审问决不能让恭亲王等人来,也免得诱导此事的发展走向另一条歧路,令他的打算落空。 思及此,金宝皇帝不待有人开口,便率先直接询问道“今日唤你们前来,乃是为着一桩陈年旧事,你们务必要如实回禀,不得有半句虚言,否则朕定然决不轻饶。” 殿中的一众宫人闻此忙不迭地连连称是,金宝皇帝继续又道“刚刚这位锦兰嬷嬷言道,当年朕出生之前的一段时日里,你们都曾在太后宫中侍奉过,可有此事,而镇国公和锦兰嬷嬷也都声称,你们并非出自镇国公府,那么如此一来,你们因何会被调往太后宫中,又是受何人指示,在太后宫中究竟有何图谋,你们且一一从实招来。” 恭亲王见着金宝皇帝竟然主动开口初时还颇有些诧异,而待听道他问及之事,便已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不过恭亲王也未曾开口阻止,毕竟他也想弄清楚这些年来究竟是哪些人一直在觊觎大通江山,而参与当年之事又有哪些世家,日后也好防范一二,便就只是静默不言,只待看局势如何发展。 而听闻金宝皇帝如此问话,那些来人心中便都已有了底,都是在宫中求存了几十年的人精,自是从金宝皇帝的言辞中听出了言下之意,更是知晓了此番究竟是所为哪般,但是他们对此却心有顾忌,一时间也不好直接作答,一行人沉默半晌,还是一位年长的老太监大着胆子出言道“启禀皇上,小的等都有身契或是家人被拿捏在背后的主家手中,无论说与不说都是难逃一死,若是朝廷能保全小的们的身家性命,我等自是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事已至此金宝皇帝自是不好推诿塞责,于是便应道“你们只要实话实说,朕保你们无事。” 那老太监却是并不十分在意金宝皇帝的承诺,他也知一旦当年之事真相大白,金宝皇帝未必还能保住现下的皇位,一个即将落马的帝王的许诺毫无意义,于是直接转头看向站在群臣上首的恭亲王和平国公,出言试探道“此事牵扯皇室隐秘,还望宗亲们能护小的们周全,不然小的们实是不敢坦言当年内情,毕竟如此或还能给家中亲眷留一条活路。”而一旁的那些宫人也是纷纷点头附和。 恭亲王见这些人如此作态,心知锦兰嬷嬷所言应是**不离十,他们这才不向皇上寻求庇护,反倒是想要攀上宗室,不过只是些地位低下的宫人,救他们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若是能借此弄清当年的隐秘,便是出手相帮也无伤大雅,故而恭亲王毫不犹豫地应道“你们只需如实回禀当年诸事,你们的性命和家人,宗室自会出手相互,你们尽可放心。” 立时,以那老太监为首的一众宫人忙连连叩头称谢,也不看龙椅上金宝皇帝阴沉的面色,直言道“小的乃是正阳江家的家生子,自有便被送入宫中作为主家的暗线,听凭主家号令行事,当年小的之所以被调往太后宫中伺候,乃是为了助镇国公府和太后偷龙转凤,调换皇子和镇国公府的大公子。” “而小的能被选中则是因着小的祖上乃是行医出身,小的也颇会两手,加之隔房的堂弟当时在太医院担任药童,拿取药材也极为顺手,这才将小的派去太后宫中伺候,毕竟太后和镇国公夫人产子并非瓜熟蒂落,而是借由催产药提前生产,也是怕生出意外,故而才会派小的前往,而待到太后和镇国公夫人顺利交换了婴孩,小的便也就被调回了原本的所在,至于镇国公府是如何说动了江家的,小的却是不知了。” 这老太监言毕,群臣中立时有人面色变得难看起来,当年那些曾参与其中的世家,也已然意识到了金宝皇帝刚刚那般说辞为的是什么,看来他这是眼见着事不可为,无力扭转败局,不想自己独力承担世人的诟病,这才想要将所有人都拖下水,但现下他们也不及阻止,毕竟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是做贼心虚,且一众皇室宗亲和保皇党一派在一旁虎视眈眈,实非冒头的好时机。 眼见着老太监说完自家之事,并未引发在朝为官的江家人的责问,自己倚靠的主家也无人出面阻止,殿中确是有不少臣工的面色愈发沉郁,但却都保持静默,见此,余下之人也都大起了胆子,开始陆陆续续地道明了自己的来历出身,以及为何会被主家派往太后宫中服侍,而当年镇国公府和太后的意图更是人人心知肚明,一番七嘴八舌的证词说罢,当年狸猫换太子之举可算是真相大白于人前,再无疑处。 在群臣心中,后来的世宗皇帝身死之谜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金宝皇帝并非世宗亲子,那么镇国公府和太后完全有理由在世宗生出疑心后痛下杀手,一切都颇为顺理成章,至此便是金宝皇帝和镇国公有一万张嘴也难以再自证清白,大势已成,金宝皇帝的身世已然成了定论。 金宝皇帝见镇国公迟迟不曾有所动作,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示意,镇国公这才如梦方醒,怒斥道“你们这群贱奴好大的胆子,你们既然并非出自镇国公府,我镇国公府又如何能够将此等要紧之事相托,你们今日信口胡言,将脏水都泼到了镇国公府和太后的身上,一见便知你们定是此前便串联好了,意欲谋害皇上,这才会有志一词的攀咬镇国公府和太后,说不得正是你们背后的那些人有意指使,才让你们敢这般肆意妄为,污蔑皇上的身世。” 第五九九章 皇权更迭 镇国公的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责问,立时便让还跪在殿中的一众宫人连连叩头,口称不敢,镇国公故作痛心地继续道“臣以为这些人必是受有心人指使,联合起来演了今日这一出大戏,为的便是污蔑皇上,太后和镇国公府,这背后之人真真是其心可诛,此事还需得彻查才行,决不能让那些心思恶毒的鬼祟小人奸计得逞,祸乱我大通朝纲。” 镇国公这番义正言辞之语并未让朝中众臣闻之有丝毫动容,毕竟事实究竟如何,殿中明眼人都是一见便知,也清楚镇国公现下如此作态不过是垂死挣扎,不想轻易引颈就戮,才会想要祸水东引,而群臣中那些心中有鬼之人,却都已然隐约察觉到了镇国公此举的打算,他怕是想要将所有当年参与其中之人都拖下水,借以搅乱局面,不想让他们这些人轻易置身事外,日后全身而退,想也知镇国公这是眼见着事不可为,才会出此下策,为自己谋一条退路罢了。 臣工队伍中相熟的几人互相暗暗彼此使了个眼色,心知自是不能让镇国公此举得逞,都是混迹朝堂数十载的老狐狸,心念电转间便有了主意,随即便有人出列道“镇国公这话说的好笑,事实如何,在场诸公都已是看得明白,镇国公也无需顾左右而言其他,你既然说是有人故意陷害,原本此番公审也是要让镇国公和太后自证清白,锦兰嬷嬷等宫人无论是人证物证俱全,镇国公现下既然如此言说,那你不妨将这些证据都驳斥一番,何必这般巧言令色地狡辩。” 镇国公闻言一噎,他自是无力驳斥这些人证物证,但是也不想就这般简单地直接伏法,于是便辩驳道“既然是要彻查当年之事,自是应该要将所有疑点都一一查清,这些宫人背后各有主家,却都在同一时间被调往太后宫中,此事必有蹊跷,而现下这些宫人既然招认了其为之卖命的主家,那不妨挨个查问清楚,这些家族究竟为何要派人前往太后宫中潜伏,他们所图为何,这才能澄清当年之事的真相。” 一众门阀在朝中的族人,自是不会让此事的发展转向不可预知的所在,故而那先前出列之人直言道“这些人究竟为何会前往太后宫中侍奉,镇国公府自是心中有数,如今还要这般狡辩,目的为何,在场诸位皆是心知肚明。此事也没有那般复杂,老夫不妨直接问镇国公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你现下就当着满朝文武和宗室勋贵的面,坦言皇上究竟是不是世宗皇帝的亲子,而镇国公府的大公子到底是谁人的骨血,刚刚锦兰嬷嬷可是早已言明两位身上的印记她一清二楚,镇国公若是想要随意糊弄过去怕是不成。” 镇国公早已知晓今日种种不过是死局求生,这般能够直接被作为日后治罪明证的言辞他是断不敢轻易说出口的,而若是不能应答便成为了默认,终是只得咬牙道“这些宫人分属各家各派,之所以会有志一同地前往太后宫中潜伏,而现下又齐齐站出来指认金宝皇帝并非世宗亲子,谁知是不是这些人在太后和老夫夫人生产之时趁乱做了什么手脚,只为了今日发难,若不查清,如何能以正视听。” 那率先发难之人立马道“如此说来,镇国公也已是认定了金宝皇帝乃是你的亲子了,这才极力出言维护,若是如此,这些宫人的意图和幕后指使之人的打算,自是可待日后由三司会审查个清楚明白,但是身为镇国公府血脉的金宝皇帝却是不能继续坐这个皇位了,不知老夫此言诸位臣工以为如何。” 这般说法虽是有转移众人注意力之嫌,但是现下恭亲王已然了解清楚了自己想要知道的那些过往,自是不会继续保持观望,直接站出来附和道“江大人所言不错,的确如此,既然金宝皇帝乃是镇国公府血脉,自是不能继续胜任大通皇帝之职,这皇位无论如何都须得是钱氏皇族承继,至于镇国公府和太后的罪责之后可交由三司会审查办,但皇上还是尽快退位让贤为妙得好,我等宗室断然不会放任大通帝位旁落,还望皇上莫要拖延才是。” 恭亲王言下的威逼之意已是昭然若揭,再不给皇帝和镇国公以及太后丝毫反驳挣扎的余地,看样子势必是要在今日得出个结果了。 太后面上故作的镇定已然溃不成军,现下全然被惶惶不安所替代,而金宝皇帝的面色则是再无丁点淡定自若,而是一脸退无可退困兽般的疯狂,此时他也无意继续遮掩真实想法,直接厉声怒喝道“放肆,朕如今还是这天下之主,你们竟敢这般大逆不道逼迫朕退位,实在有违为人臣子的忠义,你们难道就不羞愧吗。” 恭亲王丝毫不让地逼问道“你身为镇国公亲子,坐拥我钱家先祖打下的江山都未曾有丝毫羞愧,你可对得起曾视你为亲子的世宗皇帝,以及对镇国公府有着知遇之恩的太祖皇帝,我等乃是忠于大通社稷和钱氏皇族,又何愧之有。” 恭亲王言辞铿锵,气势咄咄,而以他为首的保皇党一派具都纷纷出言附和,敦促金宝皇帝退位让贤的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迎面袭来,震得金宝皇帝身形微颤,几欲昏厥,他狠狠掐了掐手心,强自镇定地看向殿下的群臣,愤慨敌视有之,幸灾乐祸亦有,冷眼旁观居多,但无一人为他现下的处境担忧,想来即便是太后和镇国公,此时此刻也只是为着自己未来的命运忧心,一时间心下不免生出了穷途末路的凄凉之感。 此时的金宝皇帝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机智近妖的少年,麦高,他不免开始有些后悔,若是当时他未曾受太后和镇国公蛊惑,一心信任倚重那个少年,今日的局面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景象,只是现下再思及这些也已是悔之晚矣,金宝皇帝眼见着事不可为,那些门阀既然已察觉了金宝皇帝和镇国公的打算,自然不会给他们翻身的机会,加之对他身世存着很深芥蒂的宗室和保皇党一派,金宝皇帝已是四面楚歌,加之今日之事事发突然,禁军早已被平国公调离京畿,他和镇国公府无丝毫应对的准备,此时确是再无回天之力了。 既是已经知晓了无可挽回颓势,金宝皇帝也不想闹得太过难看,让后来的新帝对他生出忌惮,让他在退位后难留有命在,于是只能强压心中的愤懑,故作高义道“既然诸位皆认为朕德不配位,朕也不想辜负了钱氏的列祖列宗,无论朕的身世究竟如何,但都不想让大通陷入动荡,朕愿意退位让贤,只是这继任之人该为何人,不知宗室可有人选,也好让朕准备禅位诏书。” 金宝皇帝此言不可谓不用心险恶,他身为皇帝十几年,自是知晓皇位对皇族出身之人有多大的吸引力,想必这虚位以待的龙椅必会在宗室中引发又一场血雨腥风,金宝皇帝私以为,也唯有如此,他或许才能在夹缝中寻得求存的机会。 眼见着今日之事可算是已经盖棺定论,恭亲王自是知晓金宝皇帝最后这番话没安好心,但也无所畏惧,只是面色坦然地道“如此甚好,宗室们对继任人选早已有定论,便由平国公接任皇位,想来这原本也是太祖他老人家的意思,既然太祖兵符被授予平国公,我等断然不会违背先祖之意,所以对平国公承继大统,宗室并无任何异议。” 金宝皇帝虽是对平国公接任帝位早有预料,但未想到此番宗室们竟然这般齐心,但也无力抗争,只得见着局势朝向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 随后的一段时日里,在一众宗亲有志一同的推动下,平国公毫无波澜地顺利接掌了大通皇位,随即加封平国公世子为太子,改年号为启承,而已经被贬为庶人的金宝皇帝,连同太后和镇国公府全家老小在内,都被三司会审,按律查办,加之刚刚走马上任的启承皇帝有意杀鸡儆猴,镇国公府九族悉数被斩杀了个干净,而那些宫人也被三司继续仔细盘问早年的过往,一时间京中颇有些风声鹤唳,而大通也暂时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而远在金城,刚刚收到新帝继位消息的麦高,也惊诧于平国公府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甚至还不待他费力伪造神迹,借以诱出那些隐于暗处的门阀世家,平国公府竟然就这般以雷霆手段令尘埃落定,现下大局已定,麦高即便另有想法,怕也是要重新从长计议了。 而随同平国公府上位的消息一并送来的,还有平国公也就是现今的启承皇帝给麦高的旨意,令他即刻启程,进京复命,于是麦高也不好多加耽搁,随行带了几百亲卫,甫一接到圣旨,简单安置了家中之事,便立即出发前往了东京,此去他打算和启承皇帝好好说说自己的计划,若能得他支持,想必行事也更容易些,尽早安排,也免得那些幕后的高门逃过此劫,日后又生出旁的事端来。 第六百章 揭破骗局 麦高带人一路疾行,不敢有丝毫耽搁,怕迟则生变,待到入了京,麦高将亲卫安顿在武家镖行,众人稍事休整后,麦高便进宫前去拜见刚刚继任的启承皇帝。 待到侍人通传后,麦高进了文德殿,也不知是不是因着终于得偿所愿,大权在握,启程皇帝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整个人看起来较之从前都好似年轻了许多,麦高上前一番见礼后,启承皇帝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道“麦高,此番之事你居功至伟,你但凡有所求,朕无不应承,你不妨同朕直言,你现下是想要继续前往关外督建辽北五州,还是打算留在京中帮朕做事。” 麦高自是听出了启承皇帝的言下之意,这选择一旦做出,便决定了麦高未来的路,究竟是成为雄霸一方封疆大吏,还是在权力中心作为启承皇帝手中的一把刀为他披荆斩棘,甚至是排除异己。 麦高也知现下须得将许多事同启承皇帝一一言明才行,不然自己后续的谋划说不得会引起这新任帝王的猜忌,于是便毫无遮掩地坦言道“皇上,微臣有些事还是想要先向陛下禀明才好,毕竟此前在长平镇,臣偶得的太祖遗物除了兵符之外,还有太祖的留书,太祖他老人家临终前仍留有未尽之事于后人,臣实是不想置之不理,故而后续该如何行事,要看您的圣意才好布置,微臣不敢妄揣圣心,故而希望皇上知晓原委后可以明示,也好让臣依情筹谋。” 启承皇帝点头应道“如此也好,你且同朕详细说说吧,朕也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如何得到太祖兵符的,而太祖留书上又说了些什么,至于你接下来想要做些什么安排,朕自会酌情考量,今次招你返京也正是为了后续之事。” 麦高闻言口称领命,随即便丝毫不加自己的主观臆测,而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是如何拿到了太祖的遗书和兵符,以及那封遗书上的全部内容,自然也把太祖的意愿如实客观地讲述了一遍,随即恳切地道“太祖为了大通社稷可谓是殚精竭虑,虽后来力有不逮,但仍是寄望于后人,臣自认为绝不能放任那些幕后之人继续隐于暗处,择人而噬,故而微臣想知晓皇上如何看待太祖的嘱托,又意欲要怎样处置此事,若皇上有心肃清这些毒瘤,臣定当竭尽全力。” 而端坐于殿上的启承皇帝满含笑意地不答反问,“朕其实一直十分好奇,你只是出身于寻常人家,但小小年纪眼界见识都颇为不俗,不说你过往的经历简单的一目了然,更是和太祖无甚渊源,那么你究竟是如何能懂得那些太祖留下的,世人皆无法参透的符号的,你对外宣扬的血脉传承或者说太祖托梦,朕是断然不信的,朕向要听你一句实话,太祖的来历或者说你们二人的来历究竟为何。” 麦高听了启承皇帝的这番直指要害的问话,心下立时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却还是故作镇定地答道“微臣也知此前诸事的契机外人看来颇为蹊跷,而臣所言之事多半会被误以为不过是推托之词,但臣原本的确也是看不懂那些符号的,在冥冥中受人指引,得以窥得天机却是不假。至于这番机缘是太祖他老人家的手笔,或是旁的什么命数,臣却是不知了。” “至于皇上以为的,臣与太祖他老人家的来历有些渊源,臣的确也是不明就里,不过即便当真因此臣才能侥幸得太祖认可,想来也只是因缘际会,至少从臣见过的太祖留书中,并未曾有只言片语提及太祖的身世和来历有异,故而臣不敢妄言,即便有些微臣不知的关联,臣以为也无碍臣为大通尽心做事,为皇上尽忠。” 启承皇帝听了麦高如此作答,竟只是微微颔首对此不置一词,却也未曾过多追究,接着又似笑非笑地问道“若依你所言,此前你提及过的那些皇家柜坊的经营关窍,也是太祖在冥冥中传授与你的了,竟会教授得那般细致,当真是神诡手段。” 麦高心下不住地打鼓,他自是知晓此前自己编造的那些论调,并经不起推敲,现下启承皇帝竟有细究的意思,他实是不知启承皇帝今日这般究根问底是意欲何为,麦高隐隐察觉似乎有什么事被他忽略了,启承皇帝的作态似乎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但现下他除了顺着自己此前撒下的弥天大谎继续圆下去之外,别无悬着,故而就只能勉力点头应是。 启承皇帝见麦高这般极力周全之态,终是忍不住哈哈哈大笑,随即道“那朕若是告诉你,朕说不得乃太祖转世,因为其实那些谜题符号朕皆能够解读,你可相信。” 麦高闻言心下微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想来太祖手段通天,若说皇上是太祖转世,能破解那些谜题和符号也属寻常,微臣自是信的。” 启承皇帝目光灼灼地盯着麦高,一字一句地道“直至今日,关于你和太祖的出身来历,无论是观当年太祖的言行,还是你现下对外宣称的种种,朕毫不怀疑,你二人必是出自同源,而你们让世人得知的那些,皆不过是你二人有意为之的骗局罢了,你们从未曾同任何人说过一句关于此事的实话。” “朕也不欲计较你想要遮掩的秘密究竟为何,但是朕如今得偿所愿,却不想看你继续糊涂下去,以致行差踏错,反倒是浪费了你这一身本事,既然朕现在已然身为帝王,许多事也就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了,不妨待朕同你说清那些陈年旧事的原委后,你再对日后谋划重做计较也为时不晚。” 麦高听着启承皇帝这般笃定的言辞,心头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他感觉自己如今如同被一张大网笼罩,原本还算明朗清晰的局面突然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思及启承皇帝的出身,和他对自家密室的避而不提,麦高隐约察觉,当年之事说不得还有太祖也不清楚的内情被掩盖在时间的尘埃之下,如今启承皇帝愿意开诚布公地同自己明言,麦高自是求之不得,于是立马恭声应是,随即静待启承皇帝为他揭晓那不为人所知的过往。 第六零一章 过往真相 1 随着启程皇帝的讲述,麦高竟不由得生出了几许荒谬之感,深觉自己此前费心谋划的种种,被掌控全局的人看在眼里实乃是自作聪明,可笑至极。麦高心下不禁暗叹,自己竟是也犯了和太祖一般的错误,作为异世来客未免自视甚高,小瞧了这个时代之人的心计,反倒是落入了被人戏耍愚弄的境地。 原来,诸事的起因的确如太祖所料一般,正是被有心人察觉了太祖的来历出身有异,但太祖不知的却是,觉察出此事之人,除了太祖以为的一众男门阀世家外,钱氏宗族之人,以及那些追随太祖多年的旧部也都在其中。 而在太祖对危机还无知无觉之时,各方势力甚至包括太祖的族人在内,便已然有志一同地为了窥得太祖身上的隐秘,设下了一个惊天之局,而后续的一应结果也都是在有心人的谋划下,一步步促成的,其中虽也不乏些因缘际会的巧合,但直至今日,其实局势都未曾脱离真正布局之人的掌控。 太祖立国之初,执政手段和眼界见识的确令人称颂,即便是百年世家出身的人杰也不得不赞叹太祖之智,但彼时却从无人将此联想到太祖的出身来历上,直至太祖开始一力督建商学堂,并在各处商学堂内的藏书阁顶层上巧设机关,也就是太祖传承之所,才被人察觉了些许他来历有异的端倪。 此事说来也简单,毕竟不论是藏书阁的那些机关,还是太祖留下的玉简,皆非太祖能凭借一己之力所完成的,太祖召集了大量的能工巧匠,费了颇多心思才终得以成事。而后在各处布置的太祖密室更是引人遐想,太祖这般大肆动作,若仍是无人察觉有异才真是笑谈。 且各处传承之所和密室建造完毕后,太祖竟然未曾将参与工事的匠人处死灭口,好似极为笃信其中关窍绝不会外泄,便更是引人猜忌,加之那些谜题和符号一见便知自成体系,总要有个出处,无人相信是太祖凭一己之力杜撰出来的,而即便家学渊源深厚如孔家,都对这些是闻所未闻,基于此,心思通透之人便对太祖的来历生出了疑心,而后太祖的言行举止被人细致入微地观察揣测,更是让有心人对他异世之人的身份愈发笃定,才有了后来之事。 其实后续参与算计太祖的这群人中,所图也是不一而足,而太祖身上藏着的隐秘,就好似照妖镜一般,将人心的贪欲揭露无疑。 其中根基深厚源远流长的门阀世家意在仙缘,认为族中但凡若能有一人得道成仙也可保家族延绵不绝,更上一层楼。而如孔家一般的文人清流,则觊觎太祖所掌握的那些闻所未闻的学识,以为但凡能得一丝半点的传承,便足以开山立派,名垂青史。而作为已经位于权利顶峰的皇室宗亲,却更为理直气壮,自诩太祖既然投生于钱家,就不应敝帚自珍,反倒是该将一身的本事奉献于家族,以便令钱氏皇族可以一统江山,千秋万代。 无论这些人所图为何,但贪心足以令他们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悖逆人伦,这才令太祖一步步陷入他们布置周密的惊天骗局中。 所有参与其中之人皆知,若想要达成他们各自的目的,使得太祖将身负的隐秘坦言相告,只有一条路,那便是须得让太祖落入孤立无援之境,才能获悉其中真相,而之后的种种谋划皆是为了将太祖逼入绝境,以期能从他嘴中套取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 其后无论是皇家商都院掌事人的人选,还是朝中官员的任免,甚至是武将的培植,前朝后宫都有人在潜移默化地渗透着太祖的亲信派系,便是皇子们,都因着母家背后的利益集团,无法独善其身,而最大的绊脚石便是追随太祖当年打江山的那些老辈武勋,只要还有他们在一日,军权便牢牢地被太祖掌握在手中,旁人轻易就动他不得,于是初时所有人只能暂且在暗中谋划布局,静待合适的时机。 而就在各方势力默契地为了共同的目的努力之时,却又出了些岔子,那就是长平镇。太祖在长平镇的一应布置早已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而他拿出的那些造物的方子也更是佐证了太祖的来历不凡,如此一来,那些因着太祖大兴商道,而愈发势大的大商世家也因此生出了心思,为了能够谋取获得巨额利润的造物方子,他们便也就牵扯到了局中。其中陈家算是特例,竟想要谋夺大通江山,但其实只要还有门阀和宗室在,陈家的妄念就绝无可能。 而随着老一辈武勋很快便如日薄西山,逐渐淡出朝堂,而他们的后辈子孙多对太祖却并不如父辈一般忠心耿耿,虽是也有如武家一般一脉相承秉持忠义的家族,但绝大多数还是为了自家的利益,生出了异心,逐渐倾倒向了那个一心对付太祖的利益集团。 而太祖临终之前的确察觉到了朝堂局势的不妥之处,为了保全他看重的继任之人,太祖才着意安排了秦王离京,以期能令他远离是非,保得命在。但太祖却是不知,秦王其实乃是宗室推选出来的一步暗棋,早早便已被宗室洗脑,自觉为了钱氏皇族的延绵不绝,便是手段有违人伦也可算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早已背叛了太祖。彼时太祖所为自以为是保秦王一命,实则不过是方便了秦王在外与其党羽谋划,作为最后击垮太祖心神的一步暗棋,伺机而动。 而太宗则是被大商们一力扶持的继任人选,概是因着他庸碌无为,比较好摆布罢了。在彼时那般的境况下,皇子中唯有平王并未投靠任何一方势力,无非源于他和秦王一母同胞,是天然的秦王党,他隐于秦王身后,韬光养晦,毫不张扬,这才被人忽略了过去,也正是因此,才给了平王搅乱局势,令所有人的图谋竹篮打水一场空,让各方势力重新蛰伏起来,只待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出现,再重新谋划。 而平王之所以在最后关头,行那般弑父之举,却绝非如外界传言那般是意图染指皇位,而是因着他早已知晓诸事的前因后果,更是对秦王的筹谋了然于心,不想让太祖落入那般窘迫伤心之境,又无力解救太祖于危难,加之平王窥得各方势力为了获悉太祖的隐秘,已打算不遗余力地动用任何足以令太祖开口的手段,他这才甘愿冒着弑父悖逆的名声,亲手喂了太祖毒药,不过是想要让他死得有尊严些罢了。 第六零二章 过往真相 2 平王这般突然发难,打了所有暗中谋划之人一个措手不及,即便有千般手段,也都依然无了用武之地,各方势力便直接将矛头直指平王,以为他正是因着被所有人忽略,才得以钻了空子,且说不得早已知晓了众人的图谋,这才率先动了手,而正太祖临终之时,近身伺候之人也是未有所觉,唯有平王侍疾在侧,故而依照诸人的臆测,想来无论是久寻不到的太祖兵符,还是那些他们觊觎已久的隐秘传承,怕是都落入了平王手中,一时间平王的处境可谓是岌岌可危。 好在彼时平王也并不是全无倚仗,毕竟手中有经营多年的皇家柜坊在,加之早有准备,而各方势力因着被搅乱了谋划,有彼此制衡,颇有些投鼠忌器,虽是威逼利诱不断,却无人敢贸然痛下杀手,几方焦灼之间,其实无人知晓,平王本就没有打探太祖隐秘的心思,也无意皇位,故而无论几方如何的智计百出,平王以不变应万变,竟也暂且算是保全了平王府。 虽说太祖的那些隐秘诱人,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加之大通皇位多少还是颇富诱惑力的,而太祖离乍然离世导致的那些烂摊子也不得不尽快收拾,以免大通陷入动荡,这才有了后续诸事。 平王本就无心皇位,自然不会在后续之事中强出头,而太祖离世的又太过仓促,秦王不在京中,待得知消息想要返回京城力挽狂澜也是为时已晚,这才让太宗从中捡了个漏,得以继承了大统。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几方势力之间的博弈和权力的重新划分,而秦王归京后之所以要远遁蛮荒,却是因着平王借由皇家柜坊相挟,费心谋划,才得以成事。 平王不仅失望于太祖对秦王的不忠不孝视而不见,以致太祖晚年落入那般境地,同时也深恨秦王身为太祖最为器重的儿子,不但不维护自己的父亲,竟然伙同旁人暗中算计,更不想他经此番之事后还能全身而退,继续享有亲王的富贵,同时也怕秦王若是继续留在京中,其身后党羽无数,若有朝一日重新得势,必会怪罪平王肆意妄为,以致大位旁落,致使平王一脉难以善终,加之太宗本就对秦王心存忌惮,两相一拍即合,这才迫得秦王一脉离京,远避他乡。 其实平王一直都颇有成算,又因着自幼便极为聪慧,被太祖委以重任,托付皇家柜坊于他手,故而许多事都是由着太祖亲手教导,对那些谜题和符号早已在机缘巧合下得见,初时虽是不解其意,但因着太祖的有意遮掩,也知必然牵扯到十分要紧之事,故而对此格外关注,却从不曾声张。而后在太祖教导其经营皇家柜坊之时,偶然得知那谜题中的符号竟然代表了一到十的数字,便对太祖在传承之处设置的谜题有了隐约的猜测,却从未宣之于口。 直至平王知晓这些谜题和符号竟然是各方势力谋算太祖的原因所在,便更是谨言慎行,待到太宗继位,秦王离京后,平王便一直蛰伏,从未曾前往任何一处传承的所在印证自己的猜测,即便是被安置在自家府邸中的密室都未曾轻易尝试,不仅是为了自保,也是不想自家重复太祖身上发生的悲剧。 平王离世前,方才给自家子孙留下了遗训,告诫后人,绝不可轻易触碰太祖的传承和密室,只待若日后当真有太祖所言的继任之人出现,平王一脉须得尽力相护,不必过多追究那人与太祖的来历,但若有幸能够知晓太祖身世的隐秘,便将太祖离世的隐秘大白于天下,让世人知晓一代英主何以那般晚景凄凉,不过是人心的贪欲使然,也好借此,肃清大通治下的这些乌烟瘴气,在祭拜之时告知于他,算是了了平王的一桩憾事。 麦高听着这些与自己所知大相径庭的过往真相,目光灼灼地看向启承皇帝,直白地问道“皇上,想必皇上也是有心全了平王的意愿,又不想看微臣继续蒙在鼓里,既如此,臣心中仍有些疑问耿耿于怀,不知当不当问,还望皇上能够成全。” 启承皇帝毫不犹豫地笑着点头应道“你尽可直言不讳,若有想知道的但问无妨,朕绝不会有丝毫隐瞒。” 麦高见启承皇帝应得痛快,便再无顾忌,直言道“既然当年平王并无心争夺大位,那此前皇上费心谋划,可是因着知晓了金宝皇帝的身世,不想让钱家江山旁落才会如此,还是另有旁的因由。” 启承皇帝闻言颇为坦率地摇了摇头,直言道“朕早年之所以开始谋划布局,并非是因着金宝皇帝的身世,他的出身朕也是此番经由你的筹谋,得以从陈家口中得知,此前对此实是一无所知。诸事皆是因着朕获悉远在蛮荒的秦王一脉的后裔,生出了复起的心思,并将之付诸于行,而我们两家之间的渊源就注定了彼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为求自保,朕这才不得不先下手为强,以免日后任人宰割。” “现下的状况,明面上看似以恭亲王为首的一众宗室所为乃是一心为公,为了维护大通江山社稷稳固,才会如此行事。其实世宗在位之时,一众宗室便早已生出了异心,概是因着世宗当真算得上是贤明之主,只是生错了时候,彼时大通内外交困,外戚当道,世家各自为政,大商肆意横行,若想要整顿朝纲,就必然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而世宗虽有抱负,却无甚倚仗,唯一算是嫡系的镇国公府,也有着自家的盘算,彼时世宗可谓是势单力孤。” “即便面对这内忧外患之局,世宗并未徐徐图之,而是一意孤行,自然便引发了各方势力的不满,想要换个听话些的傀儡,而宗室们自然便将目光投向了万里之遥的秦王一脉。但世宗离世突然,金宝上位,他们便也暂时偃旗息鼓,意欲观望一番,而后续金宝对太后以及镇国公府的纵容,才愈发坚定了宗室们改弦易张的心思。” “金宝亲政后,虽也有心遏制外戚之势,但因着金宝太过爱重太后,忧心于镇国公府日益做大,但是每每遇事,太后的几句话便会让金宝心生动摇,就如今次陈家之事一般,而也正是他这般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做派,才让和镇国公府之间利益冲突愈发激化的宗室,放弃了继续任由金宝为帝,开始切实地支持起了秦王一脉的复出。” “恰好秦王的后裔也有重返权利中心的念想,两方一拍即合,便暗中往来的愈发密切起来。而宗室们之所以舍近求远,不选择朕的平国公府,概是因着平国公府在京中经营多年,早已并非昔日吴下阿蒙,根基深厚,若能登顶大宝,绝不会任由宗室摆布。反观秦王一脉,倒是因着离京时日颇久,在京中毫无根基,即便上位,一段时日内也只能倚仗宗室,可算是最好的人选。” “更旁论而且当年太祖离世之事一直扑朔迷离,他们对平王一脉一直心生芥蒂,加之平国公府手中还有皇家柜坊在,一旦平国公府得势,便是因着往日的恩怨,他们绝难讨得了好,说不得还会被排挤在权利中心之外。而朕自不会放任秦王一脉上位,不说当年的孰是孰非,便是为了大通江山,朕也不会任由一个宗室选出来的傀儡祸乱朝堂,这才有了后续的谋划。” “而朕此前在圣旨中提及此番你居功至伟绝非虚言,今次之事宗室们之所以舍了秦王,不过是因着眼见陈家倒台,一众大商世家都须得受制于皇家柜坊,而金宝皇帝最大的倚仗镇国公府的兵权也是岌岌可危,太祖兵符落入了朕的手中,秦王一脉远在天边,早已失了先机。更旁论你之前散布的那些传言,言及正是因着他们推金宝皇帝上位才让你得以现世,大半人还是信了几分的,加之眼见着你与平国公府亲近,这才不得不站在了朕的身后,从而让朕能够顺利得继大统。” “朕也不妨同你直言,各方势力想要从你身上挖取太祖隐秘之心仍是不死,你未来的路必然不会十分平坦,武家虽是能护着你,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若是执意隐瞒朕也不强求,只要你能尽心处理好皇家柜坊之事,包括你以为太祖未尽的那些关乎社稷的关窍,朕于你别无所求。” “只是朕还想要奉劝你一句,有些事正是因着隐瞒的越深,才越令人生出探究之心,你自己须得想清楚其中利害才好,只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当真要那般藏头露尾,殚精竭虑地渡过一生吗,朕言尽于此,希望你还须得慎重对待此事才好。” 麦高见着启承皇帝将过往之事讲述的这般细致,又苦口婆心地劝解自己,自是能够明白启承皇帝的一番苦心,虽是其中未必没有旁的图谋,但麦高现下的境况,实是无法拒绝他的好意,但因着心存顾忌,不想日后与启承皇帝生出嫌隙,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问一问启承皇帝,麦高颇为在意的一些事上他的态度和倾向,才好让麦高下定决心后续该如何行事。 第六零三章 过往真相 3 麦高略一沉吟,目光坦诚地看向启承皇帝,将一直盘恒在自己心间的问题问出了口,“皇上,无论是为了太祖的托付,还是为了大通的黎民百姓,臣都会为了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只是若想变革就必然会引发争端,臣不知皇上对此可否已有了足够的预料,加之那些作威作福的世家豪门自是不会甘愿轻易听凭朝廷摆布,一旦”好心,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但还是将自己有所冲突,皇上又可有完全的应对之法。” “臣不愿事到临头方知触犯了皇上的避讳,故而还望皇上能明言示下,毕竟想要周全太祖留给后人的未尽之事绝非轻而易举可成,臣重要清楚皇上的打算才好行事。至于皇上所言及的太祖或是微臣的来历,皇上用心良苦微臣明白,其实其中因由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皇上想要知晓臣自会坦言相告,至于是否需同旁人言明,单凭皇上决断便是。” 启承皇帝见麦高言行坦率,并无遮掩推诿之意,也是心中甚喜,此前他还担心怕是要多费些工夫才能说服麦高,现下见他这般知情识趣,便也坦然以待,将自己日后的打算直接宣之于口,“你能够想明白其中利害,如此甚好,朕也想要留下一段传颂千古,君臣相宜的佳话,朕自然明白,若要命你完成太祖当年未尽之事,便必然会要触及甚至是损害许多高门大户的利益,但在朕看来,诸事不破不立,但凡想要还大通世道清明,便总是要付出些代价才行。” “如皇家商都院一般的司部,无论此前是因着什么而设立,传至今日,内里早已腐朽不堪,更旁论其中各家不过是门阀的傀儡罢了,既如此,之于大通也不过是急待铲除的病灶罢了,朕既然费尽心力登上这帝位,便要尽为君之责,竭力开创盛世,所以你无需有任何顾忌,只需凭心而为便好,朕自会一力支持你日后所为,你实是无需担心。” 麦高得了启承皇帝的承诺,虽觉也未必能够轻信,但是现下他已然别无选择,于是便故作感激地道“微臣谢过皇上信重,既如此,还望皇上能屏退左右,让人守好此处,臣自会将一切如实相告。” 启承皇帝点了点头,却未急于知晓这埋藏多年的隐秘,却是对麦高随道“不如你随朕前往平国公府,毕竟那里还留有一处太祖密室尚未开启,想来那处也更为隐秘些,而朕也十分好奇,太祖当年给平王留下了些什么。” 麦高闻言自是无不应承,随即启承皇帝便派人传来了太子,他们三人带着一众侍卫,着便装启程前往了平国公府的所在。 一路无话,在此来到那面刻着太祖训诫之语的石壁前,麦高的心境较之此前早已大相径庭,他也没多耽搁,直接寻到谜题的所在,按下谜题的答案,随着机括声响起,那面石壁从中裂开了一条缝,而后石壁一分为二,缓缓向两侧开启。 待到石壁停止划动,火光掩映下露出了一个黝黑深邃的入口,三人此前并未让侍卫跟随,只命其把守好此处的入口,现下便各自执了火把,进入了那处入口,甫一踏入,火光所及之处是一个面积颇不小的暗室,里面除了地上放置着不少堆叠在一处的木箱,正中还有一处石台,其上放置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匣子。 见状略略扫视了一圈室内的状况,麦高转而看向启承皇帝,探究地问道“皇上,可需要臣去探看一番那个匣子。” 见着启承皇帝微微颔首示意,麦高便大步上前,站到了石台旁,看到那匣子乃是不知材质的金属所制,入手微凉,其上果然雕着符号,却不是如往常一般的数学题,而是用拼音书就的一句话,‘你是否想清楚了当真要打开这个盒子,无论此后发生什么,都不会后悔今日所为,不改初心,一往无前’,其后跟了两个字母‘y’和‘n’。 麦高看到了这句话微微有些怔愣,他不禁有些迟疑,思及从自己进入西北商学堂直至今日发生的种种,对太祖的了解,和大通这个朝代的种种认知都是一变再变,现下面对这段话不免令他对自己往日的所为和日后将要面对的局面生出了几分犹疑,他不知为何太祖会在此处的密室留下这样一句话,联想到密室外石壁上的训诫之语,加之这平国公府乃是太祖在时一力督建,特意赐给平王的,麦高不得不慎重考量,说不得这处所在中太祖留置之物或许和皇家柜坊以及钱氏皇族有着重大干系。 启承皇帝和太子不知麦高此刻心下的所思所想,见他僵立不动,不免有些诧异,启承皇帝率先出言问道“可是那匣子有什么问题吗。” 麦高被启承皇帝的话音惊醒,思及日后总是要将那些符号和谜题之事和盘托出,便也未曾隐瞒,直言道“回皇上,倒是没什么,之事这匣子上太祖问了臣一句话,臣不解其意,这才想要慎重斟酌一番太祖的用意。” 启承皇帝上前两步站到了麦高的身侧,看向那个雕着符号的金属匣子,好奇地问道“太祖问了什么问题。” 麦高并未遮掩,直接便道“太祖问臣一旦打开这个匣子可会后悔,无论日后遇到何事。臣颇有些不解其意,这才在考量太祖此言是不是暗指些什么。” 启承皇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麦高,沉声问道“你这般犹豫,可是在担心,一旦开启这个匣子会有什么不可控制之事发生不成。” 麦高无奈地苦笑,“臣正是因着不知为何太祖会有此一问,才不敢贸然动作,不过想来无论会发生何事,应也不是在眼下,臣以为或许这个匣子之中所藏之物会引发些变故,因而太祖才会留下这警示之言。”麦高未说出口的是,说不得这其中有什么超越这个时代应有之物,才会令太祖这般直白地问话,应是想要后来人慎重考虑清楚,不要草率行事,才会如此。 话已至此,麦高也知如今究竟要不要开启这匣子已由不得自己,单看启承皇帝如何决断,半晌后,启承皇帝慎重地道“无论是什么,既然太祖留下此物,总不能让它一直不见天日,交予我钱氏皇族,总好过落入别人手中日后危及大通江山,你也无需多想,直接打开吧。” 麦高闻言口中称是,心下却是微微一叹,他自是知晓身为高位者绝不会让任何人或事超出自己的掌控,而如今这太祖留下的匣子也是这般,若是今日不能揭开谜底,怕是启承皇帝之后必然如鲠在喉日夜难安。于是麦高便也不再犹豫,直接将手按在了‘y’上,随着机括声响起,匣子的顶盖随之弹开,内里的物识落入了麦高和启承皇帝的眼帘。 第六零四章 过往真相 4 麦高看到映入眼帘之物,忍不住瞳孔微微一缩,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下却是暗叹,太祖果然是留了个大难题给他,麦高终于明白了匣子上所刻的那句话背后的含义,这一番竟是直接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现下若再想要在启承皇帝面前遮掩也是无甚办法,照此看来,大通日后究竟要何去何从,已然并非麦高所能左右的了,麦高此刻也知后悔无用,今日既然随启承皇帝来了此处,事态的发展已是由不得麦高了。 而那匣子内放置的正是一把做工颇为粗糙的短柄手持雷管式击发枪,虽然比不得现代做工精细的手枪,但其中所蕴含的技术却是远远超越了这个时代应有的水平,而这把短枪的出现实是麦高此前从未能预料到的,现下看来,太祖当年在长平镇的作坊中应是早已研制出了火器,而白家祖上获悉的那些消息也并非空穴来风,至于太祖在长平镇溶洞中石壁上留下的那番话,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想来应是太祖也觉得造出此物,对历史进程的影响不知是好是坏,这才将此物留在当时看起来最没有野心的儿子平王的府里,加之知晓火器之事此前遮掩的也不算周全,故而才在长平镇故布疑阵,牵扯众人的视线,实际火器的成品早已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了京中。 而太祖对日后或会出现的传承继任之人,也并不是十分放心,若是此人只在长平镇止步,便不会对火器因着白家的只言片语有所企图,但若是能来到平王府内的密室,便足以证明那人已然获得了钱氏皇族的信重,即便发现了此件隐秘,火器之事也还是着落在钱家手里,不会被他人掌控,到也算是万无一失。 一旁的启承皇帝也好奇地看向匣子内从未见过的物识,却并没有贸然出手触碰,而是探询地向着麦高沉声问道“这是何物,你可知晓。” 麦高自是不好故作不知,心念电转间,忽然计上心头,便毫不迟疑地答道“皇上,若要说明此物的来历,便要牵扯到太祖的出身之迷上,不若臣先将太祖和臣的异处同皇上讲述明白,如此再解释此物的由来,皇上才更能明白此物的特殊之处。” 启承皇帝虽是不解麦高如此做的因由,却还是点头应道“此番本也就是为了这事而来,你姑且说说吧。” 麦高点头应是,随即整理了下思绪,这才反问道“不知皇上可曾听过生而知之的说法。” 启承皇帝闻言微微怔愣,方才好似恍然大悟,点头应道“这是自然,孔家先贤便曾言及舜帝便是天生圣人,生而知之,你的意思是太祖也如舜帝一般不成。” 麦高略斟酌了一番,方才解释道“虽有些不同,但相去不远,臣其实也不知太祖的情形是否和臣的经历一般无二,臣自甫一降生,便知自己与旁人不同,记得自己曾另有一世的经历,只是庄周梦蝶,臣彼时也不知那段存于脑海中的经历究竟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虚妄的幻觉。” “但在记忆中经历的那一世里,臣所处的乃是千年后的这片大陆,而大通朝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世人耳熟能详的历史罢了,而太祖创立大通朝,便是与历史进程极为不同的拐点,大通是从未出现过的朝代,想来太祖便是这其中的变数,那时臣便有所猜测,说不得太祖应是和臣有着相同经历之人,这才会凭借一己之力,拯救了这片陷入战乱的土地,给了天下苍生这百年的安稳。” 原本还面色平静地聆听着麦高讲述的启承皇帝和太祖,闻言具是显出了震惊之色,启承皇帝急急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太祖和你一样,都是千年后之人重返此间,故而早已知晓日后之事,这才会一统天下,立国称帝,而太祖之所以眼界见识超乎常人,行事做派的异常之处也是由此而来,而那些谜题和符号也是后世之物,这才会令此间无人识得。” 话已至此,麦高也无需再有所遮掩,便直白地应道“皇上所料不错,臣虽是不知此间是否还有相似经历之人,也不知那梦境中的一生是否真实存在,但是直至臣在西北商学堂的藏书阁中破解了太祖留下的谜题,而后得到了太祖传承和那份玉简,才终于确认了太祖和微臣果真是有着类似的经历,不过却还是稍有偏差,太祖的出身绝非臣所能企及。” 启承皇帝不禁好奇地问道“哦,此话怎讲。” 麦高见着终于转入正题,便同启承皇帝解释道“臣梦中所经历的后世,虽是与现下大相径庭,但也并非没有相似之处,而最为重要的便是世人一样有三六九等之分,各行各业的划分更为明晰,而如太祖这般对治国统军,行商造物都极为熟悉之人,却绝非寻常百姓,至少在臣的认知里,这般学识广博之人必是上位者才有可能。” “而臣的那段经历,便是一寻常行商之人,故而臣才会对柜坊的经营颇为熟悉,概是因着曾与柜坊多有交集才会如此,但是太祖所识得的那些本事,臣却是一无所知,故而臣才说,太祖即便和臣有着相似的来处,出身却必然是天差地别。” “而这匣子之内的物识,更可印证臣的猜测,毕竟此物臣今日也是初次得见,臣虽是能猜出此物为何,但也只是凭着在话本子中的只言片语获知,但太祖竟是有本事能将此物造出,此举绝非寻常人可为。这物件应是一种火器,名为火枪,但是如何使用臣却是不知,不过据传杀伤力颇大,不过寻常人根本是见不到的,臣也只是猜测而已。” “至于太祖为何这般慎重地将此物留在平国公府的密室中,对此臣倒是也有个大概的猜测,毕竟此物件至少要几百年后才会出现于世间,而就现下而言,这物识已然超越了这个时代应有的技术,太祖应是顾忌一旦让此物现世不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故而太祖才会这般谨慎,未曾将其轻易展露人前。” 第六零五章 过往真相 5 启承皇帝不愧是能够蛰伏多年,一鸣惊人得登大宝的帝王,心思自是七窍玲珑,立马便抓住了麦高话中隐约透露出来的关窍,直接出言问道“若依常理,按说能有制敌利器强军,于一国而言乃应是一桩幸事,你又缘何会言说太祖对此事会心存犹疑,更是无法断定此物现世引发的后续良莠不明,你既是有如此推断,想来你也不知此物对大通日后的影响究竟是好是坏,太祖与你对这火枪都如此忌惮,其中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因由吗。” 麦高见启承皇帝瞬时便察觉了其中隐含的厉害,也不遮掩,直言道“臣虽是不知太祖所曾经历过的后世与臣究竟是否相同,但单单只是臣所知悉的那段历史中,大通所在的这片大陆,日后曾经经历过一段颇为黑暗的历史,正是因着此种火器,在几百年后受制于海外夷人,而太祖多半也是不想让自己子孙后辈所居之处重蹈覆辙,这才将此物制造了出来,意欲规避日后可能会出现的祸乱。” “但是贸然改变历史进程所会带来的影响,却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到的,加之神兵利器历来便是把双刃剑,若是为英明君主所掌控,此物便会成为稳固国祚的定海神针,但一旦落入昏庸无道的帝王手中,则会变为穷兵黩武的乱世之源,说不得反倒会适得其反,将大通引入万劫不复之境。” “想必也正是因着心存顾忌,太祖才不敢轻易将其示人,不过是担心日后此物不受控制,在大通肆意泛滥,或会令这片大陆陷入动荡,若真如此,太祖所为反倒会本末倒置,那般结果断然不是太祖想要看到的,故而才会如此小心谨慎。” 启承皇帝目光灼灼地向着麦高追问道“此物竟会有那般威能不成。” 麦高却只是摇头解释道“对于此物,臣不说是一无所知,也实是知之甚少,只是从话本子上窥得一知半解,据传此物能射杀敌人于数十步开外,想来若是两军对垒,能在敌军还未到近前时便将其射杀,应也是极为有利战局的。” 启承皇帝蹙着眉不解地问道“若仅仅是于几十步开外毙敌,和弓弩又有甚太大区别,相较之并无任何显着的优势,实是算不得神兵利器,这其中应是还有旁的关窍才对。” 麦高只得故作无奈地摇头叹道“这微臣便不知了,实是此物非寻常人能够轻易接触到的,其内里关窍以微臣此前的身份,根本无从获悉详细内情,想来也只能待日后,皇上命人仔细研究一二,才能揭开其中的隐秘了。” 虽是不知启承皇帝究竟是否信了麦高的这套似是而非的说辞,但是想来现下也不是过多追究的合适时机,于是启承皇帝也只是状似随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转而便将注意力从匣子中的火枪上移开,关注起了密室中散乱堆放的其余木箱子,麦高见状也随之将视线移了过去,出言试探着问道“皇上,可要微臣将这些箱子都打开,看看太祖还留了些什么,说不得会有关于这火枪的信息也未可知。” 启承皇帝闻言便微微颔首示意道“那你们便打开箱子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吧。” 麦高和太子得令,随即便将密室中的木箱一一打开,麦高大致扫视之下,越看越感心惊,这些箱子里大多都是些书籍手札,而且观其封面,和当年在真定府的韦家密室里找到的一般无二,都是用汉字书写而成的,并未继续采用拼音避人耳目,如此看来,应是太祖给其后人留下的传承。 这些书记手札的封面上都注明了内中包含的相应内容,麦高虽未仔细翻检,但大略看来,内容涵盖的颇为细致周全,小到农业,手工业,行商等一应民生所需,大到统兵,治国,内政,外交等关乎国祚的要害,五花八门不一而足,麦高可以想象,太祖应是将自己所知的所有现代理念都整理成册,将其留给了后人,以期借此改变这片土地的历史进程。 直至此时,麦高方对太祖的用意有了些隐约的猜测,其实太祖对于日后出现的异世之人未必全心信任,也无意毫无保留地将大通交托给一个素未谋面之人,所谓的太祖传承继任之人,更像是个锤炼钱氏皇族后辈的试金石,而唯有异世之人和钱氏皇族两相契合下,才有机会开启藏于平国公府内的太祖密室,让火枪和这些能够改变历史的传承现世。 太祖虽是有现代的那一世经历,但身为封建帝王,自然也有让自家子孙可以传承延绵统治江山的意愿,而这些传承便是太祖留给后辈的遗泽,太祖并未选择在他在位时将其传承下去,想来也是因着察觉了现有的继任之人心性不定,才未能下定决心,如此说来,当初秦王暗中的行为有异,太祖未必没有丝毫察觉,不然也不会将这些东西留在了平王府,而不是直接交予秦王。 麦高虽是不知为何太祖那般笃定日后定然还会有异世之人现身,但太祖多半是因着一时半刻寻不到合适的钱家子孙,可以承继这些超出时代的理念,这才将此事留予后来之人磨合取舍。想必太祖的诸多设计,打的算盘便是,若后来的异世之人能够按部就班地逐步获得太祖留在各处的那些传承,虽是无法凭此掌控皇家商都院,但必然会因着传承所在之处的那些所谓的太祖的隐秘势力,开始与大通上下的各个阶层有所牵扯,并在朝堂中显露头角,为人所知。 而这位太祖传承的继任之人,必会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若他能一心为公,胸怀忠义,那么早晚会获得慧眼识人的钱氏掌权人的认可,若在位的君主足够贤明,能得那继任之人的全心托付,便会对效忠的君王坦诚过往,最终能够得以来到此处,开启这个太祖特意为钱氏皇族准备的密室,让太祖的传承得以被后辈子孙继承下去,不会旁落。 这种双向选择就决定了,无论是君王无能,还是继任之人能力泛泛,或是别有心思,都无法顺利开启位于平国公府的密室,自是便不会令太祖留下的这些传承,尤其是火枪的存在外泄,毕竟太祖也不知日后临世的异世之人,是不是如太祖一般,都有着争霸天下的野心,若是如此,除非他最终得以推翻钱氏皇朝,彻底改朝换代,不然绝无法得到此处的这些隐秘。 麦高至此才终于依稀看清了太祖这般费心布局的用意,如今想来,当年许多事太祖未必就是全然被蒙在鼓里,如若不然,也不会有现下的这些安排,麦高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也不禁暗叹太祖为了改变历史,又不想沦为千古罪人也当真是殚精竭虑,费尽心思了。 而随着那些木箱子一个个地被打开,启承皇帝和太子自然也看到了那涵盖了各行各业,治国方方面面的书籍手札,立时心中也有了数,启承皇帝不免感慨道“看来此处才算得上是太祖真正的传承所在了,而且是他老人家专门留给后辈子孙的,太祖果然是用心良苦啊。” 第六零六章 何去何从 随着麦高和太子将这些木箱逐一打开,麦高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待到启承皇帝急不可耐地开始亲自动手一一翻看那些书记手札,麦高便知机地让到了一边,不再动手,也免得引起这父子二人的忌惮。早在刚刚麦高看到了木箱里的书籍中也囊括了柜坊经营要略之时,不免微微松了一口气。 今日麦高选择将诸事向启承皇帝坦白,便是存了令他们父子二人对自己放下戒备的心思,如今更是连经营柜坊都无需再倚仗麦高,想来启承皇帝父子二人应是也放心了不少。毕竟此前麦高同启承皇帝父子二人打交道的那些过往,实非一帆风顺,现下启承皇帝登得高位,虽是碍于诸多因由,不得不继续重用自己,但心里却未必毫无芥蒂,加之麦高此前身份成谜,怕是早有忌惮之心。 故而麦高此前下定决心将诸事摊开来大白于人前,虽仍有所保留,但也算是坦言相告了,如此一来,不管此前那番言论他们采信多少,但对于未知之事的忌讳多少能消减些,而太祖在此处周全准备的这些,也算是给麦高留了条退路,至此,他这个继任之人作为开启密室的钥匙,若无意外,便可功成身退了,好在麦高此前行事并未太过出格,现下他对启承皇帝的用处几近于无,身为一个普通臣子,又无甚威胁,想来过会儿启承皇帝便会有所决断了。 麦高不想在此时表现的太过急切,免得反倒是令启承皇帝生出疑心,故而眼见着启承皇帝父子二人都被箱子内的书籍吸引了全部心神,麦高自知也无需自己从旁过多解释,便静立在侧,只待启承皇帝和太子一一翻看罢这些箱子中的藏书,而后麦高便可顺势提出关乎自己去留的请求了。 麦高思及此,不禁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开始考虑起自己日后究竟该要何去何从,若是能顺利从京中的乱局中脱身,远离各方势力争斗的旋涡,他倒是可以重新回到辽北,继续之前未完成的督建辽北五州之职,与此同时,按照麦高此前的计划,在关外的草原上发展毛呢作坊,借以稳定辽北的局势,更是可以开发辽北的资源,用以发展大通的经济,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更旁论麦高若是能够远离各方势力的所在,前往辽北这个三不管地带,凭借自己的意志规划治理一片土地,反倒是更安全些。至于启承皇帝这里,既然有了这些太祖着意留下的物件,想来只要启承皇帝有心,就必然可以凭此肃清那些先代皇帝们遗留下的烂摊子,而在启承皇帝想要大展拳脚之时,麦高若是表现的太过积极,反倒会适得其反,引人猜忌,莫不如急流勇退,坐看大通天下会因着太祖的理念生出怎样的变化。 麦高又思及自己初来此世时的打算,他原本也只是想要成为一个成功的行商之人,待到有些资本后,便想法子为父报仇。但现下,只要启承皇帝想要稳固朝局,就必会铲除皇家商都院,如此一来,甚至无需麦高亲自动手,自己的杀父之仇便可得报,那么既然了无遗憾,何不在辽北过上闲适些的日子,总好过这些年来的勾心斗角,殚精竭虑,麦高几乎已经看见了悠哉的养老生活在向自己招手,心情不免明朗了许多。 麦高这边天马行空,放飞思绪,几乎已经将自己日后的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而那边的启承皇帝和太子,随着不断地翻看太祖留下的这些书籍,心下愈发大喜过望,他父子二人自是知晓,有了这些太祖传承作为辅助,无论日后他们想要如何行事,便都有了参考和倚仗,甚至是早前启承皇帝极为看重的,麦高脑子里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学识,都已经不是必不可少的了,便是皇家柜坊的经营都无需仰仗他人,他们自是更安心了几分。 今日能够得到这些太祖留给后辈的遗泽,原本身世来历非比寻常的麦高便也就只是个普通臣子了,再无需多加忌惮,启承皇帝身为帝王,自是不愿受制于人,现下这般摆脱了重重桎梏的轻松感,愈发让启承皇帝意气风发起来。 就在麦高和启承皇帝夫子两相都觉得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之时,最后一个木箱子也随之被打了开来,待到一声“这是何物”的疑问响起,瞬时将麦高放飞的思绪打断,他闻声将视线转了过去,便看到启承皇帝和太子都静立在一个打开的木箱子前,二人都垂头看向箱子中,面上具带上了疑惑不解之色。 麦高虽是有些不解究竟何物会引发他们这般作态,却也不好因着好奇贸然上前窥探,直待到启承皇帝转向他,出言道“麦高,你过来看看,这些究竟是什么物识,朕此前从未见过。” 麦高闻言口中称是,立马上前几步,探头看向那个被敞开的木箱,见到了里面的东西,麦高心下不禁惊叹,他愈发好奇太祖前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竟是连这般生僻的学识都能够精通,那箱子内赫然是几个铜制的模型,麦高一眼望去,那竟是蒸汽机在不同行业中应用的变形,麦高不得不叹服,太祖这是想要将工业革命提前带到这片土地上来,让其领先于其他几片大陆,避免日后落后挨打的局面,真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麦高故作迟疑,半晌后才犹豫不决地道“臣看着,这些好像是书中曾描述过的一种器械,名叫蒸汽机,但是臣也并不十分确定,实是此物并不常见,即便是在后世也早已被淘汰了的,其中的原理和一应关窍都已成为了历史,臣实是对此一无所知。” 听闻麦高对此也是一知半解,观他面上神色也不似作假,现下启承皇帝和太子愈发对他此前的说辞相信了几分,麦高虽是眼界见识不凡,但也并不是无所不知,心下更是放松了不少,启承皇帝也没有多做为难,只是问道“那你可知,这蒸汽机是做什么用的。” 麦高点头应道“臣曾从史书上看到过只言片语,据说这器械是作为驱动之用,以此来替代牲畜和人力在一些行业中的作用,但具体如何应用臣却是不知了,不过看这些物件的样子,太祖应是将其在不同行业的用处都展现了出来,怕是还需皇上委派能人细细研究才能知晓了” 第六零七章 重新启程(大结局) 启承皇帝眼见着现下也无法从麦高嘴里问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便也不再继续过多追究了,今次能够得到这些太祖留下的传承,于启承皇帝而言已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他转而便同麦高提起了日后的安排,启承皇帝语含探究地问道“当年太祖遗留下的诸多未解之谜今日终于得以真相大白,朕自是感念你这般坦诚尽心,你但凡有所求,朕自是无不应承,你也无需避讳,日后有何打算不妨现下一并说来,朕定不会辜负你此番为大通社稷鞠躬尽瘁的良苦用心的。” 麦高见启承皇帝绝口不提此前在宫中商议过的由麦高一力担起经营皇家柜坊之事,立时心下便已明白,这是启承皇帝有了太祖传承作为倚仗,对于自己这个还算不得心腹之人,自然是要另外安置,皇家柜坊此等关乎大通社稷的要害之处,还是交由亲信之人经手更为稳妥,此时便直接转变了口风,不过是还想要留些面子情罢了。 好在麦高对此早有预料,加之刚刚更是已经想好了自己日后的去留,便也就毫不犹豫地直接给启承皇帝找了个台阶,直言道“原本臣还想着皇家柜坊之事或有用得上臣之处,好在今次有幸得了太祖正统的传承,因着太祖非比寻常的经历,眼界见识自是较之臣要高明上许多,故而臣以为皇上倒是可将此事交予专精之人,细细研读太祖留下的这些书记手札,日后行事必然比之微臣要更为稳妥写。” “而微臣原本便志不在仕途,此番之事已了,大通社稷由皇上坐镇自是会稳固非常,臣倒是想要辞官返回金城,继续臣的那些小生意,做一寻常的行商之人,也算是学以致用,还望皇上恩准。” 启承皇帝虽是因着尚存芥蒂,不想让麦高进入权力中心,但也并未打算过就这般放他离去,立马便故作姿态地斥责道“说的什么浑话,你既是已然入朝为官,又身负大功,且风华正茂,岂可轻言挂冠离去,加之你的经历本就非寻常人可比,正该为国为民出一份力,朕断然不会允你此求,你还是想想日后要在何处为官,莫要再提辞官之事。” 麦高也不过是以退为进,一来是为了打消启承皇帝对自己的忌惮,再者若真能顺利辞官,远离这些是是非非,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现下见启承皇帝果然没有放自己离去的心思,只好借坡下驴,略一沉吟,才道“皇上教训的是,也是臣想的狭隘了,既如此,臣愿意重返关外,将督建辽北五州之事完成,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启承皇帝见麦高如此还算是知情识趣,自然愿意顺水推舟,方才故作欣慰地点头应道“正该如此,辽北之境本就百废待兴,正需要有识之士前往妥善治理,方才能保我大通北境安稳无虞。朕便如你所愿,将辽北交予你,且朕也想要看看,你借助异世之能将辽北治理成何种模样,望你不负朕之所望才好。” 麦高立马口中郑重谢恩,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那边的启承皇帝继续又道“既然你要重返辽北,朕便任命你为辽北五州总转运使,督建辽北五州,掌官员任命,兼任安抚使,统五州府兵边军,朕将整个辽北之事尽数交予你手,你应知此事关系重大,而朕又是给予了你怎样的信任,你万勿辜负了朕之信重,朕望你能在辽北率先开启变革之始,以星星之火辽源,借以肃清大通天下,你可愿意。” 麦高立马恭声应道“臣遵旨,定不负皇上所托。”心下却不免暗叹,对于改革,看来启承皇帝还是颇为谨慎的,辽北刚刚被大通收入囊中,算不得要害之地,即便改革生出了纰漏,也绝不至引得大通动荡,而若是成功,再顺势引入大通,届时也能减少不小的阻力,果然是老奸巨猾,只是也容不得麦高拒绝,好在他本就有此打算,故而便顺势应下,也就此终于定下了日后麦高的去向。 密室中的三人计议已定,随即便出了密室,将其重新关闭了起来,麦高将开启密室的谜题答案细细告知了启承皇帝和太子,随后便一同离开了平国公府,重返宫中,至于之后启承皇帝和太子要如何处置密室中的一应物识,就不是麦高能够参与的了,好在如今大局已定,京中诸事也无需麦高担心,自有启承皇帝酌情应对,麦高自觉终于摆脱了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负担。 而待三人回到宫中,启承皇帝丝毫未做耽搁,立马便下发明旨,将对麦高的委任明示朝堂内外,这不免让那些以为启承皇帝会将麦高留在京中重用的朝臣都心生不解,开始暗中动作,打探起了其中因由,而另外一些还期望着从麦高身上获悉太祖隐秘的世家,也都因着启承皇帝这番动作生出了别样心思。 毕竟启承皇帝愿意放麦高离京唯一的可能便是,麦高身上已再无令启承皇帝忌惮之事,而那埋藏多年的太祖身上的秘密,想来已经被启承皇帝获悉,才会这般轻易放任麦高远赴关外,脱离掌控,一时间,焦灼在麦高身上的关注也因此被转移了不少,反倒都集中到了刚刚上位的启承皇帝身上,静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而接到圣旨的麦高不管京中是如何的暗潮汹涌,领了旨意谢了恩,辞别启承皇帝父子二人,离宫后立马吩咐随行的亲卫打点行囊,丝毫未做停留,直接便启程离开了京城,向北而去。 麦高一行人打马出了金耀门,向北行了数里,麦高忍不住勒马驻足回首,看向那盘踞于莽莽平原上的开封府城,隐隐预感到不远的将来,必会以此为中心,酝酿一场足以摧枯拉朽,撼动大通朝局的巨大变革,而自己即将前往的辽北,将会成为这场变革的导火索,至于麦高自己,不过是这滚滚历史洪流中不起眼的一颗小石子罢了。 而这些将会是另一段故事了,此刻的麦高长吁了一口气,在心中将过往种种通通放下,拨转了马头,对着一众武家亲卫,朗笑着大喝了一声,“出发”,随即便率领着众人,向北疾驰而去,满怀着意气风发迎向可期的未来。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